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谢微楼还说了些什么,他没有听到,那一晚的事,他也从没有对任何人提过。
自那日以后,即便谢微楼从未称他为“师兄”,可在他的心里,却始终将他视为师弟
叶光霁背过身去,他深吸一口气:“褚凌已经死了。”
他的声音沙哑至极,转过头时双目通红地盯着谢微楼:“我的徒弟已经死了,你还要让我眼睁睁看着我的师弟也去送死吗?”
这一句话使得谢微楼身体一颤,他下意识地张了张嘴,然而喉咙却像被堵住了一般,发不出任何声音。
月华殿内,烛火明明暗暗,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
叶光霁凝视着谢微楼,嘴唇几次微张,却最终在喉间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
最终他垂下袖子,没有再给谢微楼任何回应的机会,转身而去:“你这几日累坏了,就在这里安心养伤,一步都不许踏出月华殿。”
谢微楼怔怔地望着叶光霁离去的方向。
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将他彻底淹没,他下意识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却感受不到丝毫疼痛。
这一刻,他无比厌恶这般虚弱,这般无能为力的自己——
夜幕下,月光如刃,一刀刀割向被肆虐的土地。
地面千疮百孔,往昔如梦似幻的仙境,已然沦为人间炼狱。大地被鲜血浸透,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周围仙族和魔族的尸体层层叠叠地堆积在一起。
谢玉书孤立于这片血色荒原,周围那些如潮水般的妖兽此刻已经全部化为灰烬,在他的脚下,阮青罗的那把青罗伞已经形如一摊烂泥。
而他身上玄袍早已被浓重的血气浸透。谢玉书不记得这些血是属于他的,还是属于盛无极的。
他们落在对方身体上的招数,每一个都是奔着砍断对方的脖子去的,然而在这一片血雾中,身上再可怖的伤口也能瞬间愈合。
而每当谢玉书的杀意过于浓烈时,心脏就会传来一阵阵几乎要把自己震碎的抽痛。
“我们这样杀来杀去有意思吗?”
盛无极倚在粗壮的蔷薇花藤上,眼底的血色更加浓郁:“再这样下去,就算打上三百年,也分不出胜负。”
谢玉书一言不发,他看着对方瞬间愈合的身体,那巨大的伤口在说话间便已经愈合如初。
太快了,对方的复生速度实在太快了,只要有蔷薇海在,那血池中数千数万滴血,都是他不断复生的养料。
可是谢玉书却不能退,蔷薇海一寸都不能再往外扩张,否则的话生灵涂炭,就在弹指间。
他并不在意仙族的安危。但是他知道,这是谢微楼绝对不愿意看到的景象。
盛无极站直身体,他的面上带着一种志在必得的闲适,仿佛这场关乎三界存亡的争斗,这些因他死去的千万生灵,对他来说,不过是一场无关痛痒的儿戏。
这闲适源自他能与天地抗衡的强大实力——在很久之前,谢玉书也在谢微楼的面上见过。
忽地,谢玉书心念一转。
他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盛无极看起来太淡然了,淡然的仿若三界已经是囊中之物,随时可以被他收指捏碎。
他的这股自信,除了来自他可怕的复生能力,还来源于什么?
“明日一早,本座会屠灭灵境山的上下。”他看到盛无极微笑着,“而在此之前,你还有最后一次机会。想清楚了,过来找本座。”
谢玉书从血雾中走出来时,周围正在休息的灵境山弟子感受到了他身上磅礴的魔气,几乎下意识地迅速持剑起身。
他一身玄袍,身姿修长,那致命的雾气在他身边环绕游走,却没有一丝胆敢沾染他的衣摆。
月华殿门口,祝斐也和素祁正在交谈着什么,当谢玉书的身影逐渐清晰,祝斐也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你回来了?”
她上下打量了他完好无损的样子:“一点伤都没有?”
谢玉书目光从祝斐和素祁身上一扫而过,然后便将注意力转移到身后的月华殿殿门上:“他在里面吗?”
祝斐也张了张嘴,有些僵硬地点了下头。
于是乎谢玉书抬脚就往殿门的方向走,祝斐也赶紧拦在他面前:“等等!”
谢玉书停下脚步,低头看着她。
祝斐也迎着他的目光,浑身被一股无形的压迫感笼罩,硬着头皮开口:“他现在需要休息,你还是不要进去了。”
谢玉书语气波澜不惊:“那我更要进去了。”
话音刚落,他嘴角浮起一抹带着丝嘲讽意味的笑:“你看,我把他交给你们不过几天,他就成了这副模样。再让他和你们待在一起,我怎么能放心?”
祝斐也被谢玉书这番话激得瞬间七窍生烟,她皱着眉:“你有什么不放心的,明明我们也——”
话到嘴边,她却想到方才是谁救他们于水火。
于是满腔怒火瞬间像被泼了盆冷水,她干笑两声,生硬地转移话题:“话说回来,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厉害了?”
谢玉书看了她一眼,淡淡道:“若非他不愿意我伤到你们,你觉得我会打不过你?”
祝斐也面上的笑也挂不住了,她脸上一黑,冷冷地哼了一声,极不情愿地让开了路。
谢玉书不再理会她,目光落在月华殿,就在他抬脚欲迈进殿门时,厚重的殿门“吱呀”一声打开,叶光霁从殿内走了出来。
他抬眸看向谢玉书,脸上没有丝毫惊讶之色,仿佛早已料到他会出现。
谢玉书收回目光,抬脚准备与他擦肩而过,就在这时,叶光霁突然开口:“我有话要跟你说。”
谢玉书身形微微一滞:“说什么。”
叶光霁笑了笑:“自然是跟谢微楼有关的。”
那三个字一出,谢玉书果不其然停下脚步,侧头看了过来。
此时,月华殿门口空荡荡的,祝斐和素祁在不远处交谈,丝毫没注意到这边的对话。
叶光霁的声音放得很轻,却透着一种坚定:“办法就是,明天我会不惜一切代价让盛无极中毒,等他毒发之后,剩下的就交给你来解决。”
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让谢玉书眉头一蹙:“你怎么让他中毒?你们一下山就会被血雾腐蚀。就算能接近他,以盛无极的实力,你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叶光霁神色平静,眼底宛如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这个你无需过问。”
说着,他抬头看向谢玉书:“你要做的,就是在他毒发无法复生的时候,杀掉他。”
谢玉书凝视着叶光霁。
此刻对方的脸上冷静得近乎反常,那种平静就像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又如同即将赴死之人,放弃一切的决绝。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谢玉书心中逐渐明晰,他喉结动了动,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杀了我的徒弟。”叶光霁缓缓仰头,透过血雾的月光勾勒出他俊朗的侧脸。
他的唇角浮起一抹很淡的笑意:“你看,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我没有谢微楼那样的天赋,我也没有办法像他那样,有力量保护所有人——可是此仇不报,我又如何甘心?”
谢玉书一时语塞。他看着叶光霁,心中五味杂陈,许久缓缓地点了点头:“好。”
叶光霁朝他礼貌地颔了颔首,转身朝着台阶下方走去。
就在他的身影即将消失在血雾里时,他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看向谢玉书:“还有一件事。”
谢玉书静静伫立在原地,没有言语。
叶光霁极轻极淡地叹了口气:“若是明日之后,你能活下来,记得带谢微楼离开这里。”
顿了顿,他道:“带他去一个温暖的地方,月华殿里太冷了,他不喜欢。”
语毕,他转过身,一步步走下台阶,一直走进门前的血雾里,声音从血雾中悠悠传来:“还有,就算你杀不了他也没关系。”
顿了顿:“到时候,就让‘神’来做吧。”
谢玉书听着他最后这句没头没尾的话,迟迟没有动作。
一直等到对方的身影消失在石阶之下,融入那片血雾之中,他才转身推开身后的大门。
殿内烛火摇曳,光影交错。这里的一切,都和两百年前没有丝毫变化。
于是他一眼便看到了他心心念念的人。
谢微楼并倚在玉台上,他的轮廓融在朦胧的光线下,面朝窗子,正出神地望着窗外翻涌的血雾。
谢玉书的心狠狠一揪,不过短短时日未见,对方的身形愈发消瘦,单薄的背影在绯色的光影中显得愈发孤寂。
谢玉书一步步走到谢微楼跟前,在他身侧停下脚,近距离端详着他。
这日思夜想的人,比上次分别时又清减了许多,苍白的脸颊凹陷下去,整个人脆弱得,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掉。
谢玉书正要说些什么,忽听谢微楼忽然轻声道:“我好没用。”
谢玉书垂在身侧的手指瞬间收紧。
谢微楼回过头,他抬起头看向身旁的人,眼神里没有很强烈的色彩,没有愧疚,没有痛苦,没有喜悦。
他只是很自然地,犹如本能般抬起双臂。
几乎是同时,谢玉书也很自然地俯下身,将对方紧紧拥入怀里,任由其环住他的脖子,将头深深埋在自己的胸前。
他感受到怀里的人紧紧抱着自己,双肩不住颤抖:“枢玉,我真的,好没用啊。”
第127章 死生 你们,陪本座一起死吧!
谢玉书下意识地收紧双臂, 月光从窗口洒在两人身上,勾勒着这两道相依的剪影。
掌心之下,谢微楼身体颤抖带来的颤动, 一下又一下地撞击着他的心房,每一下都让他的心揪得更紧。
他几乎要把对方的全部都融入自己身体, 似乎唯有如此, 才能为对方驱散所有的悲伤。不知过了多久, 胸口处染上一片淡淡的湿意。
“主人”
谢玉书的喉结上下滚动:“不要哭。”
一阵难以言喻的痛苦涌上心头, 这种痛,远比盛无极在他身上留下的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口,更让他难以忍受。
“我在这里,不要哭。”
他用尽全身力气,将谢微楼抱得更紧, 不断抚着对方后背,一下又一下:“我就在这, 往后岁岁年年,我都会一直陪着你。”
谢微楼将头深深埋进对方胸口, 他听着谢玉书有力的心跳,可心底那片无力的悲凉如一处无尽的黑洞, 似乎世间任何东西都无法将其填补。
谢玉书收紧手指, 将谢微楼整个人拥入怀里,身上的温度不断安抚着谢微楼。
不知过了多久, 他俯下身,在谢微楼额前落下极轻的一吻:“主人, 只要我还在,就绝不让你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在他的吻落在自己额头上时,谢微楼顿时感觉睡意袭来, 他不受控制地合上眼,耳畔只听到他谢玉书低缓的声音:“睡吧。”
“等你醒来,一切就都结束了。”
当谢微楼睁开眼时,入目的只有一片猩红色。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凑到眼前,然而目光中只有那片令人胆寒的血红,连近在咫尺的手指都看不清。
身下的绸缎依旧柔软,还残留着他的丝丝体温,可一股强烈的不安却涌上他的心头。他双唇颤抖,试探着开口:“枢玉?”
没有人回答,放眼望去,血色薄雾仿若一层厚重的帷幕,将整个世界与他隔绝开来。除了他自己,世间的一切都被这血色尽数吞没。
谢微楼这才惊觉,并非自己的双眼出了问题,而是整个灵境山,都已被这血色笼罩。
“不”
他摸索着从床上站起身,在一片血色中摸索着,凭借着记忆朝着门的方向走去。
“枢玉!”
他的声音在血雾中回荡,却始终得不到任何回应。
他又叫道:“师兄!”
回应他的,只有那从四面八方传来的空洞的回声。
他的指尖触及到月华殿冰冷的玉石门扉,上面传来的寒意比往昔更甚。他深吸一口气,使出浑身力气推门。
伴随着一声沉重的声响,玉门缓缓打开。
而就在门开瞬间,一股浓郁刺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谢微楼浑身巨颤,踉跄后退半步。
他抬眼望去,只见原本熟悉的灵境山已面目全非。
昔日的亭台楼阁被血色笼罩,模糊不清,地上的花草被血色浸泡,腐败不堪。远处,山影与血雾交融,混沌一片。
谢微楼的心脏骤缩,他半张着嘴,一股难以名状的痛苦几乎在瞬间传遍他的全身,使得在那一刻几乎无法呼吸。
他的脚落在玉阶下的泥土中,泥土因为浸满血液,变得软绵绵的。
谢微楼艰难地走在这片土地上,那些原本待在月华殿的的弟子全部不见了,叶光霁,祝斐也,素祁还有枢玉,所有人都不见了。
此时此刻,这里只有他一个人。
谢微楼深一脚浅一脚地在血泥交错的山路上前行,周遭血雾如影随形。越往前行,浓稠的血色便越稀薄,周围景象也一点点清晰起来。
当他终于艰难地抵达半山腰时,目光下意识朝山脚看去,接着整个人僵立当场。
灵境山山门前有一处雪白整洁的巨大广场,是弟子们朝夕修炼的地方。然而如今,原本洁白如玉的地面,此刻被层层叠叠的血迹覆盖。
山下已然被一片血色海洋彻底淹没。
血海之中波涛翻涌,泡沫不断涌起又破碎,仿佛有无数冤魂在其中挣扎哀嚎,将天地染成一片暗红色。
谢微楼瞪大双眼,浑身颤抖,难以置信眼前的惨状。片刻后,他疯了一般,不顾一切地朝着山脚冲去。
当他下到山门前的广场,目光触及石阶之下时,身体瞬间僵住。
他看到素祁一动不动地躺在石阶之下,身体早已冷透。在她身旁,几个弟子的尸体横七竖八地散落着。
他的肺腑痉挛般的剧痛起来。他喉咙发紧,却发不出半点声音。脚下一个不稳,差点摔倒,强撑着身体,又踉跄着朝前走了几步。
脚下尖锐的骸骨刺破了他的脚心,可他却浑然不觉。
不远处,他看到祝斐也面朝上躺在地上,双目圆睁,直勾勾地望着天空,早已没了呼吸。
而在她身侧,还有一个身影。
谢微楼心的心瞬间剧烈跳动起来,一丝希望在他绝望的眼底亮起,他不顾一切地朝着那个身影狂奔而去。
然而等到近前,眼前的血雾散了,眼前的景象也清晰地呈现在谢微楼面前。
他的心脏猛地一缩,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他整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叶光霁半跪在距离祝斐不远的地方,手中的长剑深深插入地面,支撑着躯体。
他半垂着头,鲜血沿着颈部的伤口,一滴一滴滴落在原本白色的衣衫上,又在地上汇聚成一片殷红。
谢微楼大脑一阵眩晕,眼前的世界仿佛在瞬间崩塌。
他双腿一软,整个人不受控制地重重摔倒在地。刹那间,浓烈的血气涌入他的鼻口。
他剧烈咳嗽起来,四肢像溺水之人般胡乱挣扎,可是双腿无论怎样使劲,都无法支撑起他的身体。
他听到耳边有人在嘶吼。
他浑身一震,慌乱地抬起头去寻找对方的影子,然而眼前只是一片茫茫血色。过了许久,他才意识到,那正是自己无意识发出的嘶吼。
谢微楼有一瞬间他希望自己此刻只是做了一场噩梦,等到梦醒的时候,一切都会变回原来的样子。
他无助地跪下身,一种深入骨髓的痛苦,如同一根尖锐无比的长刺,自上而下贯穿他的身体,将他牢牢地钉在这片被死亡气息彻底笼罩的土地上。
他望着眼前的景象,大脑一片空白,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就在谢微楼几乎被痛苦淹没时,一阵若有若无的轻风悄然拂过,卷起叶光霁被血浸染的衣摆,轻柔地拂过谢微楼的手背。
这细微的一触,让谢微楼瞬间清醒。
一股强烈的悲愤在他胸腔中翻涌而起,他紧咬牙关从地上站起。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他要给他们报仇。
脚下的土地因被鲜血长时间浸透,变得异常松软。
谢微楼没费多大力气,便掘开了一个浅坑。他双手颤抖将他们的尸体放入坑中,随后目光落在叶光霁身旁的剑上。
这把剑曾伴随叶光霁斩妖除魔,如今剑灵已随主人逝去,剑身沉甸甸的,如同一块冰冷的重铁。
周围的一切都陷入一片死寂,原本的血海不知为何干涸了许多,此刻血水仅漫到谢微楼的脚踝。
谢微楼拿着这把剑,一步一步淌着血水,朝着血雾最浓的地方走去。他也不知自己走了多久,直到脚下的血水越来越浅,逐渐变成了泥泞的沼泽。
而当他穿过这片血沼的时候,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形站在那片泥沼的边缘。
谢微楼的心猛地一沉,他拼了命地朝着那道身影跌跌撞撞奔去。
“枢玉!”
每靠近一步,心跳就急促一分,仿佛随时都会从胸腔中蹦出。冷汗从额头不断渗出,与脸上的血水混在一起,模糊了他的视线。
他不敢想象,如果那是枢玉的尸体,他该怎么办。
好在就在他几乎绝望之时,那道影子微微动了一下,缓缓转过头来。
霎那间,谢微楼用身上仅存的力气不顾一切扑了过去,他紧紧抱住面前的人,好似抱住了他最后的希望。
谢玉书被突然扑过来的谢微楼撞得身形轻轻一晃,短暂的怔忡后,他双臂用力,以更大的力度将谢微楼拥入怀中。
谢微楼的双手颤抖着,胡乱地抚摸着谢玉书有些冰冷的面颊,声音沙哑带着劫后余生的哽咽:“你还活着,你还活着!”
谢玉书浑身都是血,他的手指拂过谢微楼眼角,在他苍白的面颊上留下一条血痕:“不要怕,我没事。”
就在这时,一阵阴风在两人身边吹过,周围残存的血雾被卷得消散了几分。
风声中,谢微楼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嘶吼声。他还没有意识到那是什么,谢玉书眼神一凛,迅速侧身将他护在身后。
随着血雾进一步稀薄,眼前的景象逐渐清晰。谢微楼瞧见,方才枢玉面朝向的地方的地面上,有一滩没有形状的肉泥。
那肉泥像是血肉和骨头的混合物,此刻在地面上如同有生命一般不断蠕动着,看起来就让人感觉不适。
谢微楼意识到了哪里不对,他越过谢玉书的肩膀看向不远处的那摊肉泥:“那是什么?”
谢玉书的眼神如同在看一堆垃圾,冷冷吐出一个字:“他。”
话音刚落,那团肉泥开始剧烈翻涌,暗红色的血水交织着试图凝聚成一个人的模样。
可就在人形初现的瞬间,躯壳“轰”的一声再度崩塌,溅起大片血花。仿佛有什么力量,在暗中遏制它的再生。
就这样反复几次,那团血肉方才勉强聚成一个人形,谢微楼错愕地看着那张熟悉的脸。
盛无极原本俊美的脸庞此刻怪异地扭曲着,完全看不出人的样子。
曾经那副从容不迫,仿佛一切尽在掌控的笑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扭曲的五官和燃烧着怒火的双眼。
他怒声道:“一群不自量力的蝼蚁,真以为这样就能杀了本座?”
“主人。”谢玉书仿若未闻,反手紧紧握住谢微楼的手,低头定定地看着谢微楼,“杀了他。”
谢微楼五指用力握紧手中的剑。此刻,只需他挥出致命一剑,就能彻底终结这场噩梦,为死去人报仇雪恨,让一切尘埃落定。
他不再迟疑,抬步而上。
就在这时,那团血肉终于幻化出原本的模样。盛无极目光阴鸷,死死盯着谢微楼,嘴角勾起一抹弧度:“谢微楼。”
紧接着,他脸上浮现出一抹嘲讽的笑:“你不会不知道,杀了我,他也会死吧?”
谢微楼握着剑的手指一顿,然而下一刻一股凛冽魔气从身侧卷来,直接将刚化形的盛无极再次打成一摊血肉。
谢微楼听到身后的谢玉书沉声道:“主人,别听他胡言乱语,趁现在,快动手!”
于是乎谢微楼手中剑尖直指那摊血肉,猛地刺下。
然而,就在剑尖即将触及血肉的刹那,那摊血肉陡然间爆开。速度之快,让人根本来不及反应,纷飞的血肉朝着谢微楼的面门猛地射来。
谢微楼瞳孔骤缩,想要躲闪却已来不及。
他眼睁睁地看着血珠扑面而来,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眼前蓦地一黑,一股熟悉的暖意瞬间将他包裹。
谢玉书以极快的速度将谢微楼紧紧裹住,直接将他带离到旁边。与此同时,一阵张狂的大笑声在四周回荡开来。
只见盛无极的血肉迅速融化,暗红色的液体顺着地面流淌,朝着裂缝蜿蜒而去,眨眼间便被吞噬得一干二净。
谢微楼听到他充满怨毒的声音,从那深渊中传来:“你们,陪本座一起死吧!”
话音刚落,裂缝中如同喷发的岩浆一般,陡然涌出巨量的血液。
随着血液的喷涌,周围的空气,地上的碎石,残肢断臂,甚至是尚未完全消散的血雾,都在这股吸力下,朝着裂缝飞速涌去。
第128章 灭世 “我为能够爱你,感到自豪。”……
谢微楼的身体几乎是瞬间, 就朝着那裂缝滑去。
谢玉书反应极快,长臂一伸,一把拉住谢微楼的手臂。谢微楼心有余悸, 朝着那条裂缝望去。
只见那条裂缝,在弹指之间便扩张到三人之宽。
浓稠的鲜血如汹涌的岩浆, 从裂缝深处滚滚涌出。所到之处, 空气被灼烧发出令人胆颤的声响。
原本凝结着血迹的大地, 在鲜血的侵蚀下瞬间化作一片焦黑的焦炭, 升腾起滚滚浓烟。
谢微楼惊诧道:“这是什么?”
似乎为了回答他的疑惑,从那裂缝深处传来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紧接着,脚下的大地剧烈震颤起来。
伴随着一声沉闷的轰鸣,一只如山般巨大的手掌从裂缝中猛地伸了出来。
这只手完全由浓稠的血浆凝聚而成, 表面血浆不断翻滚涌动,带着可怖的力量, 狠狠砸在了地面上。
刹那间地动山摇,地面瞬间倾斜, 谢玉书周身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那些血浆撞在屏障上, 血花四溅。
紧接着, 从裂缝中钻出来一个由血浆凝聚而成的庞然大物。
这怪物生着六条手臂,浑身散发着暗红色, 浓稠的血浆如沸腾的岩浆般在其体表翻滚,滴落在地面腐蚀出一个个深洞。
谢玉书瞳孔骤缩, 周身魔气如翻涌,一把揽住谢微楼的腰肢,二人瞬间腾空而起。
就在他们升空的瞬间, 那血浆凝成的怪物完全爬出了裂缝。
巨量的血浆从它身上源源不断地溢出,如决堤的洪水般向四面八方疯狂蔓延。眨眼间,脚下便沦为一片荒芜的焦土。
托举灵境山的云海几乎是瞬间就被血浆吞噬。紧接着,这股带着毁灭一切的岩浆,疯狂地朝着下界滚滚而去。
谢微楼紧紧攥住谢玉书的衣襟,面上瞬间失去了颜色,快声道:“不能让这些血浆流下去,否则整个下界都会被吞噬的!”
话音未落,云海已然被滚烫的血浆烧出一个巨大的窟窿。
苍穹仿佛被撕开了一道狰狞的伤口,浓稠似岩浆般的血浆,带着滚滚热浪,从高空狠狠地砸进下方的海域。
原本平静的海面瞬间沸腾,掀起数十丈高的惊涛骇浪,海面上的渔船如同飘零的树叶,眨眼间便被卷入汹涌的海水中。
落入水中的渔民们挣扎着游向浮木,然而下一刻便被浪潮淹没。
大量水汽升腾而起,半空中的海鸟来不及发出凄厉的鸣叫,瞬间就在热度下蒸发成一团团血雾。
那些血浆攀爬在海面,如同有生命一般,带着令人胆寒的炽热,翻滚着席卷向不远处的海岸。
而那里,正是下界人口最密集的城市,望月城。
此刻,夜幕之下的望月城灯火璀璨,大街小巷弥漫着饭菜的香气,各家各户的窗户透出暖黄色的光,没有人察觉到一场灭顶之灾正在逼近。
谢微楼的心猛地一紧,眼看着血浆汹涌地扑向海岸。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股磅礴的力量如喷发的火山般,从海岸边陡然升起。
一条暗金色的蛟龙,伴随着滚滚魔气,凭空凝聚而成。
它身躯极为庞大,鳞片闪烁着暗金色的光泽,仰天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震得周围的空气嗡嗡作响。
几乎是在蛟龙现身的同一瞬间,血浆已然冲到跟前。蛟龙巨大的龙身一扭,盘旋着严严实实地挡住了翻腾的血浆。
一声足以震动天地的巨响过后,海岸上的凡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得魂飞魄散,纷纷跌倒在地。等回过神来,才尖叫着朝着城门方向拼命跑去。
谢微楼望着那石墙,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就感觉身旁的谢玉书身体忽然一颤。
他几乎是立刻回头,就见谢玉书眼神紧紧锁在脚下那条还在不断扩张的裂缝上,神色无比凝重。
而让谢微楼胆寒的是,不知从何时起,他的领口下竟生出了数不清的黑色裂纹。
那些裂纹如在他的皮肤上迅速蔓延开来,如同破碎瓷器上的裂痕般,顺着脖颈,还在不断向上爬满了他的脸庞。
谢微楼的心脏狂跳不止:“怎么回事,你的脸怎么回事?”
谢玉书抿着嘴唇,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他轻轻握了握谢微楼的手指,随后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别怕,没事的。”
可那笑容非但没有让谢微楼安心,反而让他更加心慌。他来不及多想,下方忽然传来一阵接着一阵的钟声。
谢微楼豁然低头。
只见那堵由蛟龙幻化成的石墙,在越来越多的血浆冲击下,表面的裂缝不断扩大,碎石纷纷剥落,血浆正顺着缝隙缓缓渗透出来。
望月城里的人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警钟一声接着一声划破了原本宁静的夜幕,整个城市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
谢微楼耳边传来一阵狂笑。
他低头看去,只见那由血浆凝聚而成的六臂怪物,此刻已彻底从裂缝中爬出,庞大的身躯完全暴露在地面之上。
这怪物的身体扭曲变形,表面的血浆翻滚涌动,在它那臃肿的躯体顶端,竟突兀地生出一张模糊不清的人脸。
怪物狰狞地大笑着,六只手臂疯狂挥舞:“今天,三界都得给本座陪葬!”
谢玉书蹙了蹙眉,看向那道不断扩张的裂痕,那裂痕之下不断汹涌涌出的魔气凝聚成源源不断的血浆,朝着四面八方涌出。
他侧头看向谢微楼:“主人先在旁边等一下。”
谢微楼感觉到一股力量包裹住他,紧接着他便出现在旁边一块尚且没有被融化的巨石后。
谢微楼小心地从石头后面探出头,看着外面惊心动魄的一幕。只见在那周身如山一般庞大的怪物面前,谢玉书凌空而立,身形渺小的几乎看不到。
谢微楼的距离根本看不清外边的情形。
他只能隐约看到金色与血色在空中碰撞,爆发出一阵强烈的光芒,刺得谢微楼几乎睁不开眼。
脚下的大地愈发剧烈地颤抖起来,一道道深不见底的裂痕向着四面八方疯狂蔓延。
如果不是周身有那团守护他的魔气,此刻谢微楼怕是眨眼间就会化为尘埃。
他心惊胆战地看着那场战斗,直到不知过了多久,随着一声轰然巨响,怪物断成了两截,直接砸入地下。
谢微楼心中一喜。
可还没等到松上一口气,就见半空中的人忽然狠狠一晃——
谢玉书俯视着下方。
那不可名状的怪物,只此刻已然断成两截,半截身子深陷入缝隙里,瞬间被源源不断的魔气腐蚀。
可在他的半边脸没入血浆之前,那扭曲变形的脸上,仅剩的一只眼死死盯着谢玉书,眼底竟透露出一丝嘲讽的神情。
下一刻,他庞大的身躯化作斑斑点点融合进血浆之内。
然而就在他消散的同时,脚下的裂缝不仅没有消失,竟瞬间又朝外扩张了几分。
谢玉书瞳孔骤缩。
他正要抬起手,然而下一刻,他的胸口骤然涌起一阵钻心的剧痛,好似被万根钢针同时刺入。
心脏在那一瞬脱好似拥有了自主意识,在胸腔里剧烈跳动,力量大得好似要将肋骨撞碎,强行挣脱他的身躯。
刹那间,谢玉书耳中充斥着血管根根断裂的声响,随着这股撕裂般的剧痛袭来,他浑身的力气仿佛被瞬间抽空。
谢玉书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鲜血汹涌着从他唇边即将溢出,又被他强行吞入腹中。
那股钻心的疼痛顺着他的心脏迅速蔓延至全身,脸上那些碎裂般的细小纹路,眨眼间爬满整个面庞。
他闭了闭眼,片刻后再次睁开眼,强忍着身体的剧痛,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那块巨石。
此时,谢微楼正站在巨石之后,错愕地看着这边,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他怔怔地望着自己,接着像是意识到什么,从地上站起来,飞也似地朝自己冲过来——
谢微楼冲到谢玉书面前。
他还没有开口,就见对方面上不仅没有好看一丝,反而比方才还要白了几分,而面上那些令人不安的裂纹又多了几条。
他不解地看着他。
明明他已经赢了,可为什么此刻枢玉的面上又多了这么多裂痕?
谢微楼紧紧盯着他苍白的面容,咬牙道:“出了什么事?”
可此刻谢玉书却没有回答,他垂眸看着他,接着张了张口,随着这个动作,一道血线突兀地沿着他的唇角缓缓滑落。
谢微楼一怔,就在这一刻他忽然想起了什么。
谢玉书胸腔里跳动的那颗心脏,是盛无极魔气凝练而成的,这颗心脏不会背叛他本来的“主人”。
不对,这是他早就知道的事,可为什么先前却像是中了咒一般,忘得一干二净?!
他豁然抬起头看向面前人的眼睛,是他刻意让自己忘记了这件事!
谢微楼声音变得嘶哑:“你做了什么?”
谢玉书攥着谢微楼的手微微收紧,他低下头,松墨色眼眸一如既往,专注倒映着谢微楼的身影。
紧接着,那苍白如纸的脸上,浮起一抹清浅的笑意。
他带着深深眷恋的目光一寸寸抚着谢微楼的面容,仿若要将这张脸刻进自己的灵魂深处。
随后,他温声道:“主人,您还记得我之前提过,有个能让您恢复仙力的办法吗?”
谢微楼不明白这个时候他为什么会提起这个。
他心里的不安越发强烈,声音带着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颤意:“素祁说过,我的灵力没有办法恢复,除非”
除非有足够纯净的,比他之前灵脉中还要充沛的仙力灌入他的丹府,才有可能将他的灵脉激活。
可是谢微楼知道,这世间根本不存在这样的力量,因为三界内,没有人拥有比曾经的自己还要强大的仙力。
谢玉书不答,他颤抖着抬起手,指尖拂过谢微楼的脸庞:“其实有一个办法的。”
他侧头看向不断涌出的魔气的裂缝。
那裂缝还在不断扩张。此刻它就如同没了束缚的嗜血猛兽,等到扩张到最大的时候,下界会在顷刻间被颠覆,三界内的所有生灵全部会化为灰烬。
这些魔气便是那些血浆产生的源泉,想要阻止血浆流向下界,其实还有一个办法,将这些魔气全部吸收掉,就可以减缓血浆生成的速度。
谢玉书凝视着裂缝中源源不断冒出的魔气,然而,他已经没有力气阻止它了。
他想起来叶光霁临行前那句话。
【如果你也做不到,就让“神”来做吧。】
千百年来,面前的人,正是三界所有化神境的修士中,唯一一个距离成神仅有一步之遥的人。
谢玉书回过头看向,面上发白,不明所以看着这一切的谢微楼。
谢玉书的面上平静至极,可只有他自己知道,此刻他胸腔里的那颗心脏已经尽数碎裂。
而随着心脏的碎裂,身体各处的骨骼肌肉,也跟着不断发出的碎裂声——所有的一切都在告诉他,这具躯体很快就会分崩瓦解。
谢玉书注视着谢微楼,接着嘴角上扬,露出一抹笑意:“主人,不要难过。”
谢微楼怔愣地抬眼:“你在说什么”
谢玉书不答,他抬起手抚过谢微楼的脸庞,专注地注视着他的面容。随后他垂下手,艰难地站起身。
他抬起头,明亮的眼睛看向那巨大的裂缝,接着朝着裂缝的方向抬起手。
几乎是同时,那裂缝中涌而出的无尽魔气,仿若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全部朝着谢玉书的方向奔来。
那些本该涌向下界的魔气,此刻源源不断地冲进谢玉书的身体,而那些朝着望月城不断肆虐的血浆,出乎意料地减缓了速度。
谢微楼错愕地看着这一幕,他看见谢玉书的丹府处像是裂开了一个口子,随着魔气涌入得越来越多,他的丹府也裂的越来越大。
然而对方没有挣扎没有抵抗,而是任由丹府尽数将那些无穷无尽魔气吸入其中。
谢微楼浑身一凉:“住手!你在做什么?!”
谢玉书身子轻轻一晃,随着巨量魔气的涌入,他皮肤上的黑色裂缝迅速扩张,蔓延至整个面部。
紧接着,伴随着一声细微到几乎难以察觉的碎裂声,额角碎裂开一条如发丝般纤细的缝隙,大量的鲜血顺着他的额角流出。
一种从没有过的恐惧充斥了谢微楼的全身。
他下意识地用手捂住他伤口处。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谢玉书轻声问:“主人,还记得沉潭玉的特性吗?”
谢微楼嘴唇颤抖:“什么?”
他听到谢玉书轻声道:“主人忘了吗?沉潭玉可以无限地吸收魔气。”
他顿了顿,随即笑了笑:“其实,还有一个特性主人不知道——它还可以将吸收而来的魔力,转化为仙力。”
就在短短两句话的功夫,他的皮肤已然变得无比斑驳,仿佛一片片即将剥落的残片。
谢微楼脑中一片空白。
这世间没有任何人能够承受如此源源不断,磅礴汹涌的魔气,更别说将它们尽数吸纳。
他看着谢玉书面上那些不断裂开的可怖裂痕,声音沙哑的几乎不像他自己的:“住手!快住手!”
谢玉书抿了抿唇,他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谢微楼从没见过的,几乎能将他淹没的哀伤。
谢微楼见谢玉书丝毫没有收手的意思,顿时心急如焚。
他低头咬开自己的手腕,用沾满鲜血的手迅速捂住谢玉书浑身上下布满的裂纹,仿佛这样就能将那些裂痕一一抚平。
可他忘了,此刻他早已仙力尽失,他的血液也早就不能像曾经那般,能愈合谢玉书那的身躯。
眼中登时泛起酸意,谢微楼的心里第一次这般无助。他伸出手捧住谢玉书的脸,俯身重重地吻上他毫无血色的唇。
他抬起头看着对方脸上斑驳的血痕,舌尖更是弥漫着浓郁的血腥,谢微楼嘶哑着喉咙:“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会死的。”
豆大的汗珠顺着谢玉书的额角滑落。
谢玉书努力克制着身体传来的剧痛,艰难地扯动嘴角,想要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
然而,这个细微的动作,却让他唇角的裂纹扩大得更加迅速。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伸出手拂过谢微楼的面庞,眼神里满是眷恋与不舍,再次道:“主人,不要难过。”
他没有办法了,他的心脏已经碎了,等待他的只有死亡——然而他如果就这样死去,他的主人该怎么办?
就在这时,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响起,只见一条狰狞的缝隙从谢玉书的手腕处迅速蔓延至手指。
眨眼间,他的整只手像玉石一般碎成数块,簌簌坠落。
谢微楼瞳孔骤缩,他用不断流着血的手掌去捂住那些,无论如何都愈合不了的裂缝。
然而,谢玉书仿若感觉不到疼痛,也不在意肢体的碎裂。
他目光始终胶着在谢微楼身上,嘴唇微微颤动:“我不想,我不想看着主人这样痛苦地活着,这比杀了我还要难受。”
他注视着谢微楼,面色惨白,神色却无比认真:“我想要主人像以前那样那样自由,骄傲地活着。”
就像很久以前,他还是一块石头的时候。
那时他不会动,也不会说话,甚至还没有自己的意识。可是他偏偏清晰的记得谢微楼的一举一动。
彼时的谢微楼,自由得如同山间肆意穿梭的风,骄傲得似夜空中皎洁的皓月。
每一次他的靠近,都让他那颗小小的,还没有幻化成形的石头心,欢喜地快要跳出来。
他无数次想象着自己能拥有人的形体,无数次想象着陪在谢微楼身旁,与他一同经历世间的风雨,以人的身份用双臂紧紧拥抱他。
只是他不知道该怎样告诉他,他真的很爱他,愿意用自己的生命去爱他。
伴随着细微而密集的“簌簌”声,谢玉书的下半身猛然碎裂成无数碎屑。
谢微楼的身体随着残存的上身一同跌倒在地。他挣扎着爬起来,想要阻止那些魔气涌入他的丹府,可是他什么也做不到。
与此同时,谢玉书整条右臂也开始出现一道道狰狞的裂痕,皮肤血肉迅速化作无数细小的碎片。
谢玉书强撑着仅存的上半身,他哀伤地看着谢微楼:“主人,很抱歉……对您做了那些事……”
谢微楼的视线渐渐模糊:“别说了你不会死的你”
他整个人像被抽去脊梁,瘫倒在谢玉书面前,将脸深深埋进对方破碎的胸口:“我们,我们还没成亲呢你忘了吗,你怎么能怎么能”
谢玉书的眼眸之中,透着一抹蚀骨的哀伤。
他的身体摇摇欲坠,残余的左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试图抬起去触碰谢微楼的脸庞。
可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摸到谢微楼面颊的一瞬,整条左臂但彻底碎裂,化为一片晶莹的尘埃,消散在空气中。
谢微楼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从未体验过如此钻心的剧痛,这痛苦令他生不如死。
他颤抖着双臂,无助地将谢玉书那不断碎裂的残破身躯紧紧拥入怀中,仿佛这样就能阻止对方的消逝。
可耳边那细微的玉石碎裂声,每一声都像是一把刀捅进他的心脏。
谢微楼此刻像极了一个无助的凡人,满心期盼着世间真的存在神明,能听到他的痛苦,伸出手救救他怀里即将逝去的人。
然而这世间,已经有千百年没出现过神明了。
谢微楼几近崩溃,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死死地抱着谢玉书仅存的头颅。
就在这瞬息间,谢玉书上半身已经尽数碎裂,他的眼眸开始变得空洞,不断碎裂的嘴唇微微颤动着,发出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
“主人不怕”
他试图像从前一样伸出手抱住谢微楼,给予他温暖与安慰,可他的上半身早已消散,他没有手臂,再也无法抱住他。
他的唇瓣艰难地启合:“不要为我难过要好好活下去”
他想看着他像以前那样,自由,骄傲地活着。
随着声音一点点消散,谢玉书的下半张脸也渐渐消散在空气中,只留下一句缥缈,带着无尽眷恋的余响。
那声音化作他弥留在天地间的最后一道绝响,久久未散:“我为能够爱你,感到自豪。”
随着这句话的消散,谢微楼的怀里空空如也。
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谢微楼“扑通”一声重重跪在地上,胸腔不断升腾起酸楚,他将头颅深深埋在手心,迟迟没有动作。
就在谢玉书消散的那一刻,周围的空气中忽然升起了点点微光。
起初,那些微光只是星星点点,而后便越来越亮,越来越多。
它们仿若无数细碎的星辰,散发着柔和的光芒,轻柔地包裹住蜷缩在地的人,顺着那些干涸已久的经脉一点点流入他的身体。
随着微光不断流入,一股磅礴至极的力量如奔腾不息的洪流,源源不断地涌进谢微楼的身躯。
第129章 神魔 天地震颤,仿佛也在这场速死较量……
那种力量几乎在转瞬之间, 便冲破了谢微楼那早已闭合的灵脉。
谢微楼能清晰地感知到,自己那枯竭多时的灵脉,就像久旱逢甘霖的土地, 正一点点恢复生机。
久违的力量如同奔腾的江河,顺着经脉汹涌奔涌, 充斥他的四肢百骸。
那种微微一动指尖, 便能仿若遨游于四海之间, 掌控天地万物的感觉, 再一次回到了他的身体里。
谢微楼的手指微微蜷曲,他将脸埋在掌心,听着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迟迟没有动作。
他一时之间竟然没有半丝喜悦,取而代之的是心口处空落落的, 仿佛有个无形的洞,任什么都填补不上。
他坐在原地, 一时不知该何去何从。
耳边风声呼啸,他抬起头茫然环视着四周, 看着面前的满目疮痍,直到目光落在身后那横亘在天空的巨大裂缝。
此刻那裂缝并没有因为盛无极的消散, 逐渐合拢。反之, 源源不断的孽火依旧从裂缝中倾巢而出流向下界。
而那些被孽火焚烧死去的魂魄,全部被吸进裂缝中。随之魂魄不断被吸入, 那道裂缝眨眼间又扩大了些许。
此刻,这道裂缝就宛如一只俯瞰着大地的, 猩红色的眼睛。
谢微楼透过被撕裂的云海看到下面的人间已经化为一片修罗场。
房屋摇摇欲坠,瓦片纷纷掉落,人们惊慌失措, 四处奔逃,牲畜们惊恐地嘶鸣着,挣脱缰绳,在街道上横冲直,哀嚎和哭泣声直传九霄。
谢微楼心中一紧,立刻从地上站起,然而他刚刚一动,就感觉有什么东西从他怀里滚落下去。
身侧地面上传来一声轻响。
那声音虽细微,此刻却显得格外清晰。谢微楼下意识低下头,目光落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等到看清地面上的东西时,他微微一愣。
那是一块约莫心脏大小的石头,就在方才从他怀里坠落到地上,在地上滚动了几下,就停在不远处的地面上。
见那石头在满目猩红中,仍能看清通体晶莹剔透,宛如一块天地自生的美玉,浑身散发着五色光泽,此刻正安安静静地躺在地上。
谢微楼瞬间就知道了这是什么。
那是一颗玉魄,是沉潭玉尽碎后凝成的玉魄,只要有这颗玉魄在,他一定能找到为枢玉重新塑躯的办法。
他心里登时狂喜,立刻探身伸手去捡起那颗玉魄。
可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玉魄的瞬间,他感觉到垂在颊侧的发丝轻轻一动,有个东西竟先他一步飞了出去。
那东西速度太快,谢微楼的余光中只捕捉到一抹转瞬即逝的红色,还未等他看真切,那东西便如离弦之箭一般,朝着地上那颗玉心直直射去。
他下意识伸手去拦,可那红色的东西却像是有生命一般,从他的指间的缝隙里猛地弹出。
谢微楼猛然收指,数十道磅礴的力量从四面八方呼啸而出,登时锁住了血珠的去向。
然而还是慢了一步,就在血珠触及那晶莹剔透的玉石刹那,一股浓郁得化不开的血雾,猛地在玉心周围升腾而起。
血雾翻滚涌动中,一双赤裸的脚出现在地面上。
紧接着是两条笔直的双腿,最后一颗的头颅从血雾中浮现,浓密的赤色的长发张狂地披散在肩头。
周围那尚未完全消散,已稀薄许多的血雾,一层又一层地笼罩住他的身躯。眨眼间,在他身体表面凝聚成了一件血色的长袍。
眼前这具身躯以一种奇异的速度疯狂生长着,直到空洞的胸口最后闭合,血红色的魔气将那颗晶莹剔透的玉心牢牢地包裹在内,形成了一颗崭新的魔核。
面前彻底成形的人抬手将血红色的长发撩到脑后,猩红色的瞳孔眯了眯,随后抬起指尖,欣赏地看着自己完美的手指。
接着他放下手,看向睁大眼睛看着这一幕的谢微楼,他愉快地笑道:“碍事的东西终于死了。”
谢微楼眼瞳微缩。
因为就在对方的躯体完全成形的那一瞬,他清晰地感觉到,这具全新的身躯所散发出来的压迫感,远比从前强烈得多。
不再是一缕依附在他人肉身上的残魂,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个拥有完整的身躯,全盛时期的盛无极。
谢微楼不可置信:“你没死?”
盛无极嘴角勾起一抹弧度,紧接着他忽地伸出手,一把抓住自己的左臂,猛地一拧。
随着“咔嚓”一声脆响,骨骼断裂,断臂处鲜血如注,在地面上洇染出一片触目惊心的红。
他面不改色,抽出那根离体的臂骨。
那根臂骨不是常人的白色,而是完完全全的赤色。他将那臂骨握在掌心,顷刻间臂骨就在他手中,一寸寸幻化成一把通体血红的长刀。
那长刀现世的瞬间,铺天盖地的魔气便充斥了天地,浓得让人睁不开眼。
谢微楼知道这是什么,这就是几百年前跟随盛无极扫荡过三界的血魔刀。
刀的名字叫做噬天,当年盛无极杀了十座城的人,方才锻造出的刀魂。
这把刀当年被他一剑所破,可刀魂却始终蛰伏在对方的魔核里,如今在盛无极重获身躯后,这把刀也终于再一次被他从身体里炼造出来。
盛无极手中的血刃斜斜地指向地面。
紧接着他甩了甩残断的左臂,左臂瞬间复原,接着笑道:“连你都没办法杀了本座,他又怎么做得到?”
谢微楼的心一点点地沉了下去。心中的悲痛尚未散去,众人死前那惨烈的景象,一幅幅清晰地在他眼前浮现。
所有人的死亡,在此刻变成了一场笑话。
他哑着嗓子:“你明明已经坠进深渊了,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盛无极嘴角勾起一抹疯狂的笑,他把玩着手中散发着森冷寒意的长刃:“因为本座本就是冲着他的身体来的。”
他的眼中闪过一抹嗜血的光芒:“若不让他们亲手毁掉蔷薇海,若不是本座将好不容易夺来的肉身亲手舍弃,又如何让你们相信本座已经死了,又如何让那仙偶魂飞魄散?”
他一字一顿地说着,目光直直地射向面前的人:“谢微楼,如今这里只剩下你我两个人。”
他缓缓抬起手,噬天血色的刀尖直直指向谢微楼那袭斑驳的白衣。
压抑了几百年的疯狂和残忍,尽数从他的眼中迸发而出:“现在,让本座看看,我们两个到底谁更胜一筹。”
谢微楼心底涌起一股强烈的悲愤。他还能好好站在这里,那他们所做的这一切又是为了什么?
盛无极抬起手,刀尖上映着血色的月光,接着他手腕下压,朝着地面狠狠劈下。
脚下的地面登时四分五裂。
半空中那道撕裂天空的裂痕瞬间崩裂,无数更加灼热的孽火自其中翻滚而下,以一种妄图毁灭世间的气势冲向下界。
盛无极脸上挂着一抹得意的笑容,手指向上一指穹苍上的裂缝:“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不待谢微楼回答,他便笑起来:“那是连接地狱的入口,等它吞噬掉了足够的魂魄,便会将下界的万物全部消融。”
说罢,他用手指轻轻抚过噬天的刀刃,语气中带着嘲讽和不屑:“你谁都救不了。”
谢微楼不语。
盛无极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仿佛在看一个有趣的猎物:“对了,你的剑呢?”
谢微楼不记得他自己有多久没有握剑了,自从失去灵力的那一刻,凌霄剑中的剑灵仿佛也受到了重创,陷入了长久的沉眠。
一股微风不知从何处而来,紧接着天地间的忽地暗了一瞬。浓重的血色云层就在此刻,忽然裂开了一条缝隙。
在那之后,一轮圆月再一次短暂地浮现在苍穹之上,清冷的月光悲悯地洒向这片满目疮痍的土地。
盛无极听到了天边传来一声龙吟。
紧接着一阵风擦过他的脸颊,他抬眼,就看到谢微楼的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把剑。
那把剑被一层黑布包裹着,在落在谢微楼手中的时候,黑布一层层化作灰烬,露出里面通体雪白的剑身。
那剑刃在月光的映照下,闪烁着泠泠寒意。
面前的人一寸寸抬起眼,面上方才的悲痛与不可置信,此刻尽数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看向盛无极的面上平静至极,决绝至极,就如同几百年前,他从乱军之中毅然跳出来挡在众人面前时,一模一样。
盛无极的瞳孔因为紧张和兴奋不住颤动,他看到面前的人缓缓抬起手,雪刃横在身前。
谢微楼薄唇微启,清晰地吐出两个字:“剑在。”
盛无极放声大笑,手中噬天猛地斩下,整个天空为之一颤。
此刻,整片天地都被浸染成一片血色,横在苍穹之上的无数伤口源源不断地往外流出血。
地面上的人们惊恐地看着天空,他们看到万里云海转瞬间就没腐蚀殆尽,看着那滚滚岩浆汹涌地朝着他们涌来。
不知是什么人绝望的叫喊:“天要塌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登时地面上的所有人都尖叫着四散而逃。
谢微楼瞳孔一震,冷声道:“你要战便战,为何要对无辜之人动手?”
盛无极笑道:“光我们两个打有什么意思,就让这些蝼蚁给我们助助兴对了,不如我们来玩个游戏吧。”
谢微楼听到他戏谑的声音响起:“就比一比,是你救的人多,还是我杀的人多。”
话音刚落,他纵身从云海上跳下,身体刚到半空,手臂便猛地一挥,手中的噬天狠狠劈下。
刹那间,冲天的杀意席卷了下方的望月城。
只这一刀,便足以摧毁半个望月城,足以令数千条无辜的生命在一瞬间消逝。
那由远及近的红色像是灭世的火焰,牢固的城墙瞬间化作齑粉,直直冲向无处可逃的百姓。
见到这一刻的人们凄厉地哀嚎着,离得最近的人已经没有勇气逃跑,他们纷纷跪下来,绝望地祈求神魔饶恕。
就在那血色刀光即将屠戮望月城的一瞬,一道耀眼的白光猛地出现在城前。
紧接着,地面被一股无形的巨力掀起,纷纷向上翻起,碎石四溅。整个天地都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在承受着一场巨大的浩劫。
巨大的冲击力使得所有人的五感在瞬间尽数失灵,身体被这股力量震得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撕成碎片。
待一切稍稍平静下来,幸存下来的人们才敢战战兢兢地睁开眼睛。
他们的眼神中残留着恐惧与惊慌,目光越过被破坏得面目全非的土地,最后不约而同地望向了血色弥漫的长空。
在那里,一道白影凌空立在城门的上方。
由于距离太过遥远,人们无法看清那究竟是什么,只能隐隐约约地看到那道白影周身散发着清冷的光,在这一片血色混沌中显得格外醒目。
那白影静静地凭空而立。人们望着他,他们不知道他是谁,但他们知道,正是因为这道白影的出现,他们才得以在神魔的震怒中侥幸存活。
众人一时间都怔愣着,就在这一片寂静中,忽然有一个声音从人群中响起,带着难以抑制的欣喜与激动:“是神仙,是神仙来救我们了!”
一声起,众人纷纷跪下来磕头高呼。
盛无极饶有兴致地望着下方那一幕,人群的欢呼非但没让他感到恼怒,反而令他眼中的兴奋愈发浓烈。
他的目光上移,落在面前的人身上。
原本染满血迹的白衣,此刻斑斑血迹尽数消失殆尽,只留下一抹纯净如同皎月般的白色。
盛无极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怎么?被当成是救世主的感觉如何?”
谢微楼不答,于是盛无极再次抬起手,这一次不再是随意地挥出一刀,而是迅猛地连着斩下三刀。
刀光闪烁,每一刀都比上一刀更加凌厉。空气中弥漫着令人胆寒的血腥气息,刀气所过之处,空气都被割裂。
下方的众人还沉浸在得救的狂喜之中,尚未回过神来,就见那令人心悸的血色再次涌起。
伴随着刺目的红光,无数骑着战马的血色厉鬼从天上那巨大的裂缝中倾巢而出,源源不断地冲向世间。
喜悦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更加可怖的恐惧。
半空中那道如霜似雪的白影宛如一座巍峨的山峰,岿然不动。那些魂灵如同血红的潮水,铺天盖地而来瞬间将他淹没其中。
下方的百姓们紧紧地盯着这一幕,眼神中充满了绝望和恐惧。
在他们看来,没有人能够在如此恐怖的围攻中幸免于难,就算是高高在上,无所不能的神,也难以招架。
“完了,一切都完了”
人群中有人绝望地喃喃自语,还有的人闭上了眼睛,不敢再看那惨烈的场景。所有人心中都清楚,若那道白影消散,等待他们的,只有死亡和毁灭。
那道白影依旧凌空而立,没有前进,更没有后退。
朝着他奔来的猩红色厉鬼争先恐后要蚕食他的血肉,冲在最前面的已经能闻到属于仙族的,芬芳的味道。
离得更近了,他们迫不及待地举起手中的兵刃,他们要刺破面前人的身体,要将他的白衣彻底染成血红。
接着他们看到白衣人抬起了眼。
他的雪袖微微一动,冲在最前面的厉鬼不知道他到底动了没有,因为下一刻他们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他们的眼球,以及他们的身体,在一阵白光中瞬间消散的无影无踪。
月光在那一刻笼罩了瑟瑟发抖的望月城,成了城内几万百姓与那血雾之间,唯一的屏障。
就在万千厉鬼消散的瞬间,血红色的弯刀带着千钧力量当头斩在凌霄之上。
那一刻谢微楼的手骨裂了,盛无极喷出的血四散飞溅,再次化作一匹匹骑在马上的厉鬼朝谢微楼冲来。
这是一场没有休止的战争,会一直持续到其中一方死亡,才会宣告终结。
盛无极很清楚,他最大的优势就在于,他毫无顾忌。
于是他毫不吝啬的,不断变换着进攻的方式,一波接着一波,向眼前人发起最猛烈的攻击。
他很清楚,谢微楼只能守在望月城之上,他避无可避,只能抵御着自己的攻势。
只要他退一步,稍有疏忽或是不慎受伤,那么等待他的,必将是万劫不复。
于是盛无极很有耐心。
哪怕他此刻拥有了一颗比以前更加完美的魔核,他可以凭借这颗魔核不断再生——然而他依旧没有正面与谢微楼交锋的自信。
所以他在等待,等待着谢微楼气力耗尽,或是在他不小心露出破绽之时,再出手砍断他的颈骨
谢微楼白衣下的骨头咯吱作响,他的每一寸肌肉和筋骨都在承受着这世间最可怕的攻击。
可是他脚下始终没有移动分毫。
对方的身体毫无破绽,攻势不留余力,防守无懈可击。
他知道这是一场没有退路的战争。
只要他稍有退缩,没有成功挡住盛无极那疯狂的攻势,那么身后望月城中的几万条鲜活生命,就会在瞬息之间化为齑粉。
周天的血色更加浓重了,沉甸甸的雾气压迫着谢微楼的视线,他已经不知抵挡了盛无极多少次意想不到的进攻。
谢微楼透过那些由血雾汇聚而成的狰狞厉鬼,看着盛无极的方向,看着那不断涌出魔气的裂缝。
魔气源源不断,亡魂肆虐不停。
谢微楼心里清楚,盛无极不敢当面与他交锋,他就隐藏在那重重雾气之后,如同狡猾的猎手,静静地蛰伏着,等待着给予他致命一击。
那些雾气遮住了谢微楼的双眼,使他看不清盛无极的所在,所以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他只能选择等待。
他在等一个机会,一个足以改变战局,可以让他击碎盛无极的魔丹,从而终结这一切的机会。
时间一点点流逝,直到了午夜时分。
似乎是神明终于想起来这片饱受折磨的土地,于是怜惜地送来一阵风,将天边血色的云层散去了几分。
一轮清明的月亮,短暂地出现在了饱受苦难的世人眼中。
也是在那一刻,那些疯狂进攻的厉鬼似乎受到了某种影响,攻势陡然放缓了几分。
与此同时,谢微楼看到了浓重的血海中,忽然有一道细微的亮光悄然亮起。
那光亮犹如玉石在幽暗中折射出的光芒,与这血色格格不入。
所以哪怕那一瞬间的光芒十分微弱,却没有逃过谢微楼的眼睛。
就是现在。
谢微楼没有去看周围蜂拥而上的厉鬼,也没有去听脚下万物的哀嚎,他的双眼紧紧锁定血色之中的那点光亮,手指攥紧凌霄的剑柄。
在那一刻,他体内的所有灵力如同百川归海一般,迅速汇聚在剑刃之上。
于是乎他动了,他的身形消失在剑光之中,与手中的凌霄融为一体,分不清他到底是融化进了剑光,还是化成了剑。
一道月光将天地间的一切照得如同白昼。
那夺目的光刺痛了人们的双眼,为天地间的万物镀上了一层银辉。
盛无极浑身的每一滴血都在这剑气的笼罩下颤动着,叫嚣着要刺穿这个人的心脏,碾碎这道月光。
浓重的血雾迅速升腾而起,遮住了他的身影,可是下一刻便被凌厉的剑气破开。
这一剑,碾碎了无数肆虐的亡魂,碾碎了浓稠的血雾,像几百年前一样,瞬间来到盛无极眼前。
盛无极感受到了那股强大到令人胆寒的剑气,他周身所有退路全部被那道剑气封死,于是他避无可避,只能抬起手。
下一刻,噬天赤色的刀气,迎上凌霄雪色的剑气。
两刃相交的刹那,整个天地瞬间为之变色,大地仿佛承受不住这股强大的冲击,开始剧烈颤抖。
而就在凌霄的剑气逼近盛无极魔核的同时,噬天的锋刃也抵上了谢微楼的心脏。
一股强大到令人胆寒,足以毁灭世间万物的力量以两人为中心,在望月城的上空猛然荡开,瞬间席卷了天地。
脚下残余的房屋树木通通化为粉末,天地震颤,仿佛也在这场速死较量中瑟瑟发抖。
也不知过了许久,当那股力量的余力渐渐平息,幸存的人才在废墟下睁开眼睛。
他们小心翼翼从废墟里爬出来,推开身边来不及躲藏的同伴的身体,心惊胆战地望向半空。
半空中那些嗜血的恶魔,源源不断的岩浆,以及那抹站在望月城上空的白影,全部尽数消失。
整个望月城上空一片寂静。
仿佛刚才那激烈的一战,满目血红的可怖场景,都只是一场虚幻,所有的一切仿佛从未发生过。
取而代之的,只有天幕上那道狰狞的伤口,还有高悬在天际的一轮孤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