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心软 枢玉想和主人一起睡。
月华殿的烛火在一瞬间全部燃起, 谢微楼不可思议地低头看去。
平日里总是背着身子,小心翼翼地蜷缩在玉台的边缘的少年。如今面朝自己的方向侧身而卧,已然贴上自己的身体。
谢微楼捏住那只搭在自己胸口的手。
感受到腕上传来的酸痛, 玉偶眼睫颤了颤睁开眼,黑漆漆的瞳孔上还覆着一层没有散去的睡意。
他顺势半支起身, 微微歪着头。
眼中带着些许迷茫的神情, 被紧紧捏住的手腕下意识地轻轻挣扎了一下。
以现在谢微楼的状态, 枢玉想要挣脱他简直轻而易举。
可是玉偶老老实实地停止了挣扎, 一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模样,无辜地看着他。
谢微楼一时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玉偶安静等了半晌,见他不放开自己,又不说话,这才半张着嘴, 无声地吐出个“疼”字。
“”
谢微楼松开手指,同时从他身上移开目光:“下去睡。”
耳边传来一阵窸窣声, 玉偶老老实实从被子里钻了出来,慢吞吞地将许久未用的毯子铺展开来, 随后背对着谢微楼,在毯子上蜷缩起身子。
谢微楼忍不住朝他看了一眼。
玉偶整个人裹在白色的毯子之中, 唯有乌黑的发丝从被子下泻出, 顺从的模样看起来有些可怜。
让人即便有再大的火气,也在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更何况这还是他花费百年心血和时间雕刻出来的小偶。
谢微楼给予了这玉偶生平为数不多的耐心和所有的怜爱, 而玉偶也顺理成章成了他生平唯一亲密的人。
哪怕他从来不允许他人接近自己,不许旁人触碰到自己的身体, 可短短一日内,全因这小偶破了例。
此时看着他过于乖顺的样子,谢微楼心中有些复杂。
司徒琰说过, 中了食髓香的人是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的。
何况此时枢玉身上的药性未消,行为举止有些古怪也是正常,自己何必这般苛刻。
他坐在玉台迟迟未动,已然躺在地铺上的偶人似乎察觉到他的心绪,微微动了动身子,继而从被子里重新钻出来,回头看着他。
谢微楼一怔,只见玉偶乌发随意披散着,眼眶里的一双招子像两颗黑曜石。他歪了歪头,用手比划着:
【枢玉想和主人一起睡。】
谢微楼以为自己看错了:“你说什么?”
玉偶低头拉开自己的衣襟,修长的指尖点着自己的胸口,再一次抬手比划:
【这里很难受,想和主人一起睡。】
岂有此理。
谢微楼冷傲地扬起下巴:“不行。”
枢玉见状,默默放下了手,他轻轻吸了吸鼻子,睫毛垂落,重新躺回地铺蜷缩着。
谢微楼看着鼓鼓囊囊的被子,放在身侧的手紧了紧。
他沉默了一下,在掀开被子躺回去的时候,闷声吐出四个字:“下不为例。”
声音很轻,几乎被淹没在布料摩挲声音里。
可地上的人在他话音未落的时候,便立马从被子里钻出脑袋,抱着被子爬上床。
谢微楼被他过于迅捷的动作吓了一跳,只见少年凑到他面前,两只眼睛亮的惊人,两只手再次飞快地比划道:
【枢玉可以抱着主人睡吗?】
看懂了他的手语,谢微楼有点后悔自己刚才的一时心软。
他深吸一口气,严肃道:“不要得寸进尺。”——
叶光霁走进月华殿的时候,便敏锐地注意到一个有趣的地方。
玉座之上的人今日瞧着与以往不大一样。
往日他最是讨厌那些繁缛服饰,可此刻却身着一袭高领仙袍。
领口高高竖起,与他平日里的随性穿着大相径庭,也不知在遮掩什么。
叶光霁状若未闻,微笑道:“尊上。”
玉座上的人依旧那副拒人千里的模样:“你身为阁主,却放任弟子试炼的时候随意进出。剑阁什么时候这般没规矩了?”
“尊上说的是,所以我这不是立马过来请罪了?”
叶光霁面上的笑容丝毫未变:“那尊上准备什么时候放枢玉回剑阁,还是我一会儿就将他带走?”
谢微楼没有告诉任何人枢玉中了食髓香的事,只是淡声道:“等他好些了,本尊就让他回去,以后你就按剑阁的规矩教,其他弟子怎样他就怎样。”
叶光霁依旧保持着温文尔雅的微笑:“说起来,先前枢玉在剑阁每次试炼后,都坐在无人的地方,手里握着那枚尊上给他的玉扣。”
谢微楼握着玉笔的指尖一顿。
只听叶光霁悠悠道:“想来是离开尊上之后,日夜思念。这次尊上不如留他在月华殿多休息一段时间。”
谢微楼这几日总会莫名想起那日玉池里的那幕:“他不过是个仙偶,如何会思念别人?”
叶光霁笑道:“这可说不准,但我瞧他寝食难安的样子,的确是有些心事。”
谢微楼没再答话,手中的玉笔再次动了起来:“找你来还有一件事。过些天以本尊的名义到鸣凰宫走一趟。”
叶光霁轻“嘶”一声:“尊上真的打算和鸣凰宫那位结姻?”
谢微楼手中的笔又是一顿。
“哦,我是说,近日常司主逢人便揩泪,说尊上以大局为重,愿意与鸣凰联姻维护仙界太平,是仙界百年难遇的幸事。”
叶光霁迅速整理了一下脸上好奇的表情:“时间一长,灵境山上下都在传尊上要结道侣之事。”
谢微楼将手里的笔放下,将前些日子司徒琰的话简短地告诉了叶光霁。
叶光霁听完之后,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好大的胆子,竟然将注意打在了尊上的头上。”
“暂时不知司徒琰说话是真是假,若是司徒斐的确有问题,可需要找机会除掉?”
“暂时不能杀他。”谢微楼道,“如今在南荒眼里,司徒斐还是南荒之主。若是贸然动手,只会打草惊蛇。”
叶光霁听完后,眉头微挑:“那尊上的意思是?”
“本尊先前得到的密信,可以证明司徒琰所言非虚。”
“既然司徒斐初愈,本尊便派你以前去‘探望’。到了之后,将‘本尊这些时日经常去看望司徒琰,对其很是关照。’的消息放给他。”
叶光霁也是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用手指轻轻摩挲着下巴:“尊上这是打算将计就计?”
谢微楼问道:“以你所见,南荒的事与何有关?”
叶光霁笑了:“司徒宫主突然喜欢生食人肉,既然不是增加了一项独特的兴趣爱好。那我斗胆猜测——”
“昔年巫族妖女率领巫族叛乱,尊上剿灭他们后,有一脉残党逃亡南荒瘴雾山一带。巫族素来擅长迷惑神智操控人心,此事许是与他们有关。”
谢微楼不置可否。他放下手中的玉笔,神色间自始至终都一如既往的冷淡:
“无论是谁,都会后悔对灵境山动手。”
第32章 浮生 三界最神秘的两种奇毒,一为忘尘……
叶光霁并没有在月华殿待太久。
他走了以后, 谢微楼将剩余的卷宗一一观阅,不消片刻竟是觉得一阵接一阵的沉重感悄然攀上他的指尖。
自从灵枢阁回来,丹府深处仿佛有一只无形的, 贪婪的怪物,正疯狂地吞噬着他的仙力。
内殿里, 玉偶一动不动地坐在谢微楼经常坐的那扇窗子下, 听到响动方才抬起头看了过来。
眼见谢微楼径直走到放着仙袍的屏风后面, 玉偶站起身快步跟了过来, 细细地替他穿好衣服。
谢微楼看着他双手灵活地替自己系着腰带:“我要去趟灵枢阁,你不要跟着。”
听到“灵枢阁”三个字,玉偶的手微不可闻地一顿。
谢微楼并没有理会他的异样,经过这些天的相处他已经逐渐习惯了枢玉整日黏着他。
虽然他已经让司徒琰赶快想办法找到能压制药性的东西,可是那边却迟迟没有传来消息。
灵枢阁花谷。
谷底的桃林感受到了主人的到来, 株株繁茂的枝叶微微颤动,随后无数花苞徐徐绽放, 层层叠叠的花瓣肆意舒展。
不过片刻,漫山遍野的桃花便将整个花谷装点成一片绚烂的红海, 云霞般的光辉在谷中弥漫开来,
谢微楼一身白衣, 衣袂随风蹁跹, 在漫天漫地的灼灼绯红映衬之下,仿若不沾纤尘的一捧白雪。
在他的面前, 正是那棵名为“浮生”的古怪桃树。
不过短短几日,黢黑的树皮便看起来又枯老了几分, 五根手指模样的枝干也萎缩了许多。
若说先前它的模样还像是一只从地里长出来的人手,此刻便更像一只即将萎缩枯败的爪子。
察觉到谢微楼的目光,粗壮的树干竟缓缓地开始轻轻晃动, 随着这阵阵晃动逐渐加剧,树干的内部竟隐隐传出一阵几不可闻、极为细碎的呻吟声。
不多时,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着着月白袍的女子走到他身后,素来以轻纱蒙面的女子此时却袒露出自己的容颜,她生着一张素雅似幽谷清莲般的面容,一双不惹半点凡尘烟火气的明眸。
谢微楼并没有回过头,他声音低哑:“‘浮生’的药效越来越短了。本尊服下它以后,每日沉睡的时间越来越长。”
素祁秀眉不由自主地微微蹙起,如古井般深邃宁静的眼中闪过一丝忧色。
她抬起右手,一朵晶莹剔透的雪色莲花自袖口间悠悠浮出。
那朵雪莲悬在她的面前,玉色的花瓣徐徐展开,丝丝金色的莲蕊自花瓣中舒展伸长开来,逐渐化作千丝万缕连绵不绝的金丝,隔空蔓延缠上谢微楼的手腕。
片刻后花蕊缓缓收回,素祁的神色却越来越凝重。
谢微楼雪袖垂落,慢声道:“昔日巫族神女瑶光为了报复本尊诛灭盛无极魔身的仇,向巫祖献祭了全族人的魂魄,又玷污了灵兽浮生的血,这才炼制出三界中最神秘的两种奇毒,一为忘尘,一为浮生。”
他侧了侧头:“你与本尊说过,这两种毒本是无药可解,但是因为本源同生,所以意外可以相互压制对方的毒性。”
素祁的身躯微微颤抖:“属下无能,百年间遍寻了千万种医书,走遍三界每一处角落,可依旧找不到能解毒的方法。实在是万不得已,才向尊上说了这以毒攻毒的法子,虽知风险巨大,可也唯有此途尚有一线生机。”
她明净的眼眸中升起一丝因无能而生出的疲惫:“‘浮生’虽然可以压制尊上体内的‘忘尘’,但尊上日复一日服用这些剧毒之物,长此以往,必然会对身体造成难以估量的损害。”
“药效渐弱,尊上沉睡时辰也会越来越长,越来越沉终有再也醒不过来的一天”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终在风里化作一声转瞬即逝的叹息。
谢微楼仿若未闻:“‘浮生’还能活多久?”
素祁听到这问题,迟疑了一下才低声回道:“‘浮生’即将枯死,怕是撑不过六个月。”
谢微楼的目光随之缓缓落在桃树树干一处鲜红的伤口上,从伤口处渗出的如血般的色泽倒映在他眼中。
良久,他才轻声自语道:“所以六个月后,世间便再无能压制本尊体内‘忘尘’之毒的东西。”
说罢,他缓缓抬起眼,平静地吐出几个字:“也就是说,本尊还剩不到六个月的时间。”
满树的桃花无声纷落。
素祁身体轻轻晃动跪倒在地,她伸出手扯开自己高高束起的领口,露出下面的脖颈来。
她的脖颈处,有一条极细的红色纹线。
那纹线仿若有生命一般,像是从她身体深处缓缓生长蔓延至皮肤表面,在那月白的底色映衬下,显得格外诡异突兀。
随着她粗重的呼吸,红线的颜色愈发鲜艳,如同一条禁锢一般紧紧锁住她的喉咙,她勉强抬起头仰头看着面前一语不发的人:
“属下求尊上解开禁制,求尊上现在昭告仙门寻求方法,或许还有转机”
谢微楼听到她近乎低泣的喘息,摇了摇头:“不行。”
见状,素祁不堪重负地垂下头,两行清泪潸然而下:“尊上,属下无能…… 这么多年过去,只能勉强压制毒性发作,却根本找不到解毒的办法。”
谢微楼轻轻叹息:“若是你都束手无策,那便说明这天底下根本就没有解药。”
素祁双肩颤抖的越发厉害,良久她才艰难地沙哑着嗓音道:“那就只剩那一个办法了。”
谢微楼眼中眸光微动。
素祁慢慢开口:“只要尊上在毒发之前,寻到一具一直被您的血液养蕴的躯壳,然后想办法……”
她喉咙沙哑,几乎用尽力气说出一个词:
“夺舍。”
素祁缓缓抬起头,一字一顿道:“尊上,眼下就有一个合适的躯壳。”
谢微楼的面容半隐在从树冠间垂落的微光中。
悦动的光影在他脸上摇曳,使得他眸底的神色愈发深沉,仿若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潭,将所有的情绪都严严实实地遮盖住了。
素祁看着面前的人,眼中带着一丝急切:“仙偶是没有情感的就算他们再像人,也终究不是人”
她的下唇因用力咬着而渗出点点血迹,用尽全身力气将下一句话说出口:“属下相信,他愿意为尊上奉献一切”
谢微楼轻声道:“够了。”
简短的两个字,瞬间斩断了素祁喉咙里尚未出口的话。
四周陷入了长久的寂静,唯有微风拂过的细微声响,似是低叹。
良久的沉默过后,谢微楼缓缓伸出手,修长的指尖触碰到浮生那满是岁月痕迹的树皮,轻轻摩挲着。
片刻后,他的声音在寂静的桃林中响起:“把浮生剩余的血都取出来,送到月华殿。”
第33章 霜微 一双手无声地环住了他的腰间。……
谢微楼离开花谷的时候, 已近黄昏。
他刚行至花谷谷底,蓦然在空气中闻到一丝甜香。
他非常非常熟悉那是什么味道,瞬间便猜到了那香味的来历。
只是灵境山上的弟子在他的带领下, 除了服用辟谷丹,根本不会吃其他的食物。
他朝香味飘来的方向走了几步, 转过弯, 便在一株桃树下看到一个亭子。
亭子里, 司徒琰一袭明艳的红衣, 姿态慵懒而随意地半倚在软榻上,腿上什么也没穿,赤着一双白得刺眼的脚,半敞的红色绸袍堪堪遮住大腿。
谢微楼顿时后悔往这边走了。
果不其然,下一刻亭子里的人似是感受到了什么, 抬起头朝他看过来,十分热情地招呼道:“尊上, 快过来呀。”
几个还不到他腰,看着七八岁的, 连翅膀都不会隐去的羽族小仙童闻声立马哒哒地凑了过来,围绕着他叽叽喳喳脆声道:“尊上, 尊上, 主人在吃点心,尊上喜欢吃点心吗?”
谢微楼:“不喜欢。别离本尊这么近。”
他神情语气都十分冷漠, 几个小仙童被吓得缩了缩脖子,不约而同朝身后亭子的方向看去。司徒琰从椅子上直了直身子, 依旧笑得明艳:“尊上,枢玉小道友最近可是好些了?”
一提起枢玉,谢微楼脚下顿了顿。
他越过几个小仙童, 朝着亭子方向走去,刚一进去,眸光率先落在了亭子正中的玉桌上。
玉桌之上整齐地摆放着数只雪色的玉盘,里面所盛的无一例外,皆是各式各样,形状独具匠心的点心。
有的外表金黄,被精心雕琢成花朵模样,有的外皮晶莹剔透,能隐约瞧见内里缤纷的果馅,让人不禁食指大动。
司徒琰托着腮,指尖的白玉箸在盘子上空戳戳点点:“灵境山上饮食也太清淡了些,我吩咐人下山买来的,尊上不妨来尝尝有没有喜欢的?”
谢微楼收回目光:“灵境山上不许有这些东西。”
司徒琰弯眸一笑,面上没有一丝犹豫:“既然尊上不喜欢。明鸾,都倒了。”
亭外侍立的明鸾动作飞快,闻言立马指使几个羽族侍从将所有的点心全部原封不动地端了下去,当着两个人的面一个不留地倒了。
谢微楼:“”
心中的那丝郁结似乎更盛了。
他淡声道:“灵枢阁里都是女弟子,你住在这里不合适,过些天搬出去。”
司徒琰颇为赞同地点头:“是啊是啊,而且这里离月华殿太远了,没法时时刻刻见到尊上。”
他遣退了立在旁边服侍的侍从,等到亭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人,这才仰着头朝谢微楼笑道:“尊上,枢玉小道友近来如何了?”
谢微楼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你先前说过,食髓香对仙偶不起作用。”
可为什么他觉得枢玉这几天黏他黏的更厉害了?
司徒琰用指尖卷了卷发梢:“按理说,仙偶没有情感没有欲望,哪怕再像人,也终究不是人,自然不会染上药性不过既然枢玉道友是尊上所造,和其他仙偶不同也说不定呢。”
哪怕再像人,也终究不是人。
这已经是谢微楼今日第二次听到这句话了,他亲手雕刻了玉偶,自然比任何人都明白这一点。
谢微楼没有接话,他静静地坐在椅子上,整个人如雪雕玉塑,衣袂行云流水般自然垂落,愈发衬得他身形修长,只是这样安静地坐着,便让人难以移开目光。
司徒琰至今都还记得第一次见他执剑伏魔的样子。
他几百年间见识过形形色色的强者,然而直至那惊鸿一瞥之后,他才意识到,自己过往所遇之人,在眼前这人族面前都是如此黯淡。
他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族能拥有比肩苍天的力量,仅仅是散发出来的剑气,就能让山川失色,天地震颤。
那一幕任何人见过,这辈子都不会忘怀。
他们羽族生性喜欢美好的事物,绝世的美人。
只要认定了,哪怕此人孤傲的眼中瞧不上一切,也心甘情愿在他面前放下一切身段。
毕竟,仅仅是能够与这般冷傲美人搭上一句话,便已然是无数人梦寐以求却难以企及的事,还要奢求什么呢?
于是司徒琰微微弯起狭长的眼睛,嘴角轻轻上扬:“尊上,先前送来的点心可还可口?要不我再派人再送些过来呀?”
谢微楼心道,他怎么知道可不可口,他连点心渣都没吃到。
见他一言不发,司徒琰叹气:“看来这闻名三界的‘琼花玉露’也不过如此,根本入不了尊上的眼。”
“嗯。”
仙尊淡漠地点了下头:“的确一般。”
顿了顿:“不过枢玉喜欢,你装上些,本尊带回去。”——
玉白的指尖拾起最后一块点心,眼瞳中倒映着东天升起的月轮。
脚下的入梦幻化成一片幽蓝色的星辉,浮在他的衣摆上。片刻之后便随着崖低升腾而起的仙雾缓缓消散。
谢微楼原本还想着留一些点心给枢玉,但是一想到那暴殄天物的偶人,他觉得就算给他留上一些,他也不知道珍惜。
指腹轻轻摩挲着,点心残余的渣滓自他指间滑落。
他拿起桌案上的琉璃樽,猩红冷冽的液体顺着喉管一路直下,仿若一块彻骨的寒冰从喉头一路滚落腹中,直激得喉咙发僵。
咽下酒水的那一刻,点心甜腻的香味也随之消散了。
不多时,沉重的睡意再一次开始侵袭他的神智。
月华殿的门在身后悄然无声地缓缓闭合,黑暗如潮水般将谢微楼紧紧地包裹其中。
他本是在深夜视若白日的双眼中只剩下浓重的黑暗,此时他就如失去五感的凡人,行动迟缓,单薄无助。
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像素祁白日里的话在提醒他,他最引以为傲的仙力,正在随着所剩不多的时日日渐流失。
他静静地伫立在窗口,透过层层叠叠云层洒下的月光,毫无温度地笼罩住他的身体。
谢微楼微微仰头,望向那高悬于夜空之上的明月,双眸之中透着一丝从未有过的落寞与孤寂。
在这一刻,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觉到,月华殿的夜晚竟是这般的寒凉刺骨,冻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片刻之后,从身后某个角落里忽然传出了一点轻微的窸窣声响,在这寂静的长夜中显得格外突兀。
谢微楼依旧一动不动。
他并未回头,只是沉默着听着那脚步声由远及近,最终停在了他的身后。
谢微楼盯着眼前浓稠的黑暗,向来止境如水的心境非常突兀地翻起了一丝转瞬即逝的涟漪。
下一刻,身后有一双手无声而有力地环住了他的腰间。
丝丝缕缕的暖意透过衣物的层层阻隔,一寸一寸传上他的身体,仿佛有一股温热的细流,沿着他的脊背蜿蜒而上。
第34章 花海 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谢微楼沉默着, 却没有像往常那般避开身后之人的手。
似乎察觉到他的默许,那双手一点点缓缓收紧。
玉偶许是感受到了他那一刹那的情绪波动,一时之间有些不知所措, 只好像无助的幼兽一样偎紧了他。
从身后传来的温度让谢微楼莫名想起来在灵枢阁夜晚,那个本来让他感到不堪的, 潮湿又炙热的拥抱。
环着他的双臂不敢像上次抱的那般紧, 手臂上的肌肉因为过于紧张而微微绷紧, 小心翼翼地维持着力道。
谢微楼忽地伸出手擒住他的手腕, 将他拉到身前。
少年毫无准备,后背撞在了窗棂上,引得月影摇晃。
他逆光而立,谢微楼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也知道他一定又是睁大眼睛看着自己。
谢微楼仔细看了他片刻:“抱我。”像上次那样。
这两个简短的字刚一脱口, 他便清晰地察觉到身前的人身体一下子变得僵直无比,就连呼吸似乎也停滞了一瞬。
眼见着对方迟迟没有任何动作, 谢微楼好看的眉毛微微挑起:“不愿意?”
“意” 字的尾音还未完全消散在空气中,面前的人毫无征兆地扑了上来, 突如其来的冲击力让谢微楼的身体不由自主地轻轻晃了一下。
在得到自己的许可后,少年几乎用尽身体中的力气地抱住他。同上次那般将头深深地埋在他的颈侧, 炙热的呼吸如滚烫的微风, 扑上了谢微楼的皮肤。
谢微楼长睫低垂,心底方才消散的涟漪再次蔓延开来, 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种情绪产生的源头是什么。
他习惯了孤独,也习惯其他人对他若即若离的模样。可现在谢微楼不得不承认, 他并不讨厌枢玉的拥抱。
这个被他亲手创造出来的小偶,灵脉里流淌着他的仙力,是他在这个世上唯一可以毫无保留地信任的人。
更何况他的体温, 和他皮肤下灵脉中充沛的灵力流动,都让自己这具即将衰颓的身体觉得很舒服。
于是谢微楼抬起手,手指轻轻抚上着怀里人的长发,目光却投向墨蓝色的长空。
他几百年的光阴如今只剩下不过六个月的时日。既然如此,为何不顺从着自己那些曾经被刻意舍去的欲望,好好放纵一次。
他看着因为过于用力而浑身颤抖的人,继而抬起他的脸,玉偶凝墨一样的瞳孔中像是初生时的那样,只倒映出他一个人的影子。
他只是睁着眼睛注视着他,那张冷淡的面容,自始至终都没有任何变化。
谢微楼心中难免升起一丝失望。他很清楚,仙偶是没有情感的,这就意味着即便自己哪一天死去,他也不会为此伤心。
他鬼使神差地开口:“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话一出口,他便瞬间回过神来,心中当即自嘲地轻笑了一声。他到底是在做什么,居然对着一个由玉石雕琢而成的小仙偶说这些。
玉偶迟迟没有动,过了半晌,它才缓缓松开胳膊,随后抬起那略显僵硬的手指,颤抖着轻轻点在了谢微楼的胸口之上。
他一笔一划地书写着什么,那每一个字落下的速度都极慢极慢,仿佛是在倾尽所有的心力。
等到他收回手指,谢微楼的心里也清晰地浮现出被写在胸口处的几个字。
【枢玉会永远陪着主人。】
谢微楼感受着那残留的温度,许久未说话。良久,他方才轻轻吐出三个字:“我困了。”
闻言,玉偶立刻有了动作。他飞快地握住了谢微楼的一只手,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将他带到窗下的软榻上。
玉偶靠着一侧坐了下来,接着抬头用黝黑的眼睛看着谢微楼。
后者几乎立刻便猜到他的意思,谢微楼在原地稍稍迟疑了一下,不过片刻之后,他还是脱掉了鞋子,然后顺势躺了下来,将头枕在了玉偶的腿上。
两人的距离瞬间拉近,一种别样的氛围悄然蔓延开来。
玉偶的手指并不像他的表情那样冰冷生硬,他的指腹柔软带着一层薄茧,带着些许力度揉上谢微楼的额角。
谢微楼轻笑出声:“这也是你从其他仙偶那里学的?”
四周一片寂静,并没有得到玉偶的任何回应。
充沛的灵力自玉偶身上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来,带着一股清幽的香气,如轻柔的纱幔一般将谢微楼整个人都笼罩其中。
他的身心都在这股芬芳的抚慰下愈发放松下来。
在合上眼之前,谢微楼透过朦胧的视线,隐约看到玉偶正微微垂着头,目光专注地停留在他的身上
再次睁开眼,半空中漂浮的花瓣如同燃烧的火焰从四面八方涌来,宛若天边晚霞的碎片,轻轻环绕在谢微楼的周围。
雪色的仙袍被这些燃烧的花瓣簇拥着,他已经不知道这是第几次站在这里。
燃烧的花海间,生长着一棵形状怪异的,通体银白色的树。
这棵树仅有五根枝干。
它们从粗壮的树干顶端伸展出来,宛如一只雪白的玉雕的手从血红的花瓣深处伸出,向着天空伸展做出擎举的动作。
在那只巨“手”的掌心之中,静静地坐着一个女子。她身着一身鲜艳如火的红色嫁衣,裙摆如红莲盛开。
在那破碎的衣摆之下,一条巨大的蛇尾蜿蜒而出,金色的鳞片在火光的照耀下闪烁着点点金光。
它紧紧地缠绕着雪色的树干,几乎与这棵树融为一体。
女子的面容隐藏在一面点缀着珍珠与金色丝纹的面纱之下,唯有一双金色的,竖直的瞳孔冷冷地盯着谢微楼。
她的声音在静谧的空气中幽幽回荡,仿佛从遥远的梦境中传来: “你还没有死。”
她慢慢抬起眼,金色的蛇瞳间仿佛蕴含着狂风暴雨,滔天的恨意在其中汹涌澎湃,笔直地射向树下的白衣人。
“何必这么着急?”
谢微楼见怪不怪,他伸手夹起肩头一片血红的花瓣:“本尊死的时候,这个梦境也会坍塌,到时候你也会魂飞魄散。”
女子充耳不闻:“我的夫君被你锁在塔下几百年生不如死我的族人被你屠戮干净哪怕魂飞魄散,我一定要让你付出相应的代价。”
谢微楼点了点头:“在本尊看来,你还是比你夫君强上一些。”
女子金色的蛇瞳盯着树下云淡风轻的人,朱唇轻启:“你还是那般狂妄。”
谢微楼勾起唇角:“不是所有人都有狂妄的本钱。”
女子眼中闪过一丝怨毒:“巫族的预言从不会出错。我耗费全部生命请求巫祖对你降下的诅咒,也一定会应验。”
“这真是本尊见过最没用的诅咒。”谢微楼撩袍在树下坐了下来,殷红的花汁染上雪白的衣摆。
“虽然你的诅咒很没用,但你的毒起作用了。”
他舒展云袖,墨色的发丝在身后的赤色的花雨中翻腾:“如你所见,本尊快要死了。”
他伸出手露出腕上的划痕:“你逼得本尊不得不用这种自损的方法来苟且。早知道你这么决绝,当初本尊真的应该将你和盛无极一同封印。”
女子恍若未闻,金色的蛇瞳盯着那道白色的影子,仿佛在凝视他的未来:“我说过,终有一天你会失去你最引以为傲的一切,这就是你为狂妄自大而付出的代价。”
谢微楼用指尖掸去肩头的花瓣,眉宇间依旧带着月华的色泽,他轻轻一笑:“那又如何。”
他微微抬起下巴,眉宇间一如既往的高傲:“有魔尊和巫祝陪本尊一起,本尊有什么可担忧的。”
女子盯着他,再未发出只言片语。
谢微楼也不再理她,片刻之后,漫天飞舞的花瓣忽然变成一团团熊熊燃烧的烈焰,从空中直直坠落而下,最终散成一地尘埃。
就在眼前这绚丽的梦境开始分崩离析之际,谢微楼蓦地感受到唇边传来一阵微凉且柔软的触感。
他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摸了摸自己的唇边,然而指尖所触却并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每当饮下“浮生”之后,他的神魂便会被拖入这片由瑶光创造的花海之中,而在月华殿里,他的仙体会陷入沉睡。
这期间外面发生的事他是感觉不到的,除非有人很接近他的肉身。
就比如偶尔腕上传来微痒的感觉时,谢微楼知道那大概是他的玉偶用刀划开他的手腕。
然而这一次好像不大一样。
就在他纳闷的时候,唇角处毫无预兆地再次传来了一阵极为轻浅的刺痛感。
那略带酥麻的痛感转瞬即逝,紧接着便是一阵难以忽视的痒意蔓延开来。
仿佛有什么温暖潮湿的东西轻柔地拂过自己的唇角。随后,那东西竟在自己唇上辗转流连。
谢微楼的思绪被这突如其来的感觉打断。唇上不断传来的奇异感觉,让他一时有些奇怪。
就在这时,眼前最后一抹残红也化为灰烬散去。
来不及多想,谢微楼径直睁开眼,便猝不及防地撞进一双专注看着他的眼睛里。
少年无声地垂头看着他,面容在烛光中半隐半现。火光跃起,将他的影子拉长,投射在墙壁上。
谢微楼下意识伸手摸了摸唇角,正要开口问问他刚才在做什么,就见玉偶默不作声地将手里沾湿的帕子放到一侧。
接着,他再次温顺地垂头看着他,脸上依旧没有丝毫表情。
谢微楼忍不住伸手探了探唇角,难不成刚才自己嘴角沾了点心渣滓?
可枢玉未免也太用力了些,他怎么觉得自己的唇角都有些肿了?
第35章 馥香 你尝过他的味道了,对不对?……
即便奇怪, 但谢微楼并没有多想,只是微微动了动身子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
许是因为受到玉偶灵力滋养的原因,他意外觉得这一次入眠格外舒服。
他这样一动, 未束的长发从玉偶的膝头流到地毯上。
玉偶默默地伸出手,熟练地将绸缎般的发丝一丝一缕地梳理整齐。
谢微楼抬起手用指尖轻轻捻着玉偶垂落的发丝, 放在手里把玩着, 顺势捏了捏玉偶面无表情的脸。
接着他从榻上起身, 乌黑的长发自玉偶的指间滑过, 他从袖中拿出早些时候装满的琉璃瓶放在一旁的案几上:
“明天午夜之前将这个带给辛岚。”——
后山无还崖,玄衣少年迎着月光走上前,衣摆似流动的夜色,随着步伐缓缓摇曳。
辛岚如同往常一样,早早地等在伏魔塔下。
他一身黑衣, 身体被宝塔的阴影彻底笼罩,有些苍白的面容似乎更加阴郁, 听到脚步声回过头,淡淡地看了玉偶一眼:“你今日来迟了些, 可是遇到什么事了?”
后者微微摇头,低头从怀里取出琉璃瓶。
随着诵咒的声音, 万千金缕飞起, 沉寂的塔中那个陌生的声音伴随着地面的颤动,再一次自枢玉心底响起。
“你来了”
枢玉一动不动地站着, 自从那日被主人打断了,这个声音已经许久没有响起了。
经过这几个月来, 枢玉很确定,除了主人还有自己,没有人能听到塔里那个人的声音。
辛岚, 妙音他们都听不到。
而且他始终不知道,为什么就连主人都没法读到他的心声,塔里的东西却可以轻而易举地读到。
枢玉的眼睛盯着那些金色的丝缕伴随着呼啸的风声旋转而起,他假装什么都没听见,只要等到金线禁锢住塔身,他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不知从何处而来的风扬起他的发丝,他听到心间那声音忽然高了些:“你身上谢微楼的味道,怎么重了这么多你,尝过了?”
这突如其来的问题让枢玉的身体微微一僵。
他下意识地飞快看了前面正专心于手中法印的辛岚一眼,只见辛岚全神贯注,目光锁定在自己所操控的法印之上,根本没有察觉到他这边的异常。
那心底的声音语气中隐隐带着一丝玩味:“你在紧张……你在紧张什么?”
枢玉抿紧了唇角。
然而,那个从心底生出的声音却并未就此罢休,反倒低沉了几分,可那话语中的笃定却更甚了:“你尝过他的味道了,对不对?”
话音刚落,那声音竟爆发出一阵疯狂的大笑。
那笑声如雷般在枢玉的心底炸开,震得他的面色瞬间变得更加苍白了几分。
“等等,等等,让本座好好想想”
男人的声音忽然又低了下来,像是陷入了沉思之中。
片刻之后,他再次幽幽响起,只是这次话语里却透着一种莫名的阴恻:“本座知道了谢微楼是不是,快死了?”
枢玉心中猛地一震,仿佛被一道惊雷击中,整个人都愣在了当场。只听男人突然笑道:“你不信?那你就没想过,他为什么创造你出来?”
枢玉一怔。
只听那声音继续悠悠道:“那狂妄小儿孤傲得很,向来看不上修为比自己低的修士,更不允许有人跟在他身边。又怎么会突发奇想地造出一个玉偶,还整日带在身边”
心底的声音字字清晰:“本座倒是听闻世间有一种失传已久的秘法,只要用血液养育一个根骨灵脉皆为上乘的人偶,再传授其剑术增进其修为,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灭杀其魂魄,就可以得到一个完美的躯壳。”
那声音忽地凑近,仿佛在他耳边低语:“你,也是用来做这个的吗?”
【胡说八道!】
“哈哈哈,原来你能听到装得这么久,本座还以为谢微楼去除了你的五感,啧啧”
金色的丝线缠绕住塔身,那原本回荡在心底的沙哑声音,也如同潮水一般,渐渐开始平息下来。
直至最后,彻底消散在这寂静的空间里,只余下那被丝线缠绕着的塔身,静静伫立在原地。
就在这一切归于平静之后,枢玉却感觉到浑身发凉。
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着,脑海中不断回响着刚刚塔里传出的话语,那声音仿若恶魔的低语,一遍又一遍地冲击着他的心神。
辛岚直起身,这才注意到枢玉不太好看的脸色:“这无还崖上仙气日渐稀薄,元婴以下的修士难免会收到影响。你若是有感到不适的地方,便去与尊上说。”
枢玉摸索着从怀里掏出纸笔,飞快地在纸上写道:【辛岚阁主,塔里压着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辛岚看完他的字,沉吟了一下:“昔年尊上的那一剑毁去了魔尊的魔身,却没能将其元神彻底湮灭,便将其残余的魂魄压在了这伏魔塔下。”
【他还活着吗?】
辛岚摇了摇头:“魔尊与尊上一样早已踏入化神期。哪怕肉身被毁,只要元神不灭,便不会消亡。唯一能压制他的,便是化神期修士的血液。”
辛岚抬头仰望着逆光中的古塔:“化神期修士的血对于魔修来说虽然致命,但尊上近年来仙血流失的过多,恐怕不是好兆头。”
枢玉感觉到自己似乎碰触到了什么一直在寻找,却又找不到的东西。他有些急促地低头写道:【主人怎么了?】
辛岚沉吟了一下:“这件事本来尊上不许我往外说的。”
他叹了口气:“你身为先天灵体,不需要刻意修行,呼吸之间便可汲纳天地灵气。但修士不同,修士本就是肉/体化仙,向天地汲取的每一份灵力都蕴藏在血脉间,不会自行增长。”
他顿了顿:“所以修士的每一滴血液都宝贵至极,轻易绝不会允许自己的半滴血外流,因为失去的是没法不回来的。”
灵力会随着血液流失,失去的血液越多,修士的灵力便会越衰弱,等失去的灵力太多,甚至会因此丧命。
辛岚用手轻轻捋了捋下巴上的胡子。
他眯着眼注视着眼前的宝塔,抖了抖玄色的袍袖,从纳戒中取出来一张缩地符递给枢玉。
在他使出缩地千里之前,他的最后一句话随着风清晰地传入枢玉的耳朵:
“若是有谁可以替代尊上来镇守此处,那就好了。”
第36章 玉笔 这么紧张,是怕我抢走你的心上人……
墨色在笔尖流转, 于纸上缓缓晕染开来。
谢微楼右手拈着一截白玉笔杆,手腕转动带动笔锋在纸上或顿或提,或疾或徐, 样子漂亮的让人移不开眼。
司徒琰一副没有骨头的样子靠在外边的窗棂上,简直恨不得将自己挂在窗棂之上。
他今日特意穿了一件半隐半现, 能将风情展现的淋漓尽致的绯色纱袍, 可偏偏他的衣襟都快开到小腹了, 里面坐着的人看他的眼神依旧没有丝毫变化。
他忍不住撇了撇嘴, 他身为南荒第一美人,高贵的鸣凰宫尊主,堂堂南荒之主的胞弟,爱慕他的人能从鸣凰宫一直排到灵境山。
他有时真的怀疑,谢微楼难不成是成精的木头, 正常男人哪能像他这般百撩不动?
司徒琰以手捧心,幽怨道:“明明是尊上传唤我来的, 我满心欢喜地赶来,结果尊上连门都不让我进, 真是好伤人心。”
窗户那侧的人头也没抬:“往旁边站站,你挡本尊的光了。”
司徒琰心里“啧啧”两声, 不太情愿地往旁边挪了挪。
光线顺势投入窗棂之内, 里面的人直了直身子,一直盯着他的司徒琰, 目光顺势落在他的面上,忍不住轻轻“咦”了一声。
这向来高不可攀的仙尊, 唇角处却突兀又有些微妙地落着一道稍显暧昧的红痕。
这人本就生得极漂亮,于是那本是稍显浅淡的淡红,在近乎冷白的皮肤上显得格外醒目, 与那清冷高傲的模样稍显冲突,却又能恰到好处地惹人遐想。
司徒琰微不可闻地挑了挑眉。
其他人也许不会将这抹过于浅淡的颜色放在心上,可偏偏他阅人无数,从前交过的相好比这辈子吃过的米还多,所以他太过熟悉这浅淡又稍显暧昧的红色了。
这是被人咬了?
司徒琰好奇过后不开心地想,自己花费了几百年,用了各种手段,最后也仅仅是能在谢微楼面前说上话,到底谁这么大胆?
于是他毛遂自荐,扭着腰往前凑了凑:“如今外面的人都在说尊上有意和我结道侣,虽然我知道这是尊上对外的说辞,但尊上如果想假戏真做,我也完全没问题的。”
谢微楼仿佛没听到他语气中的不加掩饰的挑逗,手下的动作丝毫没停。
司徒琰不甘心地清了清嗓子,再要说些什么,却听得谢微楼忽地开口:“本尊问你,你是想永远缩在灵境山,还是想成为鸣凰宫的新主人。”
司徒琰闻言一怔,面上的媚意都散去了几分,他忍不住问:“您说什么?”
谢微楼抬眼看他:“本尊说,若是让你当鸣凰宫的新主人,你愿不愿意。”
司徒琰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紧面上露出一抹无法抑制的喜色。他轻轻吸了一口气:“若尊上真能助我得到鸣凰宫只要我为宫主一日,南荒上下世世代代愿为尊上所用,绝不背叛。”
谢微楼似乎并不意外他的回答,他低下头垂眼注视着自己色泽浅淡的指尖。
灵力消退的速度比他想的还要快。
若是以他从前鼎盛时的状态,自然要想尽办法找到操控鸣凰令的办法,再将整个南荒牢牢掌握在手里。
可偏偏如今他已时日无多,要想六个月之内解决掉一切,只能换一种方法。
南荒山高水远,如今他尚且在位,那边还算安宁。
可一旦他不在了,他无法预测会发生什么事情,与其费尽心思掌控鸣凰令,倒不如换一种办法掌控南荒。
司徒琰心情大好地离开了月华殿。
等到离开了谢微楼的视线范围,一只青色的鸾鸟方才附近的树上落在他的身后,幻化成一个青衣少年模样。
他一侧的头发被削掉了一半,始终没长长,只能在脑后扎成一根小鞭子,看起来颇为喜感。
司徒琰斜睨了他一眼:“看看你这幅样子,丑的我都不愿意带你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