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玉碎 你走吧,本尊不需要你了。……
辛岚的声音在下一刻戛然而止。
取而代之的是一声凄厉的惨呼, 下一刻则是颈骨被折断的可怖声响。
于此同时,传音符瞬间化为一团烈焰,炽热的火苗瞬间舔舐上谢微楼的指尖。
“谢微楼”
一个男人的声音替代了辛岚的声音出现在谢微楼耳边。
他低沉的声音里带着笑意, 笑意中却夹杂着隐隐约约的,骨骼碎裂的响声。
“几百年没见, 想本座了没有?”
灰烬轻飘飘的, 从谢微楼的指缝间缓缓洒落, 瞬间整个月华殿被死一般的寂静彻底淹没。
“那只小老鼠, 跑回去找你了吗”
他似乎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
“真可惜若不是你在他身上放的一道剑势差一点,他就能成为本座的肉身皿了”
谢微楼神色如冰:“你想做什么?”
“来伏魔塔找本座本座在这里等着你你若是不来就亲眼看着灵境山所有弟子死在你面前”
下一刻,那团灰烬幻化成浓稠的血雾,朝着谢微楼的指尖飘落。血雾刚一触及皮肤,瞬间就将他的手指腐蚀的皮开肉绽。
谢微楼抖落袖口上的灰烬, 在那一刻明白了所有。
抱着他的人依旧死死地将头埋在他的颈侧,身上的血腥味愈发浓重。
谢微楼抬起手, 轻轻搭在他的头顶,手指穿过他的发丝, 揉了揉他的脑袋。
自从南荒回来后,他已经很久没做这个动作了。
此时此刻, 他已经隐隐约约猜到枢玉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了。
在这片仿若能将人吞噬的寂静之中, 他伸手想要推开对方。
可指尖刚刚触到枢玉的手臂,一股更为强劲的力道将他抱得更紧。
【主人可以用我的身体】对方固执地不断地一次又一次重复这句话, 呼吸声越发粗重。
谢微楼抿了抿唇开口,声音低哑:“放手。”
抱着他的人将头死死埋在谢微楼颈侧, 浑身都在颤抖不止:【我知道的主人创造我出来就是为了这个】
他哀求一般伸手去探谢微楼的袖子,用伤痕累累的手指轻柔地握住他的手腕。
【我很愿意将身体奉给主人】
在对方近乎梦呓般的声音里,谢微楼冷不防开口:“我用你的身体做什么?”
脑海中的声音停顿了一下:【主人雕刻我出来, 是想用我的身体来续生我知道我很愿意】
谢微楼冷冷地打断他:“我什么时候说要用你的身体续生?”
摸索着攥住他腕子的那只手猛地一僵。
谢微楼用力将自己的手腕抽了出来。他轻轻吸了口气,声音又恢复成往日的清冷:“你是不是想的太多了。”
谢微楼语调平缓没有丝毫波澜:“你只是我捏造出来用来解闷的人偶。”
他一字一顿,每个字音都在空旷寂静的月华殿内撞出冷冷回音,好似要将声音一字字钉入对方心底。
“除此之外,你没有任何用处。”
抱着他的人听闻这话,身体不受控制地狠狠一抖,仿若被一道凌厉的寒刃直直穿透。
他急切又执拗的声音再度于谢微楼脑海中炸响:【主人是因为顾虑我才这样说的主人不需要顾虑,枢玉喜欢主人,愿意把身体给主人】
谢微楼却仿若未闻,双臂缓缓垂下,不再回应这份炙热的拥抱。
他微微仰头,轻轻重复着:“喜欢?”
这轻飘飘的两个字,此时此刻自他口中吐出,却好似裹挟着千斤重的冷霜,比之前刻意佯装的所有冷漠都更具杀伤力。
“枢玉。”谢微楼幽幽叹了口气,缓缓推开面前青年已然僵硬的躯干。
他一袭白衣在这晦暗的月华殿中仿若凝霜,神色平静得近乎冷峻,薄唇轻启,口中吐出的话语没有丝毫转圜余地:
“本尊绝不会喜欢上自己的仙偶的。”
话音落,月华殿越发寂静,唯有烛火偶尔的“噼啪”声,压抑到让人喘不过气。
【为什么?】
突兀之间,他的脑海里猛地响起青年执拗的声音。
【主人之前明明说过,会喜欢枢玉】
谢微楼没作回应,他仅凭记忆在黑暗里摸索前行,径直走到玉台旁那座精致古典的柜子前。
他伸手拉开柜门,手指在一排排瓶瓶罐罐上轻触游走,不多时,便从中精准找出一瓶药。
对方的声音再一次在脑中响了起来:【主人为什么不会喜欢我?】
听到这句发问,谢微楼忽然轻笑一声。
这笑声此刻身负重伤的人听来,带着满是不加掩饰的讥讽。
谢微楼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是微微侧过脸,那双失去光彩的眼眸里,透着让枢玉捉摸不透的冷漠。
“本尊说了,你只是本尊随手捏出来解闷的仙偶。”
他语调平平,说得轻描淡写,顿了顿:“可是本尊没想到,你化生这么久,却连话都不会说。”
他用手指拔开瓶口的塞子,液体顺着喉咙滑入腹部,原本空落落的丹府忽然传来一阵灼烧感。
紧接着,源源不断的灵力从丹府中汹涌地朝着四肢奔去。
几乎就在转瞬之间,眼前原本混沌一片的黑暗渐渐褪去,视野重新变得清晰起来。
然而取而代之的是丹府如同刀割一般的剧痛。
谢微楼仿若什么都没感觉到,他放下手中的瓶子,朝着身后侧了侧头。
身着玄衣的青年,整个人像是刚从血池里捞出来一般,身躯之上密密麻麻的伤口纵横交错,几乎认不出他原本的模样。
此刻灵力恢复,谢微楼敏锐地看到那些狰狞伤口的深处,有丝丝缕缕的魔气在暗暗翻涌,并且正在慢慢地,不断地被他的灵脉吸收着。
魔界的奇玉沉潭,只会在三界最幽冷的潭底凝结,是三界中唯一一种可以将仙气和魔气同时吸收为己用的宝物。
所以他才能那么顺利地将瑶光的力量化为己用,可以驱使那枚金针——同样,也可以吸收盛无极的魔力。
青年却好似全然没有觉察自己灵脉的变化,只是直愣愣地盯着谢微楼。
那双原本幽黑深邃平静的眼眸底部,此刻正翻涌着足以将人彻底湮灭的浓烈悲戚。
谢微楼的眼瞳微不可闻地一颤。
然而他缓缓启唇,声音裹挟着彻骨寒意:“是你把他放出来的?”
仙族的血可以封印伏魔塔,而魔族的血恰恰相反。
那是一种代表对尊主的献祭,供奉了自己的血液的魔族,就等同于供奉了自己的肉身。
青年身体猛地一颤,脸上瞬间血色全无,他下意识地往前踏出一步,急切的声音响起:【主人,我不是】
只是话还没说完,脚下的地面骤然光芒大作,万千道灵力如锋利的钢钉,猛地从地面蹿出,狠狠将他的脚掌钉死在原地。
他腰间的佩剑凌霄“锵”的一声脱鞘而出,稳稳落在谢微楼手中,寒芒闪烁。
青年吃痛,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地。
谢微楼看向他:“本尊说过,封印伏魔塔只能用本尊的血,你为什么要换成你的?”
青年怔怔地抬起头,眼神里满是慌乱与哀求,急切地想要跪起身来。只要他解释给主人听,主人肯定会相信他的……
然而,他只听到白衣人淡声道:“你真是让本尊失望。”
那声音轻飘飘地落下,却似携着千钧之力,直直砸进枢玉的心窝,让他瞬间如坠冰窖。
谢微楼的声音仿若数九寒冬里最凛冽的寒风,冷得能把他浑身的血液都冻成坚冰。
“本尊原以为将你带在身边百年,你就能消除身上的魔性,可现在看来魔物就是魔物,终究难改本性。”
枢玉瞪大了眼睛,嘴唇微微颤抖着问:【主人一直都知道我是是魔】
青年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身体晃了晃。
他踉跄着想朝前迈出一步,仿佛只要离得那人近一点,就能驱散此刻周身的寒意。
可谢微楼只是轻轻动了动手指,灵力瞬间化作冰冷坚硬的锁链,“哗啦”一声,死死缠住他的手脚。
与此同时,他身体里被强行注入的魔气,与这外来的仙力一经接触,顿时像烧开的沸水一般剧烈沸腾起来,蚀骨的疼痛开始在体内肆虐。
“瑶光不是已经告诉你了么。”
谢微楼淡淡地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件可有可无的物件。
“你不是什么寒潭雪玉,而是魔族供奉千年的沉潭玉。”
“你的主人也不是我,而是锁在塔里的人。”
谢微楼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当初,本尊镇压魔族的时候路过魔宫。你,不过是本尊从魔宫里,顺手带回来的战利品罢了。”
地上的青年像是被抽去了灵魂,对这番话置若罔闻。
他只是痴痴地凝望着眼前的人,原本没有任何情绪的眼中,此时眷恋和悲戚浓得化不开。
他双腿跪地,身子努力前倾,不顾身体被灵力锁链勒出的血痕,奋力伸出手。
他用指尖小心翼翼地朝着谢微楼那身雪色衣摆探去,像是想触碰这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哪怕周身被灵力束缚,魔气与仙力在体内相互撕扯,每一寸筋骨,每一处经络都好似被烈火炙烤,疼得他冷汗如雨,也没能让他移开视线分毫。
可就在指尖快要触碰到那抹雪色,谢微楼却不着痕迹地轻轻侧身,避开了他的手指。
青年踉跄着重重摔倒在地。
紧接着,没有丝毫温度的声音从头顶直直落下:“你把他放出来了,本尊便留你不得了。”
谢微楼眼帘低垂,目光再度轻飘飘地落在青年身上,他声音不带丝毫起伏,没有一丝感情:
“念在旧情,本尊不杀你。”
说完他轻轻抬了抬手指,那些紧紧禁锢着青年的灵力锁链瞬间松开,消失得无影无踪。
青年无声地跌倒在地,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身体上的结界压得动弹不得。
于是他只能艰难地抬起头,试图从对方的脸上读出什么不一样的东西
“你走吧,本尊不需要你了。”
谢微楼紧紧握住凌霄的剑柄,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离开灵境山,你愿意去哪就去哪。”
第62章 嘱托 我是你们的尊上,我会保护你们到……
说完这句话, 谢微楼没有再看身后的人,提着凌霄径直朝门口走去。
可他刚迈出脚,一只手便紧紧握住他的衣摆。
那力道好似溺水的人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去攥住了最后一丝希望。
他身形一顿,垂眸看去。
枢玉依旧无力跪在地上, 身体被结界压制的动弹不得, 衣衫被染成血迹斑斑。
他身子颤抖, 双眼赤红, 乱发遮住了大半面容,唯有一只手执拗地死死攥着自己的衣摆。
【主人别走别抛弃我】
谢微楼的目光顺着下移,落在枢玉那只伤痕累累的手上:“放开。”
跪着的人却像是根本没听到他的话,手依旧死死地攥着他的衣摆,指节因为用力过度已经泛白。
他身体颤抖得愈发厉害, 一只手撑在地上想要努力站起身来,可双腿刚撑起一点又重重地跪了下去。
他艰难地抬起满是鲜血的脸, 嘴唇颤动,近乎哀求。
【主人, 不要赶我走我从来没有,从来没有背叛过主人】
谢微楼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他嘴唇微微翕动, 似乎要开口说些什么。
地上的人见状,大气也不敢出, 唯有一双眼睛紧紧盯着谢微楼。
可就在下一刻,传音在他们耳边一个接着一个炸响:“尊上, 护山大阵突然失效了,山门外全都是魔物!”
“不知从哪里来的魔物正朝着灵境山袭来,山下守山的弟子没有防备, 已经死伤了很多!”
“是魔族,魔族聚在山门外,他们早有预谋……”
谢微楼双眸中寒芒一闪而过。
他未有丝毫迟疑,径直转身,衣袂在半空划出一道冷厉的弧线,看也没看无声苦苦挽留的人。
门扉敞开,一股浓烈的腥气扑面而来,血红色的光汹涌灌入,刹那间染红了谢微楼的眼底。
灵境山的上空不知何时,悬起了一轮血红色的月亮,仿若一只泣血的眼睛,无声地俯瞰着大地。
就在这轮血月的凝视下,血红色的蔷薇花如血浪般在灵境山的土地上肆意绽放。
刺鼻的血腥味道与那浓郁得近乎腻人的花香相互纠缠,仿若一张无形的网,将灵境山牢牢锢住。
谢微楼对眼前这炼狱般的景象浑然不觉。
他抬起脚,踏上这些开得荼蘼的花朵,血雾仿若烟花在他脚下迸散开来,丝丝缕缕的血色染红了他一尘不染的雪袍。
夜风稳稳托起那袭如雪的白衣,径直落在山门上空。
谢微楼居高临下地俯瞰着下方,只见灵境山山门外,已然沦为黑暗的渊薮。
虚空之中裂开了一道通往深渊的豁口,源源不断的魔兽从中涌了出来,都朝着结界破损之处,不要命地争先恐后地冲进来。
这些魔物仿佛早就知道今晚护山大阵会被破除,于是一股脑冲上来,急不可耐地要将灵境山拖入无尽的深渊。
谢微楼凌空而立,修长手指虚虚握住凌霄的剑柄,隔着银色的剑鞘,剑中传来丝丝缕缕的震颤。
凌霄仿若感知到了大战在即,兴奋不已,正迫不及待地在他掌心颤动。
刹那,一道幽蓝色的剑气仿若汹涌澎湃的怒潮,携着毁天灭地的气势朝着下方荡开。
那群汹涌扑来的魔兽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被这凛冽剑气吞噬,瞬间化为齑粉。
守护山门的弟子们紧绷的神经这才稍稍松弛,纷纷大口喘着粗气。
墨箓阁的弟子闻声匆匆赶到,不敢有丝毫耽搁,纷纷围绕着结界破损之处,只为抢在魔族下一波攻势来临前尽可能修复结界。
叶光霁一袭白衣翩然,转瞬便落在谢微楼身侧,恭声道:“尊上。”
他平日里温润的面容此刻满是凝重,手中长剑血迹斑驳,黏稠的血液顺着剑刃滑落,将那原本寒光凛冽的剑身彻底染成刺目的红色。
“护山大阵忽然失效,山门外全都是魔族。墨箓阁的长老已经重新布置了结界,但恐怕撑不了多久。”
“那些魔物都是有备而来的,应该是受到了指示,只朝着结界破损的地方一味进攻。恐怕用不了多久,结界就会彻底碎裂。”
“一直没见到辛岚阁主,也不知——”
谢微楼淡声道:“辛岚已经死了,让他的嫡传立刻顶替他的位置,着手修复结界。”
叶光霁短暂地沉默了一下。
不等他开口,谢微楼继续道:“你来得正好,本尊有几件事要交代给你。”
叶光霁闻声一愣。
谢微楼身姿孤绝,静静伫悬在那轮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血月之下,周身仿佛被一层冷冽的霜华笼罩。
他微微垂眸,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搭在凌霄的剑身之上,缓缓摩挲。
凌霄剑感知到那指尖的温热,剑身上光芒骤起,比往昔任何时刻都要明亮纯粹。
谢微楼垂下袖口,随后侧头看向叶光霁,淡淡地说道:“本尊现在交代你三件事,你务必记好了。”
话语虽轻,却声声砸在叶光霁的心间,让他瞬间收束心神,正色起来。
此时面前的人神色淡漠如水,乌发垂坠,一袭白衣一如往昔。他面庞平静不见丝毫波澜,仿佛山门外那汹涌的魔族,不过是过眼云烟。
然而,叶光霁跟随谢微楼多年,即便此刻对方神情无异,但他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严肃。
于是他不敢有丝毫懈怠,沉声道:“尊上请讲。”
谢微楼雪白的袖口擦过幽蓝色的剑刃,声音不疾不徐:
“第一件事,本尊说完以后,你即刻传音给七大宗门,正告他们,此番魔族肆虐,非灵境山独力可挡。”
“此事关乎仙门生死存亡。令他们收悉传音后,即刻遣派人手前来驰援,此事不容有半点差池。”
叶光霁闻声瞬间挺直后脊,正色道:“属下遵命。”
谢微楼抬起手指,冷白的手指上一道幽蓝色的寒光逐渐凝形,仿若一块琉璃冰晶,悬浮在他的指尖上。
“这是本尊昔年巅峰之时,留下的三枚剑势之一。今日交付于你,你且收好。”
“这第二件事,往后仙门动荡之时,若有妄图觊觎仙位,趁乱为祸之徒,你可祭出此剑势将其就地斩杀。但凡有敢提出异议者,一概视作同谋,一同格杀。”
所谓剑势,指的是修为已然登峰造极的剑修,将自己的一道剑意凝成的实体。
剑势相当于剑修全盛时期使出全力的一击,修士的修为越高,剑势的威力越大。
他昔年只化了三枚剑势,一个被他持在手里,一个被他交给了叶光霁,而第三个被他放在了枢玉的身体里。
叶光霁的神色神色愈发凝重,冰蓝色的幽光映在他的脸上,镀上了一层冷硬的霜色。
他的目光锁在那道幽光之上,手指下意识地慢慢攥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剑修对自己生平所凝化的剑势向来珍若性命,因为那代表他们修行的巅峰。
此时谢微楼竟将这等重宝交付于他,那就只有一个原因——他自知往后再也用不上了。
叶光霁终于忍不住:“尊上,您这是”
“第三件事。”
谢微楼仿若未闻,继续说道:“本尊死后,仙尊之位空缺。”
他顿了顿,在叶光霁惊愕的目光中,一字一顿:“所以此战之后,无论枢玉在哪,你都要将他带回来——”
“——扶持他接替本尊的位置,成为新的灵境仙尊。”
叶光霁豁然抬头,声音都变了调:“你说什么?!”
他一时不知自己是惊愕于他的前半句话,还是后半句话。
谢微楼仿若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对叶光霁的失态仿若未见。
他修长手指轻轻抚摸着凌霄冰冷的剑身,缓声道:“本尊当初创造他的时候,在他的身体里放了一枚‘种子’。”
“等到本尊死的刹那,本尊的毕生修为学识都会瞬息间传到他的身上他的体质很特殊,可以将本尊的修为转化为他自己的修为,他会变得比本尊还要强。”
他抬起眼看向面上发白的叶光霁:“到时候,他就是你们新的尊上。”
叶光霁平素里的沉稳与矜持全然不见,他再也顾不上什么仪态,什么尊卑:“你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叫你要死了,你为什么要死了?”
“本尊中了毒。”
谢微楼伸出手轻点了点自己的胸口,轻轻叹了口气:“大概就是在当年剿灭巫族的时候,没有解药的那种。”
他语气越是平淡,叶光霁的面上越是凝重,他的嗓子仿若被火灼般沙哑:“你中了毒,你为什么不早说?”
“素祁知道这件事,可是她治不好。连她都治不好,说明这毒根本无解。”
谢微楼垂眸看向自己的指尖,眼中一寒:“所以趁着现在本尊还能动,本尊会去找盛无极,然后,杀了他。”
叶光霁闻言更觉不可思议:“所以你早就计划好了?你把枢玉带回灵境山,为他化形,又传授他剑法。就是为了等你死后,让他吞噬你的修为?”
谢微楼蹙眉:“那难不成要放任本尊这颗天下独一无二的内丹就此消散?”
叶光霁瞪着他。他此刻想说的话太多,全部在喉咙里堵成一团,以至于半天没能吐出一个字。
最后,他声音嘶哑地开口:“不可能,我绝不让你独自去杀盛无极,其他人也不可能让你一个人——”
“所以呢?”
谢微楼不解地问道:“除了本尊,这里还有谁是他的对手?你们去了,只会给他送人头。”
叶光霁深吸一口气,猝然闭上眼:“我现在去召集其他的阁主,我们坐下来仔细商量”
“来不及了。”
谢微楼放下手,望向高悬的血月:“盛无极已逃出伏魔塔。不过他在塔里苟延残喘百年,又没了魔身,当下正是彻底除掉他的绝佳时机。”
“那好。”叶光霁斩钉截铁,“我跟你一起去。”
谢微楼面上一沉:“不行,你必须留在这里,你若是离开了,这里的弟子怎么办?”
叶光霁哑口无言。
谢微楼看着他,再次轻叹一声:“我说的三件事,千万牢记,尤其是第三件事,最为重要。”
顿了顿,他看向面色难看的叶光霁,有些僵硬且别扭地开口:“可以吗,师兄?”
这是叶光霁认识谢微楼几百年来,头一回听到谢微楼叫他师兄。
叶光霁沉着脸,一声不吭。
而就在这时,脚下结界之外的魔兽再次朝结界发起进攻,弟子糟乱的呼声乱成一片。
叶光霁闭了闭眼。
再睁眼时,他避开谢微楼的眼睛,长剑铿然出鞘,身形如电扎入下方兽潮,血雾瞬间飞溅而起。
“你最好活着回来。”
谢微楼嘴角微扬:“放心。”
他雪色的衣袖垂落,化作一片雪色,身形也消失在原地。
“我是你们的尊上,我会保护你们到最后一刻。”
第63章 伏魔 二者遥遥相对,似两颗遥挂天际的……
枢玉面朝下趴在月华殿冰冷的地面上, 身上的禁制犹如千斤枷锁,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脊背之上。
他费力地半睁着眼,身体各处密密麻麻的伤口传来的疼痛似乎减轻了些许, 可这并未带给他丝毫慰藉。
因为胸腔深处,仿若被狠狠剜下一块肉, 一种深入骨髓, 痛彻心扉的疼, 让他几近窒息。
整个月华殿被静谧笼罩, 在这死一般的寂静里,枢玉能无比清晰又麻木地听到自己的心跳。
染血的发丝和铺落在地的衣摆融为一体,他艰难地喘息着,手指颤抖地按住地面想要撑起自己的身体。
然而稍微一动,那道压在他脊背上的禁制便越发沉重, 他有些脱力地粗重喘息着,漆黑的眼中闪过一丝痛楚。
而就在这时, 整个月华殿忽然一颤。
枢玉猝然睁开眼,他清晰地感觉到身下冰冷的地面正微微颤动, 起初只是如微风拂过湖面,转瞬之间变得愈发剧烈。
仿佛有一股不知名的强大力量在极为遥远的地方轰然爆开, 向四周以摧枯拉朽之势迅速扩散。威力之大, 甚至连远在此处的月华殿都被余波狠狠撼动。
枢玉的心跳仿佛停滞一瞬,紧接着一种无法忽视的不安快速漫上他的心头。
这余波, 正是从伏魔塔的方向传来的。
感受那股莫名力量带来的威胁,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猛地一颤。
与此同时身下的法阵瞬间亮了起来, 压在他脊背上的禁制愈发沉重。
枢玉紧咬牙关,牙齿深深陷入下唇,嘴唇碎裂, 丝丝鲜血沿着嘴角滑落。
他深吸一口气,拼尽全力调动丹府深处被重重压制的力量,骨骼不断发出可怖的呻吟,肌肉在禁制的压制下不断被撕裂再愈,血液顺着伤口浸透一袭玄衣。
身上纵横交错的伤口再度被撕扯开来,原本就附着在伤口处,丝丝缕缕的魔气更快地融入他的灵脉。
灵脉中的仙力察觉到魔气侵入,在灵脉里沸腾起来。
直到那缕缕魔气被一股莫名的力量牵引着逐渐融入灵脉,化为灵脉里一股全新的的力量,与仙力交织共生。
有了这股力量的涌入,脊背上的禁制终于发出一声哀鸣,无声无息地消散了。
枢玉向前无法控制地跪倒在地。
他的喉咙剧痛难忍,鲜血顺着唇角涌出,紧接着一阵极致沙哑的咳嗽声从他的喉咙间溢出。
枢玉猛地伸手捂住自己的喉咙。
他不可思议地张了张嘴,再次尝试着开口,于是粗重沙哑的声音再次从自己的喉咙里传出。
随着这个音节,掌心下的喉结缓缓而动,他漆黑的瞳孔瞬间收缩。
他顾不得震惊自己可以发声的喜悦,放下手咬着牙从地上站起身,跌跌撞撞冲出月华殿。
刚一出门,便觉脸颊上蓦地一凉,他下意识地抬手一抹,只见指尖沾上一抹温热的红。
他抬头朝天空望去,瞳孔骤然一缩。
被血色彻底笼罩的灵境山上空,浓稠的血丝仿若细密的雨丝直直坠下,落在早已被鲜血浸染得殷红的土地上。
这些血丝一触碰到地面,竟瞬间生根发芽,长成一株株娇艳欲滴的血蔷薇。
而那些血雨落在露在外面的皮肤时,肌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化,眨眼间便露出森森白骨。
周身的护体灵气在这如注的血雨下,竟好似薄纸一般瞬间被侵蚀。
枢玉踉跄着走下山,四周满目疮痍,曾经繁茂葱郁的草木如今尽数被腐化,不时能瞧见倒在血泊之中,了无生息的灵境山弟子。
这些,都是因为他
灵境山山门前的广场上,无数身形各异,周身魔气翻涌的魔物正疯狂地从破碎的结界汹涌而入。
他们几乎在涌入的瞬间,千百道剑光骤雨般倾泻而下,魔物们瞬间发出凄厉惨叫,身躯被炸成一团团血雾。
然而后来的的魔物毫无畏惧,立刻踏着同伴的尸身涌了进来。
身侧,一名灵境山弟子满脸惊恐与绝望,手中长剑愈发凌乱:“太多了!这些魔物太多了!根本杀不完!”
“想办法将他们引到一起,设阵诛杀!”
“没有用的,他们肯定是被什么人召来的——你看,它们都朝着伏魔塔的方向去!”
有人高声提醒,枢玉循声望去。
只见魔物压根不在意攻击,几乎都是不管不顾地朝着伏魔塔的方向奔涌,好似那里有什么东西在召唤着它们。
伏魔塔
枢玉手指攥入掌心。
他手中没有剑,只能堪堪避开周围扑过来的魔物。
在他不远处,一只体型足有两人高的魔物刚刚咬断了一个灵境山弟子的脖子。
下一刻,它猛地转过头盯着枢玉,随后嘶吼一声,带着腥风朝他猛扑过来。
枢玉侧身一闪,险险避过这一击。可那魔物一击未中竟不依不饶,再次继续朝他扑来。
一道剑光在枢玉眼前猛地闪过。
伴随着“噗呲”一声响,原本凶悍无比的魔物顿时凄厉地哀嚎起来,庞大的身躯晃了晃,紧接着便从中间断成两截,污血喷涌而出,溅落在四周。
枢玉抬眼望去,只见褚凌一袭剑阁弟子标志性的白衣,手中稳稳持剑。
他有些诧异地看着腰间空空如也的枢玉,满是疑惑地开口问道:“你怎么在这里?凌霄呢?”
枢玉狠狠地将喉咙里翻涌而上的血气咽了下去,此刻他脑子中只有一个念头。
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他必须将身体给主人只有主人活下来,才能将这些魔物彻底消除。
枢玉嘴唇艰难地张了张,喉咙里像是被砂纸狠狠磨过,发出几乎听不出是人的沙哑声音。
他咬着牙关,每一个字都吐得无比吃力:“我要去伏伏魔塔”
褚凌一惊,不可思议道:“你会说话了?”
然而此刻枢玉没法跟他解释,他脚下是横七竖八的残肢断臂,每踩一步都溅起一滩黏稠的血水。
他跌跌撞撞地踩着魔物的尸体朝着伏魔塔的方向走。
褚凌蹙眉拉住他的胳膊:“现在到处都是魔物,你这幅样子要去哪里?我先送你去安全的地方,让灵枢阁弟子给你看伤。”
说着,就欲拉着枢玉转身。
然而枢玉用力摇了摇头,漆黑的眸子自始至终都牢牢锁定在伏魔塔上方血雾翻滚的天空上:“我必须去有很很重要的事”
每吐出一个字,都像是耗尽了他一丝元气。
褚凌又接连劝了几句,可他执拗地始终不肯松口。
褚凌无奈,打量着枢玉这满身血污,伤痕累累的模样,又回头忧心忡忡地瞅了瞅正与魔物奋力拼杀的同门。
短暂犹豫之后,他紧了紧手中的剑,而后伸出手扶住枢玉:“算了,我送你过去。”
仙剑携着两个人飞上半空,凛冽的风呼啸而过,吹得衣袂猎猎作响。
枢玉低垂双眸,入目之处的土地早已被鲜血彻底浸透,红得刺目,仿若修罗炼狱。
而两人离伏魔塔越近,一种无法言明的恐怖压迫感越发浓重,好似要将人的灵魂都攥紧碾碎。
果不其然,褚凌察觉到了异样。
他脚下的仙剑更是像是受到了某种强大力量的压迫,不受控制地悬停在空中。
褚凌圆睁双眼,死死盯着前方那被浓郁到近乎实质的魔气笼罩的伏魔塔,声音都因恐惧与震惊而有些沙哑:
“这里,怎么会,怎么会有这么浓重的魔气?”
枢玉剧烈咳嗽着,他咬紧牙关,拼尽全力忍受着这股来自心神深处的激荡,艰难地挤出几个字:“你不要过去了”
说罢,他便纵身一跃,从仙剑上直直跃下。
就在他身体刚刚触及地面的瞬间,眼前骤然亮起一阵刺目至极,仿若能灼瞎人眼的剧烈白光。
下一刻,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巨大能量从伏魔塔的方向汹涌荡开,携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瞬间便将他和半空中的褚凌狠狠抛飞出去。
两人如断了线的风筝,径直被撞到几里外的地方。
片刻之后,两人勉强从地上爬起来。
褚凌灰头土脸,往日的仪态荡然无存,他满脸震惊地盯着伏魔塔的上空,一时回不过神来。
伏魔塔上空方才还浓重得化不开的魔气,在那股几乎能将山峦夷为平地的巨大能量下,竟眨眼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伏魔塔依旧伫立在无还崖边。
只是此刻,塔身之上突兀地裂开一条巨大无比的缝隙,里面隐隐约约透着妖冶的血色,浓重魔气翻滚涌动着,源源不断自裂缝间汹涌而出——
全都是被镇压在此千百年的,十恶不赦的魔族。
然而这些魔族刚从伏魔塔逃窜出来,就被一股更加可怖的神秘力量瞬间湮灭,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
此时,伏魔塔上方诡异地升起了两轮月亮,一轮是清冷皎洁的皓月,一轮是散发着邪异的血月。
月光之下两道人影。
一个凌空悬在皓月之下,周身被银白光芒环绕;另一个负手稳稳立在塔尖,浑身被赤红光芒笼罩。
二者遥遥相对,似两颗遥挂天际的星辰。
伏魔塔上方的天空也被这一白一红的光芒泾渭分明地分割成两半。
东边一片依旧是银月下的清辉之色,而另一半则被西边天际那血月的猩红色光芒笼罩,透着说不出的阴森。
就在这片血月照耀的土地上,无数荼靡的血蔷薇自伏魔塔下,遍地堆积的血肉中疯狂生长,却像是被一股无形的结界束缚,始终不敢越过那银色的界限。
褚凌惊得嘴巴大张几乎脱臼,整个人怔愣在原地,心神还沉浸在方才那如同两颗星辰剧烈撞击而迸发的可怖力量之中,久久无法自拔
谢微楼面沉如水,衣摆处已被鲜血浸透,垂眸注视着伏魔塔顶的身影。
立在塔顶的人,红发如同燃烧在暗夜的烈焰,一双眼眸犹如被最浓稠的鲜血染红,倒映着天边那两轮诡谲的月亮。
在他脚下,辛岚几近扭曲的尸体像一团焦炭,眉间还带着一道夺目刺眼的,代表堕魔的红痕。
他不知道盛无极施展了什么手段引诱了辛岚,竟能让他心甘情愿助其打开护山结界,从而引得魔物大举入侵。
不过事已至此,这些都不重要了。
盛无极周身魔气翻涌,一道剑痕从额头贯穿至下颚,将那张俊美至极的面孔衬托的更加邪魅。
他修长手指在半空中虚握。
刹那间,几只从伏魔塔缝隙间逃出的魔物,身不由己地被他吸进身体,他脸上的剑痕眨眼间便没了踪迹。
他抬起手凝视着自己满是鲜血的手掌,轻轻“啧”了一声:“没想到本座吞噬了如此多的魔魂,却依旧杀不了你。”
谢微楼手中的凌霄幽蓝色的光芒丝毫不减。
他面上无波无澜,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的五脏六腑在方才的交手中已然被魔气侵蚀。
此刻他勉强将翻涌的血气压制住,才不至于让血气溢出来。
他本就是服下秘药,强行将内丹里的灵力尽数释放出来,这才营造出自己依旧灵力充沛的假象。
若是迟迟解决不掉盛无极,用不了多久就会被他发现端倪。
而更可怕的是,随着他强行调度灵力,一直蛰伏在心脏深处的“浮生”与“忘尘”再次苏醒,开始啃噬他的仙体。
很显然,对面的人知道这一点,所以才摆出这般不急不缓的姿态,像是笃定谢微楼迟早会被体内毒素拖垮。
一旦谢微楼先一步倒下,那么伏魔塔中的魔物没了束缚,便会倾巢出动。没有结界庇护的灵境山,将在瞬息间沦为魔族的餐板。
不过虽然此刻他毒发在即,但料想盛无极也好不到哪去。
他没有魔身,此刻不过是借助辛岚残存的元神当作养料,才得以短暂地以实体显形。
一旦辛岚的元神彻底散去,盛无极没了依附,自己再封死他的全部退路,到时他自然会灰飞烟灭。
可就是不知,到底是他先死,还是自己先死。
谢微楼的五指缓缓收拢,杀意如实质化的霜寒,朝着四周弥漫开来。
凌霄察觉到主人无声的杀意,幽蓝色的光芒越发明亮冷冽,像是在回应谢微楼:
它已经准备好了。
第64章 蔷薇 今天你和我,谁都别想活着走出这……
月光无声地自头顶上方的天空骤然亮起。一刹那, 天地间月光尽数被谢微楼手中的神兵吸入。
盛无极血色的瞳孔微缩,眼底瞬间燃起兴奋至极的色泽,嘴角也缓缓勾起一抹残忍嗜血的笑意。
他记得这一剑。
百年前, 同样是这样一个皓月高悬,银辉遍地的夜晚。
他如入无人之境, 一脚踏上灵境山的土地, 将那群妄图阻拦他的仙门修士杀的哭爹喊娘, 片甲不留。
灵境山最德高望重的长老的头颅怒目圆睁, 被他随意地踩在脚下,鲜血汩汩从断裂的脖颈处喷涌而出,迅速将附近的地面染成一片刺目的血红。
他手中染血的血魔刀随意一扬,几个仙门修士甚至来不及发出呼喊,头颅便已飞落。
紧跟在他身后的狰狞魔兽迫不及待地张开血盆大口, 将那些残躯囫囵吞入腹中。
血蔷薇顺着刀身上滑落的血滴,在他脚下开得越发荼靡绚烂, 妖冶至极。
就在他正要踏入山门的前一刻,一个人影忽然凭空出现, 轻飘飘地落在他面前的尸山血海之中。
盛无极漫不经心地抬眼,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面容年轻的陌生修士。
一身毫无装饰的白衣, 手中持着一把不知名的剑, 成了这漫天猩红中唯一的白。
他只当是哪个被吓破了胆,慌不择路跑出来的小弟子。
身后的魔兽察觉到主人的轻蔑, 兴奋地低吼起来。
盛无极轻轻一扬手中的血刃。
像之前屠杀了几千几百个仙门修士一样,想削断这个不知死活的家伙的脖子, 将他的身体化作魔兽的饲料。
可就在他抬手的瞬间,天地陡然暗了一瞬。
紧接着,他感受到一股仿若能穿透灵魂的刺骨剑意。
便是这道剑意, 眨眼间便将他身后那些凶悍的魔兽化为齑粉,将他手中那把无坚不摧的血魔刀从中截断,余力顺着腕骨而上,直接把他的手臂炸得粉碎。
魔尊的魔身有着令人胆寒的自愈能力,哪怕遭受再重的创伤,只需瞬息之间就能恢复如初。
可那一剑之下,他的魔身甚至没来得及自愈,就已经彻底碎裂。
等到他回过神来,丹府之中支撑他魔力根基的魔核,已经被迫直面这可怖的一剑。
此时此刻,盛无极血红色的眼中倒映着那道月光,浑身上下的肌肉骨骼因为过于兴奋而战栗不止。
时隔几百年,他终于要再一次面对这一剑。
伏魔塔下,血蔷薇肆意疯长,娇艳到近乎妖冶的花朵开得越发荼靡。
层层叠叠的花瓣肆意舒展,花心之间生出一只只布满血丝的血红色眼球,齐齐向上抬起。
随着盛无极的视线一起,无声地注视着月下的一袭白衣。
下一刻,整个天地都仿佛黯淡了一瞬。
月光仿若汹银色怒潮,以一种可怕的速度瞬间席卷了这片土地,将血色长夜照的如同白昼。
伏魔塔中疯狂逃窜的魔物,在一刹那尽数湮灭。
山门前正在奋战的人群,被这如同白昼的光刺的几乎睁不开眼,结界外隐匿在黑雾之中的传送阵,在这股磅礴力量的冲击下,悄无声息地化为了乌有。
然而就在那剑光即将彻底地荡平魔气的时候,蛰伏在谢微楼心脏里的“浮生”与“忘尘”两种毒素同时发作,他的手无法控制地一抖。
紧接着眼前一黑,喉咙里血气不受控制地疯狂翻涌。
银色的剑气瞬间消散,漫天尘光无声渐落。
他重重落在满地血蔷薇之上,一丝殷红血线缓缓从唇角溢出,滴落在脚下的蔷薇花瓣上。
他抬起眼眸,原本傲立在伏魔塔顶的盛无极已然没了踪影,唯有一截脚踝孤零零地落在塔下,断面被烧的焦黑彻底。
然而当谢微楼的目光落在他那截仅剩的脚踝上时,心里微微一沉。
盛无极浑身化作血沫,看起来已经连灰都没剩下。
然而仅存的那截脚踝上,筋骨血肉毫无遮拦地袒露在外,还好似有了自主意识般,诡异地在空气中扭动延伸。
带着腥气的风吹拂而过,簇拥着脚踝的数千数万朵血蔷薇竟是在一瞬间全部枯萎。
花心中的眼球迅速干瘪下去,血红的花汁顺着那些血管一般的花茎与根系,汩汩地朝着那截脚踝奔涌而入。
下肢,躯干,上肢,脖颈,最后融合是一个完整的头颅。眨眼间,便完好如初地重塑出他的身躯。
盛无极的身体以一种超乎想象的速度迅速再生。
谢微楼看着这一幕,在心底轻轻叹了口气。
正如他所料,今时不同往日,几百年前他尚有能力在瞬间将盛无极的魔核湮灭。
可如今,只要他没法毁掉盛无极的魔核,对方的身体就会借助周遭的魔气,永无休止地重生。
就在这片刻,盛无极那具近乎完美的身躯被成片的血色蔷薇簇拥着。
那些花朵细长的花茎像是蛇一般弯曲着朝向谢微楼,上万只血红的眼球从花瓣间探出,直直逼视着他。
盛无极抬起手,一朵血蔷薇兀自缠绕在他的指尖。
他有点遗憾地叹气:“这一剑,可比上一次差的远了。”
他微微抬眼,赤色目光锁住站在清冷月光下的那道白色身影。
即便此刻那一袭白衣依旧纤尘不染,但是他知道他已经撑不了多久了。
瑶光在他身体中留下的两种毒,会慢慢折磨死他。
果不其然。
下一刻,那抹在月色下的白色身影忽然晃了晃。
紧接着,他膝盖一弯无声无息地半跪在地,手中幽蓝色的凌霄长剑“铛”的一声重重撑住地面,勉强稳住身形。
脚下那些血色蔷薇好似看到猎物的毒蛇,眨眼间便缠上了他的身躯。
花茎一圈圈勒紧,尖锐的刺扎入肌肤,鲜血汩汩渗出,染红了洁白的衣衫。
盛无极眼中闪过一丝近乎癫狂的残忍。
他缓缓抬起指尖,那朵原本含苞待放的蔷薇花瞬间绽开,露出的花心。
花瓣之间簇拥着的,不再是可怖的眼球,而是一颗兀自跳动的心脏。
这颗“心脏”,连接的正是谢微楼胸腔里那颗。
此刻,只要他轻轻攥紧掌心,伴随着花心破碎,谢微楼那颗鲜活的心脏,也会被一同捏碎。
他血红色的眼睛注视着这颗同样血红色的心脏,眼中的兴奋几近沸腾,仇恨与快意交织在一起,让他的呼吸都变得急促。
百年前的那场溃败,犹如一道刻骨铭心的伤疤,啃噬着魔族的骄傲与自尊。
而如今,他只需轻轻一握,就能把百年来加诸己身的耻辱加倍奉还,过往的一切,都将在这一瞬彻底烟消云散。
然而在盛无极即将收紧手指的刹那,他忽然停住了。
他若有所思地抬眼,看向已然被蔷薇花藤层层包裹住的人。
此刻对方低垂着头,长发凌乱地散落,看不清面容,只能瞧见那身染血的白衣,被无数血红色的花藤束缚着。
盛无极心念一转。
就这样直接取了他的性命,未免太不过瘾,完全不足以平息百年来积压的恨意。
他应该将此人带回魔界,玩够了以后,在万千魔众狂热的目光下,慢条斯理地一点点折磨他。
碾碎他的骨骼,剃光他的血肉,剥下他的皮做旗,听着他惨叫,求饶,将他的骄傲一寸寸碾碎,直至他的生机彻底断绝。
唯有如此,才算得上是真正彻彻底底地一雪前耻,让三界都看清,与魔族为敌的下场。
就在他手指迟疑的片刻,原本呼啸不停的风,不知什么时候停止了。
盛无极抬起脚,朝着半跪在地的谢微楼走过去。
然而,就在他的脚刚刚触及地面的刹那,一股浓稠到近乎实质的血气,毫无征兆地从四周弥漫开来,眨眼间,便将这片区域笼罩在一片血雾之中。
盛无极血色的瞳孔骤缩。
只见以他们为中心,一个巨大的圆形法阵悄无声息地从地面缓缓升起。
法阵弥漫着丝丝缕缕的黑色雾气,雾气翻涌扭动,仿若狰狞的魔影,光是看上一眼,就能察觉出其中透着的邪性,绝不可能出自仙门之手。
盛无极一愣:难不成还有其他人也想趁此机会对谢微楼下杀手?
念头一起,他立刻环顾四周,却并未发现这片区域除了自己和奄奄一息的谢微楼,还有别的什么人影。
然而那法阵却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升腾而起,将两人环在中间。
盛无极的目光顺着法阵边缘的一条光线缓缓移动,最后定格在半跪着的谢微楼身上。
只见源源不断的血液,正顺着他腕上的伤口潺潺流出,滴落在地上,而后不断地朝着法阵汇聚而去。
盛无极脸色越发难看,他心里很清楚这是什么阵法。
九方诛天阵。
魔族千百年来,最诡异最可怕的阵法。
因为此阵启动条件极为苛刻,必须由化神期的修士以自身血液为引,将内丹和魂魄一起献祭,抱着和敌手同归于尽的决心,法阵才能成型。
而一旦法阵成型,便会在瞬息之间击杀阵内一切活着的生灵,不管是仙还是魔,都逃不过这灭顶之灾。
为了今日,他暗中蛊惑辛岚,一点点侵蚀他的心智,让他心甘情愿开启结界,又利用仙门修士的元神化出血肉,费尽心机才冲破镇压重见天日。
他是打算卷土重来,让整个仙门付出惨痛代价,而不是刚逃出伏魔塔就去死。
盛无极的脸色瞬间阴沉至极:“你不是仙尊吗,竟然还修魔族的法门?”
只见方才还垂着头的人,一点点抬起了头。
他的目光依旧澄澈而清明,只是那张面庞因失血过多,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
可偏生是这样一副模样,双眸中迸射出的光芒,却让盛无极心底发寒。
那双眸子深处的决绝浓烈得化不开,决绝之下还藏着一丝比起盛无极有过之而无不及的癫狂。
谢微楼扯起嘴角,冷笑一声:“我管它是仙是魔,能杀掉你就行。”
接着他微微仰头盯着盛无极,薄唇微启,字字清晰:
“今天你和我,谁都别想活着走出这里。”
第65章 尘落 “说了杀你就是杀你。”……
头顶的苍穹好似一张不断收拢的巨网, 以一种令人心悸的速度越压越低。
脚下那巨大的圆形法阵,轮廓愈发清晰。
丝丝缕缕的黑雾如灵动的蛇般缓缓升腾而起,相互缠绕交织, 逐渐汇聚成一片浓稠的黑色雾气,向着四周蔓延开来。
一种难以名状的威胁感从四面八方袭来。
盛无极此刻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了, 谢微楼从一开始, 就没给他, 也没给自己留下任何活路。
此刻那袭白衣被扭曲的血蔷薇紧紧缠绕着。
鲜血不断从伤口之间滚落, 血蔷薇在这血液中的馥郁香气下,花心中一颗颗诡异的眼球愈发红艳。
盛无极面色阴沉,他的五指骤然发力,藏于花苞之中的心脏,瞬间破裂开。
一时间, 鲜血好似溃堤的洪流从他指缝间汹涌洒落。
同一时刻,谢微楼的身躯猛地一阵剧烈颤抖, 大量的鲜血不受控制地从他口中溢出,眨眼间便将那身如雪的仙袍染得猩红。
随着心脏的碎裂, 丹府中的元神疯狂涌动着,尝试修复他破损的身体。然而却在“浮生”和“忘尘”的双重阻碍下, 根本无济于事。
谢微楼面色如纸, 嘴唇毫无血色,身体上每一处伤口都在无情吞噬着他的体力与生命。
可偏偏他却仿佛感受不到疼一般, 指下的动作不仅没有减慢,反而更加迅速。
就在这稍纵即逝的片刻间, 巨大的圆形法阵已经一圈接着一圈盘旋着拔地而起,眨眼间便已结成五层。
盛无极望着那不断攀升的法阵,心中一寒。
他心知肚明, 一旦九层法阵全部成型,他们两个的身躯与魂魄都将在转瞬之间被抹杀,消散于这天地之间不留丝毫痕迹。
可盛无极怎么也想不到,谢微楼竟癫狂至此,铁了心要拉着他共赴黄泉。
他不甘心就这么死去,分明一统三界,将所有人踩在脚下仅有一步之遥。谢微楼不打算活,可他不能死在这。
盛无极那双妖冶的血色双瞳猛地一沉。
刹那间,脚下那万千繁茂的血蔷薇像是收到了某种指令,瞬间同时萎谢凋零,艳红的花瓣如雪般簌簌飘落。
与此同时,那些顶端尖锐如利刃的花藤,纷纷对准了谢微楼残破不堪的身体。
盛无极双眼满是寒意,死死盯着被血蔷薇缠得动弹不得,半死不活的人:“住手。”
席地而坐的人,一尘不染的白衣此刻已被鲜血浸得辨不出原本颜色。
闻言,他慢慢抬起眼:“你在想什么。”
待看到盛无极那阴沉得能滴出墨的脸色,谢微楼开心地扬起唇角,逸出一声轻笑,语气轻快道:
“说了杀你就是杀你。”
话音刚落,蔷薇花藤猛地穿透他的身体。
谢微楼的身体本能地轻轻一颤,面庞瞬间又失了几分血色,可嘴角那抹笑容却分毫不减。
九方诛天阵的第七层迅速环绕成型。
刹那间,一股仿若来自九幽炼狱的威压,从头顶苍穹直直朝着法阵中的两人碾压而下。
周围的空气被这股力量挤压,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啸声。
盛无极周身的血液受这股力量影响,不受控制地翻涌沸腾。
他目光扫向对面的谢微楼,此刻对方身负重伤,所承受的痛楚必定比自己多出几倍。
可他那张苍白的脸上始终神色淡淡,可微微上扬的唇角带着刻在骨子里的高傲,让盛无极莫名火起。
头顶上的苍穹越压越低,原本浩渺无垠的天空只剩逼仄压抑,那股灭世般的力量如实质化的风暴,在法阵上空盘旋。
不能在这里跟他耗下去了。
盛无极猛地伸出手,五指如钩,狠狠撕破自己的胸膛。坚韧的皮肉瞬间被撕裂,鲜血喷涌而出。
下一刻,他竟全然不顾钻心剧痛,生生将胸腔里那颗好不容易才结成的魔心,硬生生掏了出来。
一直神色淡然的谢微楼,此刻面上终于有了一丝细微变化。
还没等他有更多反应,盛无极右手狠狠一攥,伴随着一声令人胆寒的挤压声,那颗魔心就在他掌心碎成了齑粉。
他体内原本不断流动的血液,也在这一刻瞬间静止凝固。
下一刻,万千血滴流向骤变。
它们不再缓慢地沿着身体中的血管流动,而是好似得到了某种召唤,猛地发力,在瞬息间冲破血管的束缚。
血滴蛮横地撕裂着盛无极的肌肉、撞断筋骨,争先恐后地从皮肤表面喷射而出。
转瞬之间,盛无极的身体竟化作九万六千滴血滴。
这些血滴如密集的血色箭雨,顺着法阵还未彻底封闭成形的缝隙,迅猛地迸散而去。
谢微楼的眸中微微一动。
这种近乎自残的法门,放眼三界,也只有这不择手段的魔头才敢修炼。
表面上看是在自杀,实际上盛无极的元神就化在这九万六千滴鲜血之中。
只要这其中任何一滴逃出正在合拢的法阵,他便能寻得一个新的肉身,再度存活于世
九成的血滴撞上诛天阵,瞬间就灰飞烟灭。
然而余下的那一成,却借着诛天阵尚未严丝合缝的间隙,硬生生逃了出去。
盛无极的元神隐匿在那片血雾之中,然而他还没有来得及庆幸逃出九方诛天阵,身后忽然毫无征兆地亮起一道刺目得让人睁不开眼的白光。
那光芒好似裹挟着寒月深处极致的孤冷。
盛无极下意识朝身后一瞥。
就在那灼目白光的间隙之中,他瞧见原本瘫倒在地,奄奄一息的白衣人竟不知何时站直了身躯。
那些先前将他缠得密不透风的万千花藤,此刻化为一片虚无。
而他面无表情地站在满地尘埃里,双眸仿若寒星,目光直直穿透层层血雾,精准无误地锁定盛无极的元神所在之处。
盛无极心里顿时一沉。
刹那间,他突然明白了,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是一场精心布局的杀局。
九方诸天阵不过是一个幌子,甚至刚才谢微楼看似不堪至极的那一剑,同样也是伪装。
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要逼得自己化身万千血滴,无瑕顾忌他的时候,再给自己致命一击。
他刚刚想明白这一点,刹那间,天地间轰然爆发出一阵震彻九霄的巨响。
声浪排山倒海般向四周扩散,震得山川颤抖,江河倒流,头顶原本静谧的云海,此刻汹涌翻腾着,以磅礴之势朝下坠落,好似天幕崩塌。
不知过了多久,当天地间的尘埃落定后,谢微楼依旧静静伫立在原地。
他安静地看着那片浓稠的血雾一点一点地变薄变淡,最终渐渐消散,彻底泯灭在空气之中,没留下一丝痕迹。
万千尘埃随着尚未完成的诛天阵缓缓飘落消散,一切都在慢慢归于平静。
谢微楼面无表情,他依旧盯着那片落定的尘土,每一次呼吸的时间都被无限拉长。
许久,血雾化为的尘埃一点点落在满地尘土之中,再没有身影从尘埃里蠕动着重生。
心中有什么紧绷的东西轻声断裂。
谢微楼的身体轻轻晃动了一下,紧接着双腿一软,整个人不受控制地跌倒。
凌霄跌落在尘埃里,剑身上的光芒也如残烛将熄,渐渐黯淡无光。
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胸腔里的痛楚也在逐步加剧,身体无法控制地抽搐起来,
剧痛如同汹涌潮水将他淹没,就连发声的力气都被从喉间抽走。
而头顶那片苍白的天空,在被黑暗渐渐侵蚀的瞳孔间,逐渐缩成一个小点,最终彻底化作一片浓稠无边的黑暗。
寒意从四肢百骸侵入骨髓,浑身的骨节也随之逐渐僵硬。
谢微楼再一次孤独地躺在黑暗里。
此刻五感尽失,他就像一个破败的人偶,安静地等着死亡来临的一刻。
在这无声的黑暗里,他忽然想,若是有什么人能再紧紧地拥抱他一下,那就好了。
恍惚间,好似真的有什么人环住了他逐渐冰冷僵硬的身躯,对方温暖的体温,丝丝缕缕地渗进他的躯干。
谢微楼睁着眼睛盯着满目黑暗。
残存的意识,让他能感觉到抱着他的人身体抖得厉害,连带着双臂也微微发颤。
谢微楼隐约之中,能听见对方喉咙里压抑的,沙哑的近似野兽般的嘶吼。
他抱着他的手愈发收紧,像是生怕一松手,自己就会消失不见一般。
可此刻的谢微楼却满心煎熬。
他好想张开嘴,让这人赶紧拿剑刺穿自己的心脏,好让他快点从这无尽折磨中解脱出来。
脑海中的记忆,也随着体温一块儿慢慢消逝。
朦胧之中,有一阵奇异的,宛如什么东西被撕裂的声响传进耳中,紧接着是一声满是惊惶的惊呼。
只是此刻,谢微楼眼前依旧是浓重的墨色,五感尽失的他根本无从知晓那声音因何而起。
他的意识愈发混沌,即将被那无尽的黑暗彻底吞噬的前一刻,有什么东西贴上他的胸腔。
就在那一刻,一股充满着生机的力量一点点渗入他的胸口。
胸腔里那颗被剧毒折磨了数百年,伤痕累累的心脏在这暖意的抚摸下竟渐渐温暖起来。
而深埋心底,折磨了他日日夜夜的剧痛,竟然在这股力量下,开始一点点消散。
第66章 化魔 黑雾之下,是一双幽深得如同万丈……
谢微楼迷茫地看着眼前的黑暗。
伴随着注入胸口的奇异热度, 近乎汹涌的灵力也源源不断地朝着几乎已经破碎的心脏不断流去。
千疮百孔的心脏,在这份热度温柔的包裹下,原本无休无止的痛楚竟然一点点开始消散。
而随着每一丝疼痛的抽离, 都让谢微楼的身躯更加放松一些,意识也逐渐从混沌中清醒过来。
谢微楼费力地撑开沉重的眼皮, 意识回笼得极为迟缓, 以至于他的眼眸中还残留着些许混沌与迷茫。
可就在这一瞬, 他却察觉到环抱住自己的那双手抖得愈发剧烈, 直直传进他心底,莫名让人心头一揪。
谢微楼的视线,缓缓游移在眼前人的面庞上,最终定格在那双眼睛上。
那双眼眸修长舒展,眼尾微微上翘, 像是被能工巧匠精心雕琢过一般,瞳仁浓郁漆黑, 恰似上等的松墨。
可是谢微楼不懂,为什么这么漂亮的眼睛, 看起来这么悲伤,这么痛苦。
他茫然地抬起手, 手指无力地划过眼前人的面颊, 留下一道刺目的红痕,随后便被一只有力的手紧紧攥住。
攥着他手指的手微微发颤, 掌心滚烫的温度源源不断传至谢微楼指尖。
对方的目光愈发炽热,嘴唇嗫嚅着, 似有千言万语,却一时哽咽在喉。
就在这时,一滴温热的液体轻轻落在谢微楼的脸颊。
谢微楼迟缓地眨动双眼, 瞧见对方清晰的下颌线上,悬着一滴摇摇欲坠的血珠。
血珠在微光下折射出刺目的红,紧接着便脱力般直直坠落。
谢微楼的视线机械地移向血珠下落的方向。
他先是看到,对方身上那件玄色长袍已被血水彻底浸透,衣袍边缘洇出一层浅浅的猩红。
再然后,谢微楼的视线定在了他的胸口处。
一个狰狞可怖的巨大伤口突兀地出现在他的胸前,皮肉外翻,鲜血汩汩往外冒,还在源源不断地染红周边的衣衫。
白色的肋骨从中被硬生生折断,参差不齐的断茬在血水的浸泡下与模糊的血肉相互纠缠。
而他满是血迹的手掌中,稳稳握着一颗宛如琉璃般通透的心脏。
那颗宛如美玉化成的心脏,静静卧在青年满是血污的掌心,柔和的微光从内里隐隐透出,流转于每一寸肌理,美得惊心动魄。
此刻,即便脱离了身体,它依旧在青年的手里有力地跳动着。
仿若一道电光直直劈入混沌的脑海,谢微楼的记忆在那一瞬间突然恢复。
他的身体瞬间绷紧,猛地在青年怀里剧烈挣扎起来,全然不顾身上还未愈合的伤口因动作再度撕裂。
然而对方的双臂死死地锢住他的身体。
谢微楼只能无助地眼睁睁瞧着那颗剔透如琉璃的心脏,缓缓化作一股至纯至净的灵力,一点一点没入自己破碎不堪的胸口。
“不”
谢微楼用尽全力伸出手,五指颤抖着,拼了命想去把那颗心脏从自己身体里掏出来。
可抱着他的人紧紧攥住他的手腕,让他的挣扎全成了徒劳。
紧接着,未等谢微楼再有动作,对方突然低下头,吻上了谢微楼的唇。
磅礴的仙力在那一刻,从唇齿之间汹涌地朝谢微楼周身奔涌而去。
他浑身上下尽碎的灵脉在那一刻纷纷自愈,就连体内那颗破损的,即将消散的内丹也逐渐重生。
可谢微楼感受不到分毫喜悦,每一丝灵力融入身躯,他的心就跟着越寒一分。
他拼命地扭头想要避开对方的唇,然而对方吻得愈发深沉热烈,几乎要夺去他肺腑间所有空气。
那些磅礴浩瀚的灵力,也因此毫无遗漏,源源不断汇入他的体内。
谢微楼的身躯像是久旱逢甘霖的枯木,在澎湃的灵力滋养下,正以惊人的速度复苏重生。
枯竭的丹府被重新填满,疲软的四肢也被注入了力量。
而与此同时,紧紧拥着他的那个人,身体正悄无声息地,一点点变得冰冷。
等到指尖刚刚恢复些气力,谢微楼猛地挣脱出对方的怀抱,身体弹起重重落在浸满鲜血的土地上。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稍稍缓过劲来,便立马扭头朝身后看去。
此刻玄衣青年一动不动地跪在原地,面容似最苍白的纸,双臂依旧维持着环抱谢微楼的姿势。
此刻,他的头微微低垂,墨色的长发垂落在颊侧。
他就如同一尊上好的,完美的玉雕——如果忽略胸口那巨大狰狞的创口的话。
谢微楼的心脏仿佛被狠狠攥了一下。
他全然顾不得身体上不断开裂的伤口,猛地扑到青年面前,怔怔地看着他空落落的胸口,眼角像是被尖针狠狠刺中。
手臂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朝前方伸去,手指在空中虚晃,好似溺水之人妄图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脑海里一瞬间闪过无数念头,可现实却如同一座无法翻越的高山,无情地碾碎他所有的想象。
他的指尖距离那道骇人的伤口不过咫尺,却像是隔了天堑。
他茫然地抬起头,目光无助地落在旁边一直惊恐地看着这一幕的褚凌身上。
褚凌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他的视线在谢微楼与枢玉之间来回游移,眼神里的惊恐怎么也藏不住。
大脑还沉浸在一连串超乎想象的冲击之中,一时半会儿根本回不过神。
过去短短半个时辰内见识到的事,令他此生难忘。
先是目睹了一场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旷古烁今的决战,紧接着他看到一向战无不胜的尊上,如折翼之鸟跌落尘埃。
再接着,他看到自己一向淡漠的同门,双目赤红发疯般撕开自己的胸口,毫不犹豫地挖出自己的心脏。
褚凌已经分不清此时是现实还是做梦。
是梦吧
前面几个都有可能发生,可是尊上怎么可能被枢玉扣在怀里亲?!!
他一定是在做梦!
褚凌连做了好几个深呼吸,试图让自己镇定下来,看着满身血污,目光定定望着自己的尊上,有些尴尬地开口:“尊,尊上”
可下一刻,他瞳孔骤缩。
只见前一刻还半跪在地,周身颓然的人,双眸中的迷茫与无助瞬间消散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令人胆寒的冷厉。
紧接着他猛地抬手,原本斜插在尘土中的凌霄,裹着凌厉劲风猛地疾飞回他手中。
几乎是同一瞬间,凌霄绽放出冰冷刺骨的剑光,瞬间便将褚凌的身体整个笼罩其中。
褚凌顿感浑身血液都好似凝固了一般,寒意从脚底直蹿上脑门,颤抖道:“尊,尊上,是我啊,我是褚”
可就在下一刻,他忽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轻轻滑过自己的发梢。
他茫然垂头看去,只见一滴血珠不知何时悬在自己垂在胸前的发梢上。
那血珠晶莹圆润,折射出妖异的红,好似一颗刚刚打磨好的红宝石。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血珠便忽然滚落了发梢,滴落在他的手背上,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凌霄的寒意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
谢微楼此时的丹府的灵力,已然恢复了往日的五层。刹那间剑气纵横交错,如一张密不透风的天网,瞬间便封死了褚凌周遭所有的退路。
凌霄的剑身直直斩落,“锵”的一声巨响,幽蓝色的剑光瞬间被一团浓稠的赤红色血雾笼罩,刺鼻的血腥味在空气中迅速弥漫开来。
血雾翻涌中,褚凌缓缓抬起低垂的头颅。
那乌黑发亮的双眸,此刻彻底被赤红色填满,宛如两团燃烧的业火,释放出令人胆寒的邪异。
他不紧不慢地抬起一条手臂挡在身前,紧接着一股雄浑劲道猛地将凌霄弹开。
“褚凌”姿态闲适,左手负于身后,几乎断裂的右手在空中虚甩几下,刚刚还只剩几丝皮肉勉强连着的右臂,眨眼间便完好如初,不见一丝伤痕。
而他的脸上,不知何时挂上了一抹熟悉的,癫狂又邪魅的笑意。
谢微楼的目光犹如寒潭盯着眼前之人。
可就在下一刻,“褚凌”的身影却忽然从他的目光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谢微楼心中一寒,一股不祥的预感陡然涌上心头。
他迅速转过身,就见一身白衣的“褚凌”不知何时站在了跪在地上,了无生息的玄衣青年身边。
谢微楼的瞳孔微微一缩。
“褚凌”嘴角笑意更甚,他伸出满是血污的右手,朝着玄衣青年的后心处连拍三下。
刹那间,四周原本消失的无影无踪的魔气铺天盖地地化作汹涌澎湃的黑色洪流,源源不断地朝着玄衣青年冰冷的身躯灌注而去。
诸天的月光齐齐化作一道道凛冽的剑光刺向“褚凌”。
“褚凌”却仿若早有预料,身形轻盈一跃,在凌厉的剑气到来之前,猛地跃到半空。
他的面上挂着张狂肆意的大笑,一双血红色的眼睛宛如血浸。
“谢微楼。”
属于男人低沉悦耳的嗓音在浓烈的血雾中响起。
“我们,后会有期。”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瞬间隐没在愈发浓重的血雾与魔气之中,彻底消失不见。
谢微楼胸膛剧烈起伏,想也没想提剑便朝着“褚凌”身影消失的地方追去。
可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声凄厉的嘶吼从身后猛然炸响,好似一把尖锐的锥子,直直刺入他的耳膜。
谢微楼心脏猛地一揪,慌乱无比地转过身。
就见原本无声地跪在地上的人,此刻周身已被浓稠到化不开的魔气彻底环绕,好似被拖入了黑暗深渊。
他体内原本的仙力已经尽数融入谢微楼体内,没了这股制衡,魔气仿若汹涌的潮水,毫无顾忌地疯狂灌进他的五脏六腑。
眨眼间,那空落落的胸口处,一颗由浓重魔气凝聚幻化成的心脏缓缓聚拢成型。
伴随着魔心的诞生,青年原本血肉模糊的胸口,竟以一种肉眼可见的惊人速度迅速愈合。
随后,他的身子微微一动,像是从沉睡中苏醒过来一般,在周身环绕的黑雾下,缓缓挺直身躯。
在谢微楼的目光中,他慢慢抬起头。
黑雾之下,是一双幽深得如同万丈深渊的眼睛。
第67章 嗜血 “尊上被魔头抓进伏魔塔了!!!……
太过浓烈的魔气在那一瞬间刺痛了谢微楼的眼睛。
伏魔塔中, 那些被镇压上千年,积攒起无尽怨念与戾气的魔气,瞬间挣脱了束缚, 朝着塔下之人的身躯涌去。
塔下人周身的魔气愈发浓郁厚重,化作无穷无尽的墨色天幕。
如果是寻常人, 突然承受这般巨量的魔气, 肯定已经瞬间爆体而亡。
可谢微楼比谁都清楚, 沉潭玉身为三界唯一能同时驾驭仙气与魔气的宝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