他失去意识前就想吃,结果没吃上。
宗聿一走,江瑾年就收起自己病恹恹的样子,面无表情地看向曲落尘。
他们两个人之间的气氛算不得好,曲落尘冷哼道:“江瑾年,你出息了!我只是离开几天,你就把自己嫁给了一个男人,你脑子没问题吧?”
江瑾年神情冷淡,没有回答。
曲落尘气不打一处来,直接道:“你是想和他说清楚,然后跟我走。还是我弄死你这个身份,让江瑾年彻底消失?”
“我不走。”曲落尘不会唇语,江瑾年用的手语,他的态度很坚决。
曲落尘只觉得他疯了:“我给你解蛊的时候,把你的脑子也给消掉了吗?你看看你在说什么。你不走,你留在这里干嘛?”
曲落尘的话把江瑾年问住了,他不走,他留在这里能做什么?
在做计划之时,他明明是把离开做为首选。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离开的心思越来越淡?面对曲落尘的步步紧逼,他下意识的选择是留下。
他有些心惊,开始为自己找补:他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不能对他的困境置之不理。而且我还没有找到杀害我娘的凶手,我不会离开。
江瑾年为自己开脱,越想越是这个理。他在心里安慰自己,他没有动心,他只是不想亏欠别人。
曲落尘看的直翻白眼,在他看来,江瑾年就是在自欺欺人。他自以为是旁观者清,却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他的在乎。
“江瑾年,不是我要戳你的伤疤,而是你自己该有这样的觉悟。女人这个身份对你而言不全是伪装,宗聿能接受这样的你?”
曲落尘的话戳中江瑾年心中的隐痛,他面色一白,心口闷痛,手指不由地抓紧了搭在腿上的被子。
他可以是女人,也可以是男人,可他不能同时是两者。
过去被辱骂诅咒的回忆涌现,他仿佛窥见了将来的结局,他无法忍受这样的恶意出现在宗聿的身上。
光想到宗聿会用看怪物的眼神盯着他,他就已经开始难受。
曲落尘不是有意要勾起他的伤心事,只是希望他及时止损,这对谁都好。
“爱情有多脆弱,你比我明白。你娘这个前车之鉴还不够你长教训吗?你非得重蹈覆辙?”
提到江瑾年的娘亲,曲落尘刚压下去的火气又有点往上冒。他摩挲着腰间的骨笛,依旧想不明白她为什么会看上江云枫那个狗东西。
“你要报恩,可以!我给你三个月的时间,这三个月我不会管你,但三个月后你必须和我回去,你舅舅已经盼不回你娘了,别让他连你都盼不回去。”
曲落尘也不是完全不讲道理,三个月是他给江瑾年的最后期限。同时这也是一种威胁,三个月内江瑾年不能把事情处理好,他就只能按自己的方式来解决。
卧房外面,宗聿没有离开,里面断断续续有声音传出来,哪怕只有一个人在说话,也显得有些激烈。
他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来回踱步,好几次都想推开门进去,又怕江瑾年在劝说,自己贸然闯入,反而会起反效果。
等待的时间格外煎熬,就在宗聿快要稳不住时,曲落尘开门出来。
他面上还有几分怒意,经过宗聿身旁时,脚步顿了顿,看向他道:“希望你不会让他输的太难看。”
第27章殿下,我很可怕吗?
江瑾年和曲落尘不欢而散, 宗聿进去时,他坐在床上走神,一缕阳光透过窗户投射在床前, 他在阳光后面, 神情朦胧不清。
宗聿放缓了脚步,一直到他坐下, 江瑾年才恍惚回神。
宗聿道:“厨房已经备好膳食, 你昏睡了一天一夜, 先吃点东西。”
江瑾年人在病中,未施粉黛, 长发垂落在肩上, 在没有任何遮掩下, 他的面容依旧英气漂亮, 难辨雌雄。
见宗聿什么都没问,他掀被子就要起身。宗聿下意识地想要回避, 刚有起身的动作就被江瑾年拉住,江瑾年盯着他,目若琉璃:【你怕什么?】
宗聿不解:“我怎么会怕呢?”
【那为什么要躲?】
宗聿虽然常在嘴上撩拨人心弦, 但在行动上他一直很尊重江瑾年的意愿, 不过线, 不冒犯。江瑾年换衣沐浴他都会回避,他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江瑾年的话把他问住了, 解释到了嘴边, 猛然意识到这是江瑾年朝他迈出了一步。他坦然直面,不需要宗聿再回避。
宗聿思绪转得快, 道:“我帮你拿衣服。”
江瑾年昨日的衣裳沾了血迹,被白榆拿去丢掉了。宗聿重新给他选了一身衣裙, 扶他下床着衣。
锦衣罗裙,纤腰盈盈,宗聿的手环过江瑾年的腰,白色的亵衣下,他胸部平坦,和女孩子有着很大的区别。但宗聿仿佛没发现,系上衣带,整理衣襟。
江瑾年一直在看他,将他的神情尽收眼底,心里隐隐有了答案。
“我不会束发,我叫白榆进来。”宗聿替江瑾年穿好衣服,对着他的头发犯了难。
江瑾年轻摇头,从梳妆台上拿起一根发簪,自己抬手简单地挽了一个发髻。露出修长洁白的脖颈。
宗聿站在他身后,看着铜镜中的人影,觉得眼前这一幕的他们像极了相识多年的夫妻。
他上前两步,环住江瑾年的腰,把头靠在他肩上。
曲落尘从出现开始就一直冷着脸,面上毫无笑意,宗聿看的出来他完全不满意这桩亲事。在他和江瑾年争执后,宗聿想过会被阻挠甚至是拆散。
可奇怪的是曲落尘只对他说了那句话,别的没再提,就好像是默认了这一切。
宗聿并不会觉得他是雷声大雨点小,而且担心江瑾年一个人把事情扛下来了。
他心里的不安没有停止,抱住江瑾年的这一刻,内心情绪翻滚,心底深处多了几分晦暗的心思。
他不想放弃,若是不能顺其自然,就只能强留,无非是用些手段。
曲落尘走了,院子里只有白榆和小福子两个人。宗聿一开始还以为他是回自己的院子,问了小福子才知道,他已经离开王府。
宗聿一愣,道:“他有没有留下什么话?”
小福子摇头,曲落尘走的十分干脆。
宗聿有些担忧地看向江瑾年,他在庄子上一直是曲落尘在照顾他,从曲落尘可以无障碍和他交流看的出,他们平日接触不少,关系应当很好。
可是因为这桩亲事,他们有了分歧,现在江瑾年的病才刚好,曲落尘就这样走了,宗聿怕他伤心。
江瑾年注意到宗聿的视线,道:【殿下别在意,他脾气一直不好。我这次没有和他商量,他是不高兴我,不是要给殿下难堪。】
宗聿并不在意曲落尘对他的态度:“我是怕你难过。”
江瑾年轻笑:【不会,我们经常意见不合,习惯了。】
曲落尘性格冷傲,奉行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原则,对于看不上眼的人,他从来不会给人好脸色。
江瑾年这次有意隐瞒,为了宗聿,把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算是彻底惹恼了曲落尘。曲落尘骂他,又何尝不是怕他彻底陷进去?
宗聿有点诧异:“你们关系不好吗?”
曲落尘能为了江瑾年直接闯进来,怎么看都是在乎的表现,可是江瑾年的话让宗聿开始怀疑自己的想法。
江瑾年撑着下巴道:【朋友之间意见相左,应该算不得是大问题。】
“他,不是你舅舅?”宗聿说这话时,朝白榆看了一眼。
江瑾年也看向白榆,稍微细想一下就猜到发生了什么。曲落尘知道他出事,就算找上门也不会好好说话,这个时候能解释的人只有白榆,而最好的解释就是舅舅。
【我有两个舅舅,一个是我娘亲的哥哥,路途遥远,恐怕还不知道我这边发生了什么。另一个是我娘亲的师弟,也就是曲落尘。他比我年长一轮,觉得我叫他舅舅把他叫老了,不许我这样喊。】
江瑾年不再回避自己的事,面对宗聿的疑惑,他开始透露宗聿所不知道的过去。那是和江家无关的,真真正正的亲人。
曲落尘充当二人之间的传声筒,这次他是受舅舅所托,来带江瑾年回家。可没想到发生了这样的事,江瑾年为了宗聿,自愿走入江家的陷阱,这让曲落尘如何不生气?
宗聿没想到其中还有这一层关系,曲落尘会蛊术会医术,身法诡异,武功了得,怎么看都不是一般人。江瑾年的娘亲身为他的师姐,想必也是大有来头。
可这样的人在京都却悄无声息,就连江瑾年也过着近乎透明的日子。
宗聿意识到这其中的事情没有那么简单,犹豫了一下,斟酌道:“不知道娘亲是个什么样的人,瑾年可愿意告诉我?”
江瑾年没有拒绝,回忆道:【我娘是个温柔又固执的人。她出生在一个不大不小的家族,从小就表露出超乎常人的武学天赋,家里人对她给予厚望,师门的师妹师弟也拿她当榜样,大家一直都觉得她会继承师父的衣钵,成为家族的守护者。可自从我娘外出历练时救回来一个男人,事情就变了。】
江瑾年提到这个男人时,眼神里闪过明显的憎恨。
宗聿不用多问,也能猜到这个男人是谁。他有些后悔问江瑾年这个问题,感觉像是在揭他的伤疤。
可江瑾年选择开口,便是有让他知晓的心里打算。
男人自称是被仇家追杀受了伤,江瑾年的娘亲留下他,悉心照料,二人日久生情。那男人生的丰神俊朗,言谈举止有大家风范,和他娘亲十分般配。
如果故事到这里就结束,算得上是郎才女貌的一段佳话。
可惜这只是一个故事的开始,男人的山盟海誓不过是骗取利益的花言巧语。
【江云枫骗婚我娘,在我娘怀上我后,怂恿她离开家族,随他到京都拜见父母。而到了京都以后,我娘才知道他有婚约在身,他一回来,两家就要结亲了。当初是他送聘求娶我娘,到了京都却翻脸不认,要我娘屈身做妾。】
江瑾年说起来都觉得可笑,更别说他娘了。江云枫不就是仗着他娘温柔,又身怀六甲,远在异地他乡,没有依靠,才敢如此不要脸地逼她就范?
可江云枫忘了,她娘是温柔,而不是软弱可欺。她在江家住了几天,江家上下就几天夜不能寐,江云枫甚至不敢上朝,借口伤势未愈,其实是守着他娘,就怕他娘把江家搅得天翻地覆。
为了能和秦家顺利结亲,江家上下隐瞒了他娘的存在,顺带连他也成了不能提及的禁忌。
【我和我娘八分相似,所以江老夫人看见我才那般激动。】
江瑾年只提到娘亲和江云枫之间的恩怨,至于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他为什么会在庄子上长大,又失了声音,他没提。
宗聿没再追问,他心疼地看着眼前人,江云枫娶他娘亲在前,而后悔婚再娶,让嫡长子变庶女,这些事随便拿出来一件都让人气愤不已,却组成了江瑾年的童年。
“江家书香门第,江阁老一朝大儒,江云枫还是我父皇钦点的状元郎,怎么能干出这种狼心狗肺的事?”宗聿心里来气,为江瑾年打抱不平。
“我为什么没有早点认识你?如果我能早点认识你,我一定会好好保护你,替你和娘亲讨个公道!”
宗聿心中酸涩,嘴角下弯,露出了难过的神情。
江瑾年听见这话,微微走神,但很快又回神。他握住宗聿搭在桌子上的手,抬起他的手掌。
这双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小拇指指腹的侧面有一道疤痕,从指尖一直到手腕处,因为伤的不是很深,伤痕在这些年里逐渐变浅,不细看并不会察觉。
江瑾年摩挲着这道疤痕,异样的触感让宗聿觉得有点痒。他看着自己的手,以为江瑾年对那道疤痕感兴趣,道:“这是我小时候被利器划伤的。”
江瑾年心道:我知道。
我不仅知道是什么样的利器划伤了你的手,还知道你因为疼,一晚上没睡好,第二天骑马拉缰绳,满手的血。
只是这些江瑾年还不能说,他佯装惊讶,道:【殿下还记得是怎么受伤的吗?】
宗聿垂眸,神情有一瞬的失落,他看着那道伤痕,记忆也回到那个大雨滂沱的雨夜,他在外游玩时得知战场的变故,舅舅战死,大表哥下落不明,不知生死。
他不顾侍卫阻拦,冒着雨赶路,半道上还救了个人。那个孩子和他同病相怜,刚刚失去相依为命的娘亲,奔丧途中遭人追杀。侍卫帮忙解决了追杀他的人,宗聿的手是救他时被刺客划伤。
宗聿对那个孩子已经只剩模糊的印象,但当时他们两个人的悲伤和痛苦却记忆犹新。
“我说是见义勇为,你信吗?”宗聿问道。
【我信。】
江瑾年抬起他的手,亲吻那道伤痕。
湿润的触感让宗聿一惊,他抽回自己的手,惊疑不定地看着江瑾年,心脏砰砰直跳,绯色从耳朵根蔓延到脸上。
江瑾年看着空了的手心,道:【殿下,我很可怕吗?】
宗聿摇头:“不是……我……”
宗聿语无伦次,他是没想到江瑾年会突然亲吻他的伤痕。他看向四周,小福子和白榆不知何时转身,两个人对着刚刚冒尖的树,想看出朵花来。
宗聿捂着自己的手,被唇触碰的地方一阵酥麻。他的视线不由地落在江瑾年的唇上,因为身体才好,他的唇色淡如樱花,只带着一点粉。
他发现宗聿的视线,嘴角微扬,露出一抹笑意。
宗聿慌忙移开视线,强装镇定道:“不可白日宣淫。”
江瑾年嘴角笑意更深,白日不行,那就晚上可以呗。
第28章殿下,我一个人害怕。
江瑾年才苏醒, 身体还虚,用过午膳陪宗聿说了几句话就又困了。他打着哈欠回房,走到门口倚门回首, 抬手示意宗聿过去。
宗聿以为他有事, 走到他跟前问道:“怎么了?”
江瑾年看着他憔悴的模样,不由分说地拉起他的手腕进了卧房。宗聿一头雾水, 直到被江瑾年推上床榻。
江瑾年的手指拂过他的眉眼, 道:【殿下, 你也需要休息。】
宗聿觉得有点痒,便想着偏头躲, 却被江瑾年抓住。江瑾年认真地看着他, 宗聿笑道:“以前在外行军, 日夜兼程不在少数, 一夜未眠不算什么。”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江瑾年不听他的解释, 脱了鞋上床。见他不动,抬脚踢了踢他的小腿。
江瑾年人瘦,脚也秀气, 脚趾匀称, 白皙而透着粉色, 脚背能看见淡青色的血管。他往上提了一下裙摆,刚好露出脚踝。
宗聿注意到他的脚踝上有一颗小痣, 只是还不等他细看, 江瑾年就把脚缩回去。
江瑾年和衣躺下,拍拍自己身边的位置, 那双漂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宗聿,揪着被子, 做出可怜兮兮的神情,道:【殿下,我一个人害怕。】
宗聿:“……”
宗聿哭笑不得,他在边上躺下,拉过被子把江瑾年裹在被子里,随后长臂一捞,就隔着被子把人抱在怀中。
他侧身看着江瑾年,在他耳边配合道:“别怕,我陪你。”
炙热的呼吸激的人一阵战栗,江瑾年笑了,他往宗聿怀里靠,再也抵挡不住身体涌上来的倦意,沉沉睡过去。
宗聿本来不困,想等江瑾年睡着后就起身。可搂着江瑾年,听着他的呼吸声,嗅到他身上散发的清香,他不由地放松下来,竟然在不知不觉间闭上眼。
等宗聿醒来,已经是半个时辰后,小福子在外间探头探脑。
宗聿看了眼还在熟睡的江瑾年,小心翼翼地抽回自己的手,轻手轻脚地下床走出去。
小福子往后退了几步,等宗聿走出来,凑到宗聿耳边道:“殿下,林将军来了。”
江瑾年出事前,宗聿正在处理军营附近的匪患,江瑾年出事后,他走的匆忙,事情就全部交给了林宣。
那群人视死如归,全部是锯嘴葫芦,不是抗拒审讯,就是一问三不知。林宣恩威并施盘了一晚上才撬开几个人的嘴,将他们逐个击破。
他一了解事情原委,就觉得非比寻常,马不停蹄地赶来告诉宗聿。
宗聿在午睡,小福子先把人引去书房。等宗聿和小福子过去时,书房里传出攀谈声,除了林宣,还有其他人在里面。
小福子正要出声,宗聿抬手制止,示意小福子不要提醒。
宗聿和小福子都是习武之人,步伐轻盈,屋内的两个人没有发现他们的到来,声音并没有停止。
“徐先生,你说王妃早不生病晚不生病,怎么偏偏在这节骨眼上?殿下为了他,丢下军营的事就走了。我还是头一次见他那么失控,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宗聿大婚时,军营外的将士没办法前来,他们并没有见过江瑾年,对江瑾年的一切认识都是来自于徐归的口中。
徐归对这事有意见,连带着对江瑾年也有偏见,只是见宗聿欢喜,才一直不吭声,平日也不会主动凑到他们面前。
这会儿听见林宣抱怨,徐归道:“江家小姐体弱多病,身子金贵,殿下自然要紧张些。你也别担心,殿下是怕刚成亲他就在王府出事,不好交代。你跟了殿下那么多年,还不了解殿下的为人吗?”
林宣心想他就是了解宗聿的性子,才对宗聿的失控感到诧异。可是徐归说的也有道理,这要是刚成亲人就没了,对内对外都不好交代。
“徐先生,我们平日都在城外,对王府的事也不太了解,你可得帮着点殿下,别让他着了道。江家不安好心,谁知道这姑娘是不是故意设的圈套?”
林宣的口气不太好,他们这些武官和江阁老等人的关系一向平平,多有口角,自然也不会喜欢江家的人。
林宣的话音落下后,书房内一片安静,过了好一会儿徐归才叹了口气,无奈苦笑:“只怕我现在已经说不上话了。”
“为什么?”林宣有些不解。
徐归却不再回答,而是连连叹气,任由林宣猜测。
书房外面,宗聿面色阴沉,小福子更是气的咬牙。徐归这话听上去是没指任何人,但联想最近王府发生的事,很容易就会想到江瑾年身上。他有意引林宣猜忌,让林宣以为这一切都是因为江瑾年。
果不其然,林宣义愤填膺:“我就知道江家没憋好屁,一肚子坏水。”
宗聿心生不悦,推门而入,室内的声音戛然而止。
坐在凳子上的两个人看见他,连忙起身行礼。林宣的神情略显忐忑,徐归倒是淡定的很。
宗聿走到案桌后面坐下,他扫了徐归一眼,做出一副什么都没听见的样子,问林宣道:“查的如何?”
提到正事,林宣毫不含糊,把调查结果呈给宗聿,回禀道:“这伙人算不得匪寇,他们半个月前还是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子,只因家里的地被乡绅和官府勾结占了,无奈之下才落草为寇。”
林宣擦了把头上的热汗,继续道:“领头的那个刀疤脸,原是个跑江湖的,懂得一点粗糙的火药制造,他们这次收集这些东西,是想炸一间慈幼院。”
宗聿从报告上找到林宣说的供词,但供词写的有些含糊。
一旁的徐归不解道:“慈幼院内不是弃婴就是孤儿,他们炸它做什么?”
林宣摇头,供词到这里也断了,刀疤脸只说是一个神秘人教他这样做,还说只有这样做了,他们的土地才能被要回来。
但当林宣追问这个神秘人的特征时,刀疤脸答不上来,那人全身笼罩在黑色的披风下,声音粗粝,刀疤脸没有见过他的样子。
“你派人去慈幼院看过吗?”宗聿放下证词,问道。
林宣答:“殿下有所不知,城内城外有好几家慈幼院,刀疤脸自己都弄不清楚,神秘人让他等着,说等时机成熟,会告诉他怎么做。”
刀疤脸只是被推到明面上的替罪羊,真正麻烦的是隐藏在后面的这个神秘人。他能指挥流寇,还能帮他们搞到做火药的黑油,不可能是个无名之辈。
而且官绅侵占土地和慈幼院有什么关系?神秘人为什么要引导他们这样做?
宗聿觉得这中间还缺少串联的条件,一群庄稼汉,被逼落草为寇,首要做的不是讨回自己的公道,而是朝着无辜的人下手,怎么想都有些古怪。
宗聿仔细回想了前世的这个节点,并没有发生山匪炸了慈幼院的事,是他们没得逞,还是宗聿的重生改变了命运走向?
“你回去把人给我看好,我觉得他们没说实话,再审一审。”宗聿吩咐林宣。
林宣应下,问道:“殿下准备什么时候回军营?”
徐归的话让林宣心中警觉,下意识地认为只要宗聿离开王府,江瑾年就没有办法能够蛊惑他。
宗聿看穿他的心思,有些好气又有些好笑:“这不是你该过问的事!”
林宣惶恐,不知道这句话怎么惹宗聿不高兴了。他偷瞄了一眼身旁的徐归,却看不清他的神情。
好在宗聿没有和他计较,让他先回去处理营中的事。
林宣不再多言,行礼告退。
等他走了一会儿,宗聿这才看向徐归:“徐先生找我有事?”
徐归早有准备,说了几件王府内的事,不是什么大问题,他们要修葺屋顶,更换一些家里的东西,需要支出一笔费用。但账房觉得数额太大,明细也不够清晰,没有支给他们。
“敛芳公公不在,还请殿下定夺。”徐归把明细递给宗聿,宗聿摆手说他不看,而是让小福子陪他去支取。
徐归最近被宗聿冷待,还以为会费一番功夫,没想到宗聿这样爽快,他很是诧异。不过他把情绪收敛的好,面上毫无端倪。
他准备恭维宗聿两句,就看见宗聿看向门口的眼神发亮。
他从椅子上起身,大步走向门口。徐归没有回头,只听见一声:“你怎么来了?”
无人回答,但明显多了点衣料摩擦的声响。
徐归转身,江瑾年就站在书房门口,未施粉黛,头发用一根簪子固定,看上去温婉柔弱。
【白榆告诉我你在书房,我就过来了,没想到你在议事,我有没有打扰到你?】
江瑾年看向徐归,注意到对方眼底一闪而过的敌意。在这王府,因为宗聿的纵容,府内上下可没人敢给江瑾年甩脸色。
眼前这个看着眼生的男人,能够出入书房,应该也是宗聿的助手。他不可能不清楚江瑾年的存在,却还是表露了敌意。
江瑾年心生疑惑,宗聿牵着他的手,对徐归道:“徐先生,若是没有别的事,你可以走了。”
徐归看向二人交握的手,眼神微暗,露出了欲言又止的神色,但最终他没有开口,而是直接退下。
江瑾年见状,隐约猜到对方的厌恶从何而来。
这是把他当成狐狸精,以为他勾的宗聿神魂颠倒吗?
江瑾年觉得有点好笑,道:【我现在像不像红颜祸水?我一来,你就让别人走了。】
宗聿的视线落在他脸上:“你来了,他不走,是他不识趣。”
【若你在议事途中,别人又怎好告退?】江瑾年不赞成道。
宗聿嘴角微扬,道:“那就一起听,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那些想把事情瞒着你的人,没把你当主子,是心中有二心,留不得。”
第29章瑾年,那也是你皇兄
徐归有意挑拨, 宗聿明面上不计较,但心中已有拔除他的心思。他让小福子跟他去账房取钱,他们前脚刚走, 后脚宗聿就派了两个暗卫去盯梢。
王府的账房先生是敛芳亲自选的人, 从宗聿建立府邸到现在,他管的账从来没有出过纰漏, 徐归不算外人, 平日支取都没问题, 这一次账房突然不给,肯定是藏了猫腻。
宗聿不动声色, 不管徐归要做什么, 都只有让他先拿到这笔钱, 才能抓他的马脚。
书房内, 清风翻动桌上的书页,笔架上的狼毫晃动, 一只素白的手扶住笔架,轻轻拨动上面的笔,取下其中一只。
林宣提到的事涉及到侵占土地, 加上之前也听武官抱怨, 宗聿觉得有必要把这件事报给宗熠。江瑾年为他选笔研墨, 稍微挪一下视线就能看见宗聿所书。他话语精炼,简单明了, 还提了一下自己的看法。
宗聿写完, 放下笔等墨迹干。
江瑾年看了看,抬头道:【殿下, 你这疏奏是不是要先送内阁?】
“按理是因如此。”宗聿知道江瑾年在担心什么,道, “不过此事江家牵涉其中,就不送内阁了。”
宗聿拉响一旁的铃铛,很快就有带着面具的暗卫闻声而来,宗聿把信交给他,叮嘱一定要递到吕忻手上。
暗卫身手敏捷,来去匆匆。
江瑾年盯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虽然进入王府的第一天他就知道王府内有不少隐藏的气息,但没想过这些人都来自凌霄阁。
凌霄阁说是为皇室服务,可真正的主子是皇帝。宗聿一个亲王,不管是盯梢,查消息还是看家护院,用的都是凌霄阁的人。
江瑾年不由地好奇,道:【殿下能使唤凌霄阁的任何人吗?】
宗聿站起身活动身体,对此还是思索了一下,道:“应该可以,皇兄从来没有限制过我。必要时候,卫淮也得听我的。”
宗聿顿了顿,怕江瑾年不能把人和名字对上号,解释道:“卫淮就是那日救了白榆的侍卫,他是凌霄阁现任阁主,负责我皇兄的安危,也是纪凌的师兄。不过我有事不爱找他,他会把事情告诉我哥。”
卫淮和纪凌师出同门,他们之间最大的不同就是卫淮只忠心宗熠,事事以宗熠为先。毕竟他坐在那个位置上,凡事要多思多虑,顾全大局。
纪凌就一样了,他顶了个副阁的名头,却像是凑数的。他忠心宗熠,也忠心宗聿和宗樾,一颗心能放三个人,月俸自然也是三份。
江瑾年听的新奇,道:【这是光明正大地游走在你们三人之间?那如果皇上询问王府的事,他是答还是不答?】
宗聿道:“看情况。如果皇兄问,他肯定会回答。如果皇兄不问,他什么都不会说。偶然有特殊情况,我不想皇兄知道,就会给纪凌说清楚。纪凌会帮我保守秘密。”
纪凌的脑子里没有那么多尔虞我诈,没特意叮嘱的事就是可以说的,特意叮嘱的事他会根据情况自行判断应不应该说,或者说多少。
江瑾年不由地想到自己被凌霄阁盯梢那么久,结果成亲后宗熠还一无所知,他当时就奇怪,现在却能想明白。
因为宗熠给了宗聿莫大的权利,他可以随意调动凌霄阁的人,不用走流程,不用上报皇帝,自然就不会有人自作聪明打小报告。
江瑾年都不知道这两兄弟谁的心更大一点。
倘若宗聿有不轨之心,他可以把控凌霄阁,直接威胁到皇帝的人身安全。
而反过来,宗聿身边用的都是宗熠的人,宗熠想要除掉他,这些助力就会变成帮凶。
【殿下自从回京都后,一直都是这样吗?】江瑾年斟酌道,【天威难测,皇上给予的特权虽好,却不是长久之计。倘若将来你们之间出了分歧,这些人是忠于你还是忠于皇上?】
“那当然是忠于我哥,他是天子,我是臣子,平日纵容我肆意妄为就罢了,大事上还是要以他为先。”
宗聿不以为意,在他看来这并不是什么值得纠结的事,先国后家,先君后兄,他一直都明白。
若非当年兵权出了问题,他偷摸跟着表姐上了战场,以他皇兄对他的宠爱,他这会儿说不定是人人提起来就头大的纨绔子弟,还是上告无门的那种。
江瑾年有些惊讶宗聿的淡然:【你就不怕被皇上限制身边的人手,继而无人可用?】
宗聿不解,他从案桌后面绕出来,朝着一旁的小茶几走去。
江瑾年跟上他的脚步,二人落座,宗聿道:“瑾年是不是忘了,我是有兵权的亲王,我的兵将离城只有三十里地。若皇兄真不让我动凌霄阁,我还有自己的人马。”
江瑾年心道:行军需要时间,雷霆之怒则是瞬息之间。
他提醒宗聿要有自己的心腹,以免必要时候受制于人。可宗聿完全没有听出来他的意思,他对宗熠不设防,自然不会去恶意揣测宗熠。
兄亲弟恭这事放在皇室,也不知是好是坏。
宗聿看着江瑾年垂下眼,欲言又止,稍微细想便明白江瑾年的深意。
他思索片刻,道:“瑾年是不是觉得我身边都是皇兄的人,我做什么他都一清二楚,显得我没有秘密可言?”
江瑾年抬眸,他确实是觉得这样不太好。
宗聿轻笑:“可这一切本来就没有隐瞒的必要,既然不是什么大秘密,又何必故弄玄虚引我皇兄猜忌呢?”
宗聿三岁没了母后,十一岁没了父皇,十三岁前是宗熠教他养他,十三岁后上了战场,就是外祖父教养。
宗熠对他的性子一清二楚,所以他给他兵权,给他人力,若非必要,平日里不干涉不过问,随便他折腾。
表面上看他是深陷在宗熠的人马中,可反过来想,他这是和宗熠同桌用膳,手都伸到宗熠的碗里了,宗熠没有训斥他,反而问他够不够。
不管是敛芳还是纪凌,都不是为了监视才来到他身边。
而且成亲之前,他大半时间都在军营,偶尔回家,也就住个三两天。就他这个频率,实在没必要调教两个心腹放在王府。
江瑾年听明白他的意思,仔细一想也确实是这个理。他坦然自若,身无异心,自然不需要顾虑。
【是我想多了。】宗聿心里有底,江瑾年不再多言。
宗聿身体微微前倾,握住江瑾年的手,道:“瑾年,那不仅是我皇兄,也是你皇兄,你不用那么生分。”
宗熠的态度江瑾年心里清楚,他没有极力反对,只不过是中间夹杂着一个宗聿。
若是宗聿态度不够坚定,这桩亲事早已作罢。
江瑾年对他没有那么放心,但他也不想看到宗聿失落,配合道:【我记住了,是皇兄。】
月上梢头,夜凉如水。
曲落尘坐在街边的小茶馆里,街上冷冷清清,只有小茶馆豆大的烛火微光在冷风中摇晃,照亮街边的一角。
曲落尘手中的茶水已尽,却没有人上前为他添水。环顾四周,也不见茶馆老板的身影。
曲落尘放下茶碗,道:“诸位跟了我一天了,不累吗?”
这话让平平无奇的夜色多了几分肃杀之意,这不大的街角多了数道身影,他们从四面八方围过来,为首之人赫然是敛芳。
“曲大夫,我们没有恶意,只是想请你和我们走一趟。若是有得罪之处,还请海涵。”敛芳面上带着笑意,可他握着拂尘的手却不是这样说的。
他全身肌肉紧绷,掌间真气环绕,做好了曲落尘不配合,就出手拿下的打算。
曲落尘站起身,那些暗卫立刻握住自己的武器,严阵以待。
曲落尘不屑地扫了他们一眼,道:“就凭你们?”
敛芳含笑道:“我知道曲大夫的本事,还请曲大夫不要让我们为难。你是王妃的舅舅,我们不想得罪你。”
敛芳话里有话,他这个时候提江瑾年,何尝不是一种威胁。
曲落尘脸色难看,这一瞬间被气的不轻,软肋在别人手上,他能说什么?
他觉得他骂江瑾年,还是骂的太轻了。
敛芳见他没有反抗的心思,见好就收,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曲落尘和他走。
提刀的暗卫回到夜色中,敛芳带着曲落尘拐过一个街角,上了一辆等候多时的马车。
马蹄声在暗夜里清晰可闻,曲落尘臭着一张脸,闭上眼不再搭理敛芳。
不知道走了多久,马车停下来,敛芳道:“曲大夫,请吧。”
曲落尘跟着敛芳下了马车,眼前是灯火通明的宫殿,他们站在长长的台阶下面,巡逻的侍卫和值夜的宫女太监整齐地候在殿外。
曲落尘并不意外进了宫,他走上台阶,这里站着另外一个人,和蔼地请他交出武器。
“你们皇帝敢三更半夜把我请来,又何惧我带着一根笛子?”曲落尘不想给,直接点出幕后主使,言语唐突,毫无敬意。
吕忻笑容微僵,心知是遇上棘手的刺头,难怪敛芳如此谨慎。
“让他就这样进来。”
大殿内传出宗熠的声音,吕忻不再阻拦。
曲落尘大步流星,敛芳和吕忻对视一眼,相互摇了摇头。
“王妃看起来温温柔柔,怎么他舅舅是这样的性子?”吕忻不解,就这性子,能让江瑾年被江家欺负?
“许是还在气头上。”敛芳也有几分无奈。
这是在皇宫中,见的还是九五之尊,若非他提前预料到这场会面不会平静,给宗熠说过曲落尘的性子,只怕这会儿守在四周的暗卫已经现身。
曲落尘进了大殿,殿内不止宗熠一人,还有太医院的陆院判和宋治。那天晚上场面混乱,曲落尘没太看清这二人的样子,此刻见了也没和记忆对上号,草草地瞥一眼就收回视线,继而把目光转向首座的人。
宗熠年轻,但他多年执政积威甚重,眉眼凌厉,不怒而威。他端坐在龙椅上,坦然地面对曲落尘的打量,并没有呵斥他直白的眼神和大胆的动作。
敛芳和吕忻后进殿,敛芳干咳提醒曲落尘收一收自己的眼神。
曲落尘看见了,本不想理会,考虑到江瑾年,抬手抱拳,用的江湖礼节。
敛芳苦笑,宗熠道:“你可知殿前失仪,蔑视天威是大不敬之罪?”
曲落尘依旧站的笔直,道:“如果你把我请来是想用这种理由治我的罪,那我不知。我们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少扯淡。”
曲落尘直白桀骜,对皇权没有敬畏之心,冷淡的仿佛面前坐的不是天子,而是一个和他一样的存在。
旁边的几人忍不住替他捏把汗,敛芳甚至在想能不能先点了哑穴再说事。
“恃才放旷,不拘小节,你倒是个爽快人。”宗熠没有和曲落尘计较,给旁边的陆院判使了个眼神,道,“我请你来,是有一份病案想请你帮忙看看。”
曲落尘接过病案,快速地翻看,越往后眉头皱的越紧:“这是谁的病案?”
宗熠没有回答,只是道:“你只需告诉我她因何而亡?”
曲落尘沉默,过了半晌,沉声道:“噬心蛊,中蛊三月余,蛊虫蚕食心脉而亡。”
第30章“这三件事可是同一人所为?”
大殿陷入了诡异的死寂中, 虽然殿上的人对这个答案早有猜测,但听到它被证实,他们的内心还是无比的震惊。
吕忻隐晦而又担忧地看向宗熠, 这个年轻的帝王在得到答案后一言不发, 他沉默地看着曲落尘,那双眼睛黑沉的可怕, 搭在桌上的手虚握成拳。
曲落尘合上病案, 他仿佛是察觉不到殿内诡异的气氛, 道:“你要的答案已经有了,我现在可以走了吗?”
宗熠没有做声, 殿内的其他人更不敢开口, 这种压抑的气氛让曲落尘有些烦躁。
以他过往的脾气, 他不高兴就会直接走人, 如今顾虑江瑾年,他不得不正视宗熠的身份, 耐着性子道:“皇上有什么话不妨直说,我这个人不喜欢当别人肚子里的蛔虫。”
宗熠坐直身体:“以你们蛊师的角度来看,此蛊算不算特殊?”
曲落尘:“算。”
宗熠又道:“特殊就意味着会的人不多, 会解的人更少。可偏偏就那么巧, 江瑾年中了此蛊, 而你刚好会解。你不在王府,也没有和江瑾年联系, 敛芳第一时间封锁了消息, 你为何还会知道他出事?”
宗熠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所在,从江瑾年中蛊到陆院判前往医治的中间还有很长一段时间, 曲落尘一直没有现身,而是在陆院判要落最后一针时, 他出现了。
他知道陆院判救不了江瑾年,甚至可能会让江瑾年死于非命。可他一点都不着急,还敢和陆院判赌一把。
曲落尘微微皱眉:“你在怀疑我别有用心?真是可笑!我也不和你绕圈子,江瑾年他娘亲正是死于此蛊。这些年我一直在追查凶手,但对方隐藏的很深,没有露出马脚。为了保护江瑾年,我在他身上种了双生蛊,母蛊在我身上,他出了事我当然能第一时间察觉。”
曲落尘觉得自己的脾气真是变好了,被宗熠怀疑,他居然没有掀桌子走人,还解释了那么长一段,给足了对方面子。
他摸着宗熠给他的病案,病案纸页泛黄,边缘还有受潮晒干后形成的印记,想来时间久远。
宗熠贵为九五之尊,如此在意一份病案,时隔多年还要把它翻出来问个究竟,不难猜测这份病案的主人和他关系匪浅。
而在这宫里,能和他扯上关系的人又有几个?
曲落尘心中已有答案,他们有一个共同的敌人,这种时候给对方一个梯子也不是什么坏事,如果宗熠愿意,他们说不定还能合作。
宗熠看向曲落尘,这个解释让他始料未及。
他手里的这份病案尘封了十八年,这十八年来,那个幕后黑手没有任何的举动,他以为那人是有所忌惮,不敢轻举妄动。
却不想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对方还用同样的手法杀了别人。
皇宫并不是他犯下罪恶的唯一场所,他潜伏在黑暗中,完美的隐藏了自己。
这就和宗熠一开始的设想有了偏差,他沉默良久,问道:“这三件事可是同一人所为?”
宫里的病案,江瑾年的娘亲以及江瑾年,他们三人中蛊的间隔有一个很大的时间跨度,如果是同一个人,这人的动机是什么?
曲落尘晃动手上的病案,问道:“这是谁的病案?”
宗熠眼神微暗:“我母后,她死于十八年前。”
十八年前,江瑾年的娘亲已经来到京都,她曾在这里发现同门的踪迹,还和对方交过手,但对方早已融入此地,很快就逃了,从此再无音讯。
直到多年后,她遭此人暗算,中了噬心蛊。她在死前给曲落尘留了密信,一切线索指向江家。可曲落尘并没有在江家发现异样,江家内也没有蛊虫活动的痕迹。
曲落尘从未怀疑过师姐,现在看来,恐怕是他的侦查方向错了。这个人不一定在江家,也有可能是在宫里。
谋害皇后需要周密的准备,而江瑾年吃的药也是从宫里送出去的,外人哪有在宫里来去自如的本事?
宗熠想为母后报仇,曲落尘也想把这个人找出来,他们目标一致。曲落尘也不藏着掖着,确定病案主人的身份后,他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这个猜测把在场的两位太医吓了一跳。
宋治年纪小,没经历过这场宫闱事变,但他入太医院后,就按照宗熠的吩咐,以看病为由,游走在各个大臣之间,探查可能的踪迹。
而陆院判当年亲身经历,无力回天,这些年一直苦心专研,就是担心事情重演。
现在曲落尘告诉他们,这个人不在外面,而在宫里,这让他们如何不心惊?
“太过久远的事查起来不容易,你们不妨先从江瑾年的药查起,把他中毒当日到过太医院的人仔细排查。”曲落尘给出建议。
宗熠道:“我们无法辨别蛊师。”
这是句实话,蛊师从外表上看起来和普通人没有什么两样。就算他们排查出嫌疑人,又如何确定对方是蛊师而不是帮凶?
要知道,蛊师可以用蛊来操纵别人,他不一定要亲自动手。
事情有些棘手,宗熠道:“我希望你可以留下来。”
曲落尘略显犹豫,习惯性地摸着腰间的骨笛,委婉地拒绝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你可以找一个信得过的人来和我学习蛊术,我保证在离开京都之前帮你把人调|教出来。”
宗熠皱眉,又问道:“就算我不用规矩约束你,你也不愿意留下来?”
曲落尘抬头,他在宗熠的眼神里只看到冰冷,而非欣赏:“我有一个朋友,他告诉我你很讨厌蛊师,如果我来了京都,一定要藏好自己的身份。你现在留我,是我对你有用,当我的价值消失后,今日种种犯上的逾越,都将是杀我的利刃。我这个人不喜欢与狼共舞。”
曲落尘直白,大胆,明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却不乐意收敛。
他不是与狼共舞,他是老寿星上吊,活腻了。
可就像他说的,他此刻对宗熠还有利用价值,宗熠不会那么快除掉他。
“你有本事,也很会利用自己的本事。”宗熠道,“我不喜欢强迫人,但这段时间你要留在宫里,协助调查。”
说是协助,实为监视,这和强迫毫无区别。
曲落尘环顾四周,闯出去的可能性很小,他懒得废那功夫。反正他白日发现被监视后,已经给朋友去了信,朋友知道来救他。
他现在要做的是睡觉,思及此,他直接问道:“那我现在是不是可以去休息了?”
宗熠道:“当然,太医院可以留宿。宋治,带你师父和这位曲大夫去休息。”
宋治领命,让曲落尘和他们走。
曲落尘把病案递给敛芳,走的那叫一个潇洒。
敛芳默默擦了把汗,心道这活祖宗终于走了。他把人请进宫之前,还是低估了他的胆大妄为。
“敛芳。”
敛芳正走神,听见宗熠叫他,迅速回神。
宗熠道:“不早了,你先回去,今日之事别让小七知道。”
敛芳递上病案,躬身告退。
宗熠捏了捏眉心,吕忻上前为他倒了一杯茶,问道:“陛下,可需要我派人查一查这个曲落尘的来历?”
宗熠接过茶水,看着碗里的茶汤,严肃的面容上多了一抹冷笑:“不必了,就算查也未必能查到真东西。派人把他盯紧,我感觉他和行凶之人关系匪浅。”
晴了两日的京都又开始阴云密布,新的一日天色灰蒙。
宗聿出门前,江瑾年提醒他带伞。他看了看天色,阴云之上尚有一丝阳光,一时半会还不会下雨。
他本想躲个懒,可江瑾年已经起身走到门口,他把手中的伞递上,这下宗聿推脱不掉了。
他接过伞,对江瑾年道:“我下了朝就回来,你再睡会儿。”
近日朝堂上过分安静,不管是宗聿递上去的疏奏,还是下边官员的上疏,都被压下来了。朝堂上风平浪静,无人讨论。
就在宗聿觉得奇怪时,不安分的御史章谦又一次弹劾他僭越,竟然因为一点小事就频繁请太医过府。
宗聿觉得莫名其妙,准备反驳时发现一旁的吕忻在给他使眼色。
宗聿愣了一下,他请太医过府是事实,但王府内发生的事被敛芳压下来了,章谦怎么知道他干了啥?明显是有知情者给他透露了消息,让他弹劾。
而能使唤御史的知情者除了他哥,还能是谁?
宗聿很快想明白其中的关键,随后开始叫冤,悲愤道:“请皇兄明鉴,我请太医是因为王妃被人下毒谋害,我差一点就同他阴阳相隔。”
宗熠露出震惊之色,怒道:“竟然有这种事?凶手查出来了吗?”
“此事牵涉到太医院,我不敢擅作主张,本想今日报给皇兄,没想到章大人先提出来。皇兄,瑾年入我府内不足月余,就有人对他下手,实在是居心叵测,求皇兄做主,为他主持公道。”
宗聿情真意切,字字铿锵有力。他本想私自调查,可他哥却要他把事情捅出来。
他虽不清楚缘由,却配合的很好。
在场的朝臣不由地想到昨日赌局再度掀起一事。虽然事态被宗樾及时控住,但还是让人生了猜疑。
此刻听见宗聿的话,他们回味过来其中的猫腻,隐晦地看向江云枫和江阁老,一时间谁也不敢搭话。
宗熠对此事格外重视,下令大理寺彻查,务必在三日内找出真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