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南荒 “快带本尊去厨房。”……
身侧的人却仿若根本没听到他的声音, 他垂着眼盯着桌面,长长的睫毛不住颤抖。
褚凌轻轻“嘶”了一声:“你这是中什么邪了?”
他伸手想拿起玉扣看看上面的裂痕。手指刚伸出来,身侧的人却像是被电了一下, 先一步将玉扣攥到手里。
褚凌被他这个明显见外的举动气到了,皱着眉头:“我就是看一眼, 至于护的这么紧吗?”
身侧的人微微抿着唇, 握着玉扣径直起身回房。
当房门在身后合上, 他才快步走到桌前将烛火点燃。
烛光跃动着映照在玉偶的脸上, 他面色惨淡,眼尾处突兀地泛起了一片显眼的红。
他小心翼翼地捧着那枚玉扣凑近烛火,方才孪镜在他无意识的力道下迸出一条贯穿整个玉身的裂缝。
枢玉颤着手指有些慌乱地将灵力度入其中,然而玉扣没有再像往常那般闪动出光泽来。
宛如有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坠在他的心头。枢玉心头一沉,他再次尝试着注入灵力, 可是玉扣依然黯淡无光。
枢玉深吸一口气坐在椅子上,一种无法控制的恐慌从他的心底猛地涌上来:孪镜被他失手捏坏了, 他看不到那边的主人了。
他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诸多念头。
主人此刻正在月华殿和那个人做些什么呢?
除了自己,主人明明禁止任何人涉足月华殿, 更别提住在那里。
可为何他打破惯例,允许那个人踏入月华殿了呢?
接二连三的疑问如同一把把尖刺, 狠狠地刺着枢玉的心。
他的手再次颤抖着伸向那枚玉扣。
可无论他怎样将灵力灌注其中, 那玉扣表面却始终没有泛起丝毫涟漪,也没有出现那个人的脸。
枢玉的呼吸刹那间乱了。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 仿若有一团熊熊烈火在其中肆意燃烧。
突然,他猛地抬手狠狠砸向面前的桌子。
随着“咔嚓”一声响, 桌子裂开了。碎裂的响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响起,久久未散——
谢微楼托着腮,慢条斯理地将嘴里的点心咽下去。
枢玉下山之后, 就没人给他带刚出炉的,散发着热气和香味的点心了。
虽然鸣凰宫弟子经常送来琼花玉露。然而枢玉不在,谢微楼就没有了接受的理由。
只能面上不屑一顾地高冷拒绝,私下看着拿着点心离开的鸣凰宫弟子叹气。
此刻,他看着匣子中只剩下几块的点心黯然神伤。
一想到若是将这几块点心吃完,便要再度忍受长达个把月都无法品尝点心的煎熬,不禁微微犹豫,终是满心不舍地收回了正要再拿一块的手。
距离叶光霁他们到达鸣凰宫已经半个月了。
这一晚,他终于等到了叶光霁给他的传音:“前些天我去拜见了司徒斐,只不过他没有司徒琰说的那般癫狂,而是整个人萎靡不振,看着命不久矣。”
谢微楼“哦”了一声,并未流露出太多的兴趣:“装的?”
“他面色不好,形容消瘦,虽不似司徒琰说的那般,但是的确一副大病初愈的模样,不像是装的。”
叶光霁停顿了一下,继续道:“不过有一件事,说来有些奇怪。”
鸣凰宫建在一棵参天的梧桐古树上。
没有人知道那棵梧桐树是何时生长在此的,巨大的树干宛如一根擎天的巨柱,树冠向着四面八方肆意延展,绵延数百里之遥,所到之处,地面皆被那浓郁的绿荫笼罩。
鸣凰宫就建在离天际最近的树冠上,宛如一颗金色明珠镶嵌在树干之内。
整座宫殿被树干蜿蜒盘旋的枝桠缠绕覆盖,宫墙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灵境山作为仙门首府,门下的弟子到其他宗门也都是被以礼相待,毕竟没有人愿意得罪灵境仙尊。
叶光霁坐在下手的位置上,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尊上得知宫主大病初愈,甚是欢喜,特意差遣我前来探望宫主,以表关切之意。”
前方熔金而成的王座上坐着一个看似二十左右的男人,下颌线流畅干净,只是形容消瘦,面上带着病态的苍白,硬生生毁了原本俊秀的容貌。
司徒斐嘶哑着嗓子:“叶阁主,如你所见,我这副病躯时日无多,我这辈子唯一放不下的就是我那不成器的胞弟。还希望尊上能照顾好他。”
叶光霁微微颔首:“司徒尊主生性讨喜,尊上对司徒尊主也是颇为关心,我见尊上和尊主情投意合,许是过不了多久,就会传出好消息了。”
司徒斐闻言,这才露出一个笑容。
说是笑容,更像是他费了好大的劲控制着嘴角,生硬地往两边拉扯了扯,看上去说不出的怪异。
“那就好。”
他松了一口气般张了张嘴,整个人忽地低下头,紧接着便是一阵极为剧烈的咳嗽。
他咳嗽的力度大得吓人,每一下都好似要把自己的心肺从喉咙里给咳出来一样,身子也随着咳嗽剧烈地颤抖着,脸色愈发显得苍白如纸,毫无血色。
身旁的侍女见状赶忙扶住他,司徒斐喘着粗气抬起头:“叶阁主也瞧见了,我如今这副模样,若是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望多多见谅。”
叶光霁颔首正要开口,忽地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他朝着门边看去,就见两个身穿鸣凰宫服饰的弟子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其中一个扶着另一个,一股浓郁的血腥气顿时充斥了整个殿内。
这两人虽然浑身是血,扶着人的弟子身上却没有伤口,可他扶着的那个人面色白得像是一具尸体,便是进殿这几步,大量的鲜血不断从他口中涌出。
那弟子踉跄着将同伴的身体放在地上,朝着司徒斐跪地,浑身颤抖:“宫主,又有弟子在瘴雾林附近中了毒——”
他话还没说完,王座上的司徒斐仿佛看到了什么极为可怖之物,双眸之中满是恐惧之色。
他粗重地喘息,哆嗦着攥紧旁边的侍女的胳膊:“扶本座下去,快扶本座下去!”
这幅模样,哪有半点南荒之主的样子。
叶光霁不仅微微蹙眉,沉声道:“司徒宫主,这是怎么回事?”
司徒斐听到他的声音,眼神躲闪,哆嗦道:“蛇,蛇到处都是蛇”
话没说完,整个人如同受到什么惊吓,颤抖着闭上嘴。
不管叶光霁怎么问都不再理会,在几个侍女的搀扶下匆匆离去
叶光霁的传音再次传来:“他神情惊慌,可是我一路走来,根本没看到鸣凰宫哪里有什么蛇。”
“而且那死去的弟子浑身的皮肤苍白没有血色,但是却没有一处伤痕,就好像他突然大口吐出鲜血,把浑身的血液吐干净死去的。”
“鸣凰宫弟子说,最近几个月,凡是靠近瘴雾林的人都会莫名其妙地呕血,也不知是中了什么毒,不管什么灵丹妙药都治不了,而等到将身体里的血全都呕出,就是这个人死去的时候。”
谢微楼把嘴里的点心咽了下去:“肚子里看过吗?”
叶光霁一怔,显然没想到他会这样问:“还没有,那弟子的尸身立刻就被人抬了下去,根本没时间查看。”
谢微楼沉吟着,从司徒琰口中的生食血肉,到叶光霁口中的草木皆兵,这司徒斐短短几个月遇到了什么事,竟然能变成这样。
叶光霁:“司徒斐如今神志不清,根本无法主持大局。鸣凰宫弟子又因为这种奇怪的病人心惶惶,问是问不出什么了。”
谢微楼“嗯”了一声:“本尊记得司徒斐是从瘴雾林出来才变成这个样子的,有时间去那里看看。”
片刻后,结束了和叶光霁的传音,谢微楼琢磨着他的话。
虽然没有什么头绪,但是想来以叶光霁的能力会处理好一切。
他的目光落在旁边的玉扣上。
已经过了整整七天,然而玉扣毫无动静。
刚下山的时候还整日黏着他的小偶破天荒地整整七天没再找他。
说不定是在和剑阁那几个小辈下了山以后夜夜笙歌,压根不记得自己了。
谢微楼拿着玉扣在指尖把玩了一阵,不开心。
他主动找枢玉已经是破天荒之举,难道要让他堂堂一个仙尊短短几天第二次主动找自己的小偶?
谢微楼将玉扣放了回去,片刻之后再拿起来,再放回去。
重复几次后,他一把抓起玉扣,由于没控制好力度,汹涌的灵力冲进孪镜的时候,整个玉扣都抖了一下。
原本他以为还会像上次那样,这木讷的小偶会许久以后才发现自己看着他。然而几乎是下一刻,玉扣里便出现了枢玉的脸。
谢微楼兴师问罪的话卡在喉咙。
镜子那边的人定定地看着自己,依旧是一张没有表情的脸。
可此刻眼角带着一片不同寻常的红,乌黑的双眼定定地看着自己。
谢微楼被他看得有些发毛,蹙眉:“你这么看着本尊做什么?”
玉偶倔强地抿着唇,凝滞在谢微楼面上的目光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堪堪移开。
下一刻,他的目光又朝着谢微楼身后看了看,似乎是确定他的身后没有人后,才微不可闻地轻轻舒了口气。
谢微楼:“”
玉偶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嘴角颤了颤,接着垂下眼去。
谢微楼语气里带上几分严肃:“你一个人在屋子里吗?”
玉偶点了点头,不解地看着他。
谢微楼又问:“叶光霁不在?”
玉偶摇了摇头。
白日里发生那样的事,叶阁主已经带着几个高阶弟子去瘴雾山探查情况了,临行前还嘱咐他没有事不要乱跑。
谢微楼:“等一下。”
听着他微沉的语气,玉偶不自觉绷紧心弦,有些紧张地看着他。
忽然,手中原本已经变成一块普通玉的孪镜灵光大现,枢玉惊讶地后退了半步。
一缕白色的仙气从孪镜里浮了出来,渐渐地这缕仙气化作一个人影从玉扣中落在地上。
接着缥缈无依的幻影逐渐幻化成一个有实体的人。
发色如墨,裳衣胜雪,眉眼如玉山堆砌,瞳光似露重霜微的朗月夜。
眉宇之间透着一股寒夜的清冷,宛如悬于天际的月轮,遥不可及,却又令人难以移开目光。
枢玉睁大双眼,一时间竟忘了呼吸。
下一刻,只见这从孪镜中浮出的美人面上喜不自胜:
“快,快带本尊去厨房。”
第42章 幕篱 主人的身上也会有那样的痕……
鸣凰宫的羽栖轩。
寂静的午夜, 忽然不知从何处传来很轻的“吱呀”一声开门声。
玄衣少年腰间挂剑,漆色长靴裹着修长笔直的小腿,身形似风中卓然而立的修竹, 剑鞘在微光下泛着幽冷的光泽。
他薄唇微抿,双眸邃若星渊, 默默跟着前方几步远外的白衣身影。
元神出窍其实是一种很危险的法术。
当修士的道行到了一定的境界, 可以将自己的神魂分出一缕, 离开肉/体依附在其他物什上。
如果道行足够高的话, 甚至可以使自己的元神化为实形,元神所见所感知的都可以清晰地传达到本体上。
但是同样的,受到的伤害也需要本体来承担,甚至需要加倍承受。
所以修为不够的修士根本不敢使用元神出窍。
应该说除了谢微楼,天底下没有哪个修士, 会冒着这么大风险,就为了吃上一口点心。
此时谢微楼心情颇好。
众所周知, 鸣凰宫盛产美人,珠宝, 以及冠绝天下的琼花玉露。
这种点心制作繁琐,而且用料皆是难得的珍品, 是南荒独有其他地方模仿不了的珍馐。
鸣凰宫入了夜以后外面寂静的有些异常, 他们这一路穿过回廊,竟是连一个巡逻的弟子都看不到。
然而等到了鸣凰宫那装点的金碧辉煌的厨房门外, 谢微楼看着挂在门口的巨大锁头,不禁蹙眉:“厨房还要上锁?”
他用指节轻轻敲了一下那铜锁, 锁链便应声松懈落地。
谢微楼兴冲冲地走进厨房。
然而当他在厨房里找了一圈,却发现偌大的厨房只有些很普通的点心,连琼花玉露的影子都没有, 顿时大失所望:“怎么一块都没有了?”
他费了这么大力气难道要败兴而去?
正在这时,衣袖被拉了拉。
他转头看去,身后的人抬起手比划着。
经过这些天,就算玉偶不写字,谢微楼隐隐约约也能明白他的那些手势代表什么。
看懂了之后,谢微楼惊讶:“你知道哪有点心?”——
谢微楼已经许久没出过灵境山了,他自从成了仙尊以后,月华殿都很少出。
一来是四海太平,他没有出月华殿的理由;
二来每当他有下山的意愿,诸位长老便如临大敌,一副他不坐镇灵境山,伏魔塔里的魔头就会跑出来的模样。
他当即捏了个缩地符,在枢玉刚写下地点,两个人就凭空出现在鸣凰宫境内最繁华的一条街市门口。
随着一声不算明显的破空声,四周的羽族们纷纷向两旁避让开来,皆是忍不住皱眉看去:又是哪个修士随便用缩地符?
一袭算不上出众的白衣,墨发柔顺地垂于身后,仅被一条银色发带轻轻缠绕,发带并未束得紧实,而是略显松垮地环抱着发丝。
发带末端的银色流苏随着墨色的发梢一同垂落,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当周围饱含不满的目光聚焦于来人脸上时,刹那间原本喧闹嘈杂的四周竟如被施了噤声咒一般,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这白衣修士刚刚落脚,身后的空间便泛起一阵轻微的涟漪,紧接着出现了一个玄衣修士。
两者皆是弱冠左右的年龄,后者稍显青涩一些,面上无波无澜。
乌黑深邃如幽潭的眼底,在感觉到周围错愕的目光时,清晰地闪而过一丝不悦。
白衣修士丝毫没注意到周围的异常,自顾自地抬步朝闹市走去。那玄衣修士却是一步上前,修长的手指握住了他的手腕。
一声轻轻的破空声后,两人的身影瞬间消失在原地。
而一众妖怪们呆若木鸡地伫立原地,许久才从那极致的惊艳里艰难地缓过神来。
更有甚者因这突如其来的震撼气息紊乱,一口气在胸腔中憋闷许久,竟是没能顺畅提上,双腿一软跌坐在地。
如今谢微楼虽是将一缕元神附着在孪镜之上,但是在外人看来,他和本体没有区别。
他莫名其妙地看着忽然将自己拉到一处偏僻无人的小巷的少年,还没问出口,就见他从储物囊中拿出一顶垂坠着白纱的幕篱来。
他抿着唇,很认真地将幕篱戴在自己的头上。
此时谢微楼只是一缕元神出窍,将孪镜中的玉灵变幻为自己本体的样子依附其上,但是身上的灵力微乎其微。
因此他被白纱遮住视线,竟是不能隔物而视:“你给我戴上这个,我都看不到路了。”
玉偶却拉起他的手,在他掌心写道:【不戴这个,会引起注意。】
谢微楼知道玉偶的用意。
可这幕篱一戴,眼前尽是白茫茫的一片,并没有解决他看不到路的问题。
下一刻他感受到了身侧人写完字后,并没有急着放开自己。
对方的手指带着些许颤意沿着他的手臂向下,修长带着温热的手指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手。
可他并未就此停下,竟又更进一步,小心翼翼地将五指缓缓探入他的指缝之间。
十指相互穿插,贴合得严丝合缝。
随后,对方手腕轻轻一转,反手一扣,原本轻柔的力度瞬间变得重了起来,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
谢微楼站在原地,被这有些亲昵的动作弄得有些迷茫,直到对方轻轻拉了拉自己,他才反应过来。
他暗自想,应该是担忧着一会儿在人群之中,自己会被人流给冲散吧。
想到这,谢微楼的嘴角扬起一丝弧度。
偶子虽然傻了点,但还是很贴心的——
妖市的繁华喧嚣,是月华殿永远都拥有不了的。
谢微楼被枢玉一路拉着,听着幕篱外喧闹的声音,心中渐渐被一种被遗忘许久的轻快盈满。
他全身上下隐在洁白的长纱下,被枢玉拉着前行。
不多时,他便感受到握着自己的手心已经沁出些许汗珠,可拉着他的力度始终没有放松分毫。
不多时,白纱被撩开,一根色泽诱人,裹着晶莹糖衣的糖葫芦被送了进来。
又过了一会儿,一块软糯香甜桂花奶糕被送了进来。
谢微楼手里还捏着没吃完的糖葫芦,另一只手则被身旁之人紧紧拉着,腾不出手来接那递过来的桂花奶糕。
于是他下意识地张嘴:“啊。”
拿着桂花奶糕的那只手明显地顿了一下,像是犹豫了一瞬,随后便用指尖擎着糕点朝着他的嘴里送去。
微颤的指尖不小心擦过了谢微楼的唇边,谢微楼还没来得及将桂花奶糕吃到嘴里,对方的动作便是微微一滞。
面前的那只手不知是因为什么缘由,竟不受控制地一抖。
原本就要进嘴的桂花糕一下子掉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谢微楼低头看了看地上的粉末,他平等地为每一块没有被吃到嘴里的点心感到惋惜。
他抬头隔着晃动的白纱,奇怪地问:“你是不是累了?”手抖得这么厉害。
外面站着的玄衣人沉默着站了一会儿,忽然再一次拾起他的手:【我带主人去吃琼花玉露。】
邀月楼是妖市里唯一一家有卖琼花玉露的酒楼。
听说老板还是以前在鸣凰宫当过差的妖精,偷师之后跑出来开的酒楼,口味方面绝对有保证。
邀月楼最高处的厢房,谢微楼已然摘下了幕篱,面对着面前盘子里盛着精美的点心食指大动。
枢玉站在阁楼的栏杆前,晚风吹过他的发梢,拂过他微热的脸庞。
此时他的眼睛可以看清五里之内的任何地方的景象。
面前隔着几条街的地方是一条繁华的街巷,他记得就是第一天到南荒时,褚凌拉他去的那条街。
不过那一晚褚凌有贼心没贼胆,只敢找了几个小妖看他们跳了半个晚上的舞。
此时最高的那个楼阁里绯影绰绰。
里面交缠着的人许是认为在高处不会被人窥视到,并没有放下垂挂在窗棂上的纱帐。
柔软的床账上,金发碧眼的少年双腿大张跨坐在平躺在床上的人的腰间。
雪白白腻的一段腰身在微光影绰间若隐若现,腰胯上堪堪悬着一圈稍稍一用力就会崩断掉的金链子。
垂挂在链子上的金铃铛,随着主人不经意间幅度过大的动作欢快而不安分的震颤。
少年脖颈后仰,唇瓣微张,喉结上下滚动,仿若正沉醉在某种极致的愉悦之中。
悬在胸前的金钉随着身体的起伏而上下跃动,密密麻麻的茱萸色在白腻的胸口上交织蔓延。
枢玉的眼皮跳了一下,默默移开眼。
下一刻,他的目光缓缓地,小心翼翼地移向了屋内正吃的不亦乐乎的那个人。
身侧原本放松的手指一点点紧握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他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个荒诞,放肆而又令他心跳加速的念头:
主人的身上也会有那样的痕迹吗?
第43章 少年 “他根本配不上你这样的美人。”……
谢微楼吃饱喝足起身, 走到他的身边惬意地眯起眼。
他没有戴幕篱,任由轻柔的晚风肆意地将他的发丝搅得凌乱不堪。
身侧玉偶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高阁。
谢微楼眼见他看得这么专注,也朝着那高楼的方向看去, 可惜此时他顶多能看到两条街以内的光景,虽然看不仔细, 但也能看到红帐暖香映出来的暧昧光景。
谢微楼微微挑眉, 眼见玉偶盯着那里有半柱香的功夫, 他终于忍不住了:“你在看什么?”
玉偶闻声, 慢慢抬起手比划着:【那个人有些奇怪。】
谢微楼还没问哪里奇怪,那座高楼脚下原本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陡然爆发出一阵尖叫。
那叫声过于刺耳,甚至传到了相隔几条街之外的此处。
谢微楼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只见一个身影如断了线的风筝般,从高阁的楼顶直直地坠落而下, 伴随着一声沉闷的巨响,直直地砸在了楼下密密麻麻的人群之中, 扬起一片混乱。
枢玉看的清楚,那从楼上摔下来的人正是方才与金发少年交欢的青年。这人身为妖族, 即便从高处坠落的惊险,身体也并未遭受太过严重的损伤。
果不其然, 只见那青年摇摇晃晃地从地上艰难爬起, 身上的衣衫凌乱不堪,脚步踉跄跌跌撞撞地朝着人群之外冲去。
然而就在这时, 他的口中忽地吐出大量鲜血,围观的人群躲避不及, 不少人被溅了一身血,人群中顿时一阵骚动。
那人吐得极为剧烈,大量的血块伴随着鲜血, 不受控制地从他的鼻腔以及口中汹涌而出,看上去极为惨烈。
枢玉的目光紧紧地盯着青年,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白日里那个被同伴救回来的鸣凰宫弟子。
他目光不由自主上移,正巧看见那被红纱笼罩的阁楼上,那个金发碧眼的少年正坐在窗棂上看着这边。
四目相对,那少年弯了弯唇角,接着动作轻盈地转身,身形一闪消失在了那层层叠叠的红帐之后。
枢玉回头看向谢微楼。
此时谢微楼这具躯壳灵力低微,虽然看不见那边的情形,但也明白枢玉的意思,于是扬了扬下巴:“过去看看。”
枢玉身形闪动,仿若一只灵动的飞燕掠过人群,衣袂在空中猎猎作响,朝着那高楼的方向而去。
谢微楼慢步下了台阶,等到走到那高楼之下,那里已然被层层叠叠的人群围了个水泄不通。
谢微楼:“让让。”
他声音不大,可原本喧闹嘈杂的人群仿若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驱使,身体不由自主地挪动,脚步纷纷向后退去。
那青年仰面躺在地上已然断气,他面色惨白,还算清秀的面容一瞬间因为失血过多变得干瘪枯瘦。
谢微楼径直在他身侧蹲下身,过于浓重的血腥味让他顿时觉得方才吃下去的点心不香了。
他扶了扶头上的幕篱,透过白纱细细打量着这人。
周围围观的人群议论声在他身后此起彼伏:“短短几天,已经第三起这种病状了。”
另一个声音中满是不解与惶恐:“到底是什么病啊,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会突然吐血而亡?”
谢微楼注视着尸体半晌,不紧不慢挽起袖口,朝后伸手:“刀。”
身后一个妖族一愣,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手已经不受控制地先一步将腰间的匕首取下来递到他手里。
谢微楼握着匕首,用刀尖在那人的腹部上空虚虚划了划,接着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手起刀落。
尸体已然瘪下去的腹部被他干脆利落地划开,切口处的皮肉顿时向两边翻卷开来。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围观的人群瞬间炸开了锅,下意识地纷纷朝后躲避而去,然后意料中的鲜血却并没四溅。
而就在谢微楼用刀尖挑开皮肉的一瞬间,一道金光从青年的肚腹里猛地射向他的面门。
谢微楼神色没有丝毫变化,只是微微抬手,随着“叮”的一声清脆响声,一条通体金色的蛇被匕首牢牢钉在地面上,兀自扭动着布满金色鳞片的身躯,不断地挣扎着。
当众人的目光战战兢兢地投向青年的腹腔时,只见那人腹腔内的内脏尽数失踪,只剩下这条盘绕在其中的金蛇。
围观的妖族大部分是羽族,对蛇类有着一种源自本能的惧怕,见状惊恐地四散而逃。
这蛇看起来不过几寸长,整个身躯都被一层金色的鳞片所覆盖,一双眼睛也犹如被炽热的熔金浇筑镶嵌,看起来分外怪异。
谢微楼拔出匕首,用刀尖挑起那蛇的尸首细细观察了一下,接着抬起头看向青年坠下的高阁。
此时那里已经没有人了,只剩下悬在窗棂上的红纱在风中凌乱地飞舞。
想来枢玉方才正是去追刚才在高阁中的另一个人了。
谢微楼将刀连着蛇一起扔到一边,他早些年云游四方,倒是听说过瘴雾林深处的流金崖底生着一种怪蛇,名字叫做“金缕”。
这种蛇的鳞片,筋骨,血液全部由黄金所化。
由于无法产下后代,所以金缕蛇每到即将繁殖的时候便会寻找貌美的异族,趁着交欢的时候将子嗣产在对方腹中,等到小蛇成熟吞食了宿主的内脏,宿主便会吐尽全身的血液而亡。
若是他没猜错的话,应该和鸣凰宫作乱的是一种东西。
只不过这种蛇只出没于瘴雾林,从不踏足人世,已然几百年没有传闻。若非他见多识广,也一时猜不出这人的死因。
谢微楼站起身,眼见原本围观的人群已经跑光了,原本热热闹闹的集市顿时清冷一片。
他在原地等了一会儿,也不见枢玉的身影,只好独自一人回了邀月楼。
这个小小的插曲并不能影响他今晚的好心情,何况厢房的桌子上又被摆满各式各样的点心。
谢微楼倒了一杯清茶,正要送到唇边,忽然听到窗外传来很轻的一声响动。
他转头朝着窗外看去,就见窗外的栏杆上不知何时出现一个少年。
这少年金发碧眼,除了腰间悬着一条极细的缀着一圈小巧精致的铃铛的金链,还有几处遮住重要部位的金饰,竟是什么也没穿。
更有趣的是,此时他的下半身不是枢玉方才所见的两条修长笔直的双腿,而是一条粗壮的,光芒粼粼,蜿蜒盘旋在柱子上的蛇尾。
他极有兴趣地盯着屋内饮茶的人,目光带着不加掩饰的贪婪,透过垂落的白纱落在谢微楼的面上。
谢微楼浅饮了一口,慢慢放下茶杯:“有事?”
“你可真好看。”
金发少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方才在高阁上远远一眼,就再也移不开眼了。我修炼多年,还没见过像你这般好看的人。”
谢微楼眯了眯眼。
金发少年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刚才那个是你的小情郎吗?”
不等谢微楼开口,少年用蛇尾朝着他游了过来,摘下碍事的幕篱扔到一边:“不对,他又弱又好骗,根本配不上你这样的美人。”
谢微楼抬眼:“你知道我是谁,敢这样和我说话?”
金发少年咯咯笑道:“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我知道你是个大美人,我要把你带回去,让你当我最名贵的蛇巢。”
这所谓蛇巢,指的便是被金缕蛇看中,被其在腹中产下子嗣的人。
谢微楼冷笑:“蛇巢?我差点灭掉你祖宗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
少年蹙眉恼怒:“你是美人,说话怎么能这么粗鲁?”
谢微楼懒得跟他废话,正想着把这小蛇先扒皮还是先抽筋,然而心念忽然一转。
等一下。
敢在鸣凰宫作乱,又将司徒斐吓得半死,不可能只是区区几条金缕蛇,背后一定有驱使他们的人。
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去看看,到底是谁在背后作乱
枢玉收剑回鞘。
幽蓝色的剑影击碎了漫天碎星,也将面前一只巨大的黄金蛇蜕化作粉末。
金色粉末兜头盖脸地散落,又在凌霄的剑气里被湮灭的无影无踪。
枢玉微微抿唇。
他实在没想到,一只蛇蜕竟然如本体一般活动自如,甚至将他引至几条街外,又与他缠斗许久方才化为灰烬。
明明他在剑阁同辈弟子中已经算上佼佼者,可如今刚一下山,就被一条不知名的妖物耍得团团转。
而就在巨大的蛇蜕化为虚影的一瞬,枢玉忽然意识到了哪里不对劲。
他猛地转头,身形箭一般隐入夜色。
然而就在邀月楼高高翘起的飞檐刚刚出现在了他的眼底,他忽地听到下方传来了一阵惊呼。
一条足有缸口粗细的金色巨蛇卷着一袭白影,蛇尾猛地击碎了邀月楼最顶端厢房的墙壁。
碎屑纷飞间,巨蛇在连绵的屋顶上蜿蜒游动,几个起伏之后,便消失在了枢玉的视野中。
第44章 蛇巢 “你尝过这里的味道了,不想再尝……
紧密冰冷的蛇鳞贴着谢微楼的皮肤, 周围的妖气仿若实质化的阴霾,层层叠叠地不断聚拢,愈发浓重。
携着他的妖物不知蜿蜒滑行了多久才终于停下来, 松开尾巴将他放在一处散发着幽寒气息的石台之上。
谢微楼端坐在石台之上,乌发稍显凌乱。
金色的锁链从散落的衣袖下蜿蜒而出, 一端锁在他的手腕上, 一端固定在旁边的石柱上。
周围人身蛇尾的妖物在地面上快速爬动着, 眼眸中闪烁着炽热而贪婪的光, 死死地盯着他,有一些大胆的,伸出那细长布满鳞片的手指去抓取他垂落的衣摆。
金发少年隐去蛇尾,抬脚将围聚在周围的蛇妖踢开,径直走上玉台。
谢微楼环视着周围, 眼底出现了一丝异色。他所在的地方并不是他以为的地下巢穴。
这是一座由熔金精心铸就而成的宫殿,四面墙壁及身侧的石柱之上, 都细腻地雕刻着凤鸟图腾。
谢微楼不禁微微挑眉,这蛇妖竟然将自己带到了鸣凰宫。
然而更令人诧异的是, 这座本是仙家修行的宫宇,地面上竟是密密麻麻爬满了半人半蛇的妖物。金色的蛇尾在对面上扭动, 俨然将鸣凰宫当成了自己的巢穴。
金发少年眼见白衣人没有看他, 不开心地用指尖挑起他手腕上的链条:“美人。”
他伸出舌尖,轻轻舔了舔自己的唇角:“我们开始吧。”
谢微楼坐在遍地蛇妖中央, 一身白衣在这一片妖异的景象中显得格格不入。
若非他面上过于淡然,此刻他看起来就像一只误入狼群, 被群狼环伺的羊。
金发少年以为他在害怕,安抚道:“美人不要紧张,我会很小心, 不会弄疼你的。”
谢微楼看向他:“你把我带到这里来,就不怕被人找过来?”
金发少年一脸满不在乎的模样,嘴角勾勒出一抹嘲讽的弧度,反问道:“你不会以为你的小情郎会追过来吧?”
他勾起唇角,笑容却透着几分狠厉:“别想了,他早就被我甩掉了,就算他找到外面,也会被我守在外面的同伴吃的连尸首都不剩。”
谢微楼语气依旧冷淡:“我不担心他,你们都不配给他练手。”
金发少年眯了眯眼:“没想到你对他这么有信心。”
谢微楼轻轻哼了一声:“最近鸣凰宫发生的事,是你们做的?”
金发少年一愣,随后有些惊讶地打量着谢微楼,似乎没想到对方法力不高,胆子倒是不小,竟敢这般追问。
他慢悠悠道:“美人问这个做什么,这可不是你该管的事,你还是乖乖顾好自己吧。”
就在这时,半空中忽然响起一种沙哑诡谲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一种很古老的异族语言。
这声音刚一响起,方才还笑意盈盈的金发少年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他赶忙侧了侧耳朵,身子也微微前倾,神情变得无比严肃,全神贯注地捕捉着那晦涩难懂的音节。
半晌后,那声音渐渐消失。金发少年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转向谢微楼,语气中带着浓浓的不舍:“美人,我没法陪你了,有人想要见你。”
他十指在胸前结印,谢微楼的脚下毫无预兆地出现了一个金色传送阵。还没等谢微楼有所动作,他的身影便瞬间被那金色光芒所吞没。
等到金色的光芒消散,谢微楼慢慢抬起眼。原本还是鸣凰宫金色得刺眼的宫殿,此刻周围的景象已然全然变换。入眼之处皆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繁茂的枝叶相互交错,遮天蔽日。
在这片静谧的有些诡秘的树林之中,一条溪水潺潺流淌,散发着幽冷的荧光,顺着地势在林间蜿蜒穿梭。所经之处,将周围树林间都披上一层萤火。
然而若是仔细看去,便会发现那些光亮根本不是什么萤火,而是附着在累累白骨之上的鬼火。
谢微楼低头看去,只见他所站立的地面之上,密密麻麻地堆满了骸骨,这些骸骨层层叠叠,有的还保持着临死前挣扎的扭曲姿态,令人毛骨悚然。
他抬起头,踏着地面上的骸骨,朝着溪边走去。
溪边一棵古树之下站着一个人,一袭暗红色的长袍如暗沉的血渍,在这略显昏暗的林间显得格外惹眼。
那人静静地伫立在那里,微微低着头,双眸专注地凝视着水中的倒影。
谢微楼在这人的身后站了半晌,隐约有些熟悉这个人的背影。
那人听到脚步声微微侧过脸,隐隐可见俊秀的轮廓,竟然是司徒斐。
只不过此时他和叶光霁口中形容的完全不同,他看起来既没有因为过于恐惧而丧失理智,也没有因为病入膏肓而下不来床。
谢微楼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片刻后,他眉头微微皱起:“你不是司徒斐。”
这个人除了外表和记忆中的鸣凰宫主生得一模一样,他浑身自内而外都散发着一种极为独特的气息,那是一种让谢微楼打心底里厌恶的味道,是属于魔的味道。
他不由自主想到那些金色的蛇妖来,出口试探道:“瑶光?”
可瑶光仅剩的一缕元神本应被自己锁在神识深处中的花海里,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谢微楼的眼眸微微眯起,眼中闪过一丝冷厉:“你把司徒斐怎么了?”
“我吃了他。”
“司徒斐”神色淡然,仿佛只是陈述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话语轻飘飘地从口中吐出。
他展了展那暗红色的袖子,漫不经心继续说道:“即使我不吃他,他也活不了太久了,这具躯壳本就快死了,倒不如借给我用,也算是发挥了点价值。”
谢微楼“哼”了一声:“给你两个机会,要么自己滚出来,要么本尊将你扯出来。”
“司徒斐”不慌不忙地转过身来,正面朝向谢微楼:“你倒有意思,既不问我在谋划着什么,也不关心我来此处究竟有何目的,便这般自信一定可以轻轻松松地除去我。谢微楼,你什么时候能不这样狂妄自大。”
谢微楼丝毫不为所动,反倒一脸奇怪:“我为什么要在意你计划什么,只要除掉你,便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司徒斐”微微眯起双眼,慢悠悠地说道:“若是你的本体在这里,我承认,我绝不是你的对手。可是现在……”
话语说到此处,他故意停顿了一下,随后嘴角缓缓挂上一抹笑:“元神出窍的时间不可过长,你如今这般状态,应该很快就要维持不住了吧。”
谢微楼轻轻蹙眉。
他这话倒是不假,他本来就是临时用玉灵化成的躯壳,所容纳的灵力有限,根本维持不了多久。
就在这时,只见“司徒斐”的指尖之上,金色的光芒跳跃闪烁着:“还是让我送你一程吧。”
谢微楼顿时感觉一股强大的力量将自己的元神从临时的躯壳里硬生生地抽离出来。
刹那间天旋地转,眼前的一切景象都如同破碎的拼图一般,瞬息之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一阵头疼欲裂的感觉如潮水般向他袭来,谢微楼再次睁眼,眼前的场景已然变成了月华殿。
他的神色顿时一凛,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下意识地伸手握住面前桌上的孪镜。
然而,那原本应该散发着温润光芒的玉扣,此刻光芒却渐渐湮灭,变成了一块冰冷的玉石,毫无生机地躺在他的手中——
心脏像是要挣脱胸腔的束缚一般,狂乱无序地跳动着。
枢玉心浑身的灵力不受控制地冲撞着每一条灵脉,带来的是几乎要将身体撑得碎裂开来的剧痛。
目光所及之处,周围的地面上横七竖八地躺满了蛇妖的尸体,鲜血将地面染得一片殷红,刺鼻的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金发少年盘在头顶的树干上,用玩味的眼神低头俯视着下方苦苦挣扎的玉偶。他手中一把细长的金色弯刀,刀刃之上沾满了玉偶的鲜血,顺着刀刃缓缓滴落。
少年并不急于将猎物一举杀死,他享受猎物濒死前苦苦挣扎的模样。他要在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玉偶身上再多刺穿几个窟窿。
玉偶用一只手死死捂着腹部那巨大的伤口,鲜血不断从指缝间渗出,将玄色的衣衫染得一片暗色。
他紧咬着牙关,拼尽全身的力气想要站起身来,可刚抬起身子,脚下便虚浮地向前踉跄半步,以剑撑住地面,差一点就摔倒在泥泞之中。
他们的修为相差太多,对方的一个蛇蜕蕴含的力量便能与他缠斗许久,更别提本体的修为更是在他之上。
他也不知追了多久,体力在不断地被消耗,灵力也如流水一般一点一点地流逝。直到那灵力堪堪用尽,他才猛然回过神来,环顾四周,自己已然身处一片极为幽暗的深林之中。
浓烈的妖气从四面八方欺山倒海般袭来,凌霄剑刃上的光芒越发强烈。
幽暗的树木之间不断响起鳞片摩擦草木发出的细碎响声。那是蛇妖身上的鳞片摩擦着草木所发出的声音。
这声音起初还只是零零星星,可渐渐地,越来越密集,仿佛有无数双眼睛正藏在暗处,悄悄地窥视着他,只等一个合适的时机,便会一拥而上。
“真是让我意外,你竟然还敢追过来。”
金发少年带着戏谑看着以剑撑地的玉偶,仿佛在看着一个不知死活的蝼蚁。
他举起手中沾染着鲜血的金色弯刀,手臂高高扬起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冰冷的弧线,猛地朝着玉偶的后颈狠狠砍去。
“铛”的一声脆响,凌霄瞬间迸发出一股强大的剑气,直直地朝着砍来的弯刀迎了上去,二者碰撞在一起,爆发出一阵强烈的冲击力,竟将那金色弯刀硬生生地弹开了去。
玉偶虎口崩裂,口中鲜血喷涌着,身子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了满是鲜血的地面上。
金发少年看着玉偶这般狼狈又虚弱的模样,心中越发觉得好笑。明明弱的要死,偏偏还敢跟自己较量。
果不其然,玉偶的头无力地垂下,整个人蜷缩起身体,一动不动了。
金发少年见状,冷哼了一声,语气中满是鄙夷:“不自量力的东西。”
金色的弯刀在他掌心化作一道光消失,他的目光缓缓移动,最终落在了玉偶身侧那把插在地上的剑上。
这把剑浑身被厚重的布条缠住,看着其貌不扬的,偏偏散发着一股凌厉过人的剑气。
那剑气仿若能化成实质,隐隐在剑的周围流转,也正是靠着这把剑,眼前这个比自己低了几阶境界的仙偶,竟然能在与自己的交锋中周旋这么长的时间,着实是出乎他的意料。
金发少年心中不禁泛起一丝好奇。
他灵活地从树上缓缓滑下,而后蛇一般在地面上快速爬行,径直朝着那斜插在地面的长剑爬了过去。
他微微弯下身子,盯着那剑柄,心中虽好奇不已,却又有些犹豫,伸出的手在空中停顿了好一会儿,这才朝着剑柄探去。
可就在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剑柄的那一刹那,一种莫名的,来自内心深处的恐惧瞬间将他淹没。
他的脸色变得煞白,身体也不受控制地猛地向后撤身。
就在金发少年后撤的瞬间,那把剑竟瞬间朝着他身后疾速飞去。
紧接着,一股凌厉至极的剑气裹挟着浓烈的杀意,狠狠斩向少年的脖颈之处。
只听“噗通”一声沉闷的响声,金发少年的头颅被这凌厉的一剑直接斩落,在地上骨碌碌地滚了几圈后,才停了下来。
头颅上的双眼不可置信地大睁着,鲜血从断颈处喷涌而出,染红了周围的一片地面。
枢玉强忍着腹部火烧般的剧痛,一只手紧紧捂着那巨大的创口,额头上早已布满了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不断滑落。
他咬着牙,用尽全身的力气,勉强从泥泞的地上站起身来,另一只手捂着嘴唇,无声地剧烈咳嗽着。他颤抖着手从储物囊中摸索着掏出伤药小心地洒在伤口上。
就在这时,他忽然感觉到怀里传来丝丝温热的气息。
他赶忙伸手将怀里的孪镜掏了出来。
只见玉扣上原本很细的一道裂缝,此刻竟然越裂越大,裂纹如蛛网般迅速蔓延开来。
紧接着,随着一声轻响,孪镜竟然直接从中间断裂成了两半。
枢玉睁大眼睛,这枚孪镜可是主人元神的载体,若是孪镜碎了,那主人岂不是出事了?
他不敢耽搁,慌乱地将自己体内仅剩的灵力渡进那已经断裂的孪镜之中。随后,他凭借着灵力的指引,顾不上身体的伤痛,朝着某个方向拼命奔去。
周围星星点点的萤火,像是受到了某种力量的驱使,开始缓缓流动起来,汇成千丝万缕指向一个方向。
枢玉感受着那股近在咫尺的气息,愈发急切地朝着气息传来的方向赶去。
不知跑了多久,眼前出现了一条河流。
那河流潺潺流淌着,水面泛着粼粼波光。河边生长着一片芳草,叶片上沾染着晶莹剔透的露水。
就在芳草之间,坐着一个人。
枢玉定睛看去,心中泛起一丝惊讶。
这个人他竟是认识的,正是白日里有过一面之缘的鸣凰宫宫主司徒斐。
然而此刻的司徒斐,与白日里所见的模样判若两人。他一身暗红色长袍,原本显得病态的苍白此时在他面上也不是那么突兀,和白日里病恹恹,又孱弱无能的样子截然不同。
他听到声音,朝着枢玉的方向看过来,昏暗的光线中,枢玉隐隐看见他的眼底竟是与原本黑色的瞳仁完全不同的暗金色。
枢玉向后退了半步,心中涌起一股不安。
眼前这个人,浑身上下从里到外都散发着一种不同寻常的气息。
寒冷,令人窒息,就和他靠近伏魔塔时的感觉一样。
司徒斐垂着眸子,用拇指的指腹摩挲着食指上佩戴的一个玉白色的戒指。
他手指上那枚戒指款式朴素,没有丝毫多余的修饰,通体都是由温润的白玉雕刻而成。
枢玉原本还警惕地看着司徒斐。
可不知怎的,戒指上似乎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吸引着他的目光,心神也渐渐变得恍惚起来。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已然鬼使神差地朝着司徒斐走了过去。
“司徒斐”慢慢抬起头,他的面色苍白得如同没有丝毫血色的玉石,透着一种冰冷,在昏暗的光线中显得越发不真实。
而那双暗金色的眼瞳静静地看着枢玉。
那一瞬间,枢玉脑海中的记忆竟是如同走马灯一般一一在脑中浮现。
枢玉手指紧紧握住凌霄的剑柄。
“司徒斐”却并不害怕,反而舒展了一下身体,继续看着手上的戒指:“你知道这是什么玉吗?”
枢玉紧紧盯着他,只听他慢声道:“这种玉叫做沉潭玉,是魔界特有的一种玉。”
他抬起手,随着他的动作,周围那些原本在空中游离的萤火,仿若突然受到了那玉石的吸引一般,开始一个接着一个地朝着戒指汇聚而去:
“这种玉可以吸收周围的灵力为己用,不管是仙力,还是魔力,对它来说并没有什么区别,只要是蕴含能量的力量,它都能统统吸纳化为自身成长的养分。”
“不仅如此,还可以将修士的能力转化为己用,是一种很危险的宝物。”
那戒指仿佛是在印证他所说的话语,光芒更盛了几分。
枢玉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不知道他说这些的意义。
却见“司徒斐”忽然抬手指向枢玉,原本那些被吸入玉石之中的灵力,此刻竟像是得到了某种指令,瞬间汇聚成一股力量,直直地朝着枢玉冲了过去。
枢玉下意识地拔剑而出,手中的凌霄剑瞬间绽放出磅礴的剑气,试图抵挡那扑面而来的灵力。
然而,那股灵力却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一般,灵活地避开了凌霄剑凌厉的剑气,一股脑地朝着枢玉的身体而去。
枢玉只感觉那股力量如同涓流汇入大海一般,毫无阻碍地冲进了自己的身体里,迅速朝着丹田的位置涌去。
而他的丹田也源源不断地将那些灵力吸收进去,整个过程快得让枢玉根本来不及做出更多反应。
他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眼中满是惊愕与茫然,完全不明白为何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司徒斐”目睹这一幕,眼中闪过一丝兴奋:“果然是你。”
他转动着手指上的戒指,缓缓开口:“当年我靠着这块从你身上掉落的碎屑,这才得以分裂出元神,避开谢微楼的追查,千辛万苦逃到了这里。”
枢玉眼中的警惕之色丝毫未减。
“司徒斐”只是轻轻笑了笑,那笑容里透着一种让人捉摸不透的意味:“为什么要对我有敌意?你的仇人不应该是我。”
“司徒斐”歪了歪头,又道:“不想知道你为什么始终不会说话吗?”
这话一出,犹如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在枢玉的心中激起了千层浪。
一直以来,他试图找到自己不会说话的原因,却始终无果。
可此刻枢玉不想听这个人再说一句话,他只想知道主人现在在哪,他要将主人带走。
“司徒斐”再次开口:“那你就不奇怪为什么自己能听到塔里的人的声音,而其他人都听不到。”
没等枢玉回过神来细想,他紧接着又说道:“那是因为塔里的人,才是你真正的主人。”
他说的每一个字枢玉都不信。
他想要拔剑,可是四肢却像是被石化一般一动也动不了,只能听着这个人的话一字一字钻进耳朵。
“你本来就不是什么普通的雪玉,而是魔宫供奉百年的沉潭玉。”
“你本应该是我们的一员,可是谢微楼杀了你的主人,还将你从魔界抢走了。”
“司徒斐”微微顿了顿,眼神中似乎多了几分惋惜:“还将你变成这幅乖顺的,形同走狗般的模样。让你亲手一层层加牢自己真正主人的禁锢。”
“你不信我没关系,但是他在利用你,而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枢玉脸色苍白,眼神中却始终倔强地不肯动摇。
“司徒斐”叹了口气,似乎知道自己的话暂时说服不了他,于是倾身将身侧什么东西抱了起来。
那是一个人,方才一直沉睡在半人高的芳草之间,等到枢玉看清楚了那人的脸,周围的空气都变冷了。
一条金色的蛇从草丛中,顺着白衣人垂落的衣角环绕着盘上他光洁的脚踝。
接着又缠绕着他的小腿一路攀上,最后伏在他的锁骨上吐着信子,一双金色的眼眸盯着枢玉。
那人一动不动,长睫微垂轻轻覆住眼皮,仿佛正陷入沉睡之中。
“刚才从你的记忆中看到,你喜欢他。”
“司徒斐”低头专注地看着沉睡的人,动作轻柔地抬起那人的头,让其脸庞完完全全地展露在枢玉眼前。
“可是他喜欢你吗。”
他的声音自带着一种蛊惑的味道,仿佛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悄悄地往枢玉的心里钻去:“他不喜欢你。”
“司徒斐”语调不高,字字诛心:“因为你亲眼见到了,他在你不在的时候,是怎样和别的人在月华殿里缠绵的。”
这话犹如一把利刃,直直地刺向枢玉心底最脆弱的地方,那日无意间在孪镜中瞥见的画面,此刻再次涌上心头。
“他是高高在上的仙尊,爱慕他的人多如牛毛,你只不过是他随手捏造出来的仙偶。”
“司徒斐”的话语没有丝毫停顿,一句句如冰冷的石块,不断地砸向枢玉。
“在他眼里,你什么也不是。”
他笑了起来,笑容里满是嘲讽与不屑,仿佛在嘲笑枢玉的痴心妄想。
枢玉浑身颤抖,内心深处最隐秘的,一直以来保护得小心翼翼,最为柔软的地方,此刻像是被人残忍地挖了出来,然后当着他的面,一刀一刀地凌迟着。
那疼痛深入骨髓,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我说错了?”“司徒斐”柔声道,“你很清楚,我没有一个字说错。”
“你回灵境山,继续每天跪在他的脚下,继续像阴沟里的爬虫一样在暗处怀揣着那些脏劣的想法。这和懦夫有什么区别?”
枢玉紧紧地绷着唇角,嘴唇都被咬出了血印,可他却浑然不觉。
“不如我给你一个机会吧。”
“司徒斐”话锋一转,脸上换上了一副看似温和的神情。
他将怀中的躯壳扶正了些,而后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托起那人的后脑,将绸缎般的长发从脸侧轻轻拨开,让他的脸完完全全地朝向枢玉的方向。
“这不是他,只不过是一具和他相似的躯壳。”
他的声线里带着丝丝的蛊惑之意,那声音仿佛有一种魔力,在枢玉的耳边轻轻回响,不断地撩拨着他的心弦。
“你现在,想对他做什么都可以。”
说着,“司徒斐”低下头,手指轻轻掠过沉睡的神祗的脸庞,手指温柔地放在那人的脸颊上,微微用力捏住他的双腮,迫使那躯壳无意识地张开唇。
“你已经尝过这里的味道了。”
“司徒斐”的手指有意无意地拂过躯壳的唇瓣,眼神中透着一丝暧昧与暗示。
“不想再尝一次吗?”
第45章 欲念 “不用担心,他不会发现的。”……
谢微楼面无表情地看着手中已然破碎的孪镜, 随手将其扔到一边。
方才瑶光突如其来的那一击,虽说还不至于直接对他的元神造成重创,可那股强大的冲击力, 依旧让他的神魂不可避免地产生了一阵波动。
此刻,他清晰地感觉到太阳穴处正隐隐传来一阵刺痛, 整个身体更是仿佛被抽干了力气一般, 说不出的疲乏。
虽然不知道瑶光那疯女人用了什么计策骗过了自己, 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占据了司徒斐的躯壳。
可她既然没敢趁机斩杀自己的元神, 说明她如今也是力不从心,元气大伤,此刻力气也没剩多少。
他起身走到窗边,传音给叶光霁。片刻之后,叶光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气息有一丝不平稳,但还是能隐约从中分辨出几分轻松的意味:“尊上。”
谢微楼:“你在哪?”
“刚刚撤回鸣凰宫。刚才在瘴雾林, 跟着来的几个鸣凰宫弟子不知怎的全部变成了人首蛇身的妖物,被他们盯住的弟子丧失理智拿剑自相残杀。”
说话间, 只听得那边传来阵阵剑风呼啸的声音,似乎又逼退了一群蛇妖。
他说的轻描淡写, 但是听着那边各种糟乱咆哮的声音, 听起来处境不是很好。
耳边传来收剑入鞘的声音,只听得风声呼啸, 不多时又听他轻轻“啧”了一声:“尊上,鸣凰宫好像被蛇占满了。”
叶光霁凌空虚浮于半空之中, 眼睛向下看去。
只见鸣凰宫的弟子眼下全部变成了人首蛇身的模样,面容扭曲狰狞,发出阵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嘶声, 见到身旁的同伴,不管三七二十一便扑上去狠狠咬住。
他轻轻蹙了蹙眉。
而更让人胆寒的是,其中有一些弟子肚子上破开了一个偌大的血洞,一条又一条金色的蛇顺着伤口缓缓地往外爬。
叶光霁手中剑光一扬,四周便传来一阵头颅断裂的闷响,那些个已然完全异化的妖物纷纷倒在血泊中。
他暗地里有些纳闷,出了这么大的动静,鸣凰宫宫主跑到哪去了?
“师尊!”
熟悉的声音忽然从一片混乱中传来,只见褚凌还穿着灵境山弟子的白色仙袍,衣襟上隐隐被溅上几滴血。
虽然头发蓬乱看起来有些狼狈,脸色有些憔悴,但眼睛还一如既往地明亮。
叶光霁微微松了口气。
只见褚凌冲到他身边,神情紧张,声音有些慌乱的声音:“师尊,刚才有一个师兄被那些怪物看了一眼,就忽然拔剑冲向我,我一个失手把他打伤了”
叶光霁安抚了几句:“剩下的弟子呢,都在吗?”
褚凌神情有些躲闪:“嗯嗯,除了枢玉,大家都在。”
叶光霁朝他身后跟过来的,皆有些狼狈的弟子们看了一圈:“枢玉呢?”
褚凌含糊着摇头:“我半夜的时候听到外面有异动,赶紧将大家叫醒,这才没被那些突然冲进来的怪物咬到不过枢玉,他不在屋里,不知道去哪了”
孪镜那边的谢微楼闻言,忽地想起来方才枢玉被那蛇妖引着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不过他既然不在鸣凰宫,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如今孪镜已损,暂时联系不到他,只能稍后再做打算。
谢微楼飞快地衡量了一下情势:“先别管他了,用传送阵把剩余弟子们送出来。”
叶光霁听到这话,心中本能地迟疑了一下,但是既然谢微楼这般笃定,他也没有问为什么。
片刻之后,谢微楼的声音再次传来:“你现在去找到司徒斐,然后杀了他。”
叶光霁的声音中带着些许惊讶:“杀了司徒斐,为什么?”
谢微楼的声音微沉:“你只管按本尊说的做,找到他记得别看他的眼睛,也别听他说话,直接砍了他的脑袋。”
那条蛇生来便能蛊惑人心,控制他人心中的欲念使其生成心魔。她那双金色的眼睛不仅能看到他人的回忆,还能看见其的欲望。
只要被她的眼睛所盯上的人,就会一点点被自己心中的欲念蚕食神识,最终成为受她驱使的空壳。
百年前,她便是凭借着这个能力,诛灭了一批批修士和凡人,使他们成为盛无极的傀儡和爪牙。
境界再高的修士,心底最深处都会有不为人知的秘密。而只要有欲念,便会被她牵生为心魔,一步步引诱着堕入深渊——
枢玉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沉睡之人仿若正深最深沉的幻梦,唇齿微微分开一丝缝隙,露出一点隐秘的绯色。
他的头被托着倾向枢玉的位置,垂落的长睫随着呼吸的韵律轻轻颤动,和微启的唇舌都像是一种无声的邀请。
世人皆知灵境仙尊风姿无双,无论是几百年前还是现在,爱慕他的人很多,暗中觊觎他的人也很多,甚至很久以前有人偷偷捏过与他相似的人偶。
只可惜所有人的心思都被迫止步于那名动天下的一剑。
“司徒斐”的目光中始终带着一种柔和。
这种柔和恰到好处地掩去了他动作中的侵略性,让人的心中难以生出警惕。又在潜移默化中,让旁人不知不觉卸下心防,不由自主地对他生出信任。
他看着沉睡中的人,像是在看一件举世无双的艺术品,轻声赞叹:“你看,他这个人无论是本体还是躯壳,都这么让人难以移开眼。”
只有见过的人才会知道,谢微楼在醒着和睡着时,完全是两种不同的样子。
醒着的时候,他周身都带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疏离,令人心中纵有万般杂念,也不敢萌生出一丝一毫亵渎冒犯之意。
可偏偏他睡着以后,这种气场便全然隐匿于身体之中。就比如此刻,他就像是一块没有任何防护的稀世美玉,让人忍不住想要亲近,想要把玩。
“司徒斐”微微俯身,挑起那人垂落的一缕发丝,绕在指尖。
他缓缓抬起眼帘看向呆立在原地的玉偶,暗金色瞳孔不知何时变成了蛇类的竖瞳,声音仿佛从幽暗中传来的蛊惑低语:“他这么美,你真的不想试试吗?”
伏在锁骨处的金蛇在空气中慢慢吐着芯子,逐渐舒展开盘旋的身体。
金色的尾尖顺着肌肤缓缓移动,向下钻入衣物之间的缝隙,一点点挑开拢得不算紧实的衣襟。
玉偶浑身紧绷像一块石头伫在原地,略微急促的呼吸在寂静的深林间清晰可闻。
“司徒斐”继续循循引诱:“我知道你想这样做不用担心,他不会发现的。”
随着他的话语,丝丝缕缕的雾气缓缓地自林中升腾而起,仿佛催情的毒药,无声地瓦解着人的心智。
迷离之中,那玉偶原本僵硬的身子不由自主地颤动起来,沉黑的瞳孔宛如被打破平静的湖面,细微的涟漪自当中一圈又一圈地四散开来。
金蛇灵活的尾尖勾起单薄的衣襟,衣襟顺着牵引,无声地又顺势下滑了几寸,不多不少敞开地恰到好处,足以诱导人做下什么不该做的事。
玉偶猝然合上眼,一滴滴汗珠从他的额角落下,顺着耳边的散发悬在下颌上,心里更是宛如升腾起能将他每一滴血炙烤干的火焰。
那些不止一次在心里滋生出的景象接二连三地交织着在眼前铺陈开来。
他怀揣着那份隐秘的心思,背地里做过那么多次堪称大逆不道的事。
每一次他的心跳都如擂鼓般剧烈,可那难以抑制的渴望又驱使着他一次次冒险。
而如今,眼前竟明晃晃地摆着一个可以与主人毫无顾忌接触的机会。
枢玉眼皮轻轻颤动了几下,再次睁开眼。
“司徒斐”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了,他的眼前只剩下一片随风轻轻摇曳的芳草丛。
而芳草丛中,一条巨大的金蛇伏在草地上,一身金色的鳞片在月光下闪烁着迷离的光泽。
沉睡的人静静地仰面躺在在金蛇的身上,头部歪向一侧,下巴顺势微微向上抬起。
修长白皙的脖颈,和微敞衣领下一片白皙的肌肤,毫无遮掩地袒露在月色之下。
清冷的夜露如同细密的珠帘,纷纷扬扬地洒落下来,悄无声息地打湿了他的衣襟。
身体的轮廓若隐若现地被呈现出来,腰部顺着金蛇的身体弧度微微弯折着,勾勒出一道引人遐思的弧度。
金蛇安静地伏在草丛中,唯用一双金色的蛇眼看着他。
枢玉的瞳孔微微缩紧,他艰难地移开目光,有些慌乱地朝着四下望去,发现除了这条一动不动的蛇,这里竟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不知道什么时候,原本被禁锢的身体再一次可以活动。
他慢慢抬起脚,一步步朝金蛇的方向走去。
第46章 瑶光 舌尖在他腕上很轻很轻地舔了一下……
【主人】
【主人我的主人】
周围的雾气如同涨潮的海水一般, 越发浓重了起来。
“司徒斐”身姿慵懒地倚在树枝间,金色的双瞳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树下那个已然陷入幻境中的仙偶。
仙偶的脚步距离躯壳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他停住了。
他的身子微微前倾着, 身体像是想要努力冲破理智的阻碍,双眼定定地注视着沉睡中的人。
“司徒斐”启唇, 声音不紧不慢地从他口中传出, 却好似带着无形的钩子勾着人心:“你喜欢他, 可他不喜欢你, 你知道该怎么做吗?”
闻言,玉偶精致的面容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迷茫。
“司徒斐”一字一句地蛊惑道:“你要用锁链锁住他的手脚,强迫他每天只能看着你,强迫他只能听你说话。”
玉偶怔怔地看着沉睡的人,忽地跪在了地上, 伸出手小心地握住垂落的雪色衣袖。
紧接着,他艰难地从地上站起身, 伸出手将白衣人轻柔地抱在怀里。
隔着袖口用手轻轻将他衣摆上的泥土一点一点地擦拭掉,似乎生怕任何一丝脏污沾染上他雪色的衣摆。
“司徒斐”先是微微皱了皱眉头, 接着轻轻哼了一声,手指径直朝着发间探去, 捏住一枚金色的簪子, 而后稍稍用力,将其从发间拔了出来。
就在簪子脱离发间的瞬间, 男人原本俊秀的皮囊开始以一种极为惊人的速度枯萎下去,好似突然被抽干了所有的生机与活力, 转瞬间就成了一副干瘪的人皮。
伴随着一声轻得几近难以察觉的细响,那已然变得脆弱不堪的人皮从头顶处开始缓缓裂开。
随着缝隙逐渐扩大,一个黑发如裳的女子从中慢慢钻了出来。
她身着一身血红破碎的嫁衣, 巨大的金色蛇尾缓缓地在芳草之中舒展开来,金色的竖瞳却始终凝视着已然深陷幻觉中的玉偶。
在她的注视下,玉偶的额角处毫无预兆地崩出了一条裂纹。
仿佛瓷器上乍现的裂痕,紧接着如蛛网般散开布满了玉偶的额头。
他原本光洁的面容瞬间变得破碎狰狞,仿佛随时都会彻底崩裂开来一般。
与此同时,玉偶的眼神涣散,身体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仿佛他的身体本能地察觉到了一股强大到他根本无法抵抗的危险正朝他逼近。
瑶光的手指漫不经心地轻轻捻动着金簪。
金簪在她的灵力催动之下,周身泛起一阵奇异的光芒,光芒闪烁间,渐渐化作了一根闪着凛冽寒光的金针。
她继续用那平缓得让人心里发毛的声音说道:“你看啊,谢微楼他根本就不在乎你。他让其他弟子都通过传送阵离开了,可唯独把你一个人扔在这了,你又何苦对他念念不忘,还傻乎乎地跑过来救他。”
巨大的金色蛇尾在地上缓缓地移动着,鳞片与地面摩擦,发出轻微的“沙沙”声,一点一点地朝着失去神智的玉偶靠近。
随着她的靠近,玉偶额头上原本就如蛛网般密布的碎纹变得愈发密集了,那些裂纹像是疯狂生长的藤蔓,肆意地在他的额头上蔓延。
四肢踝骨处,也开始接连发出玉石碎裂的声响,大量鲜血从那破碎的踝骨处汹涌而出,瞬间就将他脚下的地面染成了一片刺目的鲜红。
玉偶的身像是筛糠一般疯狂地颤抖起来,他似乎在忍受着一种从来没有经历过,而且根本难以忍受的剧痛。
漆黑的双目无助地盯着面前的地面,一双逐渐碎裂的手臂却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
瑶光看着他的样子,眼中的金色愈发鲜艳夺目起来。
她伸出手,指尖捏着那根渗出透骨寒意的金针,然后轻轻地顶在了玉偶眉间鲜艳如血的朱砂痣上。
玉偶正沉浸在那难以忍受的剧痛之中,忽地感受到眉心传来的凉意,他呆呆地抬起头,眼神迷茫地看向瑶光。
“都到了这个时候,还想着护着他。”
瑶光勾了勾唇角,一滴殷红的血珠自针尖缓缓滚落,而金针也一点点地刺入玉偶的眉心。
她微微俯下身,脸上带着温柔的神情,柔声道:“不要怕,等你的神识彻底消灭殆尽的时候,你真正的主人会在你的身体中获得新生。”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癫狂:“能为他献上一切,应该是你至高无上的荣耀。”
她话音未落,一道寒厉无比的剑光如闪电般从她的后脑猛地袭来。
瑶光微微侧目,手指轻抬,金针尖端忽地迸发出一道金光,与那袭来的剑光在身后猛然相接,瞬息间便将周围五里内的草木炸得粉碎。
叶光霁一身白衣,面色冷峻地出现在她身后,厉声喝道:“放开他。”
瑶光闻言,却是轻声一笑。金色的眸子中寒光毕露,直直地朝着叶光霁射来。
便是在这气氛紧张到极点的一瞬,叶光霁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凄惨的惊呼:“师尊!”
那声音充满了痛苦与惊恐,叶光霁心里猛地一惊,这分明是褚凌的声音!
他明明已经吩咐褚凌跟众弟子一同前往传送阵了,怎么这会儿他会出现在这里?
下一刻,就见褚凌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身后。
原本那洁白无瑕的袍服此刻已然被血色浸满,大片大片的鲜血不断地从袍服上蔓延开来,那刺目的红色,仿佛在诉说着他所遭受的巨大痛苦。
而且大量的鲜血还从他的口中不断地涌出,顺着下巴流淌下来,滴落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