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抛弃疯批帝王后 未蓝澜 30447 字 4个月前

她想要拥有更多恣意翱翔的勇气。

可与此同时,母亲还被困在冰冷囚笼里,是因为她才害母亲至此,她无法再自由地活下去。

晏乐萦做不到。

一时陷入往事中,因而她也没注意到季砚方才还浸着情意的眸,渐渐又冷淡起来。

大雁南飞么?

他未发一言,只是又一次握着她的腰,将她的身躯固执地掌握住。

“为、为什么……”询问的话语被冲撞淹没,良久之后感受越发不能自控,她胡乱扭着,却被牢牢按在榻上,直到呼吸越来越急促,终有一次颤栗着哭吟出声,被季砚搂进怀里安抚着。

待她短促的喘气与轻颤渐渐平息,晏乐萦仰头看他,恰逢他也在凝视她。

那张已然漫着生动潮泽的薄唇,上下翕动,他眼中闪过晦涩暗光,似纠结,似祈望,更似某种破釜沉舟的意态。

他在今夜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询问她:“燕燕,你有没有和季淮勾结?”

晏乐萦错愕住。

她不甚明白,为何明明都与他进行到了这一步,如此亲密不可分,为何还是半分不能证明自己的清白?

她晓得在他眼里她是背信弃义之人,是弃了他转投季淮怀抱的逃兵、叛徒。

她更心知他远比她想象的了解她,晓得她风流多情的本性,清楚她拈花惹草的本事,甚至在江南画舫,他都亲眼目睹了她随一众小公子们玩闹调戏,他没有理由信她会为了他守身如玉……

因而,她才冒险用了此等方式。

可为何他还不信。

他这是试探?最后一次的试探?

“有没有?”季砚的手摸上她光洁的额头,替她拨开凌乱湿透的发,拂过那点薄汗,“回答我。”

尚未褪去的情意让他的音色十足温柔,可这仍是一句警告。

晏乐萦不明白,这么短的时间她根本想不到其余化解的方式,眼皮不由得颤动起来,最终声音也有些抖。

可她依旧笃定咬死,“……没有,真的没有。”

没有救出母亲之前,她不能轻易将命与把柄,搭去另一个人手中。

不能给季淮,自然也不能给季砚。

季砚的手一顿,那手蓦地偏了,拂去她脖颈。

气氛似乎降至一种极其冰冷诡谲的冰点,历经长久情事,晏乐萦眸色还有些涣散,只能在眼前迷蒙的光影里捕捉到他仿佛在思忖的情绪。

他的手残存缱绻温暖,可压制住她脖颈的动作,却显得极其冰凉。

那一瞬,明明没有任何窒息感,晏乐萦却有种极为清晰的预感——

他在思考要不要就这样掐死她。

“阿砚哥哥……”她水眸生光,低低唤他。

季砚神色微动,最终收回了手。

但他看她的眼神依旧复杂至极,晏乐萦终于看清,却看不透,只见那双黑眸间裹挟着浓烈的情绪。

她不明白,只是在这一刻,她无比清晰意识到他了解的或许远比她更多,可他什么也没说,只强硬地拽着她,步入更深

的一夜沉沦。

这一夜于她而言浑浑噩噩,对方带着太过深沉的怨与恨将她牢牢缠缚,与她抵死缠绵,令她怎样也无法挣脱,直至头昏脑涨,酸绵软麻,又陷入无法自拔的境地。

*

翌日,她浑身酸慰,根本起不来床。

这日是休沐,醒来时晏乐萦不知时辰,季砚竟还守在她身边。

他已拾掇整齐,换了身干净清爽的白袍。

高大年轻的男子臂弯宽阔有力,昨夜便用这手将她随意摆弄出他想要的姿势,此刻也依旧揽着她,将她娇小的身躯覆盖。

见她清醒,季砚微敛眸,抬指抚过她略显干燥的唇。

晏乐萦回想着昨夜的一幕幕,害怕又在他眼中瞧见那深沉欲。色,才要往后躲去,他下颌绷紧,抬手自旁边桌案取来一杯冷茶,双指钳住她的下巴,就这样将茶给她灌了下去。

她涨红了脸,才想咳两声以示可怜,便听季砚问:“可清醒了?”

沉默一瞬,晏乐萦应是,同时感觉有什么极恐怖的事将要发生。

果不其然发生了。

季砚起了身,晏乐萦追随他目光看去,发觉旁的木几上没再摆放那显眼的春。宫册,而是换成了一沓不算薄的信封。

她更预感不好,撑起上半身想往床榻更深处躲,可季砚已经将那沓密信放进了她手心。

“晏乐萦。”他道,“自己看看吧。”

他没再唤她燕燕。

晏乐萦僵着身子,随意拆了几封,看着看着抖得越发厉害,险些将那些信笺都丢了出去。

“我…我不知情。”只一下,她脸色褪去血色,无措含糊道,“这信从何而来?民女经营画舫八载,闻所未闻……”

这竟然全都是探子暗访的密信。

一封封,一字一句,将这些年来画舫银钱的流向都列了名录,其中不少莫名流出不知去向,却未在坊间流通过,而是成了私银,又从季砚查清的废太子手下那儿流出。

这些钱,自然是因她被迫与季淮勾结后,用以保全母亲的赎金。

季淮不肯轻易放过她,连带着画舫也想收归己用,晏乐萦曾与他多次交涉,至少表面他尚未侵占画舫,可也避不过私下的交易。

季砚竟然连此都查得一清二楚,季淮明明答应过她说会保全画舫,也根本没做到。

季砚淡笑一声,此时倒耐心解答了她,“朕是一国之君,前朝内廷,倒也不至于当真无人可用。”

这话已然是十足的意有所指。

季砚的语气带着上位者天然的蔑视,或许不仅是在嘲笑她,也在嘲笑背后操使这一切的季淮。

晏乐萦的脸色已是惨白,心慌意乱道:“陛下昨夜数次问我是否与季淮勾结,便是因为……有这些证据?可江南商铺万千,怎知就我一间铺子无故流出银钱,又怎能以此认定我勾结谋党?”

“我当真并不知情。”她争辩着,“我毕竟是女子,不好抛头露面,画舫诸事多交由旁人搭理,偶尔也有短工杂役,许是手下人疏忽,叫有心人有了可乘之机……”

她说了一堆,季砚好似浑不在意,只捉着一点道:“你不好抛头露面?”

他的哂笑让晏乐萦忍不住脸上青白一阵。

可他还能去计较这些细枝末节,是不是他也没十足把握,不过仍在试探她罢了?

她还在想这句要如何再四两拨千斤还回去,季砚忽地替她理了理衣襟,她才发觉自己的衣裳也早被他换过。

不仅如此,他又顺手替她提了提被褥,将她整个人裹住,只露出一双眼在外头,才冷声传唤一人进殿。

“将人带进来吧。”

原来屏风后还有人。

晏乐萦裹在被中的身躯整个僵住,也不知外头的人待命了多久。

季砚是做了多少准备,等她招供。

悉索衣料摩擦声响起,几个侍卫将一个无力瘫软的人拖着进来,带起的动作引过气流,烛火蓦地明灭一瞬。

晏乐萦眼皮一跳,忍不住惊呼出声。

那是江九。

他似乎受了刑,虽被厚重玄色衣料掩盖了伤痕,难掩奄奄一息之态。

“他已招供。”季砚只掀起眼皮瞧了一眼,便重新看向晏乐萦。

明明他的语气仍那般轻,可薄凉睥睨的口吻极好认清。

晏乐萦双唇忍不住打抖,揪紧锦被,“我……”

“不想知道他招供了什么吗?”季砚的音色清晰落入她耳中。

被下的双手指骨无意识用力发白,她心知,季砚意图恐吓逼她说出实情,可这深宫之中,倒下一个江九,还可能有江八、江十,仅仅一个细作被他揪出来,她就也要顺势招供?

她不会。

晏乐萦咬着牙,依旧还是那个答复:“陛下尽管说,不过是人心偏颇而已,您听信旁人栽赃嫁祸,民女又能如何?”

诡辩,她还是如此会装乖讨巧。

季砚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笑了起来。

他清楚晏乐萦等着他说出下文,好对症下药反驳,可他忽然不想如此做了。总归她与季淮勾结已是铁证,认与不认,她的境地不会再有改变。

帝王轻轻抬手,漫不经心的动作,侍卫立刻会意,将人重新拖出内殿。

晏乐萦只听见一声极轻的闷钝声响,似刀剑入骨,旋即一切便回归平静。

含凉殿的确通透之极,风声气流极易在此涌动。

明明没有看见什么血腥场面,可若有似无的血腥气还是顺着风飘荡进来,那刺鼻血气破开原本殿内点上的龙涎香气,也让她的血液渐渐凉了下来。

她忽然感到一阵眩晕,长睫颤动,浑身僵住,一句话也不再说得出来。

晏乐萦心想着,她只知季淮心狠手辣,但季淮行踪不定,每回与她相见都会选在不同的地点,以防被人发觉,唯一那次他将她母亲关在笼中,也是选在一处他几乎不住的别院里。

她说着季淮手段狠厉可怖,实则她亲眼所见的也很少,更有体会的是他擅弄权术人心,待回到皇宫后,见到了被他收买的细作,便更觉如此。

一切,又在此刻,变得极度具象化。

那个曾经她觉得哪里都最好的阿砚哥哥,在季淮的折磨下,已经全然改变了。

亦或是八年岁月到底改变了一个人,更或许他原本就是这样的人,他是那般陌生,就这样在她眼下杀了个人。

如今,他是高高在上的掌权者,比季淮更让她觉得恐惧。

“你当真不怕……”季砚瞧着她发抖的模样,问她,“朕将画舫的人一个个抓来盘问,是么?”

在江南时,季砚也如此恐吓过她。

彼时她并不信,她自恃他尚且对她有情,他还能受她掌控。

可此时她抬眸,撞入他那双含着轻蔑晦色的眼,瞧清他眼底昭然若揭的失望之色,她蓦然间,真的慌了。

毋庸置疑,他早就掌握了证据,或许比他此刻呈现给她看的更多。

因而他毫不在意她所有的狡辩,听她说出这些违心之言,说不准他心底还在笑她的愚蠢与自负。

“没有”那个词,她不再说得出口。朱唇原本血色褪尽,又被她紧咬着贝齿,硬生生洇出一丝殷红来。

季砚眸色一深。

他手指动了动,终究没有抬起,倏然转提起另一回事,“先前,你向朕问过一桩事。”

晏乐萦缩在锦被之下,不敢回话。

“你问朕,若朕有了旁人你该如何,还记得吗?”他便自顾自娓娓而谈,睥睨着她,“实则除去这个问题之外,昔年你还有过另一问。”

“你问朕……若你嫁作他人妇,朕当如何。”

晏乐萦或许不再记得,季砚却记得清清楚楚。

彼时,他许诺两小无猜,同心同意,此生绝不会负她。就算是她喜欢上了旁人,他也愿意成人之美,往后守着她,她依然会是他心中永远无法割舍的妹妹。

只要她平安欢喜,安康无虞。

可彼时到底是彼时,昔年那个眉眼娇俏的小娘子早已长开,她分明生得更加妍丽动人,却对他淡目疏离,避之不及。

季砚忽然不愿再那般想,他无法忍受她如此作态,更无法忍受她心底一直在念着旁人。

他心想着,他会杀了那人,他一定会杀了季淮。

“朕会杀了那人。”心中那般想,他看着依旧垂首回避的晏乐萦,蓦地生出更深的怨恨,又道,“…

…还会杀了你。”

第37章 自然不爱他已经断定了她与季淮勾结。……

晏乐萦猛地一颤,终于仰起螓首,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她眼中荡漾着十足的畏惧与脆弱,的确是季砚不愿看见的,可他眸光微暗,瞥见她颈后星星点点的红痕,那是他昨夜留下的痕迹,那般刺目却又美丽,吸引着他的目光挪不开半分。

他便觉得,她眼中那点惧,没什么值得他不顺眼。甚至,此刻这副柔弱无助的模样,莫名取悦了他。

“昨夜朕一遍遍问你有没有做过,便是想看你能嘴硬到何时。”季砚淡笑,“说起来,朕的好妹妹倒当真是变了,从前被人呵一句就落荒而逃,如今倒真愿意为了旁人……做到如此。”

若是可以。

若是她的畏惧能令她束手就擒,让他得以在她身上烙下更动人心魄的痕,浑身沾染上他的气息,那她便畏惧着,又何妨。

况且他自然可以如此。

只要他想,晏乐萦便如引颈受戮的猎物,只能在他身下婉转承。欢,绽放出更迷人的模样。

晏乐萦杏眸眨动,忽然也生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怨,反口问他:“我做到如此?你凭何以此等语气言说?八年过去,你不也变了,还是说,你仍觉得自己是那般深情几许,足以感化我,让我唯你是瞻——”

此刻的晏乐萦觉得自己钻进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意图挣扎,却越陷越深,她感觉自己可能要死了,殿外血腥气已经无比清晰的钻入鼻尖。

季砚冷不丁提起此事,恐怕就是在宣判她的结局。

他已经断定了她与季淮勾结,准备给她定罪。

既然如此,既然如此……左右是死,死前还要一副小时候的怂样,她这八年不就白长了?

她曾经短暂觉得过这八年挣脱了世俗的牢笼,只可惜又回到了这里,既然死局已定,总要再恣意一回,才不枉活过。

下一刻,季砚掐住了她的下颌。

他的动作极快,在晏乐萦还未反应过来时,那力道蓦然收紧,直到她惊恐蹙眉,又乍然松开,可迫她仰高头的意图没变,令她只能仰视着他。

他盯着她那双仍然倔强清亮的眸子,咬牙切齿道:“自然……不爱。”

晏乐萦被他推抵在床头,鼓起勇气的反抗一下失了力,倏然却笑了起来,“那看来,你很恨我?”

她已经在他眼中目睹过无数回滔天的恨意,他从没有听信过她的解释,也好在她不曾将更多透露给他,不然,岂不是早早入了他的圈套。

“对。”

只是她没想到,关于这个问题的答案,季砚更加笃定。

晏乐萦还是没忍住愕然,心下似乎有一丝刺痛蔓延,又觉得何必去深思,她很快回神。

都说成者为王,败者为寇。

可从未有一刻,晏乐萦有如此深的体会。她分明不过一个小官家的庶女,好容易逃离了夺权纷争,甚至自请为平民,最终仍逃不开被这些事牵扯。

“恨到即便你晓得了一切……”再开口,晏乐萦的语气有些艰涩,“还是要这样?”

与她玩那些虚与委蛇的把戏,听她唤他“阿砚哥哥”,看着她演了一出又一出戏,直至此刻证据确凿,他失去所有耐心,给她最后一击。

“对。”季砚依旧如此道。

负隅顽抗的姿态,晏乐萦忽然就做不出来了,昨夜的长久沉沦,本就令她浑身酸软,此刻更是兀然失了力。

她不知自己还该说些什么,毕竟他已经给她定了罪。

恨她,这般长久地恨她。

该如何化解呢?

“不过……”怎料,季砚突然抬起了她的下巴。

他凝眉望她,似端详着任自己处置作弄的猎物,看着她如此狼狈挫败的模样,反倒勾起了唇。

眉目冰冷的帝王,即便是笑,也不会让人觉得温柔多情。

那双曾经含情的桃花目,此刻瞧上去更多是一种大获全胜后的兴奋酣畅,他终于收网捕获,眸下暗潮涌动,似乎在思索要怎么杀她才算快意。

“朕不会杀你。”

晏乐萦眼皮一颤,眼中闪过迷茫,又听他继续道:“比起杀你,让你余生永远只能留在这深宫之中,会更令朕快意。”

“你不是爱逃么?”他自然瞧见了她眼中的迷惘,可这已不足以让他在乎,他的笑意更深,“阿萦,从前叫你逃了那一回,朕实则后悔至极。在此后的八年里,朕总想着要将你捉回来……好生将你付诸在朕身上的苦痛,全都还给你。”

她瞳孔微缩,想摆脱他钳制着她的手掌,可怎么也逃不脱。

“你、你疯了……”

他俯身,与她近乎鼻尖抵着鼻尖,呢喃着,警告着,“朕疯了?可朕分明早就告诉过你,朕恨你,往后只想折磨你。”

“看啊,阿萦。”他叹息一声,咫尺之距,晏乐萦能看清他眼底的失望又深了一分,“朕还提醒过你说过的话不想重复,可你永远记不住。”

他说过吗?好像是说过,而她的确没当回事……

晏乐萦不由得因恐惧瞪大杏眸,鼻尖微酸,“一定要这样对我吗……”

凑得过近的距离,血腥味渐渐被他袖上的梅香覆盖,晏乐萦眼眶越发酸,一滴泪液便要落下。

可这回季砚未抬手替她拭去。

他的眸色渐渐越来越沉,又似笑非笑看她,“合该这样。”

晏乐萦心一沉,瞬间明白,这次他是动真格的。

心下十足忐忑,她还妄图再示弱换取一线转机,可季砚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头,蓦然间,竟是对她露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温柔微笑。

*

前阵子季砚松下的禁令,似乎已重新奏效。

晏乐萦当日并不敢触怒他,缩在拔步床里缩了整整一天,季砚便在外间批阅奏折。

待第二日他上朝,她试探性想要出殿走走,被应庆客气却不容拒绝地拦了下来。

“晏娘子,天气渐凉,您金尊玉体,还是少走动免得染了风寒。”

可这不过初秋,能冷到哪里去?

她心知这不过是变相的禁足令,却又毫无方法化解。

应庆对她的客气源于季砚对她观望的态度,若季砚昨日大手一挥将她压入牢中,或直接处死,晏乐萦毫不怀疑应庆连这般客套话都不会愿意与她说。

应庆早在头一回与她见面,便表达了他的疏离。

他脸上的伤疤,腿上的旧疾,无一不说明他实则和季砚一样怨恨她,恨她昔日毫不留恋地舍弃了季砚,害季砚落得那等境地,又连累牵连了一众人。

可晏乐萦心底还是那句话——

权柄之争,自古凶戾,所经历者无不下场凄惨,为何要一昧怪到她头上呢?

“我明白了,应庆公公。”面上,晏乐萦只含笑道。

她又问了问季砚何时回来,应庆依旧客气作答,说陛下一向勤勉且洁身自好,下了朝便会回含凉殿批奏折。

“约莫午前便会归。”应庆看了看天色,“娘子回殿等待吧。”

想到季砚近来夜里叫她陪同做的事,晏乐萦觉得他是挺勤勉的,但洁身自好有待考量,笑了一声,她不再多言。

季砚午前并未回来。

晏乐萦本无心等他,干脆自行用了午膳便躺下小憩,怎知才刚迷迷糊糊睡着,忽然嗅见梅香,紧接着一人倾身而下,又将她拎了起来。

“自己用过午膳了?”是季砚。

她顿时困意没边,撑着眼皮,思忖着问:“是呀……陛下还没吃?要民女陪您么?”

季砚扯了扯唇角,没说话。

她刚要起身,又被人按回拔步床中,他居高临下看着她,眼底情绪不明。

“陛下究竟要不要……”晏乐萦猜测着。

季砚这才开口,语气凉淡,“不必。”

言罢,他便犹自转身去了外殿。

晏乐萦惊疑不定,可白日如此看至少

还是相安无事的,只是待到夜间,他着人唤她沐浴更衣,还特地叫她熏了香,意指已经十分明显。

她洗濯沐身后,回殿,季砚已然先一步洗好了,乌发微湿,宦臣们正在替他将最后一点发尾搅干。

殿内依旧烛火微明。

晏乐萦视线顺势往内探看,瞥见床头案几上,昨日放了信笺的位置,又换成了如旧的画册。

就像他也在装作昨日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

原来他想如此,她心想,难怪午间她故意没等他用膳,他也没有发作。

“愣着作甚?”余光瞥见她进殿,季砚屏退众人,叫她上前。

只是晏乐萦还有些迟疑,许是事也差不多挑明了,她不再像先前一般故作柔顺,反倒露出了几分娇纵本性。

可这样的姿态并不能令季砚满意。

他索性踱步而来,捉着她的手腕便领着她走向拔步床。

晏乐萦哪里抵得过他的力气,一下被他扯进柔软的床榻间,人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捧着她的脸亲吻起来。

一夜长灯燃尽。

之后的许多日便都是如此。

尽管白日他少与她多言,可男人到底容易食髓知味,历经过一回,便想夜夜索取。

*

又是某夜,这日季砚似乎被政事缠身,回来时天色已晚,匆匆用过晚膳后,他依旧照常吩咐她去洗濯。

只是晏乐萦已有些厌倦了。

尤其这些日子来他表现得非常不知餍足,使她腰酸背痛,连带看他也十足不爽。

瞧出他眼中疲态,晏乐萦试图讨价还价,软着声:“陛下,今日见您也累了,不如早些安置……”

季砚揉按眉心的动作稍顿,抬眸乜她一眼。

搁下奏折,旁边摆了涤手的净水,他想了想,捻过丝帕蘸水慢条斯理拭起手来。

“过来吧。”一边,他淡声对她道。

晏乐萦不知他要做什么。

绵绵烛火下,他沾上水珠的手越发白皙,指骨分明修长,那枚白玉扳指也渡上火苗朦胧微光。

她迟疑着,最终还是抬步而去,但未站定,就被他长臂一捞揽入怀中。

“唔……”

季砚什么也没说,扣住她腰窝就吻了上去。

这个吻同先前的任何一个吻都没区别,蛮横又强硬,搂紧她腰肢的手也轻而易举地肆意游走,扯开她的腰封,半垮不垮的寝衣垂落,立刻被他趁机探入,原本清绻的梅香也因此变得馥郁,极富侵略性地笼罩住她。

少顷她就軟了身,呼吸变得紊乱不稳,咬紧的唇也忍不住泄出几句低吟,想抬起身却被他按著揉捏更甚。不一会儿冰涼的玉扳指染上溫熱,他终于松開与她厮磨的唇,睨着她,“放松些,才不会吃苦头。”

她的聲音渐渐变了味,成了一串难耐的喘。泣,憋红了脸,可是始终推不开他。

这样冷不丁就开始夜间探讨的态度,太过嚣张乖戾,他连一句像样的开场白都没有,让晏乐萦止不住羞恼。

“你干什么你……”气急败坏间,还察觉出貼在裙面的變化,让她被迫扯开的月退无处安放,她气得更甚,“哪有你这样的!”

季砚动作未顿,只是轻眨了下眼,将她胡乱推抵的双手一把钳住,拂袖推开奏章,将她仰面置在桌案上。

“怎样?”他嗤了一声,似乎毫不在意,烛火闪烁间,连带着原本清冷的面庞都变得偏执,疯狂,“阿萦,朕晓得你不想……”

他太容易看得出她心中所想。

晏乐萦心下微微一颤,是不是就因如此,她才败得这样快?

“可朕不在乎,只要朕想便是。”他的语气依旧淡漠,唯有尾音染上旖。旎色彩,“朕想如何做,便如何做。”

言罢,方才染就濕潤的指尖点了点她的唇瓣。她错愕一瞬,下意识微张着嘴,被他乘虚而入指腹抵按著她的小舌,直至唇间尝出一点清淡的水痕味道。

晏乐萦顿时脸色涨红,如鲠在喉,“你——”

“你看,其实你也未必不想。”

她还想反驳的话被他依旧按在她唇上的手指攪乱,季砚此刻似乎颇有兴致,浅浅勾唇,又问她,“滋味如何?”

没什么味道,就是太过荒唐,晏乐萦蹙起眉,却怎么也逃不开他的胡作非为。

她双手被制,头也被迫仰着,瞧见他的衣襟也在折腾间松垮下来,露出其下精瘦有力的胸膛……见她目光,季砚突然眼眸一沉。

只一下子她又被调转了个方向,被迫仰趴在桌案上。

喧哗纸声响起,原本堆叠整齐的奏折被两人过于肆意的动作掀下桌,甚至有一声清晰碎音,稍有些沉闷,是砚台砸去了地上。

宫人们闻声而动,刚要迈入檀木屏风后,又被季砚冷斥着,“滚出去。”

红墨在地上积成一团深色,如猩红的食人花艳丽,晏乐萦也被响声吓了一跳,缩起脖子,仍有几滴墨渍溅在了她的眼睫上。

又是这个姿势。

她被压制在案台上,本该置放于此的国之社稷,那一份份奏章却落在地上。

一朝天子当躬亲勤政,这些日子来她住在含凉殿,也不是没有观察过他。她觉得他做的不错,至少比季淮整日在江南寻欢作乐要来得好。

于是此刻堆积在地上的凌乱奏章,便显得刺眼,加重了晏乐萦心中感受到的荒唐之意。

晏乐萦在江南也算体会过人生百态,看到过民间疾苦。他既已为帝,为一国之君,怎能因此等事,如此以私废公。

他不该如此,不该耽于情乐,不该溺于仇恨。

可横在她腰上的大掌仍带着极明显的不容抗拒之意,季砚察觉她在害怕,却只将她压得更低,俯身咬开小衣系带,略显粗粝的指腹碾过心口温。軟,他的吻也顺势落在她耳际之后。

晏乐萦却沉默着,任他所为,一时难以开口。

濕潮的气息铺在耳后,细细密密的啄吻连成一道暧。昧的线,有如他沿着她月要线滑落的手,突兀的玉扳指剐蹭过她漂亮的脊背纹路,惊起白皙柔腻的肌肤上一片颤栗。

这些日子来,即便他面上装作一切从未发生,可她太清楚并非如此。

无论她如何做,认错,求饶,或是如方才的讨价还价,都没有作用。

他似乎下定了决心要把她困在这里,不许她再联络外界,哪怕她后来歇了心思,只是想向他将妙芙讨要过来,他也没有任何松口的意思。

他的恨太深,太重,以至于酿成会伤人的痛意。恰时身后也有一点浅涩闷痛,晏乐萦今日心不在焉,何况对方来势汹汹,最终还是有些吃力。

咬着唇,这点痛却让她思绪更加发散,因为她更想去理解季砚的痛。

只有理解了他的痛,或许她才更能共情他,找到那个契机、转机。

可再怎样去深切感受……

她还是无法理解,不知怎样去化解。

季砚蓦地重重倾身,晏乐萦轻颤起来,忍不住哼出声。这似乎是对她游离其外的惩罚,紧接着他染上情意的声线,悄然附着她耳畔,“在想什么?”

她被完全压制地说不出话,神色涣散一刻,只想嘤咛呜咽。他便索性抬起她小巧的下巴,让她偏头看向他。

迷蒙潮意荡漾在晏乐萦那双清丽杏眸中,眼尾微有绯红,唇也红得滴血,瞧着潋滟诱人极了,勾起了人心中更深的摧折欲。

季砚眸色微沉,指腹再度碾过她自己咬得红意斑驳的唇瓣,迫她张唇松下被牙齿抵咬的唇肉,他哑着声,“再尝尝。”

水迹半干,落在她唇上仿佛成了润泽良药。

晏乐萦羞赧至极,忍不住又开始挣扎起来,身后的季砚却冷哼一声。

“该不会在想你的那帮莺莺燕燕吧?”他不准她再紧咬着唇,抵住她唇的力道加深了些,“还是,在想…季淮?”

“你——”

“可惜,你如今什么都做不了,往后都只能待在这皇宫之中,被朕折磨。”

第38章 何来从前必须要找机会离开这里。……

晏乐萦娇躯一

震。

她艰难地偏头看他,洇染着生理性泪水的眸,撞入他那双深不见底的墨瞳。

她看得清清楚楚,那双漂亮的凤眸中满是积郁已久的森冷恨意,浓得化不开,抹不去。

真就有这么恨她吗?

她不明白。

于晏乐萦而言,八年前或许是对不住他,她当了逃兵,抛下了他们之间青梅竹马的情谊,背弃了要白头相守的誓言,可人性本就如此,大祸将临,各顾己身。

况且他们本也并非一路人,他们之间隔着不可磨灭的阶级,就算他曾许她正妻之位,难保不被人议论阻拦;就算他在彼时愿意保护她,可人心脆弱易变,谁又能保证往后恒久?

再者,若昔年被人架着刀子胁迫的人是他,他又真会有几分真心愿意舍下所有选择她?

人本自私自利,她是俗人,自不可免俗,也不敢赌季砚能免俗。

何况他也确然不能免俗,不然如今他该将良善好人之举贯彻到底,而不是一副恨她到极致的模样,怎么也不肯放过她。

这般想了,晏乐萦勾起唇笑了。

她就是如此,不赌别人的真心,也不信别人的承诺。

“笑什么?”季砚眉峰微蹙。

他下意识松了揉按着她唇瓣的手,晏乐萦趁机偏头,终于能说出句话,“陛下……如此姿态实在难受,换一个好不好?”

她的音色一贯软糯娇俏,长大后,许是经历了不少事,语气又透出一分娓娓道来的温柔,任何话自她唇中说出都能显出一分从容不迫来。

灯火惶惶,晖光下美人姿容变得更加温婉,眼中情态又透出清艳妩媚。

季砚心想,那个总爱跟在他身后撒娇哭啼的小妹妹,到底是长大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忽地不知自己是想要她如此顺从,还是依然无忧无虑的娇纵。

但最终,他应了“好”。

只是他极为自然地从黄花梨木笔搁下取出一条缎帕,就要覆上她的眼睛。

晏乐萦企图避开,又被他眼疾手快抵住下颌。

又要这样。

近日,他要么就是只愿意用此等姿势,要么就是待她开口央求腰酸腿软后,才肯让她转过身,却要用缎帕覆上她的眸,不准她看他。

晏乐萦不喜漆黑不可视物的感觉,更讨厌如此被他当做任意摆弄的傀儡姿态。

最令她不适的是,有次她无意打量了那方缎帕,发现竟是……旧年她赠予他的。

其上的鸳鸯绣得乱七八糟,她本不是个多温婉贤惠的小娘子,在闺中茶会中听来“绣帕以赠郎君”的事,起了兴致便随意绣了条给他,没想到被他收到了如今。

她太怕,怕他将她当成了执念。

甚至,她还明白为何季砚如今要这样做,他仍然不愿她瞧见他的伤疤,非要以这种诡异又扭曲的心态遮掩。

分明她初初进宫时,他还给她看过的。

难道他回过神来,觉得这些伤疤甚是屈辱,不愿叫她这个始作俑者看见嘲笑?

晏乐萦今夜早有不耐,可对方意性正满,饶是她表现出抗拒,他依旧激烈索取,长指拂过她的乌发,想将那缎帕围上她的眼睫。

她唇角翕动,忍下吟。哦的冲动,冷不丁开口哂他,“你既要选这条路,不想一刀杀了我干脆,不说一切如旧,可这样一昧强迫,有意思吗?”

季砚呼吸微滞,似乎没想到她会如此说。

身后似暴风雨前的平静蛰伏,晏乐萦伏在桌案,瞧不清他的神色。

少顷,他也笑了出来,“如何没有意思?”

言罢,他忽然揽着她将她翻转过来,这般她终于能够直视着他的眼睛,可如此突然的转换,让她忍不住腰肢一颤,连足趾都忍不住蜷起,收紧身子呜咽了一声。

季砚的呼吸声也蓦然沉了几分,可他却没给她喘息的机会,拎着她纤细的腕靠去他锁骨之上。

那处是多薄弱的皮肉,划开一点便可见骨,骨髓连心,痛彻心扉。

可也是那处,有一道极深的痕,想必昔年定是皮开肉绽,乃至如今生了粉淡新肉,依旧磨灭不去,宛若蜈蚣盘旋其上,触目狰狞。

数次晏乐萦攀附着他的脖颈,实则都能触碰到那凸。起的疤痕。

她眼睫微颤,生出一丝浅淡退意,可季砚不容她退缩,压着她的掌心拂过他身上的一道道伤痕。

“感受到了吗?”季砚面无表情问她。

这具原本极富美感与力量的年轻男人躯体,就这样被纵横的伤疤盘布破坏,她的指腹划过他壁垒分明的肌肉,每触碰到一道痕,心里到底忍不住颤动一下。

这一刻,好似所有脑海中虚假的臆想,都抵不过真确的触碰。

这些伤疤是那样真实。

并非是头一次他们如此坦诚以待,可这是第一次,晏乐萦在如此亲密无间的时刻,真真切切瞧明白了他眼底的怨恨。

“从前的季砚早就死了。”他一字一顿道,“是你亲手杀死了他,是你抛下了他,陷他至此。”

晏乐萦忍不住呜咽一声,感受到他越发愤怒逞凶,她只能努力蜷起身子想要逃避,她偏开头,此刻他倒是松开了对她手腕的钳制,让她趁机缩回了手。

可很快他重新倾身压来,将她彻底压制在桌案上无法起身。

“我没有骗你。”他道。

季砚拂开她凌乱的青丝,让她得以露出那双清艳的眼眸直视他,“从前我有多爱你,如今就有多恨你。”

有泪滴落进如云铺散的乌发,晏乐萦望着他,眼皮一颤,当真落了眼泪。

可季砚瞧着她,神色无澜。

他轻轻拭过她的泪,捧着她的脸,分明是这样温柔如对待情人的动作,神色却那般阴寒。

“倒是会装可怜。”他冷哂,“可你又忘了,朕在垂死挣扎中登基,一切拜你所赐,经历过那么多痛苦后,你这点眼泪于朕而言算什么?”

“朕只想,让你也品尝到这般的痛苦……”季砚的眼神忽然游移了一刻,似乎想要摈弃掉脑海中那些年少的回忆,呢喃着,“只会越来越恨你,不会顾忌你想什么。”

从前他满心满眼都是她,可这些伤疤足以将一切摧毁,所有的美好回忆都分崩离析。

晏乐萦闭上了眼,她的眼皮颤动了许久,最终艰涩哑声:“其实……你也可以好好找个人过余生,不必永远陷在仇恨中,虞黛不就…挺好么?”

季砚一顿,冷眼瞧她:“朕倒是忽略了你惯会拈花惹草,虞黛不过与你见过两回,就惦记着要给你送补品。”

晏乐萦呼吸一滞。

倒还真试探出了什么。

送补品的事原来虞黛真的提了……但季砚并没有就此事探过她口风,若非她主动提起,根本就不知这回事。

难道季砚没有十足把握虞黛是细作?那水月台那日他在试探什么?那也不对啊,若虞黛不是细作,他还有什么理由把虞黛留在身边?

因为喜欢虞黛?可她看不出来。

晏乐萦在起伏中觉得思绪昏沉,想了很多却也难以集中注意力,骤然又听见季砚恨然道:“你有何资格如此说?是因为你没有受到伤害,所以你可以不恨,但朕不可以。”

或许吧……

忽然的,她觉得有些累了,不愿再与他争这些,晏乐萦轻叹一声,又很快变成抑制不住的低吟。

两人的身影在烛火朦胧间交缠,男人的欲仍带着铺天盖地的恨意席卷她,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她掠夺彻底,几乎令她无法呼吸。

她彻底明白,他的恨与执念当真深到了化解不了的地步。

如今的这一切也的确是他付诸给她的折磨,他的欲。望,他的仇恨,无一不将她牢牢锁住,令她只能陷在他无尽的恨意中,

被他拖入深渊。

她无力化解,所以必须要找机会离开这里。

*

仲秋之后,秋凉渐起。

除却一个不明不白的虞黛,季砚后宫空置无人,他又是个寡言狠辣的帝王,无意拉拢世家旧臣,不愿铺张浪费大肆设宴。

这年中秋节,他是在含凉殿中与晏乐萦单独过的。

晏乐萦心不在焉的时候越来越多,有时候甚至懒得敷衍他,只一个人窝在内殿里新添置的贵妃榻上发呆。

她一直在思考,要如何破这个局。

季砚也一直将她这副有心事的模样看在心里,这日中秋晚膳过后,他难得缓和了态度,视线凝在倚卧榻前的她,甚至温声唤她“燕燕”。

晏乐萦有些错愕,倒真因这个称呼偏头看了他一眼。

季砚不许她离他太远,多数时候若他在外殿,也要叫人到内殿守着她,不许她一人做什么小动作。

她还能做什么呢?含凉殿四下都有侍卫宫人看守,连只雀儿都飞不进来,她自然也飞不出去。

虽是这般想,晏乐萦又不大受得了被人监视的感觉,索性她叫宫人将贵妃榻搬去屏风边,这样即便季砚在外殿处理政事,也能直接看见她,也就不再用得上额外的宫人。

至少季砚不怎么抬头,不会一直有视线附着在她身上。

“过来,燕燕。”眼下,才处理好政事的季砚搁下笔墨,又唤了她一声。

晏乐萦不明所以,不知他今日又要玩什么把戏。

她不愿起身,垂着杏眸,自季砚的角度看去,低眉俯首的娇艳美人十足沉默。

季砚竟也不恼,轻叹一声,思索一瞬后,犹自将一个檀木盒拿在手中,踱步朝她而去。

“干什么?”晏乐萦听见轻细脚步声,这下猛地抬头,像一种条件反射的厌恶,她往后缩去。

季砚步履一顿。

那双沉沉凝视她的眸有一瞬又荡开冷意,可他似乎有心收敛,很快化作平静。

充满压迫性的帝王屈膝俯身,以等高的视线与她对视,是这些日子来晏乐萦很难得瞧见的温和。

她眼中的提防渐渐如他所愿化开,蒙上迷惘,又问了一声,“……做甚?”

季砚将那精致的檀木盒展开,尽量忽视她又一次下意识的瞳孔微缩,只温声解释:“从前你不是喜欢作画么?这套紫檀毫笔赠予你。”

晏乐萦却更加迷茫,她抿着朱唇,一时不知该接还是不接。

往事自然会因此在脑海中铺开,昔年她确实有一阵迷上了作画,是因为替人梳妆打扮这等小事已经做得信手拈来,毫无难度,于是想挑战些更难的。

那阵子她痴迷于此,哪怕去找季砚也难得安静,他正襟危坐在桌案前读书,她便倚在旁边小榻上,依着他认真的样子画他。

“朕明白近来你心觉无趣。”他低声道,竟是带上一丝安抚轻哄,“看看书,画些画,像从前一般……可好?”

从前早就回不去了,晏乐萦心想。

作画不过是她短暂的爱好,她就是这样一个见什么就喜欢什么的人,没过多久,就将这个爱好抛诸脑后。

可由着他恍若从前的温和声线,她竟当真意会了他的意思……

他想说,还能不能像当初一样为他作画。

晏乐萦指尖抬了抬,她脑子里忽然有个荒诞的想法,想着作画不如叫他像小时候那般任她梳妆吧。

可说这样的话已然没了意思,回不去就是回不去,她唇角翕动,最终道:“先搁在一边吧。”

面上她一派索然无味之色,眼见季砚一顿,却也不怕他再恼了。

他的凶戾劲更偏爱用在床事上,总是不知魇足,将她折腾到浑身酸软才肯罢休,若见她已抬不起身子,他反而爱在那时轻哄她,温存抚慰。

她竟然也能想清楚为何,因为那时的她瞧着最为柔弱软态,仿佛一切都能任他摆弄。

平日里他倒不怎么严词厉色,至多寡言少语,他或许是只想把她困在眼皮子底下而已,并不甚与她说话,她更好讨个清闲。

“燕燕。”季砚眸色稍沉,虽听她话将檀木盒搁下,可语气已浸染一丝冷沉,“今日中秋,朕不欲与你闹不虞。”

晏乐萦瞥他一眼。

依旧是昏沉的青铜烛光,可灯下的季砚一身姚黄锦袍,容色昳丽,龙章凤姿,竟是生出几分别样惊艳华采。

不想冲着这副好皮囊发火,她不置可否,刚欲起身离开他身边,却被他压回贵妃椅中。

“你到底要干什么。”晏乐萦蹙起秀眉,“我只是不愿此刻画而已。”

近来她都是这般态度对他,她也算是想清楚了,既然曲意逢迎的笑脸对他也没用,想必他已经看腻了她的虚伪,她也不想装了,索性就这样直截了当,自己还能舒心些。

季砚见她如此态度,竟然也只是笑笑,从袖中取出一本崭新的画册,丢去她怀中。

晏乐萦起初还以为是供她参考临摹的画册,随意翻开一页,瞧见上头厮磨缠绵的男女体态,蓦然沉默。

“前阵子,你同朕说不想朕一味强迫……”他压低声音,耐心道,“那燕燕,你有没有更好的主意?”

晏乐萦:……

她没有,她神色复杂看着他,后知后觉恍然,今日他竟真是见她一直情绪不佳,来讨她欢心的。

可这份欢心绝不该由床笫之事而生,尽管他神色难得缠绵温柔,她预感不好,这下更是逃得更快,才曲起蹆要下榻,倏然被他勾住细嫩脚踝。

今夜她着了身赤红苏缎的长裙,如此妍丽的颜色,夺目纯粹,如一团明媚跳动的火。

季砚的品味还是比季淮要好得多,赤色明艳,就该是越正的色泽越为好看。

可如此颜色,甚至绣着鸾凤团云纹,一般只有品阶极高的妃子才能身着,抑或说,该是皇后之尊才能穿,晏乐萦惶恐难安,只觉得荒唐。

因为,从始至终,她打心底的想法都是不愿他对她上心。

裙摆如翻涌火浪肆意铺展,大片的赤红衬得她皮肤越发白皙温润,如上乘的羊脂玉,在烛光摇曳间折射出令人目眩神迷的光芒。

季砚眸色微暗,似一点碎石溅落墨潭,蒙上沉炙涟漪。

“好燕燕……”凑近她,他音色喑哑,埋首在她脖颈,唇齿厮磨着她的锁骨。

待到晏乐萦要开口,他又想预料到了般,仰头吻上她的唇瓣,将她所有想要开口的话以吻封缄。

他不会愿意她说什么拒绝他的话,晏乐萦呜咽出声,却无可奈何他的胡作非为。

今夜宫内虽未铺张设宴,可依古制理应的庆贺并未取消,宫人们仍会去往宫门前燃烛与烟火,以此慰藉与宫外亲人们的团圆之心。

晏乐萦在浮沉的情浪中隐隐能听见远处烟火燃鸣之声,一声又一声,还伴随着拔步床轻晃的吱呀声,一同在她周身震荡。

两种声响逐渐在脑海里交叠,渐渐起了其他的意味,她的神情开始恍惚,蓦然想到了母亲,她想着何时她也能与母亲团圆……

只是现实远比幻想来得清晰真实,神色涣散间,她逐渐无力,感觉自己快要溺进深渊之中,企图要攀附着什么,却被身后的大手牢牢掌控着,只能被他扯入更深的沉沦。

就是这时,耳边有温热的啄吻落下,季砚极清晰的喑哑声线也落在她耳际,“雁雁,中秋安康,喜乐顺遂。”

晏乐萦忽地愣了一下。

有一瞬,那令人窒息的情浪褪去,似乎露出了潭底仍旧澄然赤城的一颗心,可她不愿深究,于是很快又被温热的潮水包裹,沉溺了思绪。

她什么也没有说,她觉得她并没有必要与他说这些,就如不愿他对她上心一般,因为她迟早会背叛他,说出来的话不是真心,也不必用真心换真心。

可季砚自然看不穿她的意思,沉身拥住她的年轻帝王没换来祝福,越发凶戾索取,晏乐萦最终坚持不住,浑身轻颤起来,娇着滴水的声线对他道:“哥哥…也中秋顺意。”

耳边似乎传来轻叹。

晏乐萦又

呜咽起来,感觉眼前似乎蒙上迷朦白雾,只能绷紧身子,抓着男人厚实的肩膀不肯放,直至抓挠出一丝红痕,颓然无力地松了手。

*

翌日是个好天气,秋高气爽,院中的树微黄,尚未落叶。

晏乐萦昏昏沉沉醒来,浑身依旧酸软,隐隐听见外殿有明媚的女声在与应庆交谈,两人说话声倒是小,似乎怕惊扰到她。

她一怔,看了会开了小扇的窗棂,窗外秋景初显,时光转逝。

外殿是虞黛的声音,她分辨了出来。

勉力起了身,屏风外原来还有伺候着的宫人,听闻里间动静,连忙来服侍晏乐萦拾掇洗漱。

外殿的人声渐渐安谧下来,许是也发觉晏乐萦醒了。

没过多久,晏乐萦梳妆好去迎人,季砚不在,外间的人未离开却不说话,显然是在等着她。

“姐姐起身了。”

果不其然,才转过屏风,虞黛的声音便从外殿传来,还含着几分笑意。

应庆对晏乐萦一贯是不冷不热的态度,这会儿来迎她,晏乐萦仔细观察了会儿,发现他对虞黛也是如此。

他也清楚,或许她二人都是细作么?

“娘子,今日早膳做了娘子爱的青梅酿肉。”应庆笑道,“陛下见娘子这些日子闷着了,特地叫虞黛小娘子也来作陪您呢。”

晏乐萦驱散脑海中的纷杂思绪,猛地捕捉到一个关键词。

“小娘子?”

虞黛不是娘娘?

比之度月流萤含含糊糊言之的,应庆作为季砚身边人,他所说的话自然更为权威真切,晏乐萦还心知他今日点破此事,想必是季砚授意。

“是啊。”接话的是虞黛,虞黛尚是年幼的小娘子,瞧着不过二八年岁,些微含笑就娇俏澄澈地像只小兔子,“姐姐,应庆公公方才还与我说,要我好生陪姐姐聊天,要是将姐姐逗笑了还有赏钱!”

近来晏乐萦的确没怎么笑过。

并非是她吝啬微笑,她向来是个很懂如何讨人喜欢的姑娘,只是面对季砚太多次,总觉得虚情假意令人疲惫。

此刻,她也有些笑不出,勉力想勾唇,又听虞黛道:“姐姐快坐吧,应庆公公想着姐姐快醒了,才叫宫人上的菜,还热乎着。”

晏乐萦晓得为何自己笑不出来了,季砚听进了她的话,当真叫人来哄她开心。

可这像更是一份说不出是珍视还是掌控欲作祟的情,他想让她的一切情绪由他操控般显露,又一次令她惶恐。

面上她没推拒,虞黛陪她用了早膳,虽然那青梅酿肉叫她有些反胃,她当真不再喜欢青梅了,像是一种应激的反应,讨厌回忆昔年的一切。

之后虞黛又陪她说了会儿话。

少女的天真爽朗有一刻真的感染了晏乐萦,可她不敢多与虞黛说什么,因为虞黛是细作,殿内又全是季砚的人,于是她转移话题叫虞黛陪她作画。

虞黛表现得很顺从,又用过午膳,便准备告辞。

临走前,她将早早备下的补品塞进了晏乐萦手中。

“上回答应姐姐了,要给姐姐送些补品。”她笑得眉眼弯弯,面上仍是一派纯粹,“不过我那儿的恐怕不比得陛下这里的,姐姐可莫要嫌弃。”

晏乐萦只道:“漂亮小娘子给我送的东西,我自然欢喜,哪里会嫌弃。”

面上两人皆是不动声色,可晏乐萦摸到她置于锦盒下的手,倏然有东西滚落进自己手心。

第39章 温润毛笔不会淹死的,只会快活。

坚硬的,冰凉的,又稍稍因对方的体温生了热意。

是瓷瓶,或许是药瓶。

晏乐萦抱着这一盒的补品,相送虞黛到了外殿门口,借此机会将药瓶掩于袖下,而后面上仍一派平静地与对方道别。

“姐姐。”虞黛与她挥手,“若有机会,下回我再来看你。”

晏乐萦说“好”。

可她眨了眨眼,觉得心中生出寒意。

布局人作茧自缚,是她与季淮一同设计季砚下江南与之重逢,是她欲擒故纵引季砚重新将心放回她身上,也是她施计自己步入了含凉殿。

可虞黛如此言,不知是有心还是无心,点破了她此刻如笼中雀一般的处境。

她失去自由了,甚至与人相见的权利也没有,至多只能依仗季砚如今日心血来潮的心软。

眼见虞黛消逝在厚重大殿外,背影逐渐成为一个小点,晏乐忽然笑了起来,心中却像压了一块大石,愈发沉甸甸。

借着挽鬓发的小动作,她悄悄打开了药瓶盖,轻嗅了一口,刺鼻气味袭来,令人不由得蹙眉。

果然,她心想,虞黛并非来助她脱身的。

余光瞥见应庆笑眯眯走过来,晏乐萦也冲他笑了起来,没说什么,径直回了内殿。

刺鼻的气味,极烈的药材,晏乐萦与江南老中医学医理时,常被夸的便是识药材的能力,几乎不假思索,她便晓得其中最多的是什么药。

断肠草……

她曾希冀虞黛来,可虞黛带来的并非是好消息,或许是季淮见她被困,觉得她已经失去了价值……

毕竟季淮明面上设计了这出重逢的戏码,可正如他的警告,警告她不许与季砚旧情复燃,他实则根本不能忍受她在季砚身边。

她是变数,季淮仇视季砚,更害怕她会揭发暴露他。

现在变数不由掌控。

或许是他想要她死,也或许……

晏乐萦深呼吸一口气,压下手心的轻颤,心情沉重起来。

*

中秋休沐一日,今日,季砚似乎被政事缠身,待到晚间才回含凉殿。

月上柳梢头,天色已昏沉。

晏乐萦没卧在贵妃榻上,而是难得正襟坐在内殿的檀木椅上,见身形巍然的帝王揉着眉心进来,他手上似乎还拿着一张揉皱的丝帛,她没多说,只起身迎他。

季砚却有些怔,瞧着窈窕美人向他走来,灯火朦胧下,有一刻他极其想伸手将她揽入怀中。

“何事?”可最终喉结一滚,他只道。

他心知,重逢后,晏乐萦每一次朝他靠近都带着目的,此刻自然也是。

而且他晓得她的目的。

“陛下。”晏乐萦柔声道,“今日虞黛来找我了,陪我说了会儿话……”

果然是如此,季砚垂眸望她。

晏乐萦却似有些难言般错开他的眸,眼皮敛下,瞧见那张皱成一团的丝帛上似乎写着什么,雍州…漕运……

雍州她知道,季淮图的便是那一块的军事机密图。

漕运,她也清楚,由南往北利用水道运输粮草货物,自古有之。若说雍州对京城是军事上的命脉,那漕运定然是民生的命脉,大批粮草货物南来北往,滋养了各行各业以此为生的人。

晏乐萦经营画舫,虽与货物打交道不多,却也认识过不少江南商帮的人。

那日她言之,江南怎可能仅有她的画舫与废太子有货银勾结,便是因为她早探出一些口风,季淮在意图控制整个江南商帮。

她希望季淮顺着这条线去查,还她一个“清白”。

“聊得如何?”

“虞黛妹妹很有趣,我与她相谈甚欢,不过……”晏乐萦连忙错开眼,老实回话。

话音一转,她仰头望着季砚的乌眸,坦然直言,“她除却给了我补品,还给我了一瓶…药。”

殿内稍许沉默。

身形高大的帝王睨着她,眼中似有暗光闪过。

晏乐萦又一次意识到眼前的人是十足的上位者,她能做的大多数都只是等着他审判,她抿了抿唇,将药瓶取出献上。

季砚却未接过,旁边的应庆已极有眼色将药瓶拿去,只听季砚道:“先用晚膳吧。”

她偏头看他一眼,未置一词,顺着他的意愿坐去桌边。

这顿饭因为心思沉重而味同嚼蜡,她不解季砚风轻云淡的态度,席上季砚依旧神色未变,还如往日一般执著为她夹了菜。

晏乐萦低头一看,这次竟然不再是酸甜口的事物,是她如今爱吃的。

她微怔,才有胃口多吃了些。

饭后,季砚依旧无意再提这桩事,见晏乐萦欲言又止,也只是叫她先等着,已派太医去核查。

她心思难安,因为断肠草性辛,药性极烈,应该很容易就查出来……

季砚却不管这些,将宫人将贵妃榻搬到桌案前,又将紫檀毛笔递给她,低声用称得上是哄慰的音色,哄她画画。

“雁雁昨夜累着了,今日

你陪朕看书,夜里不弄你,可好?”

许是昨夜过火的温存令他餍足,甚至她也为他送上了祝福,此刻烛火彻明中,晏乐萦能瞧见季砚的眉眼似乎柔和了不少。

他似乎心情不错。

她没应好,也没应不好,执起画笔,却半天不知该从何画起。

待到墨迹滴落宣纸,溅开突兀的墨点,又逐渐蜿蜒成一团墨色的花,殿外终于传来声音,是太医带着药瓶的查验结果来了。

应庆做了传话之人,听闻太医之言脸色骤变,跪在殿前。

“回禀陛下,这…这药是‘断肠伤’,其中有大量断肠草、雪里青、曼陀罗的成分,若服用,不过七日,足以致人疯癫迷魂,血竭而亡。”

晏乐萦执着的笔一顿,侧目瞧季砚。

可不知为何,季砚的神色却并没有什么变化。

……为何没有变化?她惊愕之后,心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惶恐。

“退下吧。”片刻后,季砚挥手屏退周遭的宫人。

晏乐萦心如鼓擂,她看着他那双依旧淡漠的墨色瞳孔,只觉像白纸上乍然染上的墨渍,看着十分刺眼。

想往后退,却先一步被季砚捉住手腕,他以眼神制止她还想往后逃的举动,却倏尔勾唇含笑,“雁雁,做的不错。”

晏乐萦心底却冰凉一片。

她听见季砚难得温声,像是对她今日的行为很满意般,轻道:“雁雁真乖,晓得将药瓶交出来。”

“此番你该看清了吧?你所做任何事,朕都能发觉。”他淡声,却带着不容置喙的意味,“虞黛既对你有不利之心,往后不必再见她了。”

他似乎并不打算惩处虞黛。

也是,他甚至没有说会是对他自己不利。

或者一切就是他的授意,是他由着虞黛试探她,因而听她揭发,他依旧一副尽在运筹帷幄之中的模样。

所以说,虞黛其实是他手下的人吗?晏乐萦却倏然笑了。

不,虞黛并不是。

今日虞黛献给她的药瓶有两个,可季砚仅知其一。

她唇角翕动着,忽然艰涩开口,“我要见妙芙。”

季砚乜她一眼,只道:“朕不会让你再见任何人,任何人都可能钻这个空子,如今日这般,包括妙芙。”

他竟是以此事来教训她。

晏乐萦杏眸越发弯起,看似越笑越明媚,笑声亦然。

可下一刻,她冷冰冰道:“我恨你。”

难怪方才哄着她用膳,恐怕晓得她听了这些话再也吃不下东西,难怪昨日中秋宴那般温柔,原来已经彻底打定了主意要将她囚在含凉殿。

逃出一个囚笼,又是一个。

“你说得对。”她看着季砚逐渐冷下来的神情,忽然觉察不到恐惧,只是麻木道,“你的确不是季砚了,在我面前的只是一个恣意妄为喜怒无常的君王,你是做到了任由心意行事,想要如何处置我、磋磨我,都可以。”

“你早就不是昔年的那个阿砚哥哥,你其实和季淮也没什么区别——”

一样危险,一样偏执疯狂,一样令她讨厌。

只是她眼见着季砚那双乌眸起了星点晦色,渐渐连成一片阴霾,神色沉得滴水,下一刻,有力的手臂便将她整个人扯去了他身边。

手腕被握得生疼,面前的男人脸色也极为难看,他的薄唇也在颤抖,似乎想说出些什么不一样的解释,可最后,也只是笑了声。

“你说得对。”他道,仿佛任由令自己溺于此等偏执暴虐的心绪,哑声冷讽她,“朕便是如此,想如何待你便能如何待你……”

“你以为如今还是昔年么?仅凭你三两句话,朕就会心疼,心软?”

“恨便恨吧。”他轻笑着,“这才哪儿到哪儿呢?晏乐萦,人总该为自己的行径付出代价。”

如他所言,她彻底激怒了他。

他将她还无意识搁在手中的毛笔取下,强行地摁着她的细腕,将她抵入贵妃榻中,晏乐萦下意识挣扎起来,手腕却一紧,季砚用丝帛将她的手捆了起来。

“季砚!”

季砚唇角轻勾,淡声回应:“不是说朕不再是季砚了么?”

不顾晏乐萦强烈的挣扎,娇弱的美人那点反抗聊胜于无,他将她的四肢都缠在榻上。

晏乐萦被迫仰面躺着,双蹆微曲蜷起,只能瞪着那双含了泪液的清妙杏眸看他,纤细的肩膀抖动着。

瞧着季砚那幅偏执失控的样子,她不自觉颤栗起来,只觉连嘴唇都在发抖,如此像砧板上的鱼般任由旁人处置的模样,叫她心中的惊惧又生了出来。

季砚垂眸不语,不顾她渐起的哭吟,褪下了她一身锦裙。

“不要……”

衣料摩挲声轻弱,可在寂静的夜里却又清晰,光洁肌肤乍然暴。露在初秋微凉的夜里,淡淡寒意自脊背而生,这感觉并不好受。

可季砚只是将丝帛缠得更紧,令她再也无法挣扎起身。

他淡笑一声,自桌案间寻到那方他赠予她的雕花檀木盒,里面整齐码放着画笔,晏乐萦仅用了其中一支笔,也是他强硬递给她的。

她一幅画都没有作,尽管他这两日说了许多遍。

“你不肯画,这般好的画笔着实是浪费了。”季砚细细端详着那方檀木盒,似思忖,半晌后轻叹一声,“也无妨,你不肯,那朕来画。”

“你要干什么?”晏乐萦眼见他拈起一支崭新的毛笔,瞳孔微缩,失声惊呼。

季砚在细细察看着毛笔,那笔杆由紫檀木制成,笔斗是温润的玉制,下方赤黄规整的笔毛被他指尖轻抚过,似乎他还想挑出其中不屈服的外露刺毛。

“嘘。”

他用笔柄抵住她的唇瓣,音色漠然。

坚。硬的檀木与柔软的唇瓣相触,浅浅的压制感骤然升起,惊起晏乐萦颈后寒毛竖立,

可她无法后退,微弯的光滑木椅并无有力的支撑,无论往哪个方向躲,都那般徒劳无功。

季砚手中的紫毫笔一寸寸抚过她脆弱昂起的脖颈,盘旋至锁骨,那细微还略显粗粝的狼毫毛轻划过,抵按在肌肤上,辗转笔管压起浅浅的痕,却合着晏乐萦越来越深的呜咽声。

她试图躲避这难以言喻的感受,痒的,麻的,毫毛来回盘旋,不知下一刻会落去哪里,有些微坚刺般的刺痛,更多的是一种过电般的感觉窜过脊骨。

况且,就算她想撑起身子,换来的也是他按住她的肩膀的手越发重。

晏乐萦呼吸渐渐急促起来,胸膛剧烈起伏,由他以笔勾勒着饱满,又往下摩挲过更深的温軟,她颤着蹆渐渐失去了反抗的力气。少顷,神色涣散间,又有狼毫擦过砚台的轻响,随后她感觉有湿润点触在肩头,她要去看,又被他抬起下巴迫她仰头。

一丝浅淡草香气中和了那糜。艳的气息,是朱砂的气味。

他竟然……晏乐萦的脸色已然红得滴血,水液在眼眶中积攒,又咬着唇不肯发声。

这股裹挟着水泽的气味不算刺鼻,可也陌生,她极少用朱砂行书作画,可季砚惯爱用朱砂批注,但渐渐地,草香中又杂糅着他身上熟悉的冷梅香,令她有些恍惚。

她看着他,可他正垂眸,专注着用蘸饱朱砂的笔尖在她锁骨上作画。

朱砂中残存的黏腻暖意很快褪去,褪成冰凉的墨痕,像能激起刺骨的寒意与屈辱,晏乐萦微张着唇,眼中的薄薄泪液越攒越多。

“猜猜看。”她听见季砚在她耳际呢喃,“朕写了什么?”

明明他呼出的是温热气息,她却觉得通体冰凉。

笔墨沿着锁骨蜿蜒往下,践踏起更深的凉意,她的泪也滑落眼眶,顺着玉润脸庞落下,“……是梅花。”

季砚执笔的手忽然顿了顿。

“是青梅?”见他不语,晏乐萦慌乱换了

答案,“是、是……”

笔锋骤然再度碾上腰窝,她呜咽一声,绷紧了腰肢。

“是‘砚’字。”季砚拂过她耳后的绒发,轻轻摩挲,似安抚,“都说是‘写’了,傻雁雁。”

可晏乐萦的泪已经忍不住大颗滚落,与绛红墨迹一同浸入铺展的衣料之间,些许还随着她的颤栗,印在她白皙玉润的肌肤上。

她涕泣的音色越发娇媚,也越发悲怆。

骗子。

怎么可能是他的名字?

那依旧蜿蜒往下的痕如枝桠,细细长长,透过眼前的水雾,似乎能顺着枝干窥见少年时的光景,青梅树盎然盛放,却转瞬被冬雪压枯,雪中的红梅也尽数溅进泥中,一切痕迹渺然无踪,又成了此刻漫上痛意的朱砂痕。

无数彼此间的猜忌与试探……她恍惚明悟,其实真的,早就撕毁了年少的所有美好。

“求求你……”她哑声道,“我错了。”

季砚沉默了一瞬,执笔的手僵着没动,只是原本手腕应当是平稳的,他一向执笔、握剑都极其果断沉稳,他一步步登上高堂亦是步步谋划,他本该是稳扎稳打,胜券在握的。

可此刻,他的手却渐渐轻颤起来。

每一次遇上她,好似都是这样。

昔年一步踏错,他倾尽所有赌她会爱他,会站在他身边;如今亦是步步沉沦,明知不可为,还是忍不住下江南去找回她。

分明他该恨她,不该对她再心软,却仍然无法自拔地陷入了她的虚假柔情里,任她将坚韧外衣剥离,由着她探究践踏,还想赌她的真心。

最终,他掐着晏乐萦的腰将她提起,松开捆缚她的丝帛,将她揽入怀中。

晏乐萦眼皮轻颤,身上的朱砂染红了帝王龙袍,可他毫不在意,只单手将她散落濡湿的裙裳盖在她身上。

可他的动作太随性,光洁的后背还有大片暴露在空气里,仅仅依靠她缠乱的发遮掩,她只得发着抖拥紧他,贴着他的身躯,以期掩护住自己。

“去哪……”她细声细气,音色里还带着惊恐的哭腔。

季砚没有回答,但晏乐萦很快知晓了,他单手揽紧她至墙边,扣动暗格,机杼摩擦声略微刺耳,他带着她走了上次的那条暗道。

很快耳边传来隐约水流声,晏乐萦也恢复了些气力,她开始胡乱推搡他,不少染在腕上的朱砂也抹去了他的脖颈间,连带着微敞的衣襟内也蹭上不少。

季砚眸色一沉,搂紧她步履加快,他龙袍间绣着的暗纹不时摩挲上那片雪腻,引发一阵难以言喻的痒和麻,不一会儿,晏乐萦就感觉眼前渐渐有了氤氲水雾。

她尚在环顾四周,方才过于专注的注意力让她此刻才缓过神来,原是已到了汤池。可还没完全从羞赧怒意中抽身,失重感顿时传来,季砚将她丢进了池水中。

他同样解了衣袍下水,于水中捞住她的臂膀,将她圈入池壁方寸间。

上一回在这里的回忆蓦地涌现于脑海,晏乐萦慌乱起来,忙要推拒他,却被他看出意图,扣住她的手更加用力,强行一拽,让她与他紧紧相贴。

他俯首,眼中倒映着她肩头朱砂印画的梅,渐渐眸底也洇染出一丝含着欲。色的薄红。

“别在这……”

虽有他的手臂借以支撑,晏乐萦依旧不喜欢漂浮在水中的感觉,她艰难开口,可话音未落,季砚倾身咬住了她的肩头。

细密刺痛在浮沉间荡开奇异的感受,她呼痛,很快明眸也染上水痕。

可男人不依不饶,轻舐她的锁骨,潮热的气息又逐渐攀附着她的细颈往上,用舌头舔。弄她的下颌,在她忍不住张唇的那刻猛地探入。

晏乐萦忍不住呜咽出声,推不开他,双手只能无力扑腾着,细弱的腕也能拍打起一片激烈的浪花。

唇齿被他肆无忌惮厮磨,舌尖被他勾缠,甚至他得寸进尺用大舌顶着她的上颚,迫她将唇张开,让他得以更深地索取,品尝她口中香津,掠夺所有的空气。

她的脸无知无觉憋得通红,明明在水中却仍像搁浅的鱼一样,窒息感令一切感官变得昏沉又漫长,某一刻又似应激般变得敏锐,令她疯狂挣扎起来,“唔——”

刚得以撷取新鲜空气,朱唇张着,却骤然呼吸一滞,水面漫起浪花,季砚揽着她的腰往下,冰冷的白玉略过小月复,才稍稍被泉水浸热,就碾进更深的温軟热源。

急促的呼吸成了难以抑制的泣音,晏乐萦极为可怜地摇头,企图阻止他,换来的只有水面越发激烈的浪。

他的掌心支撐着她将她几乎托起水面,失重感与肌肤暴露在空气下的凉意反复跌宕,她呜哇一声哭出来,终于有些崩溃,“我不要,我不要了,我会淹死的……我真的会淹死的,我会死的。”

幼年失足溺水的经历成了阴影,因此她才不敢再喜欢荷花,大片的水弥漫在周身意味着危险的漩涡,是险些丧命后至深的恐惧。

可季砚听着她的哭腔,只觉得暗火窜得越发猛,他眼睫上沾着水珠,轻抖眼皮,抬眼便瞧见她满脸潮紅的脸庞。

水汽蒸腾间,红意不止蔓延在她的脸上,那通体白皙的肌肤也被浸上一层粉嫩光泽,连带着朱砂晕染的痕迹,直看得人眸色暗深,喉咙发紧。

“不会的。”他另一只手代替了冰凉的池砖让她依靠,抚过她的脊背轻拍着,声音喑哑却稍显柔和,“不会淹死的,雁雁,至多会快活无边,欲。仙欲死。”

晏乐萦:……

可这般柔和抚拍她后背的举动,当真让她渐渐平静下来,恍惚间,她想起旧年里的那座池潭边,浑身湿透的两人也是如此刻紧紧相依着,他也是这般一下又一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季砚感受到她依旧绷紧身子,甚至将垂在水下的手抬起,先是以指抹去自己唇上沾染的水珠,见她杏眸猛然瞪大,他眸色暗了暗,极快地将那根手指捂去她唇中。

池水渐渐激出更深的浪花,晏乐萦的思绪又被搅乱,再想开口的推拒彻底被压入喉间。

水雾似乎都变得越发迷蒙,余下的唯有似欢。愉似痛苦的吟泣,叫她彻底迷失在池水中,任由对方不知餍足地索求。

第40章 对他厌极肌肤相亲,好像无言也能“亲……

翌日,晏乐萦似乎病了。

许是乍然秋凉,纵使泉水温热也没抵过那股子寒气,也或许是生了惊怖,季砚接连两日的失控令她难以招架,又无处可逃,只能任他摆布疯狂沉。沦。

总而言之,她足足睡到傍晚才起来,整个人瞧上去毫无精神,一张小脸褪去潮红后,已然有些脆弱的苍白。

傍晚时刻,季砚已下朝归来许久,并没有吵她。

待她一醒,季砚便吩咐早候着的太医到屏风跟前来候诊。

晏乐萦脑子还有些懵,直至一条悬丝搭在腕上,偏头又恰好瞧见不远处低眉顺眼的小宫女,她才反应过来——是啊,她如今是被监视着的。

哪怕她什么动静也没有发出来,季砚也会清楚她何时睡,何时醒。

她的确觉得不大舒服,睡得太久,头脑昏沉兼之浑身酸软,难受极了,依旧无精打采地卧在拔步床上没有说话。

少顷,太医低声回禀:“陛下,娘娘是惊则气乱,气机逆乱,才导致浑身乏力困倦……”

可蓦然,晏乐萦起了惊惧,反驳道:“不要唤我娘娘。”

季砚怔了怔,面色难看。

晏乐萦不管不顾,依旧哑着声重复喃喃,“不要唤我娘娘,我不是娘娘……”

殿内似乎安静下来,故而她轻弱的声音那般清晰。

从季砚的角度看去,晏乐萦一张俏脸仍旧埋在缎被中,仅露出那双明亮的眸,可眼尾微红,也是惊恐的。

因与他对视上,她稍稍仰起头,脸庞上更是苍白可怜。看他时,那张娇容好似风霜蔫去的木芙蓉,明明一日三变,色彩莫测绚丽,可生命却那般短暂孱弱。

季砚眸色微沉,抿唇,最终并没有发作什么。

他神色复杂,顺着她的话道:“……好,不唤你娘娘。”

回过头,他询问起太医对症之药,太医也向晏乐萦询起可有过往病史及用药之事,她却已不再言语。

连季砚再问她的一声“可好些了”,她也未作理会,只是倦倦缩回被中。

“无

妨,那便配些性温的药。“季砚只得犹自对太医道。

“是,娘…贵人说到底还是心惧所致,因七情而病,待心绪好转,自然病症也会好得多,微臣给贵人开些安神丸先调养着,只是……”太医斟酌开口,有些欲言又止。

季砚问道:“只是什么?”

“既然是情志致病,本就有损精气血,近来应当减少…房事,以免加重亏损。”

晏乐萦实则在静静听着,闻言,没忍住轻笑了一声。

近来的日子里,她被他不知魇足地索要了太多回,他们之间要说的、能说的却太少,彼此藏了怨与恨,尤其是他,是故他更爱在此等事上发泄。

肌肤相亲,紧密相贴,好像无言也能“亲密”。

昨夜更不必说,他几乎疯了一样折腾她。

季砚一顿,回头看她。

帝王长身玉立,身形修长高大,仅仅是站在她身侧居高临下看着她,尚未有什么言语,晏乐萦便觉得那胁迫感萦绕不下,凉淡至极。

但她依旧当没看到,索性闭上眼睛。

太医已经吓得心惊担颤,这一来一回的,虽然没起什么风波,看着也吓人。

宫中皆知皇帝自冷宫韬光养晦,一路受尽磋磨与冷眼才登上帝王,故而性子极为狠绝,且阴晴不定,也不知这位贵人如何来历,敢对一朝天子如此娇纵。

“陛下……”太医只得艰难开口,“若无其余吩咐,微臣便告退,尽快给贵人配药去了。”

季砚没阻拦,嗯了一声。

他将注意力重新转回晏乐萦身上,只是一时半会儿也不知说些什么。

晏乐萦似乎不想理他,甚至当他有意抬手去碰一碰她的额头时,她极快地往下缩头,十足抗拒的模样。

抬起的指尖,便有如被无形的针刺了一瞬。

这样微妙的氛围,直至宫人们布上晚膳,才仿佛有了转机。

“阿萦。”他唤着,“起来用膳吧。”

“……”

“你一日未用膳。”他抿唇,意外将音色放得柔和许多,“一会儿还要喝安神汤,先吃些东西垫一垫,好不好?”

被褥里的晏乐萦微动,她抬眸,沉吟着,音色仍旧喑哑,“那我要和你分开吃。”

方才的温和霎时成了错觉般,季砚的眸再度沉下。

“不行。”他道。

晏乐萦唇角勾出略带嘲讽的笑,好似在说果然如此,她又道:“那我便不想吃了。”

明明苍白孱弱的一张小脸,可季砚看去,总觉得她仍然是那般不屈不挠,倔强至极。

她总是这副柔顺乖巧的模样,少时更是明媚的,纯然的。

但许是他永远的纵容,足以让她领悟,让她将这样的意识刻在心里——在他面前,她可以肆意妄为。

季砚也有些想笑,神色冰冷,薄唇微动,最终却也只是冷呵道:“随你。”

宫人们将晚膳分桌而置,晏乐萦起身由宫人洗漱,她独自用了膳,这一顿饭寂静无声。

尽管此刻她饥肠辘辘,可太医说的也并无错,病人也不该吃太多,所以只挑了些清淡简单的吃。

用膳后,她依旧觉得很累,浑身的疲惫感挥之不去,没过多久便又困了。

季砚说为她揉一揉。

顿时,晏乐萦身子僵硬,像是应激一样避开他高大的身躯,连连摇头。

“我不要!”她道。

尽管她能瞧见季砚的面色越来越差,可她的态度依旧坚决,十足抗拒,甚至眼中蓄起盈盈泪光。

“我不要…我不要,你离我远点儿!”

烛火下,纤瘦美人的玉色长衫也随着她的颤抖拂动,更像一朵被摧残太久的芙蓉花,褪尽妍丽,纤弱易折。

“好雁雁,朕不会对你做什么。”季砚按捺着心中冷意,眸色复杂,又一次缓下声,“朕只是想……”

“我什么也不要听到!”晏乐萦的泪已经落了下来,她似乎已怕极了他的模样,“求你,你别过来……”

更像是厌极了他的模样。

季砚唇角翕动半晌,最终不再强求。

这夜他命宫人另外安置了软被,犹自在贵妃榻上歇息。

*

只是他没有想到,晏乐萦的惊惧并非是暂时的。

从那天起,她便像生了魇症,变得十分惧怕他。只要他一靠近她就开始躲避、哆嗦,甚至发展到吃了安神药就想吐,根本无法安歇。

季砚的脸色也随着她的抗拒,变得越发难看。

心情极差的帝王面色寒如深冰,唤来整个太医院会诊,最终得到的结果也只有“心病难医”。

“陛下,忧思郁结之症,服药也只是起缓解效用,心病还须心药医,解铃还须系铃人啊……”

晏乐萦在屏风后静静听着,她能想象到一众太医此刻定然是跪倒一片,焦头烂额,又惊心吊胆的模样。

她小声,音色已有几分破碎,“陛下,与我分开住吧。”

殿外原本还有些弱弱提议的声响,刹那间,散了个干净。

太医们噤若寒蝉,含凉殿变得空前的寂静,仿佛落根针都清晰可闻。唯余季砚的视线有如实质凝在她身上,也像一根细长又冰寒的针,扎在她心上。

察觉到他视线的那一刻,晏乐萦细弱的肩便不自觉抖了起来,但她垂着眸,只是重复道:“陛下,分开,对你我都好……”

“阿萦。”屏退太医后,季砚终于开口,“你是当真如此惧怕朕?”

晏乐萦眼皮微颤,“……不然呢?”

“是因为那一夜?”

晏乐萦短暂未言,她在思忖一个更好的、不那么容易激怒他,又能达成目的的答案。

季砚本是个极有耐心的人。

可近日他忍耐了太多,心中蓄着困惑,蓄着愧疚与害怕,终于忍不住道:“那夜是朕太过冲动激烈,往后……”

晏乐萦扯了扯唇角,依然未看他,“往后?陛下何必说这样的话,除去那日,往常如那般的事又有少吗?”

“……”

“是你说,你想如何便如何……”言至此处,晏乐萦似乎又疲倦下来,音色渐轻,“可是…我只想睡个好觉,好好养养身子。”

她一副不愿再激怒他,却也不愿再与他多言的模样。

这次,季砚沉默了很久。

他眸间晦涩,沉了又沉,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

“不过,既然你这病因朕而起。”季砚又道,“自然也该由朕来医,你还是待在含凉殿中为宜。”

晏乐萦:……

唇角轻动,可并无意与他争执,她轻叹一声,“随你。”

*

天色昏黑,此刻兴师动众,自是不好。

两人和平相处完这一夜,翌日,季砚方下早朝,便与她商量起迁宫室而居的事。

季砚本有打算叫她还是留在主殿,以免来回折腾,晏乐萦却坚决不同意,只说在这里令她不适。

既然季砚松口答应了,他极少做反悔之事,晏乐萦稍稍松懈了神,眼瞧着状态都好了些。

一点带有生机的绯色,重新渡上那张莹白无暇的小脸,佳人姝色,清艳至极。

季砚看着看着,终于没再执着,另外给她安排了宫室。

他还想再挪些物件去那间宫室,譬如近日她常躺的贵妃椅、无事时翻看的几本话志……可晏乐萦只摇头,说不必麻烦。

她唯一求了一桩事,可怜兮兮的语气,因那点终于重新露出苗头的生动,而变得让人心生柔软。

“让妙芙陪在我身边,求求你。”

季砚眸色微闪,没再拒绝。

之后的日子里,他极少会打扰她,只在每天傍晚雷打不动与她一同用膳,又将安神汤喂给她,见她乖乖喝完了才会离去。

起初,晏乐萦还有些惊厥,看见他便没什么胃口,连带药也喝得十分勉强。

季砚留下的时间便越来越少,也不再强求她必须喝完,往往喂了几勺就托付给妙芙,只与她说明日再来看望她。

晏乐萦并不想让他觉得自己的病毫无好转,又有妙芙陪在身边,渐渐地,她的脸色也重新红润起来,面上也复起笑意。

这令季砚再次觉得,他和晏乐萦还有许多回旋的机会。

晏乐萦也不再只待在自己的宫室不肯出来,偶尔也会来主殿看望他。

一日,内殿之中,有臣子向季砚禀报了江南商帮暗地勾结神秘组织一事,帝王背手而立,脊背挺直,谁也瞧不清他的神色。

可某一刻,他却似有所感,发现了晏乐萦在不远处看

他。

视线对上之时,晏乐萦瞧见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纠结与愧,那愧疚自那夜开始扎根,直到如今……

晏乐萦心想,时机差不多了。

*

待秋叶簌簌落下,寒秋渐至,含凉殿的朱墙上漫布着太多萧瑟的颜色,太医惯常为晏乐萦请过平安脉的后一日——她却彻底病倒了。

如枯叶染黄,看似非一日可成,可待察觉时,却已晚了。

病来如山倒,晏乐萦发起高热,烧得浑浑噩噩。

妙芙匆忙要去寻太医,第一个来的却果真是季砚。

俊秀的帝王行步匆匆,整张脸寒意逼人,看上去想要杀人般的模样,可踏进宫室的那一刻,却又放慢了脚步,似乎怕和之前一样惊了晏乐萦。

饶是他想永远摆出那幅疏离怨恨的模样,可顾虑忧怖过后,一切心思会被迫浮出水面,下意识的举动骗不了人。

妙芙瞧着,心下忐忑,连忙跪了下去,“陛下,我家小姐高烧不退,请陛下尽快命太医——”

“太医已在来的路上。”季砚下颌绷紧,头一次极快失了耐心,沉声问,“她至今未醒?”

此刻已是晌午。

若晏乐萦早就病了,合该早早请太医,怎能拖到如此时候?季砚眯着眼,觉察不对。

妙芙的回答却挑不出错,“小、小姐晨起只是有些不适,命我不许声张,因为…因为……”

季砚寒声,“因为什么?”

“…小姐说,若说病了,您一定会来,可她不想看见您。”

季砚那双漆黑的墨瞳,在一瞬间似乎沉得深不见底,又寒若深冰。

妙芙跪在地上,将头埋得极低,这点倒是随晏乐萦,好似稍稍恐吓便能吓得颤抖。

可她说话也像晏乐萦,顺着晏乐萦所交代之事,直言不讳:“小姐只说要再睡会儿,怎知睡着却越烧越高,奴婢这才没了法子,托宫人去请太医……”

许多往事早已凝成心结,但这桩再度将两人关系拉得更远的事,好似也过不去。

季砚静默了一会儿,忽地呵了一声,他心觉自己该生气的,也不该如此失态而来。

为了一个假意惺惺的旧年青梅,为了一个薄情寡义抛弃过他的人。

“她倒是敢。”他呵了一声。

可他的腿已经往内殿迈了过去,倏然又发觉一点端倪,皱起眉峰,“这殿中怎么这么冷?”

妙芙颤颤巍巍,还是如实回答:“夜里紧闭门窗,小姐闷了汗觉得不舒服,就…就开了一扇窗透透……”

她回想着晏乐萦交代的事,季砚本性多疑,他自幼生在冷宫之中,挨过不少冷眼磋磨,又受过谢贵妃抛弃,从此似乎留下了阴影。

要让他信服,决计不能是全然的假话,只能是半真半假,似是非是。

开窗是真的,晏乐萦真的开了窗,不然如何会感染这一场风寒?宫人们早早被支去外殿,殿中只有她伺候,可难保没有人瞧见。

与其被人揭露,不如直言说出来。

但果然,季砚的面色骤然变得极为森寒,连带眸色也沉如深冰。

他往宫室内走去,隐忍低喝,“好,好得很。天早就寒凉,她倒不顾念身体,明明从前是那么惜命的人……”

妙芙唯恐季砚还会怪罪晏乐萦,惊慌解释,“小姐也不会想到才一会儿——”

究竟是不是一会儿,着实难定义。

季砚不再听得进去,大步流星跨过门槛,转眼就走过屏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