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抛弃疯批帝王后 未蓝澜 30990 字 4个月前

“不舒服么?”他的声音染上暖色,带着缱绻温情,“嗯?”

晏乐萦回答不上这个问题,直到泉水彻底平缓,她还有些恍惚。倏地,温暖的手指贴着她的颈,挑开她颈上的璎珞。

晏乐萦眼皮一颤,好在季砚只是觉得红宝石太突兀,将它绕去了她背后,而后紧紧拥住她。

这场情事有些漫长,到了此时,晏乐萦已有些昏沉,但季砚好似心情很好,他依旧抱着她温存,时不时吻着她的眼皮,鼻尖,唇瓣。

某一刻,他兀得温声开口:“雁雁,你知道吗?其实我一直在想你。”

晏乐萦一下猛地回过神,错愕看他。

她忽然觉得眼睛有些酸涩。

她有料到过这样的话吗?自然有过。

她心知他对那段情始终无法释怀,自然也能想清楚他还有多少顾念。可心中所想,总归抵不过此刻他清晰的字字句句。

“想你年幼离乡,去江南会不会过得不好;想你会不会另嫁他人,彻底忘了我;亦或者,是不是……”从头至尾,都没有真正爱过他。

因而她可以轻而易举丢下他,又可以在八年后风轻云淡与他重逢,假意接近,毫无真心。

季砚唇角微翕,见晏乐萦杏眸间隐有泪光,他一顿,软下心换了个话题,“还记得少时一起玩耍的事么?”

随着他的话,晏乐萦不由得也想到了那时。

破涕为笑,她笑意清浅,颔首道:“当然记得,不过说玩耍可不对,多数时候都是我追着你玩,你要么在看书,要么在练武。”

季砚微微凝噎,“何来你说的这般。”

“就是啊,阿砚哥哥小时候就是冰块脸。”她娇嗔,“我这么好看的小娘子在你面前,你都不为所动。”

他没有不为所动。

季砚眼前浮现着少时的一幕幕画面,薄唇微启。

屋内看书时,那本书永远是对着窗外晏乐萦的方向,他在看字,可视线总是不自觉凝去那娇俏的身影上。

院内练武时,他的每一招落势,也会不由自主地偏向她,盼望着抬眼便能看见她夸赞的容颜。

那块幼时被人残忍无情嫁祸、抛弃后的黑黢黢的空缺,曾在那时,又被那个明媚的小娘子一点点填充起来。

要听着她的声音,看着她的身影,他才能心安,被温暖填满,被满足充盈。

只是……

季砚神色稍微暗下,唇角却因她的娇声佯怒,不自觉勾起,偏头动静,“如今可是如你所愿动了?”

晏乐萦蓦然感受到动静,气得娇容泛红,杏眸含泪,要去扯他的发。

季砚轻巧躲开,转移话题,“朕还记得,有一回你生辰来找朕,结果于风雪中迷了路……还是我找到你的。”

晏乐萦的手一顿。

其实她早就记起了那一次的往事。

回过神来,她渐渐真的舒展眉眼,因为对回忆的惧怕好像淡去了,余下的感受是美好。

她轻笑一声,“是啊,我也记得那次,彼时我都快哭了。雪实在太大,我只好蹲在御花园的假山边上缩成一团,最后还是你将我抱回去了。”

“你啊,总是那么让人不省心。”季砚感慨,极为自然地刮了刮她的鼻尖。

晏乐萦也能很轻易勾住他的脖颈。

青年帝王湿透的发丝间,雪中春信的香气仍幽幽渡来,熟悉无比。

被人触碰过的鼻尖倏然有了酸意,晏乐萦忽然心起了一个想法。

她很希望,时光就停留在此刻多好。

多想多想啊,好像彼此间从无背叛、猜忌、试探。

可是一切已经发生了。

她埋首在他颈间,轻声呢喃,“再不省心,阿砚哥哥不还是一次次纵容我么……”

头顶的呼吸好像乱了一瞬,但很快,叹息无奈的声线传来。

“原来你也清楚。”

晏乐萦答无可答,她只是笑了笑:“就这样永远做我的阿砚哥哥,永远纵容我,好不好?”

季砚沉默了片刻,突然,他挑起了她的下颌。

露在水面变得有些温凉的指尖摩挲着她的下巴,有些痒痒的,晏乐萦下意识想往后缩,又被他搂着腰与他贴得更近。

在水雾弥散间,晏乐萦看见他如曜石乌沉的眸复杂至极。

但更清晰的是他眼尾

的那一丝微红晶莹。

不知是温存的汗珠、水珠,还是他的…泪珠。

“好。”他道。

晏乐萦顿了顿,又听见季砚呢喃着:“你依旧是我的雁雁妹妹,永远都是……”

她的心一颤,当真落了泪,又被他的指腹极尽温柔地抹去,在他的引导下,她回应他:“阿砚哥哥,我也一直在想你。”

但这一刻,晏乐萦也忽然意识到,先前他所有的逞凶冷漠多数是因为心中有怨。

可是一旦她给了他一个理由,或者他自己给了自己一个理由,那些汹涌的爱便会喷薄而出。

眼睛变得酸涩起来,她主动吻上了他微凉的唇瓣,说了今夜唯一一句真心实意的话。

“你也永远是我的阿砚哥哥。”

是曾经最好的青梅竹马。

这一点在她心中的确没有变。

那个她心底的阿砚哥哥也没有变,原来一切真的长长久久地烙印在她心底,变得唯有一点,就是人依旧在,可她的爱或许已经不在了。

*

过了阵子,晏乐萦的风寒彻底好了。

季砚说自己会兑现诺言带她出宫去玩,可近来他政务繁忙,农事秋收即将收尾,此时诸多赋税事宜需与大臣探讨,之后又是寒衣节祭祀,在此之前,他说可以先陪她去御花园走一走。

其实,如今晏乐萦早可以自由出入御花园四处,她还去找了好几次虞黛,只是不敢私下去见后苑的宫人。

季砚还爱她,但一定更恨她。

晏乐萦不打算蛮横地越过雷池,在谋划行事上她更多以柔克刚,笑着答应他,面上一副极为期待的样子。

“阿砚哥哥能陪着我,做什么都可以!”哪怕只是去御花园也行。

今日她便打算让季砚答应下来,她也想去后苑……找一个人的下落。

季砚瞧她眉眼雀悦的模样,分不清是虚实真假,却又心神一动,“朕平日陪你少了?既是如此,不若搬回主殿。”

近来他的确很忙,下了朝还要与大臣会谈,多数时候只能陪晏乐萦吃顿晚膳。

这样乐得清闲的时机,晏乐萦也因此从流萤处得到了季淮的回信——季淮答应了,带她的母亲北上回京。

“好啊。”晏乐萦笑得越发眉眼弯弯。

季砚却一怔,似乎没想到她这么爽快。

毕竟昔日是她可怜哀求说要分殿而居,如今两人和好,他却顾念她的情绪,并没有强硬要求。不过随口试探一句,没想到晏乐萦会松口。

“天是越来越冷了,我一个人睡……”晏乐萦神色自然,去挽他的袖子,似乎也不大好意思,“是有些熬不住。”

她看上去真的再没有任何不情愿的模样。

季砚垂眸看她,又听她喏喏撒娇,“还有……哥哥,温泉不是在主殿之后么?我的病都好全了,天太冷,有时我想去泡上一会儿纾解寒气,住你那儿更方便。”

他眸光微闪,眼眸渐深,似乎是若有所思。

但最后他只是捏了捏她脸颊上的软肉,淡笑,“打的一手好算盘。”

晏乐萦的心霎时快跳到嗓子眼。

如此模棱两可的话……可见他也没表现出什么异样,或许只是调侃,她复又回归平静神色,含笑问:“要哥哥答应这点小事,就叫打算盘了?”

季砚忽然推开了她一分,错开的一点距离,能让他抬手揉了揉她的乌发。

晏乐萦仍在提议,“我晓得你近来政务繁忙,也不必你陪着,我自己去就好。”

他轻轻“嗯”了一声,道:“搬回来吧。我也想你在身边,雁雁。”

宫人们开始张罗将她的东西搬回主殿,实则她也没有太多东西,不少由妙芙从江南带回来的细软还放在玉衡苑,含凉殿中的一切物品都是季砚重新备下的。

今日季砚既然打算陪她在御花园走走,顺便也能去玉衡苑将那些细软收拾了。

晏乐萦稍作梳妆,今日她没有特地打扮得多么华贵明艳,稍稍妆点,只在鬓边簪了两只掐金丝木芙蓉簪,瞧着清丽脱俗。

季砚看了她一会儿,却觉得久病初愈的人这样打扮,将气色也压了些下来。

他不大喜欢,在梳妆台挑了盒口脂,“朕少了你用度?从前那么爱漂亮的小娘子,如今倒越发打扮素了。”

晏乐萦笑笑,看出他的主意,也没反抗,乖巧坐去他身边。

蘸取口脂的那双手骨节分明,指腹点染在她唇瓣时,晏乐萦眨了眨眼,突然抬起手往自己唇上也沾了点殷红,抹去他唇上。

季砚一怔。

“就晓得哥哥会给我梳妆。”晏乐萦笑语嫣然。

唇上还残存温热,季砚瞧着娇艳的小娘子,没再生出怪异的心思,只哑然失笑,“调皮。”

晏乐萦简单揭过,不再多言,既然今日打定了主意去后苑一趟,人心复杂却也简单庸俗,过于华贵的装扮,会令凄楚之人心生愤懑。

今日难得是深秋的一个好天气,日光明媚,秋风浅淡。

季砚又替她挑了一件同样绣木芙蓉的淡色披风,将她整个人兜头罩住,只露出一张雪白的小脸,才备了辇车叫她出门。

*

深秋的花已然不多,连木芙蓉都落了七七八八,凌乱而寂寥。

如此的御花园自然无甚好逛,季砚本是陪同她,见她意兴阑珊,难得也有些无措,晏乐萦干脆提出去玉衡苑收拾细软。

“阿砚哥哥。”这本是晏乐萦意料之中,恰好提出,“不如晚些时候,我们去后苑看看……”

方才还在思考能带她再去何处逛逛的季砚,听闻此言,眸色微暗。

还未说话,晏乐萦再度说着:“之前有个宫人闯进玉衡苑的事…阿砚哥哥还记得吧?其实那日之后,我心下始终难安,想着再去看看她。”

季砚抬头,见她眼中有真心实意的愧与涩流露。

那句拒绝突然便说不出来了。

多数时候,他说着恨她,说着想为所欲为,却很少能在她可怜委屈的时刻说出那个“不”字。

此刻也是如此。

他最终答应,两人便先往玉衡苑而去。

不过在快要到玉衡苑之前,晏乐萦却意外发现旁边的院子被死死封锁起来,殿门上挂了一道极大的锁,她从来没在别的宫殿上瞧见过这般架势。

宫墙又高,似乎被人加高过,饶是坐在辇车上,也丝毫窥不见其内的状况。

她心中生出一丝浅淡古怪,偏头问季砚:“那处宫殿是做什么用的?”

关着人吗?要是谁被关进去了,恐怕真是插翅难飞。

季砚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神色未变,只看了一眼就叫她转过头来,淡声道:“不必管那里,一座废弃宫苑而已。”

他不再解释。

这本是一桩小插曲,晏乐萦心下古怪了一会儿,便也散去情绪。

待从玉衡苑出来后,季砚信守承诺转道带她去了后苑。

皇宫后苑与冷宫不同,冷宫尚在后宫范围内,但后苑已经靠近皇城边缘的山林,需要再行一段不算短的路才到。

期间,晏乐萦数次向季砚表达了自己的意愿。

“虞黛妹妹多次去那儿帮忙,我也在江南做过类似的事,帮助那些无路可走的人重新走上正道。”她抬眼看季砚神色,

“阿砚哥哥,我也想多来看看他们。”

季砚垂眸看她,不置可否。

“阿砚哥哥……”

“你并非不清楚。”季砚终于开口,是这些日子里难得对她沉下声,“后苑宫人对废太子怀恨在心,对你…也未必友善。”

上回玉衡苑的事已昭示许多。

可晏乐萦到底不是昔年那个遇上点事就退缩的小娘子了,她想了想,直言道:“阿砚哥哥难不成与所有人都说了昔年的事?”

“……”

“那宫人或许是你部下,可也有许多并不是。”晏乐萦道,“其余人并不清楚那么多,我并无其他心思,只是…对此有愧,想尽自己一番心意。”

其实并没有太多愧。

晏乐萦心想着,成王败寇,势成坐困,那样的局面季砚也无办法,她身为一个柔弱女子更不可能有办法,她只是先一步选择了退出,为何要把所有错处都怪在她头上?

难道她就该死在几党争权夺利之下,才算全了自己的名声?

可她不算是被连累的吗?

或许只是因为她过得比其余人好一些,因而所有人开始抨击她是逃兵,且要她承受这等怨气。

她才不要。

况且名声哪有命重要。

“只要阿砚哥哥不说……”晏乐萦眼含泪光,小心翼翼看他一眼。

季砚抿唇,倏尔望她,“雁雁,我从未说过。”

季砚自然没有,那一段情一直是他讳莫如深的禁忌。

只是有些风声从季淮那儿透露出来。

许多时日,季淮都曾以嘲笑他“轻信女子”为乐,他或许也有过恨,有过不甘,有对自己如此行径的懊悔。可其中更多的,只对着晏乐萦的怨……只是因为,她没有选择过他。

哪怕只有一次,选择他,信任他。

因而那些白首到老的誓言逐渐成了一把尖锐的、倒转刺向他的刀,令他在无数日夜痛不欲生,比真实落在身上的鞭子更痛,直到酿成永远无法遗忘的执念。

“先去再说吧。”最终,他松开紧抿的唇,只如此道。

第46章 嫁我为妻“如今还不算晚,对不对?”……

好在一切还算顺利。

那日之事,或许有江九从中教唆,才惹得那个宫人在那一夜那般躁郁暴动。季砚派人重新为她诊治过后,这次晏乐萦再去看望她,她的情绪已然好了很多。

但晏乐萦没叫季砚陪同在身边,怕宫人瞧见了会情绪更加激烈。

一间昏暗的房室,其中弥漫着浓郁的药香,和依旧令人作呕的血腥恶臭。

可想到季砚的人都在外头候着,不知怎得,将晏乐萦心里的那点慌乱压了下来。

“贵人来做什么?”躺在床上的女子语气莫测道。

这女子瞧着年纪也不大,约莫比晏乐萦稍长几岁,从前晏乐萦觉得这般年纪已是人老珠黄,去江南走过一阵子,见过各色美人风貌,反倒换了想法。

这小娘子应当仍是大好风华的年纪,前几年若没有这场争权风波,她应当是早早出宫去,会有自己的新生活。

不像如今,被困在深宫之中。

她唤她贵人,晏乐萦短暂沉默片刻,猜测后头可能有谁与她说过什么,没有深究,只是让妙芙取出一个锦袋,自己亲手交给了对方。

昏昧的房室,唯有一扇小窗投下日光,女子见光下的晏乐萦翩跹之姿,端丽无双,一瞬间愤怒又起,“你到底做什么——”

“这是从前,我在江南问一个经验老道的铃医要到的丰肌膏。”晏乐萦解释着。

摇铃医,顾名思义不同于坐诊在医馆的郎中,通常手持串铃,行走于坊间为人医病。

有一回画舫内有人生了顽疾,晏乐萦几度求医无果,偶然遇上了那么一位医术高超的铃医,旋即便向他求医学习,以防不备之需。

那位老铃医后头也与她关系密切,近来,晏乐萦也动了派人去请他来一趟京城的念头。

不过这些不足为外人道,眼下,她只是将锦袋递给女子。

心平气和的态度,叫对方的警惕松下一分。晏乐萦深谙此理,多数时候,面对不同的人,她表现出来的模样也全然不同。

加上她今日穿的素雅,没有挑任何乍眼看去十分尖锐夺目的首饰,连季砚给她涂的口脂都在不经意间早被她抹去了。

此刻的她在女子眼中看来,是温驯和善的,也是稳重的,没有从前外人在女子面前说的娇纵狐媚,薄情寡义。

“我见你脸上的伤好了不少,太医院的太医自然医术了得,不过除了注重内补,也要外调。”晏乐萦柔声道,“有些脓疮久积未愈,疤痕难消,此物正适合你用。”

近来她也在给季砚用这个药膏。

愿意让她触碰疤痕,也成了他愿意彻底软下态度,重新接受她的讯号。

女子还有些严防死守的态度盯着她,眼中狐疑态度明显。

晏乐萦也没再多说,只要她别又奋起反抗就行。

将药膏置于案几上,晏乐萦这便准备离开。季砚还在外头等着她,见她安静地出来,从始至终里面都没太多声响,倒是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阿砚哥哥还不信我。”晏乐萦瞥他,压低声音随口笑道,“我早不是当初那个小娘子了。”

她心觉自己已不再那么怯懦,却依旧身不由己,她从来没有不乐意做善事,只是从前心里总要背负那点她不愿背负的愧。

“但爱阿砚哥哥的心,绝对没变。”看他脸色,晏乐萦又补充道。

季砚眸光闪动,最终没说什么。

今日虞黛没来,晏乐萦又随着季砚走动了一会儿,两人便打算回去,趁此间隙,她立刻提出之后还想随着虞黛多来几次。

“雁雁。”季砚忽然道,“朕不是季淮,并非绝情无义之徒,更无轻人性命之意。留在此处的都是凄苦之人,你愿意帮他们,朕也愿意看着你做。”

晏乐萦微微怔愣。

旋即,她心情复杂地应了是。

晏乐萦当然清楚他是什么样的人,比之季淮步步顺遂成为太子,他吃过更多的苦,也栽了更多的跟头。

少时他便常与她说些勤政为民的话,上位者以百姓为衣食,他虽身处冷宫,一物一食依旧以天下税赋为供养。

民以生为欢,死为哀,身在帝王家,当以百姓喜乐为先,爱民如子,不轻贱任何人的性命。

想到过往,想到如今的朝夕相处……

晏乐萦心想,他当然比季淮更适合当这个皇帝。

但面上她没有表现出什么,只是不动声色挽着他的手,两人乘着辇车回含凉殿去。

*

季砚的二十六岁生辰将近。

帝王诞辰,普天同庆,只是那时适逢“寒衣节”,寒衣节前,需将秋收税赋彻底理清,又要筹备一年一度的祭祀大典,还要将寒冬赈灾事宜提前妥善安排好,不然待到真的进入寒冬,如有霜冻之灾发生,朝廷极为被动。

一时间,季砚变得十分忙碌,政事被挪回紫宸殿主殿与众臣商议,他经常早出晚归,昃食宵衣。

晏乐萦自然也“老实”自处,不怎么去打搅他,她时而随虞黛去后苑帮忙,晚间回来了便去含凉殿后泡会儿汤泉解乏,又伏案一会儿看看书、作作画,便犹自安睡。

是夜,子时将近,她才将作好的画收去锦袋中,耳边忽闻动静,紧接着季砚的声音自殿外传来。

“今日雁雁还未睡么?”夜半寂静时刻,他的声音带着浅淡却清晰的倦意。

晏乐萦吓得手一颤,又连忙稳住心神,抬头看他,佯装含笑,“哥哥今日回来的…好早。”

实际已经很晚了,但近日,的确算他回来早的。

季砚垂眸,看着她掌心抵按的物件。

灯下,晏乐萦的手白皙如玉,其下的锦袋也选的极为精致,一切看起来都赏心悦目。

“这是什么?”他状似随口问道。

晏乐萦一笑,绕过桌案去他身前,

极自然地替他将外衫脱去,才拉着他的袖子复归案前。

锦袋被她拿起,置于他手心。

可见季砚顺势就要打开,她却按着他的手摇了摇头,沉默一会儿,余光瞥见檀木桌上那炷香彻底燃尽,才喜逐颜开,柔声对季砚道:

“阿砚哥哥,生辰安康,万事皆福。”

季砚稍稍一怔。

两人相抵的掌心传来源源不断的热度,温软至极,晏乐萦一双小手努力包裹着他,又掰开他无意识扣紧的手掌,轻轻挠了下他的手心。

“现在可以拆开了。”她道,另一只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回神啦?这是说好为你备的生辰礼。”

香烛燃尽,子时已过,今日正是他的生辰。

晏乐萦又眨了眨眼,倏然问他:“阿砚哥哥,因此才早回来的?”

季砚心中忽地泛起难以言喻的酸,与更加无法忽视的暖,这一刻礼物似乎也不甚重要,他顺势贴住晏乐萦的掌心,与她十指相扣,直到两人的手心间没有一丝空气,紧紧相握。

晏乐萦被他捏得都要手疼了,咿呀一声想叫他松开,蓦然又被他拥住。

“雁雁。”她听见耳边他的声音,涩意深重,又沉沉缠绵,“自一别后八年,我又收到了你的生辰礼。”

晏乐萦眼皮一颤。

是啊,一别八年……

被他紧紧拥住,晏乐萦却是头一回生出这么清晰的真实感,他们真的分开了八年,年少的承诺变得支离破碎,却还能在如今有这样相聚的日子。

眼前一酸,她轻轻推开他,佯装被他弄得羞涩,嚅嗫着:“你快将生辰礼拆开看呀,还一直腻歪的……”

于是季砚说好,当着她的面将锦袋拆开,里面是一幅画。

中秋之日,他询问她能否像少时一样为他作画,她拒绝了,这幅画至今送到他眼前。

晏乐萦画的是年少的他,一身素净的白衣,清俊绝伦,站在青梅树下含笑望着画外的他和她。

季砚眼眸渐深,他好一会儿没有说话。

“不喜欢么?”晏乐萦问。

自然是喜欢的,季砚看她,重新将她搂回怀中,“这是八年来,朕收到最好的礼物。”

“难怪你近来一直伏案,原是在画这个……”季砚又喃喃着。

被他按在胸膛前的晏乐萦抖了抖眼皮,搂紧他的腰,含糊撒娇,“是呀,我准备了好些时日,近来你事忙不常在此,所以这也算惊喜的,对吧?”

她听见季砚平稳的心跳声,就在她耳际。他轻轻嗯了一声,忽然又轻道:“朕也为你备了礼,你打开桌下暗格。”

晏乐萦微顿,季砚的书桌下有暗格,她早已发觉,她还曾随口让他打开给她看,里面只放了些他随手草拟的章程,并无其他异样。

他没有将军事机密图放在这里。

她已然寻到了机密图所在之处,近来趁着替他作画的功夫正在临摹,那这儿又是什么时候放了别的?

连打开暗格的方式他都教给了她,她乖巧依言打开,发现里面放了一盏精美绝伦的琉璃灯。

晏乐萦微微怔愣的时刻,季砚替她将灯取了出来。

今日是她在此作画,夜里伏案伤眼,她点了不少灯盏,但她仍嫌不够亮,还特意叫应庆又去寻了一盏精巧华贵的宫灯置于旁边。

可任何灯,在季砚将这盏琉璃灯点起来时,都黯然失色。

琉璃灯片极为晶莹明丽,烛火倏然亮起,在其间盈盈闪烁,光华流转,一片斑斓华光落满殿室,还落在季砚越发温柔缱绻的眉眼间。

晖光令一切变得柔丽。

她所画的,年少时候她所钟爱的少年郎季砚,好像也在这一刻真实地回到了她身边。

“为、为何送我礼物?”回过神来,晏乐萦忽然有些无法应对的无措,问他,“今日又不是我生辰……”

她当真慌了神,唯恐自己心下还有其余心思萌发出来,一时间情绪荡漾,既想得知他的回答,又怕极了他的回应。

季砚看出了她的紧张,安抚般拍了拍她的背,轻道:“这是早就为你备好的及笄礼。”

果真如此……

霎时,晏乐萦红了眼眶,连带鼻尖也蔓延酸意。

“当年就想送给你了,只是世事弄人……”季砚那双乌眸略微黯淡了一刻,复又淡笑,“如今还不算晚,对不对?”

算么?晏乐萦也不晓得,她极快地嗯了一声,旋即却是垂下明眸,佯装认真打量灯,不想被对方窥见眼底苦涩。

灯是四方宫灯的模样,琉璃灯片极薄,上头绘着色彩斑斓的图案。

晏乐萦定了定神,又听季砚解释着:“昔年的匠人与朕说琉璃灯常绘花,你喜欢的花太多,朕便命人都绘了上去。”

酸涩的情绪难免又被他逗笑,晏乐萦仰头嗔他一眼,“就差说我见一个爱一个了。”

“可雁雁会永远爱朕。”季砚微顿,他无意识带上些胁迫的语气,尾音却是颤的,“对么?”

他并不确定,一点也不。

晏乐萦又听见他道:“谢贵妃背刺于朕,此后,朕在玉衡苑的日子越发举步维艰,熬清受淡事小,彼时,朕更多是觉得彻底被世间遗弃……”

他一个人熬过了不少黯淡无光的岁月,不愿承认自己的零丁孤苦,最终又不得不承认。

只是他并不甘就此了却余生,悉心施计,毕力设局,那时他便想着哪怕粉身碎骨,万死不辞,他一定要赌自己还有另一条命。

在那段最阴暗不堪,荆棘满途的时光里,却蓦然地,冒出过一束光亮来。

她像是明媚的骄阳,从那日青梅树梢间投下,又像鲜嫩的青梅,漂亮饱满得令人一眼被她吸引,真生出了望梅止渴的欲望。

亦或者,很快叫人萌发出将她从枝头采撷而下,掌控在手里的心。

“直到你的出现。”季砚引着她,带她去触碰灯沿不烫的位置,描绘烛光,“雁雁,你于朕而言,就像是这么一束光。”

光影交错投射在两人的手上,又被肌肤反射出更加莹润晖丽的光泽。

季砚看着看着,有些恍惚。

他听见晏乐萦开口催促他,“生辰愿望还许不许了,阿砚哥哥?”

季砚的薄唇一时无法抑制地颤了颤,又很快冷静下来,他轻道:“愿郎骑竹马,青梅绕床,长长久久,一世不离。”

寂静蔓延一瞬,他听见晏乐萦回答了他。

小娘子的声线在八年后已变得沉静,唯有停顿处还有一分故作的娇柔媚态,真真假假,虚实难分。

她道:“好。”

*

季砚只是赶在子时之前来找她,尚有些政事没有处理完,与她温存一会儿后,便叫她自行去睡。

晏乐萦瞧他面露疲色,眼下隐有淡淡乌青,心中本想与她无关,最后关心的话还是鬼使神差地说了出来,“晨起你还要主持祭祀大典,当心精神,今夜稍稍歇息也无碍的吧?”

她主动关切的话叫季砚一顿,旋即,他只是缓缓摇头:“寒衣节过去,朝廷便要开始拨放各州冬日赈灾的款项,今年的冬来得太早,京城也早早变了天,此事等不得。”

她有些欲言又止。

季砚揉了揉她披散的柔软乌发,半晌,忽而道:“雁雁,朕与季淮不同。”

这下晏乐萦微怔,眼皮轻颤,没想到他突然又说起这个。

“朕虽也生于皇宫,未曾亲身躬耕于田野,却也感受过严冬无碳的刻骨冰寒,酷暑无冰的炽热煎熬。”

“民生疾苦,苦于贫瘠之困,寒暑之难,更苦于死别生离,朕比季淮更清楚这点。”

养尊处优的太子季淮何曾感受过这些?

季淮至今仍耽于享乐,善于弄权,只看到人心易于玩弄,权术易于掌控,却从不曾想过要做一个帝王真正应该做什么。

晏乐萦掩在袖下的手无意识握紧,她忽然觉得此刻与季砚的相对有些难熬。

目光四处发散,有一处不起眼之地又仿佛灼

亮至极,烫住了双眸,她不敢看那处,垂下眼皮。

这段时日借着给他作画打掩护,军事机密图也被她临摹得七七八八,那机密图就在她起初觉得蹊跷的小道中,她日日犹自去泡汤泉,日日便去看一次。

今日,季砚来之前,她刚将临摹好的军事机密图放在那处,只待明日他去祭祀大典忙足一整日,她会悄无声息将图转移去别处。

“雁雁。”

季砚听到她轻声说是啊,好像她也很赞同他说的话,他叹息一声,最终没再多说什么。

他捧着她的脸颊,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印下缱绻一吻,只道:“先去歇息吧?”

但晏乐萦是睡不着的,毕竟机密图还没有彻底安置好,她摇了摇头,说着还想再陪陪他,她等他今夜彻底忙完,两人一同去沐浴洗濯,才合衣而眠。

*

京城的天越来越冷,因着夜里熬得晚,清晨季砚醒来,却见晏乐萦缩成一团,一副想睡到天昏地暗的样子。

他几番将目光落在她身上。

前阵子,他便与晏乐萦说过,今日想叫她一起出席大典,其后还有群臣在场的天子贺诞筵席。

他的意思,晏乐萦不是不明白。

他们分别了八年,再相见他已是一朝天子,他或许想让她更真实地感受他如今的模样,不说为他骄傲,起码是为他得偿所愿、亦或是苦尽甘来而感到高兴。

可晏乐萦并不想,她数次转移话题,临到今日依旧是并不愿去的模样。

“阿砚哥哥……”

听到了身旁起身的动静,还数次察觉他的灼灼视线,晏乐萦不好再装睡,可依旧睡眼惺忪,嚅嗫着:“我并不想去……”

直接了当的话,其下藏了许多含义。

旧年的承诺早已不在,她就算不是平民的身份,从前也不过一小官庶女,她有什么资格去如此场合?更遑论如今要陪着天子出席。

“我去像什么话?”她轻声道,听着有些可怜,更多却是压抑不下的抗拒,“昨夜熬得实在太晚,我不如哥哥精力好,此刻还是困得厉害。”

她感受到季砚那双乌眸仍凝在她身上,但她佯装无知无觉。

一会儿后,她听见季砚应下,“继续歇息吧。”

晏乐萦松了口气。

这一整日外面都是锣鼓喧天,号角长鸣。

含凉殿中多是天子近侍,今日也多由应庆安排去随侍天子,殿内的侍从宫人眼见着比平日少了不少。

晏乐萦仍是正常时刻起身,而后,她自然地将这些日子以来积攒的废画稿带出了主殿。

一日,含凉殿无事发生。

季砚夜里回来的依旧很晚,他似乎在筵席上小酌了几杯,抱住晏乐萦时,晏乐萦能嗅见他气息里的轻微酒味。

酒香杂糅着冷淡的梅香,变得馥郁温暖起来,晏乐萦仰头看他,猝不及防被他吻上。

她点上了那盏琉璃宫灯。

五光十色的光澜间,季砚略显冷峻的眉眼轮廓变得柔和,那双桃花眼潋滟,令人窥得少年时的温秀模样。

晏乐萦不由得一恍惚,她听见他在她耳边喃着,“雁雁,别再离开我……”

沉默一瞬,季砚似乎也冷静了下来,薄唇勾起一点意图平静的笑意。

“今日你不来朕的,来日你的生辰宴不许再推脱。”他道,眼眸深深地看着她,“朕想给你好好办一场。”

他既然都如此说了,晏乐萦哪里好再推拒,她只好笑笑:“自然好。”

一面,她心底则在盘算着届时母亲应该也快到京城了。

她便选择那时交出军事机密图,找机会彻底离开这里。

可不知为何,她却觉得心中凉凉的,有种说不上的艰难涩意。

“到时候,阿砚哥哥带我去城外看花灯。”不过心里凉薄的人,面上却能装得言笑晏晏,深情至极,晏乐萦心觉自己是如此。

她柔声撒娇,“你曾答应过我的。”

随着季砚的承诺,晏乐萦看上去似乎很憧憬那番光景,“我们曾经约好的……”

她的生辰就在上元节。

在八年前未离京之前,她便和季砚约好了,要去看一场及笄时的上元花灯。

季砚瞧着她那双清凌凌的眸,忽然却道:“你还曾答应过我,要嫁予我为妻。”

晏乐萦没想到他又忽然提起这个,一噎,搂住他的脖子。

她拂开他鬓边的青丝,柔软的吻顺着他脸颊一个个落下,含糊讨好,“阿砚哥哥,天好冷,抱紧我……”

说来,她也真是一个接一个的承诺给过他,又要看花灯,又要在那日给他做新嫁娘。

晏乐萦心中原本没有愧,此刻也谈不上生出愧,只是有一丝浅淡的涩意,破开了冰封的躯壳,一点点在心中化开,引着她重新回忆起了许许多多往事和那段没有结果的情。

有人的叹息与嘤咛轻喘,一并落在一室的旖旎烛光里,不知是彼此谁在惋惜,又是谁在执着。

第47章 意乱情迷不介意最后再陪他演一段。

日子渐渐过去,两人表面依旧相安无事。

待天气彻底步入深冬,季砚带她搬去了紫宸殿,那儿比之含凉殿更为奢靡华贵,是她从前从未想过能来,甚至住进来的地方。

时隔八年,晏乐萦又在京城过了一个除夕,季砚要与她守岁,当日,闲来无事的晏乐萦生了心思替他梳妆发。

冰凉又柔软的青丝在她指尖荡漾之时,她的心猛然一酸,是真的没想到两人还能有这样一个和好的机会。

一切看起来温馨,温暖,甚至缠绵。

只可惜都是假的。

这些温情,很快就会像昔年蒙在她眼前的迷障一样,全然散个干净。

上元佳节前夕,司天监照例上呈时节天气的勘测,过几日会下雪,但在此之前,是深冬初春之际难得的晴日。

年关里,百业修整,臣工也要放假,众人都沉浸在年节的欢声笑语中,期待着上元花灯的到来。

季砚将上元诸事都交由礼部,难得有了清闲,却没有彻底闲下来,而是亲手为晏乐萦操办她的生辰宴。

虽是这般说,可晏乐萦也见过他私下见了两回礼部官员,似乎在商谈着什么册封礼的事,她心中忽略不下这事,每每在其后想和季砚岔开话题,只说自己很想去城中看花灯,其余事一切从简便是。

季砚是一贯的神色莫测。

但今日得了司天监的讯息,他给了晏乐萦肯定答复,“上元那日晴好,可以出宫走一走。”

深秋之时,季砚也带她出宫过一趟,也是她絮絮叨叨了许久达成的目的。

那次她借由想看看京城时兴的首饰之名,叫妙芙趁机去打探消息,她与青鄢早在江南便预先约定好了接头地点。

青鄢已经进城,妙芙顺利碰上他,只待接上母亲,就准备再寻机会离开。

除此外,她还嘱咐妙芙让青鄢去查一查虞黛。

她毕竟在江南扎根了八年,商人最是交友广泛,涉猎众多,最明白家中母亲旧事的也是她自己,季砚查不出来……晏乐萦心想,难说她也一点痕迹都找不出。

今日,甫一得知又能出宫去的喜讯,晏乐萦便喜逐颜开,只恨四下有人,不然她定会在季砚脸上亲几口。

“阿砚哥哥,你果然最好了!”

季砚心神一动,当真抱着她去了内殿。

晏乐萦又羞赧起来,小手抵住他肩头,小声嗔着,“你做什么呢?宫人们都还看着呢。”

近来,两人好像当真将八年前的龃龉连根拔起,将所有嫌隙抛诸脑后。

表面的和平看上去那般甜蜜,足以令人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晏乐萦总心想,若季砚当真这么喜好这种戏码,她不再介意陪他重新演最后一段。

季砚垂眸看她一眼,似笑非笑,“几番应了你的话,总要给朕些甜头才是。”

晏乐萦唯恐在他眼中看出更深的含义,不是索求情事,不是意图要她的心,而是想彻彻底底困住她,给她封号,让她成为宫里的娘娘。

自从她先前装病了一会儿,偶尔会喊错她娘娘的宫女宦官都被人重新叮嘱过,这些日子来,刻意奉承之人少了许多,仍然称呼她“晏娘子”。

一旦真的有了封号,一旦季砚的后宫之中真的有一位妃子叫“晏乐萦”,往后她想离开便十足艰难,就算真的离开了,或许还要考虑改头换面的事。

她不想。

主动揽上季砚的肩,晏乐萦眼见宫人都识趣退下,她仰头亲了季砚一口,牙尖刻意抵着他的唇瓣厮磨,她只想听到对方一个“嗯”字。

“给了甜头,往后的事也依我?”

季砚的呼吸一沉。

并没能如她所愿,晏乐萦感觉腰间一松,是清俊的帝王将她放在拔步床上,她还没来得及转换个更舒坦的姿势,他已倾身而下。

灼热的呼吸落在她下颌,又辗转至她的唇,连耳际也被对方或轻或重摩挲碾磨着,偶有痒意。

她扭着腰意图避过,扣在她腰窝的手却蓦地使力,直到她唇间忍不住泄出嘤咛,才听见季砚轻道:“雁雁,朕可不是昏君,岂会因你三言两语……”

晏乐萦重新将手搭去他颈后,稍稍用力,便迫他更近,她依旧像已经驯化的乖巧小猫一样轻轻舔舐他的唇,一路往下又去吻他锁骨,直至要吻去衣襟更深处……

她听见对方胸腔处震荡,季砚喉结一滚,深呼吸了一口气,似妥协。

“……意乱情迷。”

言罢,他却不像说的那般正人君子,一把扣住她乱动的小手,将她彻底压制在檀木拔步床上无法动弹。

*

上元佳节,民间花灯盈烁,人影攒动,深宫之中也难得有热闹景象。

季砚极其喜静,往常节日宫中只按惯例布设,一应用度从不铺张,此次上元节却并不同,他头一回设了场规模恢弘的宫宴,邀上群臣及其家眷到场。

臣子们纷纷以为这是天子勤勉政事三年后,终于想通要广纳后宫的前兆,不约而同都带上了待字闺中的千金赴宴。

可谁也未曾想到,一向不近女色的新帝身边,竟已跟着一个仙姿绰约的窈窕娘子。

小娘子一身锦衣华服,鬓上珠翠摇曳,露出的肌肤白皙如玉,一张小脸也是清艳明媚,宛若天上仙,罗绮如霞勾勒其姣好的身线,步步婀娜,千娇百媚。

甚至,季砚毫不避讳群臣,便在众人眼前与那小娘子紧紧执手,亲密至极。

被牵住的自然便是晏乐萦,她挣不脱他牢牢扣住她的那只大手,更不敢挣脱,只能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由他牵着她一步步走过长阶,走向高台。

她不敢看那些大臣,不知众人会如何看她,垂眸掩下一双淡彻瞳仁间的惊恐。

“雁雁。”

临上高台前,季砚却仍是云淡风轻地抬起她的手,“朕提醒过你,席上莫要多言,无论何人谏言也不准出声,更不准顺着对方的话说。”

“莫要忘记,嗯?”

一朝天子对待她的模样视若珍宝,如此动作更显自然熟稔,似乎一对寻常百姓家的夫妻,他只是贴心地提醒自己的夫人当心台阶。

可晏乐萦的心却颤得越发厉害,片刻恍惚间,眼前浮现的便是来时他所嘱托诸事的场景。

“今夜是朕为你准备的生辰宴。”这句话是温声嘱咐。

可下一句话音一转,显出上位者的不容置喙来,他轻轻摩挲着她的唇瓣,不愿她出言反驳,“朕想昭告群臣,乃至昭告天下,朕将要立你为后。”

彼时晏乐萦的瞳孔猛地缩紧,下意识就要避开他,又被他察觉意图。

季砚眸色渐深,极快捏住她下巴,轻声问她:“雁雁不乐意?”

晏乐萦虚情假意的笑险些绷不住,她思索了诸多理由,一点点说给他听,“阿砚哥哥,雁雁从前也只是个小官家的庶女,如今更是商女出身,常言道,士农工商,商贾在末,雁雁岂敢肖想皇后之位……”

季砚有片刻没说话,只是那双勾人的眼凝视着她。

“雁雁只愿长长久久伴在阿砚哥哥身边,不求名分,只求相守……”她的声音带上哭腔,一副情真意切的样子。

可彼时她不知道的是,季砚很想反问她,若是当真爱一个人,会如此甘心不清不楚、不明不白地待在对方身边吗?

会如此“小意温柔”,善解人意地,推脱本该有的荣华恩宠吗?

不会的。

只因她毫无与他相守的心思,因而根本不念,也根本不愿。

他最后只是对晏乐萦露出个清淡的笑来,没再解释更多。

或许觉得无力,或许觉得心存不甘且狼狈的那个人,一直都是他。

今日,这个一贯冷面的帝王仅带了她一人,他存着昭告所有人的心思,这等场合虞黛就不便露面。

再度警告过晏乐萦不许说不合时宜的话后,季砚让她与他同坐,席上开始歌舞升平,众人却也神态各异。

晏乐萦一直垂首,紧紧攥着衣袖。

她不敢去看台下人的脸色,这一刻她面色发烫,耳中嗡鸣,忽然觉得像回到了昔年的水月台一样。

先帝用几句话轻而易举打发她,季淮也用一副轻蔑的模样打量她。

他们一个说着“上不得台面的小官庶女”,一个说着“她姝色无双,该做被人娇宠的燕”……他们那凉薄的语气深深刺痛了她,直至亲眼目睹身居官位的父亲无情丢下母亲,他也说着“不过一个贱妾而已”的话。

一切的一切,就酿成了钻心的痛。

晏乐萦实在不愿在这里,所有高位者的目光都像是不屑一顾的打量,她本不该出现在这里。

她和季砚从来都不是同路人。

可是季砚非要让她重新卷入这看似精巧华贵的龙潭虎穴,令她身不由己,异常抗拒。

也是这时,季砚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伸来,递给她一颗紫红深透的葡萄。

那葡萄上还泛着晶莹水光,新鲜至极,自他递过来时,一颗水珠顺着他指腹滴落,恰好溅在她的手背上,又惹得她缩起手心。

季砚瞧出她的瑟缩,于是顿住手凝视着她。

少顷,他捻着那颗葡萄,若无旁人般剥起来,待晶莹饱满的果肉完完整整露出来,才重新递给晏乐萦。

数九寒天的葡萄算是珍品,更令人震惊的是一朝天子就这样当着群臣的面,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女子剥葡萄。

晏乐萦想躲开他的手,却被他钳住手腕,那颗葡萄由他喂进了她嘴里。

渐渐地,歌舞声好似弱了下来,群臣面面相觑,有些守旧派的臣子哪肯当今圣上一副被妖姬迷惑的模样,纵是皇帝家宴,也当即要拱手谏言。

“陛下,自古以来君以心清明德为善,不耽于享乐,不纵情于美色,您自登基以来,一向勤勉社稷,攻于民生,何以今日……”

这位说话的臣子,晏乐萦还曾见过,他有一回特地被季砚请来含凉殿商议政事,季砚现今在大改重典治国之风,重修律法,他便是当朝刑部尚书林呈,正二品的重臣。

季砚却看也未看那刑部尚书,只淡声道:“今日上元宴,众卿在此,便是朕信赖的肱股之臣,恰好朕有一事宣告——”

晏乐萦唇角微翕,她想说不要说出来,可她的手还被对方死死扣住,像是怎么也无法逃脱的藤蔓扎在手腕上。

她听见季砚果真像宣判一样将那句话说了出来。

“朕将要立后。”季砚道。

众臣子神态各异,其中不乏大惊失色者,“陛、陛下的意思,该不会是立…立您旁边这位……”

季砚后宫空置三年,期间不乏有大臣心起想法,想将族中贵女送入后宫的意思,奈何季砚一向清心寡欲的做派,平日里政事甚至有几分刚直专断,不容置喙,又久有阴晴不定之名,让不少臣子内眷望而却步,多是观望。

他突然说要立后,有人觉得是他被妖姬迷惑,有人却觉得是他打算趁内宴广开后宫,甚至一举先将皇后之位定下。

不管是何等说法,底下渐渐起了平日里从不会起的窃窃私语。

一切却又在季砚的下一句话后,戛然而止。

“没错。”他回应了那位老臣的话,音色淡淡,却又极为庄肃,“朕要立的皇后,正是身边这位…燕厉大将军的嫡女,燕萦。”

四周的声响忽而寂静了。

连带

着晏乐萦也有些迷茫,她仰头看季砚,似乎不大明白这是何时他替她寻到的身份。

但是她听见他在万众瞩目下,轻声对她道:“雁雁,你说你的身份配不上当皇后,如今呢?可以做朕的皇后了么?”

晏乐萦颤了颤眼皮,迷茫褪去后,她的惶恐却到达了巅峰。

帷幔之内,众人都瞧不清他的神色,唯有她看得到那双乌眸里晃动的哀光,祈愿,与本不该生出的偏执。

连妙芙都有些吃惊,见晏乐萦想往后退,不知是不是该扶她。

但是这样突然冒出来的身份,显然难以服众,底下窃窃私语的声音越发明显,刑部尚书林呈激烈进言,最终得到的只是季砚的冷呵。

“诸位爱卿以为朕今日叫你们来做什么?朕并非不知你们带着内眷是什么心思,恰好今日昭告群臣,日后不必再费心将女眷送入宫中,朕只立一位皇后,不再纳后妃。”

那些原本觉得是有机会的臣子,面上更加难看,事态也眼见着越发激烈。

一句接着一句的质疑声在晏乐萦耳边迸发,声声刺耳难堪,以至于她最终不再顾忌季砚的警告与意愿,颤声道:“陛下……不要如此。”

她并不想这样。

其实她只是想过普通人的日子而已,没有其他所想,可所有的事从不如她所愿。

季砚转头看她,面色在一瞬间来不及转换,尚有面对群臣时的阴沉,但很快,冰凉化去,成了晏乐萦看不懂也不愿看懂的哀伤。

她只是觉得很荒唐,一切都很荒唐。

“雁雁……”

恍惚不知过去多久,筵席散尽,那些落在耳畔变得冰凉的声音终于消逝,她只听见季砚的叹息。

他问她:“雁雁,你说过要嫁予我的……真的忘了吗?”

晏乐萦没忘。

可是她心觉酸涩,苦涩,不愿再记起。

她勉力笑了笑,这场宴会闹得不愉快,余光瞥见众人尽数散去,随侍在不远处垂头不敢多言,她软着声:“陛下,元夜无宵禁,我们出宫去看花灯吧?”

她唤他陛下,今夜她都是如此唤。

季砚正在替她系牢腰间的一枚玉佩,和田白玉莹润生辉,精雕细琢的描金九尾云凤纹已昭示所有。

这是他予她的生辰礼,宴会前便替她系上,可她今夜也一眼未看。

季砚忽觉喉间艰涩,想说的话,甚至想质问她为何你一点也不在意的怨,一下子销声匿迹。

他明白晏乐萦生了气,他原本也不用在意,因为他在多年前就打定了主意要这么做,可临到此刻,所有的怨气与怒又因为她一点不虞,尽数分崩离析。

“陛下?”

“……嗯。”

季砚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

第48章 元夜花灯错过的那个生辰。

宫中张灯结彩的花灯,多数由内廷营造司负责布置,一盏盏御前花灯自然由能工巧匠精雕细琢,皆是精巧华贵,将夜色衬得亮如白昼,光彩斑斓,极为绚丽。

可晏乐萦总觉得少了些生机。

她更喜欢在江南,与青鄢等人过上元节的日子。

画舫里头还有一位特别爱笑的美貌姐姐,对方的眼睛笑起来就像皎然的月牙,映衬着花灯的模样,像极了碎月繁星的光彩,惹人痴醉。

她还想念小时候和父亲母亲过上元的日子,可惜那实在太久远,随着与季砚相处过的那段年岁一同成为了往事。

今日重新去看京城的花灯,她心底“期待”了很久,与季砚说过许多回。

又由着他闹了这么一场,他没有理由再拒绝她。

她总是在利用他的心软,在他一身的锋芒中总能精准寻到那处柔软,这点她不否认。

上元夜的京城花灯,晏乐萦觉得比皇城之中空洞华贵的灯要好看得多。

京城之间有一条贯穿东西坊的潺潺河流,平民百姓便在此处沿岸布设花灯街市,月上柳梢头,花灯比月光更暖。

天尚冷,街坊之间还有朔风寒气,又被人影间、摊位前蒸腾的暖雾消融。

晏乐萦看着看着,在宫宴上十足抗拒的情绪淡下不少,神色也暖了下来。

“宫中的花灯你没看上,民间的倒喜欢?”季砚问她。

他几乎没怎么看花灯,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

晏乐萦脱去了宫中那身锦红绣凤的华服,着了件淡粉带绒的袄裙,毛绒绒的领子很是娇俏,他看着她那双映着赤色花灯的明眸,觉得她像一只生机勃勃的小兔子。

比在皇宫之中神色恹恹的模样好多了,季砚忽然心起这个想法,又很快被他压下。

“看上那盏了。”晏乐萦顺着他的话指去,“我要那盏。”

身旁的便袍侍从立刻要去买,晏乐萦却又一扯季砚袖子,小声撒娇,“阿砚哥哥,你去,我想你亲手赠予我。”

随侍之人皆欲言又止,意图劝谏。

季砚神色淡淡,晏乐萦不知他是否看出了什么,可今夜本该是他有错在先,她自然会顺势而为,将今日求之不得的机遇尽数掌控住。

只是,那花灯的位置虽不偏僻,离他们所在之处也不远,不过离河较近,已经跨出了青砖道,这几日是晴日,前阵子却下了雨,路面稍有些泥泞。

晏乐萦一副不愿踩去那处的样子,可她也有些拿不准季砚会不会乐意去。

片刻后,他应下了她,“好,我去。”

她心下稍松,终于露出今夜第一个稍显真心的笑容,姿色太过妍丽的小娘子如此展颜舒笑,明眸善睐,明艳惊人,一时惹得周围的侍从乃至路人都有些晃神。

季砚眸色微冷,环视一圈,随侍们纷纷低头。

晏乐萦恍然不觉般,依旧笑意盈盈看着季砚。他没再说什么,缓缓离去。

她在他身后注视了一会儿他俊秀高大的背影,今夜的他也着淡色衣衫,不知从何起,他鲜少再着那沉黑玄衣,仿佛她重新回到他身边,真的能成为他的一束光。

玉色的那一袭身影逐渐隐没人群,晏乐萦又像想起来了什么似的,偏头向妙芙嘱咐着:“我想起来,从前街角有家杏花酥酪极为好吃,你去看看有没有。”

妙芙应是,随侍们却不乐意。

“晏娘子。”为首的是锦衣卫指挥使胡令,也是御前统领,他率先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只觉她仅仅三言两语就支开了皇帝,又如此随意地将自己的婢女支走,“这点小事不必劳烦您身边人,属下几个去便是了。”

晏乐萦一顿,风轻云淡反驳:“确是这等小事,你们平日里都是随侍贵人的,我又哪里好劳烦你们呀?京中的小食摊贩又纷杂,很是难找,叫你们倒麻烦了。”

“可是……”

“宽心,我又不是没在京中待过,妙芙也是自小在京城里长大的,她清楚得很,只是去一会儿的事。”

她说了很多,却说得极快。

上元夜本就熙来攘往,人满为患,晏乐萦随意向妙芙使了个眼色,妙芙立刻会意钻进人群。

晏乐萦自然是晓得自己说不过季砚,他是决断之人,所以干脆支走他。

而后她却又能以季砚狐假虎威,让锦衣卫并着一众侍从没话说。

果然,胡令眼看失了先机,目光顿时锐利起来,却无意瞥见她腰间露出的凤纹白玉佩,眼中掀起惊涛骇浪,他无法,只得同意。

晏乐萦笑了笑,她自然清楚这块玉佩意味着什么,龙凤为尊,描金为贵,可她一夜都在佯装不知,此刻也只是重新借用宽大袖袍将白玉掩住,没再多说。

不多时季砚便从人群中归来,那般人中龙凤之姿,气宇轩昂,他稳稳拿着那盏花灯。

四面的花灯又映衬在他清俊的面庞上,短暂削弱了长大后他气质上的冷,那漂亮到不像话的脸庞就越发清晰起来。

她稍稍怔了怔,很快回过神,小跑两步去接他手上的花灯,又被季砚搂着腰摁稳在怀里。

“当心些。”他道,“四处是人,小心撞上。”

这句当真像寻常夫妻间的耳语。

可惜今日宫宴上,他并未说出来。

他存了些许补偿的心思,晏乐萦明白,她展颜笑了笑,不置可否,只是轻声对他道:“阿砚哥哥治下的京城如此平和安康,有什么好当心的。”

季砚也未应她的话,只是瞥她身后,很快发觉妙芙不见。

他眸色沉下,使了

个眼神给胡令,似有些薄怒。但面上对她只是寻常语气,“你的侍女呢?”

晏乐萦余光瞥见走了几个亲卫,她如实相告,“叫她去买杏花酥酪啦!我小时候爱吃的,还给阿砚哥哥也带过呢。”

季砚淡笑了一声,“上回是看首饰,这回是买零嘴,雁雁的爱好倒和小时候一样。”

说她只晓得吃喝玩乐呢。

这还是季砚在旁敲侧击她,上回出城,妙芙便被她支走过一次。

彼时,季砚便已察觉不对,表现出几分不虞,又在回宫后暗里“惩罚”了她一回才算罢休。因此她这次特意选在上元节出宫,百姓众多,街坊之间很难寻人。

此刻反驳他不是好主意,晏乐萦也只是笑,察觉到手被他攥得更紧了些,他稍稍使力在捏她手心的软肉。

他总爱如此,像是很亲昵的小把戏,只是有时候会捏痛她。

晏乐萦面上什么都没有表现,甚至她笑意盈盈,花灯交映在她的杏眸间,洇染出一片谁也很难看透的雾光,温柔的,却也浅淡的。

好像她真的对什么也没有上心。

季砚看了她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又问:“怎么如此高兴?”

这一刻,好像方才她在席上的阴霾都淡下了。

季砚觉得心中的愧,似乎也能因此稍稍放下,但很快他听见晏乐萦回答——

“因为我更喜欢待在民间。”她轻笑,说的很随意,也很笃定。

可话音一转,看见季砚骤然阴沉的脸色,晏乐萦又道:“但阿砚哥哥在我身边,任何‘更喜欢’都比不上你。”

但她心道,才不是。

晏乐萦将花灯拿得远了些,以防会撞到他,而后温驯地依进他怀中。

在某一瞬,盈盈花灯间伫立的疏朗男子,越发像少时的那位竹马,可她心底十分清楚他已然不再是,但嘴上她又可以说很多讨他欢心、叫他放下戒备的话。

“哥哥。”她轻道,“此刻,实在太像昔年我们错过的那个生辰了……”

她仰头,瞧见季砚如她意料之中的眉眼舒展。

*

天色渐至深夜。

今日是难得没有宵禁的夜,平民百姓们欢声笑语,可待亥时之后,二更将近,不少带着孩子的夫妻已准备归家,街上的人逐渐少了起来。

妙芙离去已有近三刻,晏乐萦抬眼看季砚,见他微微抿唇,心知他也没多少耐心等了,于是她佯装忧心,去扯他的袖子。

“阿砚哥哥,你快叫锦衣卫去找找妙芙,今夜人多,她不会失了方向吧?”

晏乐萦极在意妙芙,眼底的惊慌忧虑十分真实,黛眉轻蹙,面上一派急切。

季砚观察了她一会儿,拍了拍她的手心,“莫急。”

见他吩咐了人,随后她反攥住他的手,依旧忧心忡忡,“怪我……早知如此就不该馋嘴的,阿砚哥哥,你能找到妙芙的吧?”

季砚轻淡地“嗯”了一声。

她这副全心依靠着他的态度令他受用,他紧绷的下颌渐渐松开。

好在不多时妙芙真找回来了,小婢女脸上也是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连连解释着说街上人实在太多了,京城竟也显出几分陌生,还好锦衣卫找到了她。

季砚瞥她一眼,“下回派人去便是,你主子忧心你的安危,你不必乱跑。”

妙芙连忙点头称是。

经过这么一桩事,看花灯的心思早也无了,晏乐萦由着季砚牵着她往街前候着的马车走去,她娴静乖巧,只是临上杌凳之时,妙芙搀了她一把,二人视线短暂交错。

妙芙冲她眨了眨眼,这个眼色表达得很不明显,可主仆间经年的默契很容易让她看懂。

晏乐萦心里松了口气,看来交代妙芙的事都办妥了。

妙芙也不是特意耽误了时长,这是晏乐萦事先就与她说好的。晏乐萦心觉自己远比季砚想象的更了解他,她心思细腻,虽然比不得季淮会摆布人心,却也算擅长揣摩他人心思。

季砚多疑,妙芙去多久都会被他怀疑,不如主动出些差错,将计就计,营造出弱势假象,好像妙芙当真只是走失了一阵。

上了马车之后,晏乐萦还有一阵子无法平息心跳声。

但卷帘闭上,隔绝开所有外面的欢愉喧嚣,一切变得静悄悄,她又悄悄瞥了季砚一眼,见他神色如常。

她的心跳声也渐渐平静下来。

第49章 不愿相守“朕来帮雁雁吧。”

车轮滚滚往前。

晏乐萦心中思忖着许多事,季砚不语,她便看着那盏熠熠生辉的花灯发呆。

这是一盏真的“花”灯,做成寻常八瓣莲花的形状,竹条打的结实坚韧,每片花瓣的弧度都恰到好处,烛光下的淡粉色显得柔丽缱绻。

晏乐萦并非真的一眼挑中它,仅是随手一指。

但此刻,饶是她并不那么喜欢莲花,也觉得它好看。

这盏灯有美丽温柔的外表,还有坚韧的底子,它不必多华贵明奢,依旧有自己存在的价值,等着她带它回家。

一旁的季砚也看过来,蓦然出声:“雁雁更喜欢宫中那盏琉璃灯…还是这盏?”

晏乐萦眸色微敛,这下将莲花灯搁置在小桌上。

她想,若是八年前,她定然更喜欢那盏灯,那般巧夺天工,精妙绝伦,代表着对方无上的宠爱,她曾经很乐意享受那样的宠溺。

但此刻,车厢中依旧浮动着莲花灯的潋滟光晕,曼妙舒展。

像是象征着自由,她更喜欢这盏。

如今晏乐萦面对他,多数言不由衷,她娇声道:“两盏灯都是哥哥送的,一盏有如往事,一盏又像将来。”

“但不管怎样说……”她杏眸微弯,仿佛真的荡漾着欣喜,“如今两盏都在雁雁手中。”

可当她抬眼时,珠帘灯影落在季砚清俊的脸庞上,漂亮的似天上神祇,那双桃花眼中含着的隐晦祈望,让她心尖突然被刺了一下。

为何要用这种眼神看她?无数次他这样看向她的时候,她总归会有些难以言喻的闷涩在心中蔓延。

哪有什么将来。

明明不可能,又何必强求。

流转的花灯光华中,季砚也一眼撞入她澄澈的眸中。

钝圆的眼型,如春杏饱满娇艳,无辜无害,望着他的神情含情脉脉,娇怯动人。

“先吃酥酪吧。”晏乐萦收回心绪,侧着腰肢贴近他,依旧是他受用的讨好姿态,“哥哥,一会儿冰融了便不好吃了——”

怎知话未说完,马车忽然颠簸一阵,晏乐萦手中的酥酪没端稳,眼见要洒去季砚身上,她一晃神,侧过手,结果不少洒在了自己衣襟上。

晏乐萦:……

还不如洒他身上去!

季砚搂紧她的腰,沉声对外询道:“如何回事?”

马车外过了片刻,才有低声禀报,“回禀公子,是有一只流浪犬拦路,方才已驱逐去。”

季砚一时没说话,只是将晏乐萦的细腰箍得更紧。

不知怎得,晏乐萦也有了些不对劲的感觉,才想开口打破这点氛围,又听季砚“嗯”了一声。

他没再对外面的声响做什么回应,尽管时而不断有悉索声响传来。

晏乐萦觉得他掐住她腰的手太用力,她有些吃痛,蹙起柳眉,才要说话,就听见季砚对她吩咐着:“酥酪都洒在衣裳上了,将外袄脱下来。”

之所以说是吩咐,是因为他的语气里藏了几不可察的冷意。

贵人的车辇自是备至周全,车内有备用衣物,晏乐萦低头看自己胸前湿漉漉的一片,也有些羞赧,才想脱开禁锢起身更衣,却被他摁着腰腹搂得更紧。

晏乐萦闷哼一声,紧紧贴着他。

“车厢不大,不宜活动。”季砚淡道,“朕来帮雁雁吧。”

她背对着他,像婴孩一样被他抱在怀中,方才在室外逗留过的那双大手难得有些凉意,拂过她秀颈时凉得她一抖。

“阿砚哥哥……还是我自己来吧。”她想拒绝。

车厢明明很大,围坐七八人有余,哪怕现下她躺在这儿睡一觉都行,晏乐萦越来越觉得不对劲,冷意让她抵触,但那双大手压着她肩颈探入,丝毫不容拒绝。

马车似乎行至什么偏僻之路,不时跌宕,季砚的手时而触上娇嫩肌肤,又惹得晏乐萦一颤。

渐渐地,她明显感觉贴住自己的突兀,叫她坐立不安,可对方却毫不在意,直至衣衫彻底被剥离,乍现的寒意让她猛地一哆嗦,这下怎么也不肯坐他怀中。

雕花车窗还覆着纱幔,已经与闹市渐行渐远后,车内的光线逐渐昏暗下来,可车外似乎仍有动静。

唯有一盏挂在车窗边的油灯,闪着微明的光。

晏乐萦好容易扭着腰转头,车外的颠簸又起,猝不及防地被他制住后颈,季砚稍一使力,就将她的蹆分开重新坐回他身上。

昏暗的光难以窥清男人的脸庞。

季砚俯身,凑在她耳际,语气在寒夜里变得凉淡,“……雁雁,有些事你曾被迫掺和,朕不再怪你。”

冰冷的梅香窜入鼻尖,混着身上酥酪的牛乳香,杂糅在一起的突兀香气令人不安。

她的后脑被他牢牢扣住,只有一小点空间能令她仰头,好好看清他的神色。

淡的,令人捉摸不透。

季砚时常观察她,她不知他有没有看懂她,可她有时也看不懂他。

他们好像一直在渐行渐远。

车窗外依旧偶有颠簸,可晏乐萦并没有听见什么犬吠,她有些担心妙芙,却被季砚捉得更紧。

“可往后没什么事需要你掺和了。”季砚捏了捏她后颈,似乎要她认真听教,“明白吗?”

颈后的酥。麻一时却难以让她集中注意力,晏乐萦只觉得贴身的小衣也浸了酥酪水汁,湿哒哒地贴在胸脯上,她觉得不适,难免扭动起来。季砚眸色渐深,干脆扯下她小衣细带,俯身而下。

有些冰冷的酥酪早已渗过底层衣料,黏黏腻腻,又被火热的气息包裹,晏乐萦哼了一声,想要躲开他的啄吻,却是徒劳无功。

这酥酪原本晏乐萦是打算自己吃的,没成想最终便宜了他,唇齿间含着淡淡冰凉的牛乳香,季砚细细品味,时而带上力道轻咬啄去那些碎冰,热意顺着晏乐萦心口往上攀,又将她刺激得一激灵。

过于刺激的感官中,她好像隐约听见车窗外有利刃摩擦的声响,尖锐地,刺耳的,将一切推向更失控的境地。

朦胧含糊间,她眸间洇起泪液,季砚却不愿她再惦记外头,又淡淡问她一遍,“听懂了吗?雁雁。”

晏乐萦感觉自己在颤栗,腰肢绷紧,明明该是难堪的,他用这样不容置喙的语气在警告她,可原来身体已是那么熟悉他,被他压住脖子依去他肩上,她竟然也在不自觉仰头。

她难以自抑,颤颤巍巍之中绯色渐渐蔓延,化作如血的殷红,像是点缀在白绵绵酥酪上的樱桃,被他肆意采撷折取。

最终,她只能眼含泪色,紧咬贝齿溢出回答,“嗯……”

待到车外声响渐弱,最终一切销声匿迹,晏乐萦眼角压抑不住的泪也终于滑落,又被季砚抬指抹去。

他慢条斯理捻起一方锦帕,替她擦拭身前残余的酥酪痕迹。

晏乐萦颤着眼皮,抿唇忍受,最终思虑半晌,还是鼓起勇气问他,“是季淮的人来过吗?”

今夜妙芙才与她表示了事成。

季淮应当是已来了京城,就算没来,也有其余亲信来了,巧的是,他们没多久便遇上这怪诞之事。

季砚却未答,他的动作又转移了她的注意,或者说叫她难以集中注意力。

披风拢过她裸露的莹白肌肤,季砚的手方才便一直揽着她的背,宽大袖袍盖住身后,寒意不显,但此刻腿上却蓦然一凉,绣着艳丽石榴的淡粉袄裙被掀起,他将她搂得越发靠近,甚至托着她的臀掂了掂叫她坐好。

“是不是如此?”晏乐萦又问了一遍,这次终于换来他的回答。

可他说的是——“你不该关心这些。”

晏乐萦唇角翕动,最后哑口无言。

马车似乎又行至闹市,夜半时分,街市间谈不上行人络绎不绝,可偌大的车还是有些艰涩难行,半停半行,车轮碾过青石板路,稍有起伏跌宕。

晏乐萦被季砚牢牢按在怀中,浮沉跌宕间,眼中薄薄的水光积得越来越多,她分不清这是委屈的泪,还是难以言喻的泪,生动潮红蔓延在莹润脸颊上,直至泛滥一片。

难言的热意几乎将她融化,抬眼看去,搁置在案几上的那半碗酥酪也融了大半,季砚也瞧见了,见她微张着的唇已有些干燥,心神一动,手一捞将那酥酪取了过来。

精致的小碗递去她朱唇边,季砚喂得耐心,可晏乐萦哪里吃得下,她只觉得自己溺在热浪中激烈起伏,撐中带酥,酥中带脹,半分馋的心思也无。不少水液顺着她唇角留下,最终上下满溢,难受至极,被季砚将唇边的酥酪一同吻去。

对晏乐萦而言很漫长的时间后,马车才渐渐平稳下来。

她已然面色酡红,泪光满布,季砚用狐裘披风将她兜头罩住,感受到她还在颤栗,似安抚般摸了摸她的乌发。

晏乐萦不想再出声,如花瓣般娇艳的唇肉被她咬得殷红,又被季砚用指腹剐蹭一会儿,迫她松唇,他这才好整以暇将她拦腰抱起。

*

重回皇宫,这夜也是要在季砚所居的主殿过的。

宫宴的喧嚣早已寻不到踪迹,子夜的皇宫冰凉寂冷,阒静无声。

季砚将她放在温暖的拔步床上,终于融化了些许元夜的寒凉,可经过回宫的那一桩事,他的神色渐渐冷淡下来,今夜的事似乎还没完。

厮磨着她娇嫩的脖颈,一连串略带惩罚意味的吻落在她锁骨上,牙尖抵按,荡开刺痛酥。麻,他呼出的热气也在那儿流连,他再度问她,“雁雁,真的不想做朕的妻吗?”

晏乐萦被全然压制在柔軟床铺上,他的手也按着她身上軟肉,她忍不住縮起脖子,微微颤栗。

脑子依旧是昏沉绵胀的,杏眸已是涣散一片,她嘤咛泣出声,“我哪里敢……”

“朕予你新的身份。”

高大的阴影将所有烛光遮蔽,拔步床边帷幔轻拂。晏乐萦眼睫一颤,察觉大手拂过腿。面,她的蹆被迫分开抬起,如此被动令人挣扎,她终于忍不住直言反驳,“——可那不是我。”

季砚动作稍顿,他原本想抬眼看看她,又不愿看见那本该柔媚迎合的眸中流露出抗拒抵触,最终只是笑了一声。

将她按在拔步床上再也无法动弹,他牢牢掌控她的细腰,恨不得契进她身躯永不分离,才恨恨叹慨,“因此,雁雁是既不乐意用自己的身份嫁我,也不愿换个法子与我相守。”

说千道万,总而言之,便是不愿嫁罢了。

“为何不愿与我在一起……”

他难得是置气的,一朝天子应当喜怒不形于色,可那些需要内敛的情绪下,逐渐露出十分显著不甘、又非要执着抓住对方的心。

晏乐萦被这样恨意滔天的情浪包裹,冲撞,眼中酸涩也被激了出来,泪珠滑落脸颊,想要抬手抹去,又被他钳住手腕搭去他肩上。

她只得哽咽,含糊不清,语意不明,“可你永远是我的阿砚哥哥呀……”

永远。

永远留在那时不好吗?

在那时,青梅竹马依旧

情深纯粹,从无猜嫌。

若是那时……

晏乐萦心想着那时,因而也不算言不由衷,她哭吟着,“我当然想永远和阿砚哥哥白头厮守。”

季砚忽然拥紧了她。

过分靠近的距离令她无所适从,想挣扎却浑身颤栗,呼吸的起伏越来越大,想仰着头说点什么,可张着唇半晌发不出声音,眼前蒙上极为浓郁的白雾,令她飘然又涣散。

她听见季砚在她耳边轻道:“雁雁,你说的每句话都应当记得……”

“无论真话,亦或是假话。”

一吻落在她眉间,晏乐萦彻底沉溺在陷落的感受中,她失了力,反驳的话怎样也说不出。

*

上元节本是晏乐萦的生辰,可她感受到的喜意并不多,或许在最终被迫攀上极乐,翌日一切情绪也褪去得很快。

季砚上朝后,她也很快起了身,腰肢酸软无力,但还是强撑着下了拔步床。

应庆让宫女来搀扶她,晏乐萦抬眼,见小宫女脸庞绯红一片,似因她起身后的娇媚姿态而看得脸红心跳,她一愣,顿时觉得像羞辱。

“不必,我自己能走。”

“晏娘子,您当心身子……”应庆关切道。

因着季砚“看重”她,应庆对她的态度也越发谦和,好像真收了最初那点若有似无疏远的心。

可这只惹来晏乐萦越发的羞恼,“我没缺胳膊没少腿,原本就好好的,叫我当心身子,还不如叫他——”适可而止。

最终她的话还是没说出口,她不该说,因为她该演出一副娇柔示弱,满心依附季砚的模样。

晏乐萦心底忽然觉得酸涩,原本该想清楚的,想明白的,最终却随着两人的交缠越发深,渐渐真在她心里生了一圈圈无法忽视的涟漪。

她分不清酝酿在心底的情绪,是好的,还是坏的。

她不想这样在他身边,至少不该是如今这样。

“晏小姐……”应庆瞧她一双不自觉殷红的眼,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轻叹一声说了出来,“有些话老奴本不该说,又实在放心不下您和陛下。”

“您和陛下,都算是老奴看着长大的,人心都是肉长的,昔年一别,老奴…怎能不挂念着您?”

晏乐萦沉默。

她本该迈步离去,她讨厌待在季砚待过的任何地方,每一处有他气息存在的地方,就提醒着他们本有天壤之别,不可跨越。

可不知怎得,听着应庆显然流露关切的语气,她却一步也走不动。

“陛下也是如此,他自幼无人关怀,好容易得小姐关切垂爱,自然将您看得极重,可昔年……”应庆也算是季砚的贴心人,他似乎有许多感慨叹息,“这话,老奴说来实在僭越,可老奴的确真心盼着您与陛下好,若不说出来,恐你二人生出许多误会。”

“陛下在您走后的许多年经历了许多事,性子越发令人难以琢磨不透,可他珍视您的心绝没有变,或许…您再好好看看他,多给他些时日,一切会变得更好。”

晏乐萦的腿渐渐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忽然反问应庆:“应庆公公也知这话僭越,陛下九五至尊,旁人本就不该揣摩他的心思,民女自然也不该。公公如此说,就不怕受罚吗?”

“陛下或许会罚老奴。”应庆又叹了一声,垂目小心翼翼上前,对着晏乐萦道,“可陛下不会罚您。”

他自怀中掏出一物,俯首弯腰,双手呈给了她。

“上元已过,小姐又长大了一岁,这是老奴给小姐备的生辰礼,万望莫要嫌弃。”

晏乐萦唇角扯了扯,她难以再说些什么,是真是假,似是似非,最后好像谁也分不清了。

她不置可否,掩在袖下的手也有些沉重,但她最终接过了应庆用心备下的生辰礼。

那一刻,她的眼底又升腾起酸涩的泪。

第50章 溃不成军可是雁雁很喜欢,不是么?……

深秋居于含凉殿时,晏乐萦就已搬去和季砚同住。

如今到了紫宸殿,多数时候她也是与季砚同枕而眠。

只是她还带着妙芙,度月流萤两个婢子也算是她在皇宫之中相熟的人,于是季砚又另辟了一处偏殿,时而晏乐萦也会去那儿小坐,同几个小娘子们随意闲聊会儿。

季砚不在,晏乐萦犹自去了偏殿,命人唤妙芙过来,她先稍稍在偏殿之中等待。

趁此时间,她拆开了应庆送她的礼。

雕花梨花木盒打开,里面是一只水头极好的和田碧玉镯,温润的色泽犹如江南春水,在深冬绽出温暖,细腻光泽中透露着自然而生的灵秀之气。

一看就是对方精心挑选的礼物,玉质毫无杂质。

“小姐,您过来了?”

妙芙忽然从殿外走来,她轻叩一声门,旋即脚步轻快地往内走。

瞧见等待其中的晏乐萦,妙芙手中拿着一张单子,笑盈盈絮叨,“昨夜小姐生辰,陛下备了好些礼呢,方才我便与度月流萤在清点礼单,小姐,这些珍贵物件若是放在江南,我们还愁什么营生呀,都够供画舫众人一辈子的开支了……”

晏乐萦扯了扯唇角,只是问她:“昨夜回来的路上,你可听到什么声响了?”

妙芙一顿,收起心思,也收起单子,坐去晏乐萦身边。

昨夜她便随锦衣卫坐在后一辆马车之中。

妙芙压低声音回禀:“听到一些了,只是奴婢想探头去看看,被御前统领呵止了,因而也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

“不过…奴婢还是认真听了,偶尔像是有兵刃相接的声响。”心知当时晏乐萦和季砚待在一处,许是没有机会注意外头,妙芙绞尽脑汁将听来的都告诉她,“还隐隐…隐隐听见了一个‘淮’字,但不知是不是听岔了。”

晏乐萦抿了抿唇。

“小姐,昨夜奴婢与青鄢汇合,他已经接上了夫人。废太子季淮已经入京,不过小姐放心,青鄢托奴婢带话,他几番换着地方与季淮的人交涉,他们寻不到咱们临时置办的宅子。”妙芙凑去离晏乐萦更近的地方,唯恐这些被他人听去。

晏乐萦今日便是来听妙芙汇报这些的,她舒展柳眉,复又蹙起,唯恐自己还漏了什么。

思量半晌,她又问道:“……青鄢亲眼见过了季淮,还是依旧由季淮部下代为见面?”

季淮狡诈阴险,总是想一出是一出,比之季砚的看不透其下深意,季淮的计策才更像是为所欲为,因而是谁都难看出他后一步的打算。

昔日晏乐萦无意将画舫众人牵扯进来,本也与季淮商量好了,怎知季淮又临时变卦,某次他派人将青鄢也请去了他处,与她随行。

彼此的晏乐萦惊愕恼怒,季淮却笑意绵绵,还问她:“这便是你最中意的小公子?孤看着,眉眼倒仍有几分像季砚啊。”

季淮恣意嚣张的德性,晏乐萦想着,和与她仅有一面之缘的先帝真是像。

他因此笑她始终对季砚念念不忘,斥责她不够忠心,甚至不由分说要将青鄢拉出去杖毙。

晏乐萦又由此被逼无奈,奉上画舫数月的营收,与季淮相换从此不许再牵扯画舫之人进来的承诺。

如今她终日惶惶不安,也与此有关。

季淮太容易变卦,说着待她入京会派人护她平安,实则半年来根本没给她安排几个可用之人,多数人言不对心,几番隐瞒,不过好在她自己也早做了打算,从没想过依靠季淮。

青鄢也在那时成了唯一一个见过季淮真容的人。

“这……”妙芙有些懊恼应道,“那会儿时间紧迫,奴婢唯恐耽误了时辰,又连累小姐,没有问的那么细,小姐恕罪……”

晏乐萦稍稍出神,思索一番,摇了摇头,“无事。”

昨夜的事再探究不到,或许是这两兄弟之间还有什么她不知晓的交锋,晏乐萦忧心此事,但时至今日,她的布局也即将收网,她想离开,无意也无神再去管他们要做什么。

顿了顿,晏乐萦又问妙芙道:“我让青鄢去打听虞黛之事,如何了?”

“哦,这个……”

……

殿内的檀香燃尽,晏乐萦听完妙芙的回禀,抬眼看天色,季砚也该回紫宸殿了。

她准备起身,又吩咐妙芙道:“近来避着人将细软都拾掇好,你找个时机去给虞黛带话,就说我已备好公子要的东西,叫她带我出宫。”

离开京城如此重要的事,她辗转于流萤与虞黛之间,最终择定将此事交托给虞黛。

流萤虽忠心向季淮,可到底心机全无,又有度月在一旁制衡。

晏乐萦有一回单独推敲过度月,问她可知流萤私下里与旁人串通勾结过。

彼时度月沉默一瞬,似乎在回想流萤言行,有昔日水月台流萤下药之事在先,她心知晏乐萦早有察觉,只得顺势答道:“晓得一些。”

“既然你晓得一些,想必阿砚哥哥也晓得吧。”彼时晏乐萦也挂着虚伪的笑,她并不

透底,佯装一心向着季砚。

“你作为姐姐,该多关切关切她,免得她走了岔路,又连累了你我。”

度月想到当日季砚责罚流萤的事,惶恐跪下,“奴婢定会好好看住她。”

后来,这桩对着度月推敲打探之事,又自然而然传去了季砚耳朵里。

季砚夸她乖巧,晏乐萦却觉得可怕,虽然晓得他必然会获悉,可确切验证了心下猜测,她越发与度月流萤疏远。

比之那两个武婢,虞黛心机虽深,可真要瞒下某事时,虞黛通常什么风声都不会流露。

虞黛才是更好的人选。

此刻,妙芙应是,见晏乐萦站起来要往外走,忽然又唤了她一声,“小姐……”

晏乐萦偏头看她,“还有何事?”

从晏乐萦的角度看去,妙芙的神色复杂,好像接下来要说的话,这个小姑娘已经在心里纠结了许多次。

“小姐这半年来费心设局,殚精竭虑,奴婢瞧在眼里实在心疼。”妙芙斟酌开口,“如今夫人已被青鄢接去宅子里,也算了却了您的心事,小姐……您真的决定,要走到最后一步吗?”

晏乐萦一愣,“妙芙,你这是何意?”

妙芙蓦地跪下来,将头俯低,连连解释道:“奴婢绝无二心,一切仍由小姐心意。只是…只是奴婢着实忧心小姐的安危,欺君之罪何其严重?若出逃之事败露,奴婢这条命没什么,拼死护住您便也是了,奴婢只怕小姐出闪失……”

“其实陛下如今比之您刚进宫时,已变了许多。”妙芙迟疑道,不敢看晏乐萦,“小姐,奴婢晓得您与陛下还有情,或许…也不必闹到那么难堪的地步,您与陛下说清楚——”

晏乐萦被那句“还有情”刺痛。

她不再听得下去,打断了妙芙的话:“妙芙,如今行至此步,我们不算欺君之罪么?”

妙芙抬眼看晏乐萦,待看清她眼中微微洇出的水光,有些愣。

“小姐,或许陛下会体谅小姐……”

“你也说是‘或许’了。”晏乐萦叹了口气,将妙芙扶起来,“傻丫头,人心多易变,你也不是没见过…与其将命交去旁人手里,由旁人处置,一切由自己掌控不是更好吗?”

真心是世上最难掌控的东西。

何况她与季砚之间,早就没了真心,晏乐萦如此心想。

两小无嫌猜的时光被她毁了,她一直都清楚,抛下他离开是真正出自她意愿的事,她的心与世人一样丑陋,哪里又敢奢求旁人的真心。

“可是……”妙芙被她说服,可是看着晏乐萦眸间越蓄越深的泪光,还是没忍住道,“陛下待您的样子,不像假的,您也有动容的…对吗?”

晏乐萦沉默一瞬,感觉心中有什么一直想掩饰的东西正破土而出,萌发,又被她惶恐扼杀。

最终,她只是淡淡笑了笑。

回避了妙芙最后的问题,她轻道:“可我待他的样子…是假的呀,傻妙芙。”

晏乐萦心想,季砚的心也没有那么真。

他一遍遍试探着她,从未张口说出过那个“爱”字。

从前是,如今也是。

不轻易说出口的爱意,彼此都是,这般脆弱易碎的情,又怎么能抗住“真心”二字的考验。

晏乐萦不再说什么,她拍了拍妙芙的头,最终道:“我不想赌,无论季砚还是季淮,我谁也不敢信。”

“妙芙,我们的命掌握在自己手里,或许会选错,至少不会有真心错付的憾。”

晏乐萦原本还想问问妙芙想选什么,小姑娘却一副“你选什么我就选什么的模样”,叫她的心蓦然间更酸涩,她想着自己也要好好为妙芙做打算,这是陪伴在她身边为数不多的真心。

*

妙芙离开后,晏乐萦回去找了季砚。

果不其然,伏案看书的帝王甫一见到她,探究的眼神便递来,“去见妙芙了?”

晏乐萦脚步顿了顿,旋即若无其事般坐去他身边。

柔弱无骨地倚在他肩头,晏乐萦一双手几乎缠上他脖子,亲昵地吻了吻他的下巴。

“是呀。”她呼出的热气刚好在他颈间流连,“主仆之间说些体己话,哥哥有什么要问的吗?”

季砚喉结微滚,他原本有想问的。

可一切在此刻又似乎并不那么重要了。

温香軟玉紧紧贴着他,飽滿的胸脯,纤細的水腰,晏乐萦几乎将浑身軟處送至他面前,抬手便可轻易掌控。

喉间又一痒,原是晏乐萦讨好地在他喉结上舔舐起来,季砚呼吸一沉,这下掌着她的月要身,将她一把拎起来跨。坐在自己身上。

明明是她先故意撩拨,可此时她却愣了愣,扭起腰肢来,又叫季砚月復下的火越窜越猛。收紧揽住她的手,季砚沉声警告,“别乱动,嗯?”

晏乐萦撇撇嘴,坐在他身前越发觉得不自然,嚅嗫着:“不是…你哪有这么快就……”

她原本只是想转移他的注意力而已,怎知这下坐立难安,进退两难。

宽厚的大掌始终压着她的腰,使得她只能往前越发近地依附他。蓦然间裙面被撥开,冰凉的白玉扳指撫过她的蹆,凉得她一哆嗦,又很快被温暖的手心貼住。

季砚干脆松开些支撐她的手,叫她仰面靠在桌案上,不过那只手依旧垫在她腰下,免得她被桌沿磕到。

“雁雁又不是没感受过。”

季砚的气息流连辗转至她耳垂,在晏乐萦企图辩驳什么时,猛地张唇含住。

她受了刺激,险些軟下身子潰不成軍,又听见耳边季砚在闷笑,惹得她越发羞恼,扭着腰想去扯他的头发,才抬起身却仍被人牢牢掌控,蓦然又失力坐了回去。

这下她经受不住,瞳光緊縮又渙散,杏眸间升起朦胧水液,想避卻无力避开,只能发出声意味不明的哼吟。

“你是惹火上身,玩火自焚。”季砚轻声感慨,俯身啄吻她那润泽殷红的唇,白玉扳指也随之契入。

即便早春,寒意依旧明显,玉扳指上还浸着薄薄凉意,好一会儿才被体温捂暖,晏乐萦因來回冷熱刺激得眼含淚光,被抵進貫徹,到后来已是眼淚橫流,難以自抑。

季砚终于肯放过她一会儿。

到了此刻,晏乐萦倒终于想起来反驳,“呜,先不要了,还胀呢……”

青天白日行此事,晏乐萦开始有些惶恐,殿外还候着不少人,她听见咕叽水声,明明轻弱几不可闻,可又轻而易举被她捕捉到。

季砚不以为意,白玉扳指浸染温热,他抬手轻蹭去她唇边。晏乐萦下意识舔了舔唇,又僵住,下一刻被他吻上唇瓣,水泽化入彼此唇齿间。

“可是雁雁很喜欢。”季砚含糊哄她,“不是么?”

方才搁在案上的书已被她难以自抑的挣扎拂去地上,季砚轻叹一声,将她牢牢拥紧,掌控在手心,令她再难逃离。

这日两人都在腻歪,情到浓时,晏乐萦又可怜兮兮与他说:“阿砚哥哥,宫外好好玩啊,有机会我们再多去去嘛。”

某刻,晏乐萦好似也体会到了,祸国妖姬是如何一句话哄得一朝天子事事答应的。

只是季砚稍顿,那个“嗯”字才轻飘飘出口。

这也让晏乐萦足够开心,她去亲吻他,只字不提其他,句句都是憧憬两个人的未来。

“往后我们不止要一同出宫玩,还要一同做许多事,我陪阿砚哥哥看书,阿砚哥哥陪我作画。”

“还想给阿砚哥哥梳发,小时候阿砚哥哥还让我涂丹蔻呢,如今依不依?”

季砚哑然失笑,“嗯。”

“雁雁。”他轻道,似呢喃,似憧憬,“还有许多事,朕想与你一同做。”

却更似并不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