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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瑾年,不要丢下我。

宗聿征战多年, 自己带出来一支军队,他回朝后,军队自然是跟着他走, 宗熠给他划了驻军的位置。

这里山高水长, 林木茂密,两侧林中设有瞭望台, 因位置处在高处, 视线开阔, 可以监视周边的动静。

此地不是交通要道,周围奇峰险峻, 平日少有人影, 所以有人成群结队的出现, 就会特别明显。

驻军两日前就发现这伙人的动静, 他们穿着粗麻布衣,腰上别着刀, 领头的人一脸横肉,脸上还有一道贯穿眉弓的刀疤。他们在附近找了个隐秘的角落猫着,每天早上放一两个人进城, 傍晚再神神秘秘地带着个桶回来。

宗聿不在军中, 军中大小事务就是副将林宣负责。在弄清他们的目标前, 林宣派了一支小队盯着。

今早他们没有人走,而是聚在一起商量事情, 其中一个木桶被打开, 里面是漆黑浓稠的液体,散发一股刺鼻的味道。

盯梢的小队觉得不对劲, 报告给林宣,林宣叫人把他们围了, 再派人通知宗聿。

宗聿赶到时,场面有些混乱,那些人被林宣五花大绑地摔在地上,木桶也全部清点出来,有几个士兵身上挂了彩。

宗聿跳下马背,询问情况。

林宣拉了拉自己混乱中被扯乱的衣服,朝着宗聿走过去,骂骂咧咧道:“这群兔崽子就是不怕死的,都被抓住了还死命地挣扎。”

宗聿斜了他一眼:“我看你是太闲了,审了吗?”

林宣抬手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把那些废话咽回去,道:“问了,但他们不开口。”

宗聿走到那群匪徒面前,只看了一眼,眉头就忍不住皱起来。

听林宣传信时,他还以为是凶悍之辈,走近了看,除了领头那人看起来唬人,其余人只是身强体健,有几个拿的柴刀,粗麻布衣上还有补丁,双手粗糙,鞋袜肥大,脸上没什么杀气,倒像是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子。

他们被绑起来也不罢休,领头那人喘着粗气,完好的那只眼睛恶狠狠地瞪着宗聿。

宗聿绕了一圈,走到几个木桶边上,用马鞭推开盖子看了看,问道:“这里面是什么?”

林宣上前道:“这几个桶里是些炭和土,这个黑乎乎的像油,味道刺鼻。殿下,你说他们又不打家劫舍,搞这个干吗?”

宗聿走到那桶黑油面前,旁边的士兵捡了根木棍搅拌,刺鼻的味道直入鼻腔。油脂粘稠,挂在木棍上垂落缓慢。

宗聿掩鼻退了两步,这个味道有些熟悉。但不知道是不是太浓郁了,他一时分辨不出来。

林宣被熏的受不了,捂着鼻子道:“太熏了,比几十个霹雳子炸我面前的威力还大,我的眼睛。”

宗聿一惊,再次看向眼前的黑油。是了,这里面的味道是火药爆炸后烧焦的臭味。

林宣也反应过来,和他对视一眼,一起看向刀疤汉子。林宣更是快走几步,从袋子里抓出一把土,用手指拨了拨,里面有细碎的黄色晶石粉末。

他脸色难看了一瞬,道:“土里掺了硝。”

皇城之地,竟然有人买卖硝石。那桶油是什么已经不需要问,因为宗聿和林宣猜到了这群人的目的。

宗聿面色阴沉,冷笑道:“皇城脚下不是法外之地,林宣,给我审,我倒要看看是谁那么大的胆子,敢在我的驻军附近做火药!”

林宣得令,让人提溜起那些人,分开关押。

“殿下,这会儿天热,你先去营帐歇会儿,我保证很快给你问出来。”

宗聿看了眼日头,太阳已经开始往西边偏移,他还想今日就带江瑾年去别院,可这些人不能放任不管。

宗聿思索片刻,朝着营帐走去,道:“我给你一炷香的时间。”

林宣一拍胸脯:“王爷放心,我保证……”

林宣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疾驰的马蹄声打断。一匹玄马飞驰而来,地面尘土飞扬。

“那不是瑞王殿下的游光?”林宣认出那片匹马,眼神火热。

游光能够千里飞袭,是一匹难得的好马,速度和耐力超群。

宗聿眼皮一跳,心底一沉,忽然一阵恶寒,一股不好的预感从心底浮现。

游光直入军营,还没到二人面前,马背上的纪凌直接飞身下马,他也顾不上礼节,冲到宗聿面前道:“殿下,王妃出事了!”

王府内气氛凝重,事情发生的第一时间,敛芳就让典军围了王府,一只苍蝇都不能放出去。

小福子拿着他的腰牌进宫去请太医,知道江瑾年吃了药后吐血昏迷,陆院判和宋治都赶了过来,

白榆围在床边,急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不放心地试过江瑾年的脉搏,可是她什么都感觉不到。

敛芳立在床边,神情严肃。他们焦灼等待,好不容易盼到陆之远进门。

“寒暄就省了,陆院判,你先过来。”敛芳看见人就连忙上前,示意他往床边走。

陆院判上了年纪,双鬓苍白,但身子骨还很硬朗,一把白胡子垂在胸前。

他三步并作两步到了床边,坐在矮凳上,抬起手替江瑾年切脉。他的手指试了两下,没有摸到江瑾年的脉搏,探查他的鼻息,却还有呼吸在。

这诡异的症状让陆院判升起不好的预感,他拉起江瑾年的衣袖,查看他的手臂,苍白的皮肤下有紫红色的斑痕。

陆院判嘴唇颤抖,神情严肃,眉头紧蹙。他心中惊惧,给敛芳使了个眼神,示意其他人先出去。

敛芳见状,面色阴沉:“你们先退下。”

白榆抹眼泪,看见陆院判要解江瑾年的衣服,她一惊,道:“你要做什么?”

白榆拽住陆院判的手,别看她是个姑娘家,手劲却不小。

陆院判看向敛芳,敛芳皱了皱眉,先把其他人赶出去:“她是王妃的贴身侍女,让她来吧。”

陆院判起身,和敛芳背过身去,指挥道:“看一眼你们王妃的胸前,心脏所在,有没有蔓延出蛛网血纹。”

白榆听见这话如遭雷劈,露出难以置信的眼神,她手指颤抖地解开江瑾年的衣服,在他的胸膛上,一个血点在往外蔓延,逐渐形成蛛网血纹。

白榆的面色瞬间苍白,陆院判问道:“有吗?”

他声音有力,白榆惊醒,手忙脚乱地替江瑾年穿上衣服,声音颤抖道:“有!”

一字落音,更像是一种宣判,白榆又惊又怕,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陆院判和敛芳双双对视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的凝重,陆院判叹息道:“我尽力而为。”

敛芳点头,他的脸上已经没有了和善的笑意,眼神透着寒意,整个人散发出一股让人畏惧的气场。

“这里就交给你了。”敛芳道,“我出去问问情况。”

陆院判点头,他看向白榆,小姑娘眼睛都哭红了,他道:“我要替王妃施针,你不出去就帮我打下手。”

白榆抬头:“我……”

白榆迟疑,她应该出去,因为在看到血纹时,她就清楚,江瑾年不是中毒,而是中蛊。

有人在她面前,给江瑾年下蛊。

她对蛊术的修炼还不到家,不确定这是什么蛊虫,最好的办法是去找人通知曲大夫,让他快点赶来。

可是一旦她离开,留下江瑾年和这个太医在一起,江瑾年的身份会瞒不住。

白榆进退两难,咬牙道:“你有几分把握?”

陆院判不敢应声,从他和敛芳的神情中不难看出,这不是他第一次接触这东西,所以在看见江瑾年身上的斑痕时,才会感到震惊。

“我会先稳住他的情况。”陆院判拿出银针,此症蔓延速度极快,只不过江瑾年体内还有一股生机盘旋,才没有让他连最后一口气都散掉。

白榆在心中一番权衡,选择暂时留下来,她先帮太医稳住江瑾年的情况,不让蛊毒蔓延,之后再去找曲大夫。

卧房外面,太阳下移,黄昏入院,橘红的光晕照在地面,染出一片肃杀的死寂。

府内众人大气都不敢喘,更别提小声议论,全部低着头做自己的事,管好自己的眼睛和嘴巴。

小福子坐在台阶上,眼眶有些红,他是最后经手汤药的人,他本来还很高兴江瑾年乖乖吃药,却不想这是一碗催命药。

“把眼泪给我憋回去,好好想想,有没有人再碰过这碗药?”敛芳少见的严厉,看见江瑾年的状况,他心里就明白,这已经不单是王府的事了。

小福子摇头,药是他煎煮,也是他亲手端过来,中间没有假借人手,所以他才不明白为什么会出事。

小福子的肯定让敛芳心里一沉,他有些痛心地看着这个孩子,握着拂尘的手不断地收紧,随后又看向宋治。

宋治连忙摆手,他此刻既不紧张,也不结巴,解释道:“别看我,他的药是我师父开方子,太医院负责抓药,经手的人不止我一个。但都是在大家的眼皮子底下,谁有这本事?”

问话到了死胡同,三人间的气氛不太好。宋治观察敛芳的神色,道:“敛芳公公,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你和我师父很紧张。”

敛芳扫他一眼:“不该你过问的别多嘴,当好你的宋太医。”

宋治顿时垮下来,走过去和小福子挤在一起坐下。

屋子里,陆院判在江瑾年的几处大穴上扎了银针,江瑾年灰白的脸色没有好转,甚至在他最后落针后,又吐出一大口鲜血,灰白的面色开始发青。

白榆急了:“你到底行不行?”

白榆话音刚落,卧室的房门被人推开,来人动作过于粗鲁,门扉震声响。

宗聿疾步走来,手上拿着马鞭,衣服和头发吹的凌乱,整个人风尘仆仆。

可眼下他完全顾不上自己,冲到床边,看见江瑾年灰青的脸色,眼前一阵眩晕,前世的种种在他脑海中浮现,他眼睛有些发红。

敛芳小跑进屋,劝道:“殿下,你先别着急,等陆院判救治。”

可是宗聿已经听不进去,他丢下马鞭,坐到床边,抬手擦去江瑾年嘴角的血迹,摸到他冰冷的脸颊,哑声道:“怎么会这样?”

明明他出门前还好好的,江瑾年替他整理衣服,乖巧地答应他会喝药,等他回家就一起去看桃花。

他只是出了个门,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宗聿充满血丝的眼底浮上一层戾气,他握住江瑾年的手,问道:“陆院判,他现在情况如何?”

陆院判额上起了一层细汗,眼角余光扫到宗聿背后的敛芳对他轻轻摇了摇头,意思是不能说实话。

“殿下,王妃是突然心悸昏迷,你给我点时间。”陆院判了然。

敛芳适时地上前将宗聿扶起来,宽慰道:“殿下莫急,你要相信陆院判。”

陆院判继续为江瑾年行针,白榆急的搓手,她看了看宗聿,又看了看江瑾年,准备出门去找救兵。

结果她刚退了两步,陆院判就叫住她,让她把江瑾年扶起来。

“我来。”白榆还没上前,宗聿就拂开敛芳,坐到床上。

他的手指在发抖,可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在心里告诉自己,这不是前世,不是穷途末路。

江瑾年身上很冰,衣襟处沾了他的血,几处大穴被银针封住。

陆院判的汗水止不住地往下掉,敛芳让白榆上前替他擦汗,白榆被盯住,这个时候已经不适合离开了。

院子外面,纪凌等人守在门口,眼看着太阳落下,余晖散去,每个人的心情都变得格外沉重。

忽然,纪凌耳朵一动,风中传来细微的声响,像是身上的挂饰碰撞的声音。他抬头扫向房顶,手腕一翻,一枚透骨钉从他袖中射出。

那暗器又快又狠,台阶上的小福子警觉地站起身。

屋脊之上,透骨钉被一股力量震开,一道人影鬼魅般飘下来,眨眼就到了纪凌跟前。

他穿着一身蓝色的袍子,腰上挂着银饰,腰带上别着一只通体莹润的白色骨笛,耳朵上有一只蝴蝶形状的耳环,随着他的动作飞舞,好像活过来一般。

纪凌看着这身熟悉的打扮,瞬间想起他去调查赌局时,那些瘪三的描述。他心中警铃大作,下一刻身体已经发起攻击,手掌化刃,转眼间便是数招连发,攻向对方的胸膛。

来人目光冷冽,神情冷漠,仿佛是一块不化的寒冰。他拔出腰间的笛子,白色的残影在眼前晃动,每一次都精准地抵消了纪凌的攻击。

台阶上的小福子见势不对,立刻加入战局。宋治从地上站起来,躲进房里。

外面的动静自然是惊动了屋子里面的人,敛芳先走出,撞上宋治,呵斥道:“慌慌张张做什么?外面怎么了?”

“有人闯进王府,纪凌和他打起来了。”宋治说道,他话音刚落,正准备往旁边走,就被敛芳扣住肩膀往一旁拽。

他脚步踉跄,这下不用装也摔了个大马趴,他不解地回头,眼前一花,只见那道蓝色的身影已经甩开纪凌和小福子闯进来。

敛芳瞳孔骤缩,手上拂尘一甩,看似柔软的装饰物在这一刻犹如利剑,拦住对方的去路。

来人面色阴寒,厉声喝道:“滚开!”

帮陆院判擦汗的白榆听见这声音一惊,条件反射地抬头看去,可是隔着几重门,她根本看不见。

外间的打斗动静更大,纪凌和小福子也追上来,他们和敛芳联手拦住对方的去路。

宋治躲在角落里,努力让自己不起眼。

宗聿眉头紧蹙,打斗的声音越来越近,敛芳三人竟然没有拖住对方的脚步。那人影身法诡异,轻易地绕开他们进了房间。

宗聿抬头,是一张没有见过的面孔,他心底的戾气和愤怒都化为杀意,一把拽过白榆扶着江瑾年,朝着对方攻去。

白榆看清对方的脸,连忙大喊道:“曲大夫!殿下,他不是敌人。”

她一句话点出对方的身份,宗聿挥出去的拳头在对方的面前停住,拳风吹动对方的耳环。

他斜了宗聿一眼,在宗聿惊讶的神色中撞开他朝着江瑾年走去。

陆院判满头大汗,眼看最后一根银针就要落下,曲落尘站在床前,转着手上的骨笛,幽幽道:“你这一针下去,他必死无疑。”

陆院判顿住,曲落尘的话让他的手僵在半空中,再也不敢落下去。他抬头看着曲落尘,一眼望过去是个很年轻的男人,第二眼就觉得他有些妖异。

“不可能,我想过很多次,不可能会错。”陆院判对自己的医术很有信心,可在这件事情上他心存疑虑,这话出口并没有多少底气。

曲落尘冷笑:“那你大可一试。”

这漠不关心的态度和他闯进来的急切完全不同,其他人都涌进屋子,在他的话语中看向陆院判。

陆院判手指发抖,汗水滑落,可见他此刻的压力并不小。

又有血迹从江瑾年的嘴角渗出,白榆红着眼道:“你们别再争了,主子的气息越来越弱了。”

陆院判闭了闭眼,颓败地收回手,他承认这一针他不敢再落下了。

宗聿快步走上前,曲落尘却抬起手,横笛拦住他,道:“不想他死,就全部给我退出去。”

随后他看向白榆,眼神凌厉。白榆打了个冷颤,把江瑾年放下,低下头站起身退开。

宗聿没有动,曲落尘在他的眼里就是一个突然闯进来的陌生人,就算白榆认识,也不能打消他的顾虑。

而且这人身上的敌意很明显,看上去就不是个好相处的主。

他是谁?他从哪里来?他和江瑾年是什么关系?这些通通是个谜团。

“你是什么人?”宗聿没忍住问道,他不会把江瑾年交到一个陌生人的手中。

曲落尘回头,挑衅道:“怎么?江瑾年没有告诉你?”

宗聿一震,他对江瑾年的过去确实一无所知。

眼见二人杠上,白榆不敢去劝曲落尘,只能劝宗聿:“殿下,王妃的病情不能再拖了。”

这话拉回了宗聿的理智,曲落尘气定神闲,显然有十足的把握。陆院判已经退下,这会儿能够仰仗的也就他了。

宗聿握了握拳,为了江瑾年,忍这一口气,带着大家退出去。

曲落尘抬手,用真气逼出江瑾年身上的银针,解开他的衣服,看着胸前被遏制住的蛛网血痕,又气又心疼。

他深吸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吹响了手上的骨笛。

院子外面,暮色已至。

宗聿就站在门口,宋远搀扶陆院判坐下休息,纪凌看着自己的手,满脸深沉。

小福子活动自己的手腕,规矩地站在敛芳身边。白榆已经止了眼泪,许是看见曲落尘现身,她基本的神经松缓一些,总算可以喘口气。

不过解决了一个麻烦,还有另一个麻烦等着她。

宗聿看向她,问道:“他是谁?你们认识?”

白榆面上闪过一抹慌乱的神色,刚刚放松的神经又紧绷起来,她垂着眼,遮住眼底的情绪道:“他叫曲落尘,之前我们住在庄子上时,一直是他替小姐问诊。”

白榆想表达这只是个大夫,可这话听在别人的耳朵里却完全不一样了。

一个和没有出阁的江瑾年关系匪浅的大夫,年轻,冷若冰霜又透着一股妖异感,实在让人很难不多想。

宗聿心里有些不舒服,他盯着白榆看了半晌,道:“你很怕他?”

白榆紧张起来,支吾道:“没,没有,我……”

“你怕他,却又相信他,他真的只是个大夫?”宗聿打断白榆的话,他对这个丫鬟不算毫无了解。

前世在战场上,刀光血影的场面她都见识过,毫无怯意,本身就是个胆大心细的。

可是刚才,对方只是一个眼神,就吓的她打颤。

宗聿的情绪一直压在心头,面对白榆的隐瞒,他耐心告罄,怒道:“说!”

宗聿声音响亮,这在暗夜中如同惊雷,白榆被吓到,直接跪下,可她还是没有开口。

宗聿越发烦躁,那种胸膛内弥漫着血腥味的感觉又涌上来,眼底布满了杀意。

一旁的敛芳见状,上前劝道:“白榆,你越是隐瞒,越让人觉得这其中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何苦呢?”

江瑾年住在庄子上,江家对他不闻不问,反而有个人一直嘘寒问暖,众人的心里难免会有些想法。

这话让白榆有些发懵,看见宗聿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她反应过来大家误会了,连忙道:“不是的,曲大夫是王妃的舅舅。”

众人一愣,脑海中不合时宜的想法猜忌在这一声舅舅中消失于无形。

小福子不解道:“既然是舅舅,白榆姐姐你应该说出来,我们也不用打这一架。”

白榆有苦难言,事情要是如此简单就好了。

敛芳察觉到她的异样,道:“既然是亲家,你怕什么?”

白榆吸了吸鼻子,在经历紧张、无助、害怕、畏惧的情绪后,她生出了破罐子破摔的无奈,道:“我和王妃离开庄子的事,曲大夫并不知情。”

言外之意,曲落尘不知道江瑾年嫁人了,还是嫁给一个男人,为了这个男人把自己搞成现在这个样子。

白榆负责照顾江瑾年,出了这样的事没和他通信,光想想他的怒火就害怕。

宗聿心底聚起来的怒意被白榆的话戳了一个洞,呼啦啦地往外漏气。曲落尘对他的敌意,看他时的厌恶,还有那句剑拔弩张的挑衅都有了答案。

江瑾年瞒着曲落尘入局,事后又一直隐瞒,站在曲落尘的立场上,他只怕气的不轻。

这下连敛芳都愣住了,虽然这桩亲事在明面的流程上没有问题,三书六礼齐备,但江家抓江瑾年顶包,实在不像个娘家人。只是那时他们以为江瑾年没有别的亲人,才没多说什么。

可是现在,白榆告诉大家,江瑾年是舅舅在照顾,舅舅还不知道这事,是个人心里都得发怵。

纪凌不再打量自己的手,道:“既然他是王妃的舅舅,他为什么要在京都开赌局,赌王妃的这桩亲事不得善终?”

通过刚才的交手,纪凌百分百确定,这个人就是凌霄阁没抓到的那个赌局东家。

他在亲事的第二天就已经在京都活动,只是一直没有露面,白榆和江瑾年不清楚他的行踪罢了。

白榆不知道赌局,眼神有一瞬间的茫然。

宗聿回忆了一遍对方的外貌特征,确实和纪凌一开始说的情报对的上号。加上他甩开纪凌三人的实力,的确能够避开凌霄阁的眼线。

事情陷入了另一层矛盾中,但显然从白榆的身上已经问不出什么。

院内陷入一片死寂,纪凌的疑问无人回答,大家没再说话。

时间一点点过去,屋子里还是没有动静传来。

宗聿开始站立难安,他在门口踱步,好几次想推门进去,可手总是抬起来难下决定。

白榆抱着自己的膝盖坐在门口,谁也没有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现在曲落尘插手进来了,江瑾年若是不醒,曲落尘只怕会把王府,甚至整个京都闹的天翻地覆。

月上梢头,月辉洒满了院子,不知道具体过去了几个时辰,曲落尘才开门出来。他面色有些苍白,一双狭长妩媚的眸子在黑暗中亮的吓人。

他先是低头看了眼可怜兮兮的白榆,然后才对上宗聿担心的目光。

“人救回来了,还没醒。”曲落尘道,“我现在很困,不想回答任何问题,我需要休息。”

曲落尘垂眸,提出自己的诉求。

宗聿听见人救回来了,心里悬着的大石头落地,他感谢曲落尘都来不及,根本不会在意他的态度。

敛芳的脸上再度有了笑容,上前道:“曲大夫,这边请,我带你去休息。”

说完他朝宗聿看了一眼,见宗聿的心思已经落在江瑾年身上,对小福子道:“小福子,你带陆院判和宋太医下去休息。今日太晚了,就在这里歇下。”

敛芳的最后一句是对着陆院判说的,陆院判想了想没有拒绝,宋治见师父都没意见,自己自然保持沉默。

白榆从地上站起来,曲落尘看向她道:“打点温水,替他擦一下身体。夜里多注意一下他的情况,如果出现高热畏寒很正常,不要来念叨我。”

白榆点头,曲落尘这才跟着敛芳离开,从头到尾都没给宗聿留什么叮嘱,就像是有意在无视他。

宗聿此刻一心惦念着江瑾年,对他的态度并不在意。

室内有淡淡的血腥味,那是江瑾年吐出来的血,他胸前的衣服浸染了一大片,留下很深的痕迹。

宗聿在床前的凳子上坐下,看着恢复了一点气色,沉沉睡过去的江瑾年,大起大落的情绪在这一刻有了着落,他眼眶泛红,眼底有了泪花。

他真的差一点,差一点又要失去江瑾年。明明都很小心的护着了,却还是逃不过暗处的黑手。

那种恐惧和后怕深深地嵌入他的心脏,他握住江瑾年的手,把脸埋在他的手指间,温热的眼泪落在江瑾年的掌心。

“瑾年,不要丢下我。”宗聿的声音有些哽咽。

重生回来,江瑾年的出现是抚慰伤痛的良药,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刻都让宗聿觉得开心。他不敢想象再一次失去江瑾年,他会不会发疯。

宗聿在床边坐了很久,打水回来的白榆没有惊动他,而是看见他起身才走进来。

宗聿抬手擦了擦眼睛,自觉地走到外间。其他人都下去了,院子恢复了宁静。月光落在院中,一地银霜。

宗聿盯着那片夜色出神,今日的一切发生的太突然,此刻安静下来,凉意浸透深夜,往日同他打闹的人躺在床上,他尝到了失落的滋味。

“殿下,已经收拾完了,你去休息吧,我留下来照顾王妃。”

白榆端着盆出来,将水泼在院中。曲落尘说江瑾年夜里还有状况,身边自然离不开人。

宗聿道:“不必,你下去歇着。”

宗聿没打算离开,白榆犹豫片刻,见他态度坚决,道:“我就在耳房休息,殿下有需要叫我。”

漫漫长夜才开了个头,宗聿不敢睡,他睁着眼守着人,怕江瑾年发热畏寒。

所幸这一夜相安无事,天蒙蒙亮时,宗聿有些困。他起身活动手臂,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冰凉的茶水经过一夜的浸泡,苦涩的味道刺激着他的味蕾,他人清醒了几分。

他在房间里走了两步,醒了醒神,又回到床边。

江瑾年还在睡,像是做了什么美梦,面上竟然带着笑意。

宗聿被他牵动心神,也忍不住勾起嘴角,没有什么比他没事还让人开心。

宗聿忍不住伸手摩挲他的鬓角,用手指轻轻拨开他脸上睡乱的发丝,他心中的情绪经过一夜的混乱,此刻五味杂陈。

他的手越过鬓角落在江瑾年的脸上,细滑的触感如同上好的丝绸,他甚至戳了一下江瑾年的脸,笑容里带了两分酸楚。

他微微俯身,积攒的情绪冲破了内心的克制,肆意地在他心上张牙舞爪。他的情绪无声爆发,低头在江瑾年的额头落下一吻。

“瑾年,快点好起来,我们说好的要去看桃花,不要失约。”

第25章那是他给江瑾年的选择

江瑾年中毒一事, 因为敛芳控制的及时,消息并没有传出去。从外面看,王府和平日里没有什么两样。

但小福子昨日拿了腰牌进宫请太医的事还是被有心人传出去, 原本快要沉寂的赌局, 一下子又被人炒热起来,就像是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推动。

凌霄阁的探子发现事情不对, 及时把消息带给纪凌, 请他定夺。

“我师兄还没回来吗?”纪凌不喜欢这种动脑子的事, 简单粗暴道,“我带人把它端了, 让它胡言乱语!”

带信的暗探不敢苟同, 寄希望于一旁的敛芳。

敛芳手持拂尘, 略加思索, 赌局一夜之间又热起来,而且局面呈现一边倒的趋势, 很难不让人怀疑是幕后黑手下场。

他看向纪凌道:“你是不是还没有把瑞王殿下的马还回去?”

昨日事发突然,城外军营一来一回要一个多时辰,纪凌靠轻功飞那么久不太现实, 就借走了宗樾的马。

这会儿游云正关在王府的马厩里, 嚼着新鲜的马草。

纪凌不知道敛芳怎么突然问这个, 道:“我会记得还他。”

“要去就现在。”敛芳道,“你把这边的情况告诉瑞王殿下, 请他出面控制赌局。”

宗樾对纪凌亲厚, 从来不会和他计较什么,大多时候都会满足他的请求。现在王府腾不出人手, 卫淮接了密令出去办事没回来,纪凌是个更倾向于武力的人, 让他带凌霄阁办事不靠谱,请宗樾出手才是最好的选择。

纪凌想了想,回头看了眼宗聿的院子,院内静悄悄的,宋治和陆院判坐在院子里,小福子守在门口。

江瑾年夜里无事,天亮后却开始高热,宗聿寸步不离地守在他床边,已经一夜没有合眼。

救下江瑾年的曲落尘还没出门,王府的人不清楚他的脾气,只能让白榆去请人。

纪凌对昨夜的事耿耿于怀,不放心有这样一个隐患留在王府。

敛芳看出他的顾虑,那张慈祥和蔼的脸上多了两分傲气:“这里有我,你怕什么?”

敛芳也是凌霄阁出来的高手,不然当初也不会被派来保护年幼的宗聿。他昨日看的分明,曲落尘是凭借着过人的身法甩开他们,真正动手,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纪凌回头看着敛芳,这次没再犹豫,利落离开。

而他刚走没一会儿,白榆和曲落尘就过来了。小姑娘低着头走在曲落尘后面,肩膀微微抽动,想来是被训了。

曲落尘坦然的很,一点也不客气,完全把王府当自己家。他冲着敛芳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径直朝着房间内走去。

白榆和敛芳都选择跟上,担心他和宗聿不对付。

江瑾年的高热退不下去,宗聿给他换了几次帕子,看着他熏红的脸,心情沉闷。

曲落尘畅通无阻地走到床前,宗聿抬头,看着他那张过分年轻的脸,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开口道:“舅舅。”

曲落尘被他喊的鸡皮疙瘩掉一地,搓了搓手臂道:“别乱喊,我大不了你几岁。”

这话还是透露出了几分不满之意,但好在双方此刻都没心思在这上面,省了不少争吵。

曲落尘替江瑾年切脉,脉象基本平稳,等高热退了就能醒。

“运气不错。白榆,把这药兑水里,替他擦洗身体,可以让他快点退热。”曲落尘递给白榆一个药瓶,然后看向宗聿和敛芳,“两位请吧,这里不适合人多。”

擦身体要脱衣服,宗聿不能继续留在这里,曲落尘把他们二人都请出去。

院子里的阳光有些刺眼,宗聿一夜未眠,眼睛酸涩,刚走出房门,在太阳的刺激下分泌出泪水,眼睫毛上挂了泪珠。他抬手一揉,眼睛很容易就发红,看起来像是刚哭过一样。

他从昨日下午到现在,还是滴水未进。敛芳让小福子去厨房给他端一碗粥,他拒绝道:“我吃不下,不用去。”

江瑾年没醒,宗聿也没胃口。

曲落尘扫他一眼,本来想损两句,看见他发红的眼眶,神色微顿,把话咽回去。

宗聿做了个请的手势,道:“曲大夫,或许我们可以聊一聊。”

曲落尘介意舅舅这个称呼,宗聿自然不会坚持。见他如此上道,没有胡搅蛮缠,曲落尘稍稍愉悦了那么一丁点。

宗聿和他在石桌旁坐下,宋治自然地站起身,走到陆院判身后站定。

敛芳和小福子靠过来,宗聿提起桌上的茶壶给曲落尘倒茶,问道:“曲大夫,瑾年的身体到底是怎么回事?”

宗聿昨日来不及怀疑陆院判回答,沉静了一个晚上,他若是还察觉不到问题,那就真的是蠢钝如猪。

曲落尘看向他对面的陆院判,道:“怎么?这位太医都敢下针治,却不敢说吗?”

陆院判抖了抖胡子,隐晦地看向敛芳。这一次敛芳没有阻止,江瑾年已经脱离生命危险,告诉宗聿也无妨。

而且江瑾年就这样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有些陈年旧事恐怕瞒不住了。

陆院判看到他的动作,道:“是巫蛊之术。症状看上去像是突然惊悸猝死,唯一的不同是中术者胸前会有蛛网血纹。”

宗聿一惊,手一抖,打翻了手里的茶碗,茶水流了一地。曲落尘看过去,不由地皱眉。

宗聿抖落衣服上的水珠,面色微沉。他的父皇和皇兄极其厌恶巫蛊之术,他们甚至会告诫宗聿,远离从南洋来的人。因为南洋是巫蛊之术的发源地,哪里的人大多都会。

宗聿受他们的影响,一直觉得蛊术是可怖又危险的东西,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让人死于非命。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和这东西产生交集,还是在最在乎的人身上。

幼年的回忆在脑海中涌现,那时的恐惧和现在的不安跨越多年缠绕在一起,如同藤蔓缠绕住宗聿的心脏,让他呼吸急促,面色发白。

他闭了闭眼,深吸口气让自己冷静,把打翻的茶碗搁在桌上。

曲落尘收回视线,对陆院判的答案嗤之以鼻。

巫蛊之术和蛊是两种东西,眼前这个太医明显是弄错了。他不是曲落尘见过的第一个弄错的人,曲落尘没有拆穿,因为他需要一个掩盖身份的借口,这个现成的理由就很完美。

“此蛊名为噬心蛊,是蛊术中极难的一种,它有一个必须的条件,就是用中蛊者的鲜血喂养蛊王。只有这样,才能保证中蛊之人必死无疑。”曲落尘没有否定陆院判的话,顺着他的意思解释。

提到血,宗聿警觉地看向宋治。江瑾年一直好好的,除了那天被宋治扎伤。

宗聿的眼神冷如刀锋,凌厉至极。宋治被他盯的打了个冷颤,很快反应过来那日的失误。

宗聿这是在怀疑他!

宋治这下是真被吓到了,他心里咯噔一声,把头埋的更低了。宗聿一向不喜欢他,这屎盆子要是扣他头上,他只怕百口莫辩。

好在宗聿还有点理智,那天的血珠子只有米粒大小,还被他擦干净了,不可能落到宋治手上。

“曲大夫妙手回春,你能救瑾年,能否帮我们把这个人找出来?”宗聿问道,他隐约猜到曲落尘的身份。

太医院都束手无策的蛊毒,他却可以轻松化解,除了平日经常和巫蛊之术打交道的蛊师,宗聿想不到第二个答案。

“我要是找得到他,我还在这里坐着?”曲落尘被这句话踩到痛脚,面色不善。

他心里有些怄火,道:“我不知道下蛊的人是谁,但我知道,整个京都谁想要江瑾年的命!”

曲落尘的话半真半假,他其实知道对方的来历,但这些年过去了,对方只怕早已隐姓埋名融入京都,他想把他翻出来就是天方夜谭。

如此,还不如借用眼前的力量。

江瑾年从小长在庄子上,京都对他而言充满了陌生,他在这里认识的且认识他的人屈指可数。

曲落尘的话只差明着说江家有问题,江瑾年中毒和他们脱不了干系。

意料之中的答案宗聿没有太大的惊讶,江瑾年还没过门,江家就想用风寒拖死他。眼看自己的计谋没有得逞,他们再生一计也不是没有可能。

只是用风寒和用蛊师的性质完全不同,巫蛊之术防不胜防,他们今日敢对江瑾年动手,来日又会是谁呢?

宗聿神情凝重:“敛芳公公,你替我进宫走一趟,把这里的情况告诉我皇兄。”

宗聿交代完敛芳,又问曲落尘道:“曲大夫,巫蛊之术是否有迹可循?”

凡事只要做过,就一定会留下痕迹,巫蛊之术和蛊也一样。

只是在对方不清楚巫蛊之术和蛊的区别的情况下,曲落尘不想说太多。

他犹豫了一下,想到躺在病床上的江瑾年,想到多年前浑浑噩噩的雨夜,心里的那点犹豫消散。

“制作噬心蛊的蛊王杀死宿主后,可以在宿主的心脏上作茧化蝶,飞回蛊师身边。不过江瑾年身上这只已经死了,蛊师会受到反噬,你想把他找出来,现在是最好的机会。可以排查所有接触到药的人,蛊再诡异,也不能凭空出现。”

曲落尘解释的很清楚,他的视线在周围人的身上转了一圈,道:“这里没有蛊师,但有没有帮凶要你自己查。”

宗聿捏了捏鼻梁,江瑾年不醒,他没有精力去顾这些:“敛芳公公,这话也得转达给皇兄。这条虫子可以出现在任何地方,但绝对不能是皇宫。”

敛芳明白宗聿的意思,一个蛊师隐藏在皇宫,这对皇上是莫大的威胁。

他一时有所触动,眼底流露出两分追忆之色,愤怒在他脸上一闪而过,他克制住自己的情绪,道:“殿下,这里有曲大夫,不如让陆院判、宋太医同我一起进宫。”

宗聿闻言,视线落在宋治身上。

宋治再次感受到压力,他果然逃不过被怀疑的命运。

不过意外的是宗聿没有为难他,而是准了。他把两人扣王府一夜,若是今日还不放回去,朝堂上又该有动静了。

宗聿暂时不想和那些人掰扯,没必要自找麻烦。

陆院判他们离开后,院子里就只剩宗聿和曲落尘。曲落尘转着自己的骨笛,看起来并不担心江瑾年的状况。

宗聿认真地打量他,问道:“为什么要在京都设那样的赌局?”

曲落尘动作一顿,骨笛落在掌心,他看向宗聿,冷笑道:“赌局和你无关。”

是和离,还是死,那是他给江瑾年的选择。

第26章“我在一日,我便护他一日。”

江瑾年高热的状况反反复复地持续到正午才稳定下来, 热度退了以后,他人从昏迷中苏醒

白榆刚替他擦过身体,换了一身干爽的衣服。他的记忆还停留在小福子准备出门时, 一时有些摸不清现在的状况。

他眨了眨眼, 微微扭头就能看见坐在床边的宗聿。

不过一夜的光景,宗聿看上去憔悴了许多, 下巴一圈青色的胡茬, 衣冠整洁也难掩疲倦和担忧。

他侧身坐着, 手上拿了一本册子,但明显没有心情细看, 只翻了两下就不耐烦地左右翻动, 注意力根本不在上面。

江瑾年抬起手, 刚好可以够到他的袖子, 纤细的手指抓住衣袖轻扯。

宗聿回头,对上江瑾年茫然的眼神, 他不解地看着宗聿,询问道:【发生了什么?】

宗聿没有注意他的唇语,在看到他苏醒的刹那, 内心的担忧化为酸涩, 他红了眼眶, 丢下册子,抓住江瑾年的手, 眼底的戾气散去, 一直紧绷的脸上有了笑意。

“瑾年,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宗聿问道, 说完不等江瑾年回答,冲外间喊道, “曲大夫,瑾年醒了。”

江瑾年见他这般,莫名的有些心疼,他的另一只手搭上来,还没开口,听见曲大夫这个称呼,神情一怔。

是曲落尘?

江瑾年撑着宗聿的手坐起身,问道:【发生了什么?】

宗聿伸手搀扶他,往他身后放了一个软枕,让他靠的舒服些,自己也顺势坐到床上:“你中了噬心蛊。”

江瑾年瞳孔骤缩,面上的笑意淡下去,神色略有阴霾:【是曲落尘?他说我中了噬心蛊?】

宗聿点头,江瑾年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面色又难看两分,这显得还在病中的他有些阴郁。

宗聿抬手将他遮挡视线的头发别在耳后,见他面色难看,以为他是后怕,安抚道:“别怕,曲大夫说你身上的蛊虫已经死了,没事了。”

江瑾年并不怕这个,有些事他还没有办法给宗聿解释,他垂眸敛去自己心绪,再抬头时眼底有了浅浅的笑意。

他的手抬起宗聿带着胡茬的下巴,道:【我昏迷多久了?】

“一天。”

江瑾年微怔,他看向窗外的阳光,这才第二日而已,宗聿却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你守了我一晚上?】

“你没醒,我……害怕。”宗聿最后两个字说的很轻很轻,却在江瑾年的心上重重一击。

害怕什么?害怕失去,害怕死别,害怕他想守护一生的人,长眠世间。

所以他守在这里,除了特殊情况不得不避,其余时间看见江瑾年才能让他冷静,不会失控,不会发疯。

江瑾年心疼又不忍,中蛊之事他全无察觉,可是从宗聿的憔悴中,他能猜到这一日是如何的混乱。

他的少年郎,怎么那么招人疼?

江瑾年心里闷闷的,大拇指轻蹭宗聿的胡茬,安慰道:【别怕……】

他的话还没说完,门口就传来一声咳嗽。

曲落尘怀抱双臂,斜倚着一旁的屏风,看向他们二人,冷嘲道:“这是大狗狗在求安慰吗?”

宗聿和江瑾年靠的很近,牵着手,抬着下巴,动作确实过于暧昧。他们二人没有察觉,被曲落尘点出,两个人迅速分开。

江瑾年心虚地避开曲落尘的眼神,宗聿却高兴地起身道:“曲大夫,瑾年现在醒了,会不会留下后遗症?”

“只要死不了,就什么后遗症都没有。”曲落尘说话总是这般,像刺猬一样,总得先扎别人两下才罢休。

江瑾年习惯他这种态度,可是见他对宗聿也是这样,莫名的有些不舒服。

曲落尘才不管江瑾年怎么想,上下扫了宗聿一眼:“他已经醒了,你是不是也该收拾一下自己?”

宗聿低头看了看,他昨日风尘仆仆地赶回来,又熬了一夜,这会儿确实显得有些凌乱。他对曲落尘的话没有生疑,转身欲和江瑾年告别,见江瑾年神情不对,这才意识到曲落尘是准备支开他。

想想曲落尘的身份,再想想江瑾年是私自离家,宗聿心中警铃大作,道:“没关系,我一会儿在去。”

曲落尘斜了他一眼,冷笑两声,对江瑾年道:“让他留在这里真的没关系吗?”

曲落尘天不怕地不怕,就算是当着宗聿的面,该说的话他也会说,不会顾忌。

江瑾年太了解他的性格了,也能猜到他想说什么,若是今天不让他问个明白,只怕他会变本加厉。

江瑾年冲宗聿摇头,安抚道:【我和他说两句,不会有事。】

宗聿不放心,委婉道:“瑾年还病着。”

言外之意就是让曲落尘缓一缓,不要那么急地问他事情,起码要给他一点时间,让他有点准备。

曲落尘道:“你还挺护着他,可你能护几时?你这颗真心又有几斤几两?”

“我在一日,我便护他一日。”宗聿挡在江瑾年面前,直视曲落尘的目光,他眼神坚定,看不出半点虚假。

曲落尘不屑道:“那你护住了吗?上下嘴皮子一碰的话,谁不会呢?你们新婚燕尔,正是情浓意蜜之时,不管是海誓山盟,还是甜言蜜语,都是信手拈来。可你了解他吗?你们还没同房吧?如果有一天,一切和你设想的完全不同,你能保证自己不会厌恶,不会恼羞成怒?”

曲落尘的话尖锐又直接,他不相信所谓的爱情能够战胜一切。相反爱情遮住了彼此的眼睛,让他们看不见双方的缺点。

等有一天,这点爱意被消磨,曾经相爱的一切都会化作让人作呕的不堪回忆,那张说过甜言蜜语的嘴,亲吻过对方的唇,也会射出利剑,把对方置于死地。

宗聿还以为曲落尘会说什么,原来只是担心他因为江瑾年的身份而后悔,可他一直都知道江瑾年是男人,这对他而言并不是问题。

背对着江瑾年的宗聿没有看见,在曲落尘提到同房时,江瑾年的面色青白交错,他对着曲落尘打手语,让他闭嘴。

曲落尘站直身体,从屏风处走过来,顺手拖了一把椅子,他把椅子往床前一放,直接坐下来。他靠着椅子,侧头看向宗聿:“他让你出去。”

这是开口赶人,逼江瑾年正视他。

江瑾年有些气愤,被他堵的胸闷,低声咳嗽。宗聿担心地看过去,江瑾年面色苍白,长发从肩头垂落,我见犹怜。

他关切地上前,江瑾年道:【殿下,你守了我一夜,还没吃东西吧?你这样我会心疼的。你先去用膳,让我和他谈谈。】

宗聿会拒绝曲落尘,却不会拒绝江瑾年。他犹豫片刻,道:“我在外面等你,想吃什么?我让厨房备上。”

江瑾年想了想:【甜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