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变故 “你们定是有事瞒着我。”……
那抹红色如同一团燃烧的魔焰, 迅速蔓延开来,将他的双眸完全浸染。褚凌死死盯着谢微楼,眼中凶光毕现, 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你是你!”
谢微楼陡然一惊,这团红色他太过熟悉, 熟悉到只需一眼, 脑海中便瞬间浮现出一个可怖的身影。
在大脑还没来得及向身体下达明确指令前, 他的身体就已经动了。
然而此刻, 他这具身体的反应和速度与凡人无异,即便反应的再快,还是慢了半拍。
就是这瞬息间,褚凌便如同一只完全失控的野兽,猛地朝他扑了过来。他的两只手狠狠扼住谢微楼的脖颈, 谢微楼整个人登时向后重重摔倒在地。
褚凌的力度大得超乎想象,仅仅这么一掐, 谢微楼便清晰地听到了自己颈骨发出一声脆响,疼得他眼前一黑。
谢微楼双手拼命挣扎, 试图掰开褚凌的手。
而褚凌对紧扼着他的手纹丝不动,浑身的力气全部集中在指尖, 仿佛不亲手扼死他绝不罢休。
这转瞬之间, 谢微楼呼吸愈发困难,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
他放开掰着褚凌的手, 胡乱在身侧地面上摸索着,慌乱之中指尖触碰到一个圆滚滚的物什, 也来不及细想是什么,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径直朝着褚凌的头上砸去。
褚凌额角瞬间裂开一道口子, 鲜血顺着他的脸颊流下来,然而他扼住谢微楼脖颈的双手丝毫没有懈力。
他蹬着一双染血的眸子盯着不断挣扎的人,两只手继续不断收紧,谢微楼的颈骨发出不堪重负的脆响,喉头间涌起浓重的血腥味。
就在他以为自己快要被掐死的时候,褚凌的手却蓦然一松。
大量空气涌入谢微楼的肺腑,他剧烈地咳嗽着,肺部像是要炸开一般。
他撑起身子在惊愕间抬起头,就见叶光霁不知何时站在他面前,神色冷峻,正垂头看着褚凌。
而面前的褚凌跪在地上,周身被叶光霁的剑气环绕。
在这剑气之下,他眼中那血色渐渐褪去,他眼神空洞,满脸迷茫地盯着自己的双手。这副模样,与方才近乎残忍的冷厉判若两人。
感受到叶光霁的目光,褚凌浑身一僵,眼中满是错愕。随后,他的目光越过叶光霁,落在谢微楼脖颈处那圈肿胀的红痕上。
他嘴唇颤抖:“师叔,我”
然而话还没说完,叶光霁忽地上前一步,衣袂带起一阵微风,手指隔空轻点向褚凌的眉心。
下一刻,褚凌便无声地软倒,叶光霁接住他的身体,低头凝视着褚凌苍白的脸庞。
谢微楼低低咳嗽着,艰难地站起来,在叶光霁身侧半蹲下,他看有些愕然地看着褚凌:“刚才那是”
话还没说完,脚下月华殿的地面忽然再次剧烈晃动起来,谢微楼立足不稳,踉跄着险些摔倒。
叶光霁豁然抬头看向窗外,谢微楼的目光也顺势投向窗外,只见天际被那抹血红色不仅没有消散的迹象,反而愈发浓烈。
叶光霁忽地开口:“你就在月华殿待着,哪里都别去。”
话刚落音,他周身灵力激荡,化作一道白光,带着昏迷的褚凌,瞬间消失在原地。
谢微楼一个人被留在空落落的月华殿,他哑然看着窗口,下意识地抬起手,指尖习惯性地在空中划出传音的轨迹。
可动作做到一半,手指便陡然僵住。
他想起来自己灵力尽失,如今连个凡人都不如,最简单的传音术也无法施展。他收回手指,拉高领子将淤痕挡住,随后推开月华殿的门。
刚走出去,便听得头上传来一声鸟鸣。
他循声望去,只见妙音从空中疾落,在他面前落地,身形一转化作人形。
谢微楼心道来得正好,立马问道:“发生什么事了?这天象怎么会变得如此诡异?”
原本以为会立刻得到妙音的回答,然而却见妙音快步上前,拦住谢微楼向前的脚步:“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您快回月华殿待着,有什么事我们自会解决的。”
谢微楼忍不住蹙起眉来,虽然妙音的语气里很是轻松,可丝毫没让他安心。反而她越是这样说,谢微楼就越觉得肯定出了什么事。
眼见妙音打算伸手关门,谢微楼一把按住门扉,语气也沉了几分,再次重复道:“妙音,外面出什么事了?”
妙音被谢微楼这般直视,心中不免有些发慌。但她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开口说道:“只是山门处有些动乱,已经处理了”
然而,她的话音刚落,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隐隐约约的嘈杂声。
谢微楼下意识地抬头望去,只见天边一批御剑的弟子风驰电掣般朝山门方向飞去。
谢微楼眼神一凛,那分明是剑阁的弟子。他心中暗忖,剑阁弟子向来训练有素,平日里轻易不会全员出动。
如今叶光霁忽然离去,剑阁弟子又这般大规模的行动,必定是出了极为危险的事情。
他张了张口正要再问,妙音忽地咬了咬牙,手按在门板上一推,直接将门用力关上了。
接着她的声音隔着白玉门传来:“您别担心。尊上说了,您安心待在月华殿就好,有什么事交给我们解决。”
谢微楼看着眼前被合上的门,心里生出一种说不出的五味杂陈。
回想两百年前,妙音无论大小事宜,都会第一时间向他禀报。可如今,她这般轻描淡写地隐瞒他,分明是将他当作需要保护的人。
谢微楼心中郁结,重重地坐在窗边的榻上,目光不由自主移向对面,方才褚凌坐过的位置。
他方才绝不会看错,哪怕时隔百年,可是他眼中一瞬间那抹熟悉的神情,分明来自盛无极。
谢微楼感觉一阵头疼,可他明明已经将盛无极从褚凌身体里逼了出去,没理由他会再次附在褚凌身上,可褚凌方才的举措又如何解释?
他的心中顿时升起一丝烦躁,真希望自己现在能做些什么,或者有人告诉他发生了什么。
血云翻涌压在灵境山上空,这诡谲天象不知持续了多久。
一直等到暮色渐浓的时候,叶光霁终于再次出现在谢微楼面前。他依旧一袭素白长袍,可周身若有若无地散发着一股微不可闻的血腥味。
谢微楼立马迎上去问褚凌的状况,叶光霁沉声道:“他没有被盛无极附身。”
谢微楼一怔,白日里褚凌的眼神太过可怖,绝不是属于褚凌的眼神,他第一反应便是褚凌被盛无极附身,才会做出如此荒唐之举。
他下意识道:“如果不是盛无极,他如何会做出这般举措?”
叶光霁声音沉稳:“素祁对他的魂魄进行了探查,并未发现异常之处。我已将他安置在剑阁,以结界守住。待他苏醒,或许就能知晓其中缘由。”
谢微楼在心里叹了口气,如今来看也只能这样了。
说话间,叶光霁的目光再次落在他脖颈那片触目惊心的淤痕上,眉头不自觉地蹙起:“怎么不处理一下。”
谢微楼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脖颈,一阵刺痛瞬间传来。白日里,他被各种突发状况搅得心烦意乱,哪还有心思顾及这个。
此刻,趁着叶光霁在场,他忙开口问道:“白日里出了什么乱子?”
他心中有些紧张,生怕叶光霁也会像妙音一样,对他刻意隐瞒实情。
叶光霁轻轻抿了抿唇,微微沉吟后开口:“近几个月,山门总会无故遭到妖兽的袭击,今日也是如此,各峰弟子全力应对,目前已经没有大碍了。”
他的语调虽波澜不惊,谢微楼听完不免有些惊讶,要知道以前灵境山方圆百里之内,别说魔族,半个妖兽都看不到,却没想到如今
然而他转念一想,很快便察觉到其中的异样:“若只是几只妖兽作祟,以你的实力,断不至于耗费如此长的时间。”
叶光霁神色依旧平静,语气淡然:“不过是妖兽数量较多罢了,如今既已处理妥当,便无需担忧。”
然而,这轻描淡写的几句话,显然无法打消谢微楼的疑虑。
谢微楼清楚叶光霁的实力,几只妖兽对他而言,不过是一式剑招的事,绝不可能花费如此多的时间。
他又想起白日里妙音那闪烁其词的神情,心中的怀疑愈发强烈。于是沉声开口:“你们定是有事瞒着我。”
他目光灼灼,尽管此刻已沦为凡人之躯,可话语中不经意流露出的语气,竟让叶光霁一瞬间产生了错觉,仿佛眼前之人仍是两百年前那个独一无二的灵境仙尊。
叶光霁看了他一眼,见他眉宇间透着一股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决然,心中暗自叹了口气。
他并不强行隐瞒,而是朝谢微楼伸出手,道:“你若执意想知道,便随我来。”
谢微楼毫不迟疑,伸手握住对方的手。
周围的光线迅速扭曲变幻,眼前光芒一闪,熟悉的月华殿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阴森昏暗的景象,竟然是一座地牢。
谢微楼快速打量了一下四周,心中暗暗一惊,怎么也没想到叶光霁会带他来此。
这座地牢是灵境山用来关押那些违反门规,在外犯下严重过错弟子的地方。四周结界重重,是除了伏魔塔之外,灵境山的又一处禁地。
只见周围皆是施了法咒的牢房,阵阵咆哮声从里面传来,这里面此刻关的不是犯了错的弟子,竟然是一只只妖兽。
有几个灵境山弟子正拿着施了法咒的锁链将牢笼锢住,叶光霁上前一步,对他们道:“把先前那两只拖出来。”
弟子们得到指令后,动作迅速利落。他们别走向两个牢房,从里面推出几口一人多高的黑色棺材。
众人将两口棺材整整齐齐地推到地牢中央的空地上,紧接着打开棺材盖。叶光霁侧头看了谢微楼一眼,示意他上前查看。
谢微楼虽然不明白叶光霁为何要带他来看这些妖兽的尸体,但他清楚对方行事必有其缘由,绝不会无缘无故如此。
谢微楼于是迈步向前靠近棺材,目光落在里面的两具妖兽尸体上。
他先看向第一具尸体,这具妖兽应该是最早死去的。尸体应该已经经过处理,没有腐烂,浑身上下都是伤口。
尸身还算完整,可心脏处却破了个洞,心脏早已不见踪影。
接着,他将目光转向第二具尸体。这只妖兽死去的时间似乎比第一具稍晚一些,死因同样是被挖掉了心脏,与第一具不同的是,这具妖兽浑身上下,竟没有任何其他伤痕。
叶光霁走到他跟前,看着棺材里的尸体,指着第一具道:“这只是一年前斩杀的。”
又指了指第二具:“这具是半月前斩杀的,都是同一种妖兽,你可看出了什么端倪?”
谢微楼微微皱眉,这两具尸体除了身上的伤痕多少,几乎没有丝毫差别。他又仔细看了看,目光在第二具身上来回扫视。
紧接着他便意识到了什么。
这具尸体除了心脏处,身上竟然没有明显的打斗痕迹。以他对这些妖兽的了解,它们生性凶猛好战,身上必然会留下或多或少的伤痕,可这具尸体毫无伤口,几乎是不可能的情况。
他指了指第二具:“它的身上没有伤口。”
叶光霁挑了挑眉,他没有回答谢微楼,而是看向其中一个弟子:“把今日捉到的那个拉出来。”
弟子领命,立刻转身走向一旁的牢房。不一会儿,他和另外几个弟子合力,将一只被锁链紧紧束缚的妖兽拖了出来。
那妖兽虽被制住,但依旧奋力挣扎,发出阵阵怒吼。
谢微楼定睛一看,发现跟那两具尸体是同一种妖兽,这次同样身上没有明显的伤痕,他正看着这只妖兽,叶光霁忽然上前半步。
谢微楼眼前白光一闪,几乎就在同时,一股浓烈的腥臭之气扑面而来,伴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哀嚎,那只足有三人高的妖兽的头颅瞬间与身体分离,轰然倒塌。
谢微楼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搞得微微一怔,转头看向叶光霁。叶光霁伸出一只手,做了一个等待的手势,示意谢微楼继续观察。
于是就在下一刻,在妖兽那横断的脖颈处,肌肉和血管开始扭曲,蠕动,随后,一团肉芽逐渐生长出来,不断膨胀、变形。
片刻之后,肉芽竟然长成了一颗新的头颅。新头颅的模样与之前别无二致,那本来已经死掉的妖兽竟然再次复活。
谢微楼错愕地转头看向叶光霁:“这是怎么回事?”
叶光霁微微叹了口气:“每当天边出现那样的异象,这些妖兽就被赋予了一种再生能力。我们之前斩杀的那些,都以这样的方式复活了。这也就能解释,为什么它们身上没有明显的打斗痕迹,因为它们不怕死,甚至可以不断重生。”
就在那只刚刚重生的妖兽还未来得及发出更多的嘶吼,叶光霁再次果断抬手。一道寒芒闪过,他手中的剑刃精准无比地刺向妖兽的胸膛。妖兽发出一声尖锐的惨叫。
几乎是瞬间,叶光霁手腕轻转,雪刃一挑,妖兽那颗还在跳动的心脏便被剜了出来。
谢微楼的目光下意识地循着剑刃看去,只见剑刃的尖端挑着一团不断蠕动的血肉,在那团血肉之上,竟然生长着一朵血红色的蔷薇花。
这朵蔷薇花娇艳欲滴,花瓣上仿佛还带着新鲜的血迹。而在花的中间,竟然长着一颗眼球,似乎在冷冷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叶光霁微微皱眉,眼神中闪过一丝厌恶。他手腕一抖,雪刃轻轻一挥,将那朵中间长着眼球的花击碎。
叶光霁轻声说道:“一年前,这些妖兽还没有这种重生的能力,就是在最近,每一个能复活的妖兽心脏上都长着这朵花,只要不消灭这朵花,这些妖兽便会不断复生。”
谢微楼听着叶光霁的话,心中登时明白了其中的关键。他和叶光霁对视一眼,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道:“这些妖兽是从蔷薇海出来的。”
谢微楼眉头紧蹙,心中满是忧虑。
他深知,这些妖兽如今拥有了重生的能力,其战力必定大幅提升,较之以往何止强了十倍。倘若不能尽快找到遏制它们重生的关键所在,三界必将陷入一片混乱,迎来一场前所未有的腥风血雨。
地牢中一时陷入了沉默,就在这时,地牢外突然传来一阵杂乱而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这压抑的寂静。
谢微楼转头望去,只见一个灵境山弟子脚步匆匆,神色慌张地跑了进来。那弟子一进门,便“扑通”一声单膝跪地,身体微微颤抖,脸上的慌乱与恐惧显而易见。
“尊上!南荒出事了!”
第122章 苏醒 他想吃掉你!
谢微楼和叶光霁目光交汇, 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隐隐的不安。
就在这时,那弟子神色慌张,忙不迭地从怀里掏出一件东西递了过来。
叶光霁抬手接过, 谢微楼也侧过头看向那件物什。
只见那是一根羽毛,表面已经被烧焦, 呈现出乌黑的色泽, 还散发着一股刺鼻的焦糊味。
尽管羽毛受损严重, 但仍能隐约看出原本的形状——那是一只凤凰的尾羽。
弟子的声音颤抖不已, 带着浓浓的恐惧:“刚从南荒传来的消息,鸣凰宫突遭一股来历不明的魔族入侵,司徒宫主带领鸣凰宫上下抵御魔族,整个鸣凰宫无一人生还!”
闻言,谢微楼心中登时一震, 鸣凰宫无人生还?司徒琰死了?
鸣凰宫在修仙界中地位尊崇,哪怕上一任宫主死后地位稍逊, 可也绝不是可以小觑的,竟被魔族一夜之间灭门, 对方是何等可怕的力量。
叶光霁的面色也瞬间阴沉下来,只听弟子接着断断续续地汇报:“相邻最近的宗门已经前往救援, 半途遭到妖兽袭击, 几乎全军覆没,拼死才将消息送到灵境山!”
地牢内气氛凝重, 前来通报的弟子伸出颤抖的手指,死死指向西南方向, 双眼布满血丝:“如今那些魔族已经朝着灵境山的方向来了!”
叶光霁闻言,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将剑阁精锐弟子召集到山门,一刻钟之后, 随我下山支援。”
说罢他抬步便往门口走,谢微楼不假思索地跟在其后。
叶光霁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脚步顿住,回头看向谢微楼:“你就待在这里,哪都不能去。”
谢微楼瞪大双眼:“你想让我待在月华殿眼睁睁看着,什么都不做?”
叶光霁语气十分坚决:“你哪都不能去。”
话音刚落,他抬起手,指尖凝聚起一团晶蓝色的光芒。光芒仿若有生命一般汇聚变形,化作一个晶莹剔透的锥形晶体,悬浮在他指尖。
谢微楼登时认出这是什么,这不正是当年自己前往伏魔塔降魔前,留给叶光霁的一枚剑势吗?
他目光古怪地看着叶光霁,后者神色平静:“这是当年你留给我的剑势,幸好一直没派上用场,现在正好还给你。”
谢微楼心中腾地升起一股愠怒。
自己当年将这枚剑势送给叶光霁,本是为了护他周全,可如今,这东西却要被他送回来保护自己,这算怎么回事?
他的自尊被刺了一下,语气生硬地说道:“你自己留着,我不需要。”
叶光霁蹙眉看了他一眼。
便是这个眼神,竟让谢微楼感到有些熟悉。当年他刚拜入剑阁,年少气盛,倨傲无比,从不把别人的命令放在眼里。
由于他是被老仙尊亲自带回来的,当时的剑阁阁主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然而叶光霁作为剑阁的大师兄,对行事乖张的不满时,便会向他投来这样的眼神。
当年谢微楼视若无睹,如今时隔百年,曾经的年少轻狂早已褪去,甚至在人世间摸爬滚打这两百年,早就将他的心性磨平了些许。
于是再次面对叶光霁这样的眼神,谢微楼的心中五味杂陈,竟然一时反驳不出些什么。
叶光霁不由分说将那枚剑势塞到他手里,用一种兄长对着幺弟的口吻道:“拿着它,务必保护好自己。”——
自那天一别,谢微楼就再没见到叶光霁。他独自一人守在月华殿中,望着空旷的大殿,心底的孤寂如荒草般疯长。
起初,妙音每日都会按时出现,带着精心准备的膳食,还会陪谢微楼聊会天,绘声绘色地讲述些门内的琐事。
可后来妙音也不来了,接替她的是一个送饭小童,他告知谢微楼,妙音也下山去了。
小童将膳食放在桌上,便谨慎地躬身退了出去。谢微楼望向窗外,一直到案上碟子里菜肴热气逐渐消散,也没有动一下筷子。
即便没有人告诉他发生了什么,可灵境山四阁阁主如今已下山其三,山下的局势一定不容乐观。
谢微楼望向窗外,天阴沉沉的,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序曲。
叶光霁让他留在月华殿,本意是为了保护他,可此刻他却觉得自己像个旁观者,对即将到来的一切都无能为力。
在月华殿又熬过漫长的一天,谢微楼再也按捺不住,此时叶光霁他们正在山下抵抗魔族,自己不能只在月华殿干等着,必须做点什么。
于是他径直去了灵枢阁。
刚踏入灵枢阁,谢微楼便察觉到一股异样。往昔弟子们各司其职,一片繁忙,如今阁内弟子数量锐减,剩下的还不足之前的一半。
仅有的弟子们脚步匆匆,神色凝重,手中捧着各种灵物和丹药,穿梭在各个房间之间,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疲惫。
谢微楼继续往里走,眼前的景象让他愣在原地。只见原本宽敞的安置伤患弟子的阁里,此刻摆满了临时搭建的床铺,上面都躺着人。
那些人中不仅有穿着灵境山弟子服的人,还有其他宗门的弟子,互相躺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呻吟声此起彼伏。
而灵枢阁的弟子们在其间奔忙,一刻都不敢停歇。谢微楼拦住一个路过的弟子:“怎么会有这么多伤者?”
那弟子喘着粗气,简短地说道:“与魔族交战,伤亡惨重……”
话音未落,就被一旁匆匆赶来的同伴拉走。
谢微楼看着眼前混乱的场景,直到听到有人叫他。他转身一看,见轻寒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
和周围的弟子一样,轻寒的脸上也写满了憔悴,她见到谢微楼,俯身行了一礼,低声说道:“谢前辈,师尊让我带您去花谷。”
谢微楼点了点头,跟着轻寒穿过嘈杂的灵枢阁,来到了山脚下的花谷。
素祁正盘膝坐在一棵巨大桃树下,她身着一袭素衣,半边身子皮肤沟壑纵横,与另一侧年轻光洁的肌肤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反差。
此刻,她身旁的软榻上躺着一个少年,少年面色苍白如纸,双眼紧闭,气息微弱,正是几日前送来的褚凌。
素祁缓缓收回手,声音带着一丝叹息:“那些大多是遭魔族入侵的宗门幸存弟子,除了他们,其他人都已经被掳走。诸位连日来不眠不休,才将他们尽可能救回。”
谢微楼疑惑:“掳走?”
素祁点了点头:“那些魔族专挑势力弱小的宗门下手,掳走身强体壮的弟子。没人清楚他们受何种驱使,又怀有什么目的。”
听到这话,谢微楼沉默片刻,他此刻就算知道这些,也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将目光投向褚凌:“他怎么样了?”
素祁看着褚凌,像是早已料到谢微楼会有此一问:“身体上并无外伤,送来时魂魄却十分不稳。我已用灵力稳固住他的魂魄,若强行唤醒,极有可能损伤他的神魂。您若有什么想问的,只能等他自行苏醒了。”
谢微楼脑海中回想起当日少年那毛骨悚然的眼神,忍不住问道:“先前你说没从他身上察觉到被附身的迹象,这是为什么?”
素祁耐心解释道:“一旦被附身,魂魄之上必然会留下附身者的痕迹。但这孩子的魂魄没有标记,并未被外力强占过。”
谢微楼满心疑惑,若真是如此,褚凌又为何会做出那些诡异举动?
他思索片刻接着问道:“据你所知,除了附身,还有其他术法会影响他人神智吗?”
素祁摇了摇头,语气笃定:“任何术法侵入他人意识,无论施法者如何隐蔽,都会在神魂上留下蛛丝马迹。而只要有痕迹,我便能感知到。”
说着,她再次伸手,轻轻抚摸着褚凌的额头:“这孩子的魂魄,确实没有被强行侵占过的迹象。”
谢微楼眉头微蹙,可当日少年的眼神,分明就是盛无极的样子,若是没被附身又怎么会
此时,素祁因长时间施法,本就孱弱的身体愈发不堪重负。
没过多久,倦意便爬上她的面庞。轻寒很快从花谷外走进来,见状,快步上前,小心翼翼地搀扶住素祁:“师尊,您累坏了,我这就扶您回阁里休息。”
素祁微微点头,临走前看向谢微楼,见他看着褚凌沉思,没有丝毫要离开的意思。她在心底暗自叹息,便由轻寒搀扶着离开了。
谢微楼根本没有回月华殿的心思,素祁走后,他索性在褚凌身旁坐了下来,目光落在少年苍白的面上。
脑海中却不断回响着素祁的话,既然魂魄没有被强占,那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谢微楼垂头打量着褚凌,心中反复琢磨,想着想着,几日前叶光霁从妖兽体内挑出血蔷薇的一幕,在他脑海中浮现出来。
他心中一动,脑中跳出一个念头:如果不是魂魄被控制,难不成是身体被控?
谢微楼的目光落在褚凌身上,犹豫再三还是伸出手,只见褚凌胸口的皮肤和面色一样苍白,皮下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
然而除此之外,谢微楼再没发现其他异常。
他伸手又把褚凌的衣服合上,就在这时,原本昏迷不醒的人忽然睁开了眼,直直看向谢微楼。
谢微楼他这突如其来的睁眼弄得一惊,但当看到褚凌眼中并未泛起那抹诡异的血红时,他才松了口气,问道:“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然而,褚凌仿若被定住一般,对谢微楼的询问充耳不闻,直勾勾地盯着谢微楼的脸。
片刻后,他像突然伸出手,死死拉住谢微楼的手腕:“师叔,我知道我知道他们想干什么了!”
谢微楼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然而他瞬间反应过来,快速问道:“他们想做什么?”
褚凌抬起头,眼瞳骤然缩成针尖大小,脸上写满恐惧:“他们,他,他想吃掉你!”
第123章 血海 这深渊,就是蔷薇海!
谢微楼心中一惊, 他眉头一蹙:“吃掉我?”
褚凌面色比苏醒前还要白了几分,他死死握着谢微楼的手腕,整个人惊魂未定, 像是梦到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事。
谢微楼生怕刺激到他,赶忙放缓语调, 和声说道:“别慌, 慢慢讲……他们是谁?为什么要吃掉我?”
可褚凌仿若丢了魂一般。他眼神空洞, 对谢微楼的询问充耳不闻, 只是下意识地紧抓着他,任凭谢微楼如何安抚,都不肯松手。
不知过了多久,褚凌那双空洞无神的眼眸,终于缓缓聚焦在谢微楼脸上:“他, 是他……如果他想要重塑魔躯……就,就必须吃掉, 吃掉你……”
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到最后几不可闻。
谢微楼仔细听着他的话, 一时却没有明白其中的意思。就在这时,地面和上次如出一辙, 再次剧烈震动起来。
褚凌登时从那种恍惚的状态中回过神。
他猛地一把扯住谢微楼的衣服, 指甲几乎嵌入布料之中,双眼因过度用力而几乎泛出血丝:“你不能被他抓到, 他必须要吃掉一个,一个和他同境界的人的肉身, 才能,才能复活”
仿佛是为了回应褚凌的警告,脚下的地面紧接着又剧烈震动起来, 这股震动让两人的身体,如同在海浪中颠簸的小船,不受控制地上下剧烈摇晃。
而在这股力的作用下,褚凌抓着谢微楼的手也不由自主地松开了。
谢微楼本能地往后退了几步。
只见褚凌的发梢不知何时染上了一丝血红,那抹红色顺着发丝迅速向上蔓延。
与此同时,他胸口处原本隐隐泛青的血管,刹那间变得无比鲜艳,青转红的速度极快,骇人的血色如同疯狂生长的根系,在皮肤之下不断蔓延。
脚下的大地晃动越来越厉害,周围那些屹立千年的古树,纷纷倾斜着陷入凹陷的地面,树干断裂的声音不绝于耳。
谢微楼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摇晃,几乎要摔倒在地。他紧咬牙关,手下意识地探入袖口,触碰到了躺在袖底的,那枚冰冷的剑势。
便是这片刻间,褚凌胸口那团如根系般的血管,突然从皮肤上破裂开来。紧接着,鲜血顺着破裂的血管而出,一滴接着一滴落在地上,迅速形成了一滩鲜红。
这摊血液没有丝毫干涸的迹象,反而如同有生命一般,在地面上不断地扩大,边缘处翻涌着,仿佛即将吞噬周围的一切。
那场面实在过于骇人,哪怕是谢微楼,也从没见过这般场景。
那团血渍不断扩大,起初只有指腹般大小,可转瞬之间,就变成了拳头大小,紧接着又迅速膨胀到如同头颅一般。随后,以一种吞噬一切的姿态疯狂蔓延开来。
更令人胆寒的是,在那摊逐渐扩大的血泊中央,竟然渐渐出现了一处无底的深渊。
谢微楼站在血泊的边缘,惊愕地低下头,朝着脚下的深渊望去。
只见那百丈深渊之下,无数血蔷薇层层叠叠,花瓣挨着花瓣。浓郁的暗红色不断堆积,渐渐铺就成浓重的墨色。
它们的根茎如同扭曲的葡萄藤,疯狂地向上攀爬着。赤色的花瓣间,一颗颗布满血丝的眼球正无声地向上张望着。
谢微楼从未见过这东西,可他却是在瞬息间就知道了这是什么。
蔷薇海。
这深渊,就是蔷薇海!
这以血泊仿若有生命般疯狂吞噬周遭土地,地面上一切有生命的东西都难以幸免。那些两人合抱粗的古树在它面前,脆弱得如同蝼蚁,刚一堕入其中,转瞬就被铺天盖地的血蔷薇吞噬,连一丝残渣都未曾留下。
然而就在此时,身后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谢微楼心中一惊,猛地转身喝道:“都别过来!”
闻讯赶来的灵境山弟子也被眼前的场景惊得呆立当场。有弟子下意识祭出法宝,可法宝光芒还未绽放,深渊中突然暴射出一条手腕粗的藤蔓。
那条藤蔓好似一条狰狞的毒蛇,裹着腥风瞬间穿透弟子的胸口,将他活生生拖入深渊。
谢微楼心脏狂跳。
就在这短短一瞬,已有十多个弟子惨遭毒手。伴随着凄厉的惨叫声,深渊仿若被鲜血滋养的怪物,瞬间扩大了一倍。
而就在这时,谢微楼清楚地看到,在深渊底部,层层叠叠的血蔷薇深处,缓缓浮现出一个模糊高大的身影。
谢微楼瞳孔收缩。
那人一身破碎的红衣,身旁不断凝聚着浓重的血雾。他与周围的血蔷薇一同仰起头,目光穿透浓稠血雾定在谢微楼的脸上。
而就在他看到谢微楼的瞬间,脸上的肌肉扭曲起来,唇角缓缓勾起,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他缓缓伸出一只手,做出了一个平常到再平常不过的动作。
紧接着谢微楼便闻到一股浓重到了极点的血腥味,明明他们相隔万丈深渊,那只手竟瞬间探到谢微楼面前,五指成爪,死死扼住他的脖子。
身后的弟子惊恐地看着被一团浓重血雾包裹的谢微楼。
就在他们以为谢微楼必死无疑的时候,一道幽蓝色的剑光仿若一道惊雷,从血雾中轰然破出。巨大的轰鸣声中,血雾被瞬间炸得粉碎,化作无数细小的血滴,消散在空中。
不过眨眼之间,谢微楼浑身上下的衣物和皮肤就被腐蚀得千疮百孔。
他剧烈咳嗽起来,唇角溢出大量鲜血,若是再晚一点,被腐蚀的就会是他的内脏。
身后赶来的灵境山弟子见状迅速反应过来,立刻在血湖周围列阵。一时间,剑影交错而起,暂时减缓了蔷薇海疯狂扩张的速度。
然而,深渊底部,数不清的蔷薇藤如触手般再次疯狂钻出。那些被藤蔓掳去的弟子,连一声呼喊都来不及发出,就瞬间消失在血泊底部。
而随着被拖入深渊的弟子越来越多,一只接着一只的妖兽从深渊底部爬上来,每一只心脏的位置都生长着一朵血蔷薇。
它们以可怖的速度四散开来,见人就咬,哪怕被砍掉头颅,也会飞快地再长出一颗新的。
于是乎阵法出现了缺口,血湖如同找到了突破口,以惊人的速度再次扩张,血色再次疯狂蔓延。
眼尖的弟子发现了其中蹊跷,扯着嗓子大喊:“谁都不许退!将这东西封住,封住!”
那些弟子咬紧牙关,眼神中透着决绝,前仆后继地冲上前去,随着阵法再次被修复,当真暂时将血湖的扩张遏制住了。
然而谢微楼心中丝毫没有半分轻松。
他死死盯着深渊底部,果不其然——原本被炸成碎屑的身影,竟瞬息间再度幻化成形,复生速度甚至比两百年前还要快。
那人再次抬起头,目光再次锁定了谢微楼,唇角的弧度仿佛在嘲笑他的自不量力。
谢微楼听着周围的呼喊,脑中只有一个念头:若是不遏制他重生的能力,灵境山势必会被蔷薇海彻底吞没,所有人都在劫难逃。
他猛地转过身,头也不回朝着花谷外,灵枢阁的方向跑去。
哪怕此刻每一个动作都让他痛得几乎麻木,可他脑海中的念头却越发清晰起来。
他记得先前叶光霁说过,素祁已经将遏制重生的毒研制好了,他必须拿到那毒,他必须杀了盛无极!
身后,血肉被刺破的闷响,弟子们凄厉的惨叫,以及“不许退缩”的嘶吼声交织成一片,浓厚的血腥味直冲鼻腔。
谢微楼眼前一片模糊,鲜血糊满了他的视线,四肢仿佛被灌了铅,每迈出一步都异常艰难。
谢微楼知道自己此刻的样子一定很不好看。因为余光中,刚刚赶来的弟子望着自己的眼中满是惊恐。
他紧紧咬着牙,逆着人流前行,尖锐的碎石割破了他的脚底,鲜血不断涌出,在乱石上蜿蜒蔓延,与周围的血色融为一体。
不知过了多久,当他终于抵达灵枢阁时,眼前的景象让他瞳孔骤缩。
只见半个灵枢阁已然坍塌,残垣断壁横七竖八地散落着,扬起的尘土与血雾混在一起弥漫在空气中。
谢微楼只是停顿了一下,接着便抬起脚穿过正在废墟中抢救同伴的弟子。
他的目的地很明确。素祁一定还在阁内,只要找到她,拿到那至关重要的毒,然后给盛无极下毒,彻底摧毁他的复生能力,就可以拯救灵境山,拯救所有人。
然而他的呼吸愈发急促,不断剧烈咳嗽着。每一次咳嗽,都仿佛要将肺腑咳出来,眼前的视线也越来越模糊。
哪怕他方才反应的很快,可这具身躯终究慢了一步——他不小心吸了一口血雾。
在那一瞬间,灼热的剧痛便从肺部炸开,此刻灼痛感更是越来越强。
起初,他还强撑着前行,可随着腐蚀的蔓延,内脏遭受的侵蚀愈发严重。走着走着,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蜷缩起来,每一寸肌肤都在承受着蚀骨之痛。
灵枢阁近在眼前,可在谢微楼越发模糊的视线里,却仿若隔着千山万水,遥不可及。
他的耳边是自己剧烈的咳嗽声,鲜血从唇角涌出。此时,他的力气几乎耗尽,只能伸出手扶住身旁的树干,勉强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
意识混沌间,满目猩红之中,一双青色靴子突兀地映入眼帘。谢微楼一怔,听到面前传来一个声音:“您看起来好狼狈。”
谢微楼艰难地抬起头,模糊的视线里,他看到了一张陌生的脸。
那是一个年轻的男人,身着一身青色的衣袍,手持着一把青罗伞,伞面流转着青色的光晕。
他凝视着谢微楼,就像在欣赏一件即将破碎的陶瓷,目光里带着一丝惋惜:“这样一张脸,真是可惜。”
谢微楼看到青衣人微笑着,轻声问:“您要去哪里,我带您去吧。”
血雾已经开始腐蚀他的喉咙,谢微楼几乎张不开嘴。青衣人惋惜地看着他:“若不是大人必须吃掉您才能重塑魔身,没人舍得向您动手。”
言罢,青衣人轻叹一声,缓缓直起身。
刹那间,手中青伞泛起一阵青光旋转而开。紧接着,无数怨灵从伞下蜂拥而出,如潮水般朝着四面八方扑去。
谢微楼瞪大双眼,只见这些怨灵四肢着地,速度极快。还未等它们靠近,谢微楼便清晰地看到,它们张开的嘴里长满尖锐牙齿。
这一刻,谢微楼感觉周围的时间仿佛静止了。
他从没想过,他会以这样的方式死去,丧命于一群曾经他连正眼都不会瞧的最低等妖物口中。
就在婴灵的牙齿已经贴上他的皮肤的时候,剑气破空的声音自头顶上传来,一股磅礴纯粹的剑气朝着青衣人劈去。
阮青罗脸上原本的笑意瞬间凝滞。
他的眼眸骤缩,几乎在剑气袭来的同时,他身形如鬼魅般一闪,瞬间消失在原地。眨眼间,便出现在几步开外。
而就在他落地的刹那,刚才站立之处的地面轰然破碎,碎石飞溅。若是稍微迟了半步,便要粉身碎骨。
阮青罗面色阴沉地抬头,只见一道樱色身影挟着一种无法从正面相抗的气势,再次朝他劈来。
那股力道强劲刚猛得超乎想象。
阮青罗这辈子杀过那么多男修,然而这其中修为最高,自诩最为刚猛的修士,都没有这般令他胆颤的剑气。
这种害怕的感觉,他只在面对谢玉书的时候感觉过。
于是乎青罗伞登时在头上展开,伞面瞬间亮起幽绿的光芒,与袭来的剑气激烈碰撞。
一时间,巨大的冲击力掀起一阵气浪,将脚下的地面撕裂出一道深不见底的沟壑。
待那尘埃渐渐落定,阮青罗这才抬起头朝着对面看去,然而眼前的人让他微微一怔。
只见谢微楼面前,站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
她身着一袭樱色衣裙,头上一对粉色缎带随着风轻轻飘动。一把足有成年男子身高的巨剑,被她轻而易举地扛在肩头。
她的眼神冰冷,不带一丝温度地注视着阮青罗。阮青罗一怔,眼中闪过一丝不可置信,蹙眉道:“女的?”
他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惊诧道:“我还从没见过像姑娘这般——”
他话未说完,祝斐也一把抡起肩上的巨剑。那巨剑陡然变得有十丈长,在她手里轻若鸿毛,卷着铺天盖地的可怕剑气,直接朝阮青罗脸上拍下来。
“磨磨唧唧,姑奶奶砸烂你的脸!”
第124章 灾厄 我记得我说过,你若是敢动他一根……
身后兵戈交锋声不断, 可谢微楼却仿佛什么都感觉不到。
他的双眼直直地盯着那已倒塌一半的灵枢阁,剑气轻而易举地斩断了他颊侧的发丝,顺势刺痛了他的面颊, 可他却浑然未觉。
也不知过了多久,等到双腿终于恢复了一丝力气, 谢微楼才再度从地上艰难爬起来, 脚步踉跄着朝着灵枢阁的方向而去。
灵枢阁已经没有人了。
弟子们要不身死, 要不加入战斗, 这里只剩下一片废墟。
谢微楼循着记忆,找到灵枢阁药阁所在的地方,然后跪在废墟里,开始挖那些碎石,他没有法力, 只能用手一点一点将碎石扒开。
头顶上方御剑之声接连不断,可谢微楼此时已精疲力竭到了极点, 抬头看上一眼的力气都没有。
他的双手在碎石间翻动着,尖锐的石块割破他的皮肤, 十指指尖皆被殷红的血色浸染。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的眼前逐渐被一团血色笼罩, 一股刺痛感从肺腑逐渐蔓延到他的五官上。
谢微楼心里很清楚, 那血雾中的毒素已经开始侵蚀他的双眼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无力感渐渐漫上心头。
就在这时, 一只手突然伸了过来制止了他的动作,同时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别挖了。”
那个声音很熟悉, 谢微楼恍惚间抬起头,眼前的景象有些模糊,像是被笼罩了一层白纱。他努力眨了眨眼睛, 终于看清了叶光霁的脸。
谢微楼喃喃道:“师兄。”
此时他的面容和喉咙都被血雾腐蚀,浑身血迹斑斑,几乎难以辨认出原本的模样。叶光霁看到这一幕,眉头紧紧皱起:“别挖了,跟我走。”
谢微楼浑身脱力,几乎站立不稳,他沙哑着喉咙艰难说道:“那毒还没找到,没找到那毒,就杀不了他。”
这声音从他口中传出,竟然干涩沙哑得完全不似人声。
话音刚落,血雾中的毒素便已经蔓延到了他的双眼。谢微楼眼前骤然一暗,紧接着令人心悸的血红迅速占据了他的视野。
身旁的叶光霁没有回应他的话,只是不由分说地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谢微楼感觉自己的身体腾空而起,他想要挣扎,可他的身体却不听使唤,意识也开始不断变得模糊。
叶光霁指尖上的灵光顺着谢微楼的腕渡入他的灵脉。
然而由于对方的灵脉干涸,所以那些灵力只能在他的皮肤表面徒劳地萦绕着,无法深入体内治愈他的伤口。
下一刻,祝斐也跳着脚跑了回来。
只见她整个人灰头土脸,而不远处阮青罗整个人被她砸到了地底,整个人生死未卜。
她顾不得身上的伤势,心急如焚地看着远处。
就在短短瞬息间,那血泊便已然蔓延成一个湖泊大小的血池。而翻涌的血池上,渐渐弥漫起了一团血色雾气。
那雾气如同一条无形地在空气中蔓延开来,所过之处草木瞬间枯萎,血肉迅速腐化,转眼间便只剩下森森白骨。
祝斐见状,瞳孔猛地一缩,忍不住惊呼道:“那是什么?”
叶光霁被她的声音吸引,下意识抬头望去,就见那团血雾如同有生命一般,正朝着弟子最多的地方移动。
他心中一紧,暗叫不好,脑中想到素祁被腐蚀的萎缩的半边身子,还有此刻面前伤痕累累的谢微楼。
他豁然站起身,目光盯着那团血雾,对祝斐也道:“让所有弟子都撤回来。”
祝斐也叫道:“撤?撤到哪里?整个灵境山都要塌了!”
叶光霁转头看向身后灵境山最高峰,被月华笼罩的山顶:“让所有人,都撤到月华殿。”
那里,是整个灵境山最高的地方,即便蔷薇海蔓延开整个灵境山,那里会是最难被吞没,也是他们必须坚守的地方。
话音刚落,叶光霁猛然抬手,手中的仙剑光芒大作,二十六道剑气如同二十六把利刃,随着呼啸的风声直直刺入地面。
随着一阵沉闷的巨响,地面开始剧烈震动起来。
蔷薇海外沿的地面上,泥土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掀起,凝聚成了一圈连绵起伏的丘陵。与此同时,那些原本在地面上肆虐的妖兽,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便瞬间灰飞烟灭。
而那团血雾,也在碰到这由剑气构成的屏障时,被硬生生地挡在了外面。
正在与魔族殊死搏斗的弟子们,终于获得了片刻喘息之机。于是在祝斐的带领下,纷纷朝着与蔷薇海相反的方向快速退去。
一些法力尚可的弟子瞅准时机,迅速祭出飞剑,御剑而行。
然而,那些刚刚腾空而起的弟子们,还未来得及松一口气,头顶的天空突然暗了下来。
弟子们心头一紧,下意识地抬头望去,只见一把巨大的伞不知何时竟出现在了天空之上。
那把巨伞不知何时直径已有百丈长,伞沿呈现出一种透着寒意的暗青色,伞下黑色的雾气翻涌着,御剑而行的弟子们纷纷被吸入那黑洞里。
祝斐看到这一幕,不由一怔,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愤怒。
她猛地回头,就见原本被自己砸得奄奄一息的阮青罗此刻竟完好无损地漂浮在半空之中。他双手快速结印,青色的袍袖在没有风的情况下猎猎作响,口中念念有词。
随着他的举动,红色的血丝如尖锐的钢针,从伞下直直砸向地面。
伴随着这些血丝,无数的魔族飞驰而下,挥舞着可怖的武器,径直冲向那些已然疲惫不堪的弟子们。
地面上,血雨落下之处,登时砸出无数血花。
祝斐也眼中的怒火几乎化成实质,抡起巨剑便跳了下去,每挥动一下,剑刃上便溅起一阵鲜血。
“怎么回事?”
她皱着眉看着半空中的阮青罗:“打不死?”
叶光霁眉头紧蹙,声音有些沉重:“没有用的,只要盛无极不死,这些魔族和妖兽,就会借助他的力量,不断地复生。”
祝斐听到这话,一时哑然。
她的目光扫过战场,看着那些面目狰狞的魔族如饿狼般冲进人群,肆意砍杀着弟子们。她的手臂几乎脱力:“不行啊叶光霁,这些魔物太多了,又能不断重生,根本杀不完!”
叶光霁手里还扶着奄奄一息的谢微楼,明显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那血雾显然是针对仙族的人来的。
血雾蔓延的地方,哪怕衣角沾上些许,都会立刻被腐蚀毙命。只要身上有仙气,无论是草木还是血肉,都会被其腐蚀。
可那些穿梭在其中的魔族却如虎添翼,变得越发嗜血善战。
叶光霁扶着谢微楼的手指紧了紧,难不成今日仙族当真要覆灭了?
就在他这般想着的时候,头顶上方的阮青罗显然也注意到了仙族众人的颓势。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丝阴森的笑意,双目间溢出一丝血色。
紧接着,他的目光落在叶光霁手上那不知死活的谢微楼身上,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个念头。
这人可是大人的心头大患,若能将其除掉,必定能在大人面前立下大功。
想到这里,他的嘴角不禁浮现出一丝冷笑,手腕猛地翻转,眼神中闪过一丝狠意,伸手一指叶光霁和谢微楼的位置:“杀了他们!”
话音刚落,那些原本如饿狼般冲向地面的魔族,立刻调转方向,朝着叶光霁和谢微楼的方向扑来。手中兵器寒光闪烁,仿佛已经看到了两人鲜血四溅的场面。
叶光霁登时一惊,此刻他一只手还在用灵气维持着谢微楼的心脉,只有一只手能够用来御敌。
手中剑气登时暴起,先一步将最先扑到面前的魔族化为灰烬。
然而这一批刚被消灭,另一批就立马毫不犹豫地扑了过来,不顾一切地想要将他们撕碎
祝斐刚刚剿灭了一批妖兽,气喘吁吁地抬起头,看向叶光霁的方向。
然而,映入她眼帘的却是一片可怕至极的景象,叶光霁和谢微楼的身影被密密麻麻的魔物所覆盖,根本看不到一丝踪影。
她心中大骇,失声道:“叶光霁!”
就在这片刻分神之际,她身后一个原本半个脑袋都已掉落的魔族,突然如鬼魅般跳了起来,手中的长刀狠狠地砍在了她的胳膊上,登时鲜血四溅。
祝斐也吃痛大怒,一脚踹翻了魔族。随后,她强忍着胳膊上的剧痛,飞身便想朝着叶光霁的方向冲过去。
然而,脚下却传来一阵异动,一堆原本已经死掉的尸体竟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朝着她扑了过来。
祝斐也看着周围,弟子们洁白的衣袍上沾满了鲜血,还有那些死不瞑目的年轻的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被身侧的妖兽不断撕咬着。
她心中一沉,心想这一次怕是真的要完了!
就在她感到绝望的时候,头顶那把黑压压的巨伞毫无征兆地一颤。
紧接着,那些正以极快速度坠落的魔族,像是被什么力量制住,身形滞在半空中。他们原本势不可挡的气势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脸上惊愕的神情。
因为他们清晰地感觉到,有一股与蔷薇海同样强大的魔气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头顶。
祝斐也也感觉到了这股魔气,她心里一沉:又是什么怪物出来了?
而就在这时,一个极为清晰的,伞面被撕扯开的声音自头顶传入她的耳中。
祝斐也豁然抬起头,目光落在那把沉沉覆在灵境山上方的巨大伞面上。只见那巨大的伞面竟然从中间开始,撕裂开一个巨大的裂口,裂口越来越大,仿佛有一股强大的力量正在从上面将其撕破。
白色的月光透过裂口,向着血色的地面倾洒而下。
面上几近癫狂的阮青罗,原本正沉浸在即将得逞的兴奋之中。
然而此刻,他的动作一滞,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他瞪大了眼睛,缓缓抬起头,看向青罗伞的顶端。
就见那巨大的伞面上,不知何时竟站着一个人。
那人稳稳地站在青罗伞的最顶端,一身玄袍在无风而动,袍脚处暗金色的花纹深激起了阮青罗心底深处难以抑制的恐惧。
阮青罗怔怔地看着那人,心脏骤然一缩:“你”
“你”字的尾音还未散,伞面撕裂的声音再一次尖锐地响起。紧接着,他听到那个人的声音冷冷的,从月光下响起:
“我记得我说过,你若是敢动他一根毫毛,我就让你亲眼看着,你的伞骨是怎么被一根根折断的。”
第125章 饲魔 等他吃掉我之后,你们再找机会杀……
阮青罗猛地打了个寒颤。
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瞬间将他淹没, 这恐惧源于血脉深处,是高阶魔族对低等同类与生俱来,彻头彻尾的压制。
就在这转瞬之间, 青罗伞伞面上的裂缝迅速扩大,阮青罗瞳孔骤然收缩, 好似心被人狠狠攥住:“住手!”
玄衣人冷哼一声, 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 登时脚下的伞面自伞顶向下蔓延出一条条蜿蜒曲折的裂痕, 裂痕之下隐隐闪烁着猩红色光芒。
随着那裂痕的迅速蔓延,这件上等法宝,终于发出一声尖锐的,不堪重负的呻吟,随后彻底迸散开来。
而那些刚刚从伞下而出的魔族, 也随着伞身的迸裂,灰飞烟灭。
一瞬间, 整个天地间被血色笼罩,地下厮杀的正疯狂的妖兽们感觉到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纷纷朝着玄衣人冲过来。
地面上的祝斐也瞬间得了解脱,她抬起头看着谢玉书, 高声道:“小心!他们是杀不死的——”
话音未落, 只见对方抬起右手,五指在半空中虚虚一握, 紧接着他的袖中蜿蜒出一条通体暗金色的蛇来。
那体型似龙一般的金蛇,弹指间便从手指粗细变得有缸口之粗, 身形如龙,蜿蜒着游到半空中,一呼一吸之间, 血海上的血雾被其吞进去一半。
随着血雾的退散,苟延残喘的灵境山弟子才得以逃出生天。
谢玉书浮在半空中,看着脚下修罗场一般的景象,金蛇眨了眨眼,随后其浑身上下每一片金鳞都燃起了暗金色的火焰。
金蛇蜿蜒着游向下界,所过之处金色的火焰将那些死而复生的尸体尽数烧毁。
地面上的祝斐也惊讶地看着这瞬间被扭转的局势,一时之间合不拢嘴。她心里登时涌起一个可怕的想法:先前他们围攻他的时候,他是留后手了吧?
似乎是听到了她的想法,半空中的年轻人便是在数以千计的妖兽围攻下,竟然还有时间抽出空朝下睨了她一眼。
他虽是一言未发,可那眼神分明在说:还不快跑?
祝斐也嘴角一抽。她赶紧低下头朝着叶光霁的方向冲去。还未到近前,就见被层层叠叠的妖兽包围的地方,爆发出一道刺目的白光。
紧接着,残肢断臂四散而飞,鲜血如雨点般朝着四周迸落。尘埃落尽,叶光霁的身影重新出现在祝斐也的视线里。
他一手横剑当胸,另一只手则护着昏迷不醒的谢微楼,祝斐也面上一喜,飞也似地冲到了他身边,低头去看谢微楼的脸。
叶光霁面色还算如常,此刻他刚刚冲出重围,下意识抬头朝上方看去,等到看清了半空中的人,面上露出了和祝斐也一样的表情。
他转而看向祝斐也,口中问道:“他怎么在这?”
祝斐也活了几百年,难得尴尬一回。毕竟前不久他们围攻此人的场面还历历在目,结果今日便要对方解围。
她“哎呀”一声,一把拉住叶光霁:“先别管这些了,那血雾马上就要漫到这边了,我们先撤回月华殿。”
叶光霁犹豫了一下,眼见谢玉书出现以后,局势瞬间逆转,因着血雾的原因他们的灵力行为全部受限,就算待在此处也帮不上什么忙,怕是还会徒增伤亡。
于是乎他点了点头:“我们走。”
说罢两人立刻带着幸存的弟子们,立刻朝着月华殿的方向飞去
谢玉书看着灵境山的人飞速撤离,这才收回目光。
面前不远处,阮青罗跌跌撞撞地从废墟里爬出来,此刻早已没有了平日里的从容优雅,就连面上始终挂着的微笑也被血色冲散。
他大口大口地粗重喘息着,捂着胸口艰难地直起身,半边身子已然被鲜血染得通红。
他的手上,那把青罗伞已恢复到原本的大小。
然而那伞面再也不复往昔翡翠般晶莹剔透的模样,无数道血丝顺着伞柄缓缓滑落,将伞面染得一片血红。
尽管方才的一瞬间,他用元神拼死将青罗伞在最后一刻收了回来,手中的青罗伞也为他抵挡了九成的伤害。可即便如此,那余下的一成依旧使得他气力尽失。
阮青罗此刻半边身子血肉模糊,看上去惨不忍睹。他用那只残存的眼睛盯着谢玉书,眸底深处涌起一丝难以掩饰的恐惧:“你这个叛徒,竟然为了仙族背叛同族!”
谢玉书神色淡漠,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将死之人,废话这么多做什么?”
说话间,玄色袍袖微微一动。
只这一个细微的动作,在阮青罗眼中便如同死亡的预兆。他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再也顾不得其他,疯了一般地朝着身后血雾扑去,嘴里声嘶力竭地呼喊着:“大人,救我!”
谢玉书轻哼一声,冲天魔气在指尖凝聚成刃。
倘若灵境山的众人此时还在现场,会发现,此刻谢玉书指尖所凝聚的魔气,与当初他对抗他们时的魔气截然不同。
这股魔气里藏着根本化不开的杀意,仿佛是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带着毫不掩饰的怒火。
一瞬间,魔气仿若一条冲天而起的巨龙,以雷霆万钧之势,瞬间荡开了那些原本浓稠得怎么也化不开的血雾。
血雾如同被强风驱散的乌云,纷纷向四周退去。紧接着,这股魔气直直地朝着阮青罗的后心迅猛击去。
只听得“轰”的一声巨响,整个大地都为之颤抖。
花谷周围那些残存的丘陵和高大的古木,在这股力量的余韵冲击下,登时化为了灰烬,只留下弥漫在天地之间的烟尘。
谢玉书脸上没有丝毫喜色,他的双眼无波注视着前方。金色的巨蛇也盘绕起身躯,化作正常大小,蜿蜒着游回他的身边,同他一起看着那延绵千里的血海。
片刻后,尘埃渐渐散去,一直被血雾所遮蔽的景象,终于清晰地呈现在谢玉书眼前。
此刻,那原本只有湖泊大的血泊,已经彻底将花谷和灵枢阁吞噬殆尽,形成一片一眼望不到底的,货真价实的血色海洋。
血海里,浓稠猩红的血液剧烈地翻滚着,每一次翻腾发出的声音,都似无数冤魂在挣扎哀嚎。
而伴随着海浪的翻滚,那些腐蚀性极强的血雾,就从血海深处源源不断地升起。
而此刻血海的中心,一条巨大的蔷薇花藤从深渊中破出,如同一条扭曲的蛇,朝着半空伸展。
随着花藤的生长,海面上激起一圈圈涟漪。
而花藤的顶端,立着一颗足有两人之高的血红色花苞,如同一个暴露在体外的鲜活心脏,一下又一下跳动着。
谢玉书孤身站在血海岸边,一袭黑袍在血雾中翻腾,他的目光冷峻地盯着那颗诡异的花苞。
就在这时,原本被魔气逼退的血雾,再次缓慢地充斥了整个花谷。然而,就在那血雾触碰到谢玉书袍脚的瞬间,竟像是拥有了意识一般避让开来。
而本该化为灰烬的阮青罗,此刻就伏在花藤缸口粗的藤蔓上,他惊魂不定地看着岸边的谢玉书,紧接着抬头朝着花苞看去。
那颗心脏般的花苞有节奏地缓缓跳动着,紧接着,花藤顶端的花苞像是缓缓展开,化作一朵荼蘼至极的蔷薇花。
花瓣层层叠叠,浓郁的血腥味伴随着馥郁花香,弥漫在血海之上。
一个面容极为俊美的男人就站在花的中间,他的双眸透着血一般的红色,一头卷曲的红发肆意散落在身后。
阮青罗看到盛无极现身的瞬间,原本惊惶失措的脸上顿时泛起狂喜之色。
他迫不及待地扑到盛无极的脚下,一把紧紧拉住盛无极的衣摆,喜极而泣:“大人,您终于来了!”
盛无极垂下头,伸出手拂过阮青罗面上狰狞翻卷的皮肉。就在他指腹触及伤口的瞬间,那些可怖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尽数愈合。
阮青罗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面上闪过一丝怨毒,伸手指向岸边:“大人,他竟敢公然与您抗衡,实在罪不可恕!快杀了他!”
盛无极的目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投向岸边,落在那个一身玄衣的年轻人身上,目光在他身上停了许久。
他轻轻抚摸着下巴,血色的眸子中流露出一丝欣赏:“你现在这副模样,比两百年前还要完美。”
这样的身体,才是最完美的躯壳——也是他蛰伏两百年,最想找到的躯壳。
盛无极弯了弯眸子,面上和颜悦色:“当年你逃出伏魔塔的时候,可是在魔域掀起了不小的波澜。怎么,今日你也是来复仇的?”
谢玉书缓缓抬眼:“我是来杀你的。”
盛无极挑了一下眉:“你我同为魔族,你怎么会对本座怀着这么大的敌意,我还以为见到本座你会感到很亲切。”
谢玉书奇道:“当年你利用我牵制仙门,趁机逃离灵境山,我恨不得杀你而后快,何来亲切?”
闻言盛无极反倒笑了起来,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你很清楚,你杀不了我——你胸口的那颗心脏,不会让你杀了我。”
阮青罗神色紧张,警惕地盯着谢玉书,又急切地看向盛无极:“大人,快杀了他吧,此人留下,必成后患。”
盛无极却不为所动,轻啧一声:“他身上可是有本座的魔气,何况这么完美的躯体,这让本座如何舍得?”
说罢他向前一步,继续笑道:“你管你信不信,本座很喜欢你——毕竟被押在伏魔塔下的滋味,本座和你一样深有体会。”
“仙族各个道貌岸然,口上说着仁德,可是遇到像你我这样的异族,便痛下杀手。这一点,你应该深有体会,所以你我本就同出一脉,今日又何必互相残杀。”
谢玉书不为所动,冷冷地盯着他。
见状,盛无极朝他伸出手:“不如这样,你和我一起杀了那些道貌岸然之辈。从此以后,三界将是魔族的天下,到时候无论多么珍贵的宝物,多么漂亮的女人,只要你想,本座都可以给你。”
伏在谢玉书肩头的金蛇立起上半身吐着芯子,脖颈上的鳞片微微竖起。谢玉书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笑了一声:“我想要的,你可给不了。”
闻言,盛无极挑了挑眉,若有所思。他还真没想过,此刻这个男人除了权力和复仇,还有何所求。
短暂的沉默后,他仿佛想到了什么关键之处,恍然大悟。
紧接着,他意味深长地看了谢玉书一眼:“谢微楼如今不过是一个废人。你若是愿意助本座荡平灵境山,看在你的面上,我可以放他一条生路。”
说到这里,他停了一下,接着一字一顿道:“就当是,本座送你的礼物。”
这句话后,盛无极看着对方翻滚的魔气,笑容渐渐敛去,双眸中的血色却越发鲜艳:“不过,如果你不愿意,那么本座也可以很清楚地告诉你——”
“——三界内任何与本座为敌者,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月华殿上终年不染纤尘的殿顶瓦片,被一层薄薄的血气覆盖。
外殿里,逃回来的弟子们横七竖八地坐在外殿的白色地面上。月光洒下,映出他们脸上的痛苦与疲惫。
他们每个人身上都带着或深或浅的伤口,没有受伤的弟子们神色凝重,穿梭在伤者之间,小心翼翼地为他们疗伤。
内殿之中,烛火摇曳,柔和的光芒从雪莲中流出,轻柔地笼罩住谢微楼苍白的身躯。
站在一旁的叶光霁,紧盯着素祁的一举一动,眉头微皱,片刻后问道:“他身上的伤很严重吗?”
素祁收回法宝,神色凝重,声音中带着一丝庆幸:“这血雾非寻常之物,仙族只要沾上一点,便会非死即伤。而里面的毒素一旦接触灵气,威力便会加剧百倍。好在他身上没有灵力,若是换作寻常修仙者,恐怕瞬间就会化为一具白骨。”
一提起那血雾,众人不由得都皱起眉头。
一旁的祝斐也插嘴道:“那血雾来得实在蹊跷,之前从未听闻,咱们得赶紧想办法研制解药,不然等血雾蔓延上来,所有人都是瓮中之鳖!难道真要指望别人来搭救?”
她口中这个“别人”是谁,众人都心知肚明。
素祁声音低沉道:“只怕这血雾是从血海中蔓延出来的。血海不除,血雾便会源源不断地涌来,永无退去之日。”
若想退去血雾,便要化去血海,若要化去血海,便要杀死盛无极。
祝斐也登时急躁起来,从椅子上站起身踱来踱去:“说来说去,这不又绕回来了吗!那人本就是一步登神的境界,八百年前便杀穿三界未逢敌手,若不是,若不是”
她停住脚,接连几个“若不是”出口,可喉咙像被堵住,迟迟说不出下面的内容。
即便她没说出口,可众人心里都清楚——若不是谢微楼当年力挽狂澜,今日这般可怕的情形,恐怕早在八百年前就降临了。
于是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殿内的玉台。
曾经那个凭借一己之力,将他们从生死边缘拯救出来的人,此刻正静静地躺在玉台上,灵脉里灵力散尽,浑身上下布满了触目惊心的伤口,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殿内一片死寂。
片刻后叶光霁冷声道:“就算他达到了化神期又怎样,他终究不是神。只要还未突破化神境,就必然存在弱点。”
话虽如此,可每个人心里都明白,即便那魔头有弱点,想要找到并攻克,谈何容易。
素祁轻叹一声,没再说话,手上轻柔地将谢微楼身上的被子拉了拉。
就在她准备起身时,玉台上的人忽然毫无征兆地动了动,紧接着身体颤动着,低低咳嗽起来。
叶光霁和祝斐也听到动静,几乎同时转过头看向谢微楼。素祁更是神色一紧,迅速俯身查看他的情况。
谢微楼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面上原本被血雾腐蚀的地方,此刻已经差不多痊愈。
然而,他的脸色依旧苍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
叶光霁不知道方才的对话他听去了多少,只见谢微楼费力撑起身体,用那双漆黑的眼眸望向自己。
“师兄。”他道,“我有一个主意。”
这话一出,素祁和祝斐也对视一眼,却都默契地选择沉默。叶光霁闻言走到玉台边坐下,低头看着谢微楼。
谢微楼也在看着他。
他的喉咙因被腐蚀,每一个字都带着顿挫,却坚定地再次重复了一遍:“我有一个主意。”
叶光霁低声问:“什么主意?”
谢微楼在叶光霁的注视下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清晰一些:“盛无极要吃掉一个和他同境界的人,才能重塑身躯。我服下抑制他重生的毒,之后你们就用我假意献降。”
他缓缓抬起头,脸色平静得近乎可怕,仿佛在谈论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等他吃掉我之后,你们找机会杀了他。”
第126章 重逢 若是你能活下来,记得带他去一个……
他的语气无比坚定, 仿佛在说一件非常平常的事。
叶光霁定定地看了他一瞬:“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谢微楼面上苍白,那是因为失血过多而留下的痕迹。可这样一来,那眼底的墨色却更加清明坚定。
“知道。”他毫不犹豫地说。
叶光霁深吸一口气, 点了点头:“知道就好。那你也应该知道,这件事绝不可能。”
谢微楼抿了抿唇, 他不肯放弃继续道:“师兄, 局势危急, 不能再有弟子丧命了, 如今这是最好的办法。”
他挣扎着坐直身体:“再拖下去,到了明天日落的时候,蔷薇海就会吞没整个灵境山,到时候死去的人只会更多。”
叶光霁仿若根本没听到他的话,只是侧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而后放轻声音:“你重伤未愈,便好好休息, 莫要胡思乱想。何况还没有到明天,你怎么知道明天没有转机?”
他平日里待人接物总是和气有礼, 鲜少动怒。然而此刻,他的声音虽依旧温和, 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强硬。
谢微楼攥紧手指, 哑声道:“师兄,我与盛无极交过手, 对他的实力再清楚不过!如今他以蔷薇海为凭,只要蔷薇海还在, 他就能不断复生。若不摧毁蔷薇海,我们根本没有任何胜算。灵境山现在已经成了这个样子,你难道要看着剩下的弟子全部——”
“够了!”
叶光霁陡然提高声音, 谢微楼原本准备出口的话硬生生消散在嘴边。
他听到叶光霁道:“那我也绝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你去送死!”
谢微楼怔然抬眼,只见一向温润平和的师兄,此刻双目中带着让人不敢反驳的寒意,在这凌厉的目光下,谢微楼竟下意识地不敢再开口。
殿内气氛一时凝重到了极点,祝斐也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几次欲言又止,却都被素祁拦住了。
素祁看出了她的心思,轻轻摇了摇头,随后扯了扯她的袖子,两人脚步放得极轻,无声地退出了内殿。
周围一时安静的,只能听见烛芯燃烧的噼啪声。
谢微楼依旧看着叶光霁。终于,他缓缓垂下眼睫,整个人仿佛承载着无尽的疲惫。
他开口,声音轻得如同叹息:“我如今灵力全失,连个凡人都不如,留在这里也只是累赘……就让我再为你们做些什么吧。”
叶光霁的眉眼间泛起一阵酸楚。
在他的印象里,谢微楼从来不会这样与人说话。他有着与生俱来的骄傲,似乎从诞生那刻起,他就站在所有人可望不可即的高度上。
那些干枯乏味的修炼岁月里,一众刚入门的弟子,哪个不是下界众人眼中的天之骄子?
可在谢微楼面前,众人就如同遇到皓月的繁星。就连对所有弟子一视同仁的师祖,看向谢微楼时,目光中也总会多几分偏爱。
谢微楼就宛如山间自在穿行的风。
叶光霁一直认为,灵境山虽广袤,却终有一日关不住这股风。谢微楼不属于灵境山的条条框框,他的强大,注定某一天他要去更广阔的地方。
他太过夺目,起初弟子们会主动与他攀谈,然而他不管对谁都一副冷冰冰的模样。时间一长,大家背地里都说他过于自傲,于是都不再与他往来。
叶光霁作为一直以身作则的大弟子,虽然他从不参与其他人对谢微楼的议论,但在内心深处,他不嫉妒谢微楼,却也谈不上喜欢。
如果不是那个夜晚,他永远都不会改变对谢微楼的看法。
那是个月光如水的夜晚,他在藏书阁偶然寻得一本功法,一时废寝忘食,等到抬眼望去,窗外已是皓月高悬。
其余弟子都已经回弟子居,于是他独自朝着弟子居走去,山间的小径在月光的映照下蜿蜒向前,四周一片寂静,唯有偶尔传来的虫鸣声。
他一边欣赏着月色,一边往回走。路过平日里修行时的那处断崖时,偶然一瞥,却见断崖之上有两个模糊的人影。
那时他修炼已有小成,目力可及十里之外,很快便认出了那两个人影,其中一个是师祖,另外一个是谢微楼。
他一时好奇便停下脚步,心里一时纳闷,难不成师祖在传授他一些,其他弟子修炼不了的功法?
然而下一刻,他见谢微楼在师祖面前撩袍跪了下来。
山间的风悄然拂过叶光霁的耳畔,紧接着,谢微楼断断续续的声音也顺着风传了过来。
他的声音中还带着少年特有的青涩,一字一顿,却无比坚定:“若有朝一日仙门有难,弟子愿以性命守护灵境山,纵使魂飞魄散,也绝不后悔。”
叶光霁的身体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