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懂,你不能告诉我吗?你心里到底怎么想?”
画舫依旧轻摇。
宋溪什么都没说, 轻轻地叹了口气, 抽出自己的手离开了。
*
歌风山房,宋川说了宋溪变卖嫁妆园子之后离开了,宋远洲砸了茶盅, 脸色泛青攥紧了拳。
而这些,和同年吃完酒的王培腾并不知道。
他只知道宋溪将园子挂了出去, 不久就能卖了, 同年都祝贺他,但也提醒他。
“你那小舅子年轻不懂事,看重那身外之物, 他今日要你拿钱转手才能给你, 万一要有人高价买下, 他岂不是转头要给你涨价?你可先跟他说好,这画可是极要紧的,不能出了岔子!”
王培腾深以为然,回了宋家就找到了宋远洲。
他身上还带着酒气,神情上满是被人吹捧之后的膨胀。
他吩咐宋远洲,“那画你可给我好生留着,过些天钱就给你,莫要届时抬价。”
他这么说,宋远洲瞧着他笑了一声。
“那样的事,姐夫以为我会做?”
他这么说,王培腾闻言满意地点头,“那就好,我走了。”
他脚下醉步迈开要走,却被宋远洲出言留住了。
“姐夫急什么?怎么不等我把话说完?”
王培腾一愣,“你还要说什么?”
他疑惑地看过去,看到宋远洲忽的一笑,笑得泛寒。
他道,“我不会到时候才涨价,要涨价就现在一口气涨完。”
这话一出,王培腾登时一个激灵,“你现在就要涨价?!你、你要涨多少?!”
宋远洲嘴角的笑意扬得更高了。
“一万两。”
王培腾就像是被石头砸了脑袋一样,足足怔了几息,声调拔高又扭曲起来。
“一万两?!你开什么玩笑?那画能值一万两?!”
宋远洲淡定得很。
“值不值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不知道家姐所有嫁妆全部变卖掉,够不够一万两来买画?”
他就那么看着王培腾,看着王培腾的脸色由白变青又变紫。
王培腾攥紧了手盯住他,宋远洲任他打量。
王培腾道,“你不要太过分!”
宋远洲原封不动地把这话还给他。
“是你不要太过分。”
谈崩了,就算把宋溪所有的嫁妆都变卖了,也凑不够一万两。
换句话说,宋远洲就根本不想把画卖给王培腾。
王培腾一朝登科的梦转瞬间碎了。
前几日他分明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已经落在了金榜上,今日从歌风山房出来,那名字完全滑落了下去。
他真想一脚踹开归燕阁的门,将宋溪叫出来大骂一顿,但他抬起脚才想起来,这里还是宋家,还在宋远洲眼皮子底下。
王培腾恨得牙痒,连宋溪都不愿意再见,一头扎进了花楼里酩酊大醉了一场。
王培腾醉了几天,本不想再回宋家,不想却被小孔氏的人叫了过去。
小孔氏见他满身是酒气,捂了鼻子。
“姑爷这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喝成这个样子。你这几日不回家,小溪可担心坏了,是不是你们夫妻闹了矛盾。”
这矛盾并不是王培腾和宋溪,而是他和宋远洲。
但他当着小孔氏的面又不能说,是自己让宋溪卖嫁妆惹恼了宋远洲,只能含混了两句。
“琐事罢了,我这便回去看她。”
他虽这么说,却一万个不想见到宋溪。
无趣的女人,每天像一尊佛陀,本想着佛陀身上还能掉点金子,谁想到金子没有,还坏了他的好事!
他越想越气,往归燕阁走去的脚下就有些抬不动。
正这时,被人忽的从后面叫住。
那声又柔又软。
“姑爷。”
他回头一看,“香萍?”
王培腾今日是没什么兴致的,谁想香萍兴致极高。
“我家大小姐说是病了,这会定是吃了药睡了,我看姑爷还是不要扰了大小姐休歇的好,不若奴婢伺候姑爷?”
王培腾正不想去归燕阁,顺着香萍的意就去了那等无人的地方。
香萍今日殷勤的很,也不知从哪端来小酒小菜,招呼了王培腾松快松快。
王培腾有了美人酒菜,更不想回去找宋溪应付差事了,当下就吃喝了起来。
吃着宋家的菜,喝着宋家的酒,却还心下暗恨着那宋家的姐弟。
王培腾吃喝了一番,也没在意酒菜有些奇怪滋味,就是觉得,是不是日头有些厉害的缘故,浑身有些热的难耐。
他在这件事上是不会委屈自己的,当即将香萍往怀里一扯,“小蹄子,快伺候伺候你的爷。”
可谁想,香萍竟然从他怀里突然出来了。
“哎呀,我好似听见有人寻我了!好姑爷,今次伺候不了你了,香萍先走了!”
香萍说完,一转身就不见了人。
王培腾本想酒菜下肚,美人在怀,谁想到美人却跑了。
王培腾惊讶之余,这浑身的燥热劲儿更加往上翻腾了,可是没有一个人能帮他解决一下。
出了整整一身的汗,王培腾静坐着消不下去,烦闷难受,却听见有笑声远远地传了过来。
他仔细这么一听,笑声可不就是从水榭旁边传来的?
王培腾被笑声吸引,起身顺着声音寻了过去。
他晕晕乎乎地到了水榭旁边,从树丛里伸头一看,一眼就看见了坐在秋千上的姑娘。
姑娘长发柔身,在秋千上轻笑着。
“计、计英 ”
王培腾浑身一紧,脑中立刻想起了香萍曾经跟他说过的话。
他这浑身的燥热没有消减,却是更加厉害了。
热浪一波一波地翻腾着,待计英从秋千上下来,跟茯苓姐弟笑着说了一声,坐到了竹林下乘凉,王培腾体内的热浪已经涌动到了极点。
那竹林距离他可真是不远,他只看着计英坐在凉荫下摇着扇子,白皙的脖颈露出半截,风吹细发在颈间摇动,他忽的撑不住了,拨开树丛跳了出来,直奔计英而去!
计英正要从水壶里倒杯水出来解解渴,谁想身旁突然传来响动,待她反应过来,王培腾已经到了她身边。
那王培腾看她的目光仿佛放着饿狼眼中的绿光。
计英一看之下大惊,腾地站起向后退去。
王培腾本想将她直接扯进手中,却被她警觉地躲了过去,登时更加不耐起来。
“别跑!给我过来!让我尝尝你有多香!”
这等污言碎语一出,他还要上前,计英一下就把手中的茶水径直泼到了他脸上。
那水泼在了王培腾脸上,让他足足愣了几息。
茯苓和厚朴姐弟立刻跑了过来。
“姑爷这是做什么?!”
这位姑爷却并没有被喊声和那水弄醒,反而像是失去了最后的理智,合身向计英扑了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王培腾合身扑去的瞬间,忽然有人扯住了他的手臂。
他被那力气扯得转回了身子,可他还没看清身后扯他的人,一个拳头腾地近到了眼前。
砰——
一拳重重落在了他脸上
*
歌风山房。
宋远洲上上下下打量着计英,“他没碰到你吧?”
计英低“嗯”了一声。
“可有扯到了腿伤?”
计英也摇了头。
宋远洲稍稍放了几分心,却见她脸色有些发白,显然是吓到了。
他后怕的很,若是他当时没有及时赶到,王培腾还不晓得如何纠缠计英。
他这么一想,心下就一揪一揪地疼。
他低着声音,“英英,是我没有护好你。”
室内幽香弥散,计英什么都没有说,静默地坐在绣墩上。
宋远洲叹了口气,去了书房
王培腾被泼了两盆冷水,整个人处于一种浑浑噩噩又猛然清醒的状态。
他看到宋远洲走进来,目光甚至不敢落在宋远洲脸上,只是宋远洲的脚下风中,心下一颤。
“远洲,我那什么 喝了酒,认错了人,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
他这般说着,才抬头向宋远洲看了过去。
宋远洲一脸寒霜,唇下紧抿,周身溢出的气势好似刀剑。
王培腾心下颤了颤,“真 真是认错了 ”
宋远洲就那么看着他,看着他不停地辩解。
自王培腾娶了宋溪,立刻从一个穷举人变成受人敬重的举人老爷。
宋家给钱给人,将他装点的有模有样,将他伺候的妥妥贴贴。
宋毅在世的时候,每年给王培腾一千两银子资助他读书,也是想让自己女儿过得舒坦的意思。
宋毅死后,王培腾怕断了这笔钱,没少巴结宋远洲,宋远洲便没有为难他,照旧给着钱。
但王培腾却觉得安了心,读书不如何,四处玩乐倒是紧要。
宋溪不表态,宋远洲也就谈不上管他。
谁知道,他先有拿画贿赂主考官的念头,宋远洲不答应,他就逼着宋溪卖了陪嫁,宋远洲将他这条路堵死,他竟然肖想起了计英。
计英是什么人,宋家上下哪有一个不知道。
王培腾所谓的认错了人,真是个不能更敷衍的理由。
王培腾在宋远洲的脸色下心跳快极了。
“远洲,我真是认错了人,你、你不要冲动,不要冲动!”
他一边说着,一边留意着身后。
宋溪为何还不来救他?!没用的娘们!
这念头未落,宋溪还真就到了。
宋溪一到,王培腾就扯住了她,“远洲误会了,你快跟他说,跟他解释!”
宋溪看了王培腾一眼,又看向了宋远洲,她还没开口,宋远洲先出了声。
“姐姐要求情?”
他语气尽是讽刺,宋溪身形一僵。
王培腾见她也不敢说话,越发害怕,不住地扯着宋溪。
“远洲现在不太冷静,你做姐姐的,倒是说两句话呀!”
他一边说着,一边小声提醒宋溪。
“已经朝着我浇了两桶冷水,我怕他气急要打我!”
宋溪一边被王培腾撕扯着,一边被宋远洲用嘲讽的眼神看着。
半晌,她突然开口道。
“远洲,你姐夫做下这等错事,也该有些惩治,你把那一千两停了吧,以后不用给了。”
这话一出,王培腾差点咬掉舌头,他一下急了起来。
“宋溪你说什么呢?!”
王培腾声音尖利,脸色狰狞,若不是宋远洲在,说不定要扑上去撕打宋溪。
宋溪孤零零地站着,没有在意王培腾的眼神,只是在宋远洲嘲讽的目光中,低声道。
“这钱本来你也不必给。”
宋远洲一下就笑出了声。
“钱我不给,姐姐日后是打算变卖嫁妆,来应对这位姐夫在外的花销么?姐姐当年相看都没有相看,就嫁给了这位姐夫,就是想过这种变卖嫁妆的日子?”
宋溪一怔,好似被宋远洲说中了心思一般脸色变了一变。
她目光越发躲闪。
“反正 你这早就不该出这钱了 ”
话没说完,就被宋远洲打断了。
宋远洲盯住了她,一字一顿。
“呵!姐姐今时今日倒是硬气许多,不知当年 ”他说到此处微顿,后面的话仿佛从牙缝里蹦出来,“为何懦弱逃避?!”
话音落地,室内静了一静,窗外的蛙鸣虫鸣不知怎么也是一停,诡异的寂静将书房笼罩。
宋溪脸色惨白。
王培腾却根本不知这姐弟两人在说什么,满脸迷惑地左右看着两人。
正这时,宋川的声音突然从门外传了进来。
“远洲,不要这样说你姐姐。”
室内更静了,没人说话。
宋溪眼眶蓄了泪,强撑着没有落下来,宋川疼惜地递给她帕子,王培腾还在一旁迷惑。
宋远洲看着脸色惨白的宋溪,看到了站到宋溪身边的宋川,看到了迷惑的王培腾,忽然觉得这一切令他疲累。
什么过去,什么眼前,什么以后,他来人世间的所有都是一场罪和刑。
他禁不住向正房的方向看去,忽然想,自己做的这一切对计英来说,不也是一场罪和刑。
如果说他的罪和刑是老天爷施加的,那么计英呢?
宋远洲蓦地心下痛的发凉,疲累地闭起了眼睛。
只是他没说话,王培腾却怕了,脑袋一转,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一下站了起来。
“我知道了!我是被害的!肯定是香萍那小蹄子害我!我记得当时她给我端来的酒和菜,有点不对劲!”
☆、第56章 第 56 章
香萍被抓了, 五花大绑扔在了歌风山房的院内。
她虽是把所有残羹都处理掉了,但王培腾倒是想起了自己当时一筷子没夹住,落在草地上的小菜。
菜上还沾着那□□, 耗子吃了兴奋不已。
王培腾气得冲上去,左右开弓给了香萍两巴掌。
“小贱蹄子,害死我了!”
他打了香萍, 立刻转身跟宋远洲道, “远洲你看, 我真是被害的,若不是香萍这蹄子给我下药, 我能认错了人冲撞了计姑娘吗?!”
他这般为自己辩解。
宋远洲听了只是淡淡一笑, 并不表态。
他坐在廊下的交椅上,看着跪在地上的香萍。
“勾引主子, 是何罪?”
他冷冷清清的开了口,香萍浑身冷汗都落了下来。
勾引主子,不管在哪家, 都要杖毙的!
香萍跪在地上就是求饶。
“二爷饶命, 二爷饶命!奴婢也不知那酒菜里为何有那等东西!奴婢没有下药呀!”
她说着, 想到了一个由头,“奴婢要是想勾引姑爷,定然在那处等着姑爷发作了,奴婢就是因为没有那等心思, 当即就走了的呀!定然是别人使坏!”
香萍说的没错, 她的行为不符合奴婢勾搭主子的套路。
那么她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呢?
宋远洲脸色越发令人捉摸不透,但看着香萍的眼神, 只让香萍手下抖个不停。
宋远洲开了口, “你既然说你不是勾引主子, 那么这药就别有用处,那你告诉我,是谁指使你给姑爷下药的?”
指使一词的含义可就十分深重了。
香萍怕自己被安上勾引主子的罪名杖毙,更怕牵扯出来指使的人,那么杖毙的就不只她一个人了,她在宋家的全家上下八口人,全都不能保全。
香萍哪里敢说一个字,跪在地上就是叩头。
“二爷明鉴,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啊!奴婢什么都不知道!”
她一口咬死了不知道,罪名不定总比证据确凿强。
她小心觑着坐着廊下的那位二爷。
二爷做在廊下,**的天气,他却如一尊冰雕的神明,一双分明的眼眸看着人,令人有种无处遁形的感觉。
香萍冷汗出了一层又一层,想着二爷会怎么来断定这桩没有成任何事实的案子。
谁想到那位二爷又是一笑。
“我乏了,明日再审吧。”
他说完,慢慢起了身,转身离开了。
香萍怔了怔。
这是什么意思?是让她好生想想明白利害关系,还是就这么饶了她?
香萍惊疑不定,被人拉了出去,拉到了歌风山房最偏远的小院里关着。
香萍被扔进去的时候还有些恍惚。
这到底要怎么处置?!
*
歌风山房,王培腾缠着宋远洲说自己冤屈,求他不要断了那每年一千两的银钱。
宋远洲回了正房叫了黄普,将门一关,把王培腾阻在了门外。
王培腾也不敢太缠着他,只恨自己为何脑子糊涂,平白无故招惹宋远洲的女人,真是遭了大糕!
他纠缠宋远洲不成,只能转头去纠缠宋溪替他求情,只是他连宋溪的面都没见到,就被宋川给撵了出来。
“此事皆由远洲这个家主做主,你求小溪也没用。小溪今日就留在歌风山房,回你的归燕阁去吧。”
王培腾见不到宋溪,一分劲儿都使不上,也不敢在歌风山房撒野,甚至在宋川这个宋家出了五服的人面前都不敢撒野,灰溜溜地走了。
宋川返回房中,见着宋溪在门前犹豫,拉着她将她按在了太师椅上。
“你还要心软不成?那王培腾是个什么东西你不清楚吗?说是被下药,还不是他跟那些丫鬟有苟且,才引得丫鬟在他身上是心思 别说是丫鬟了,他外面还不知道多少女人,染了多少脏东西上身,你还想替他说话?!你醒醒吧!”
他说着,径直拉了宋溪的手腕,“我给你诊脉。”
话音未落,宋溪径直从他指尖抽出了手腕来,她没有看宋川,只是低着头。
“我很清醒,我也没病。”
她说着,还要起身,“我回归燕阁。”
“呵!你可真是……”
宋川气得笑了一声,他突然起身,一把扯住了宋溪,一下将她按在了身后的博古架上。
博古架上的花坛、花瓶、奇石摇晃着叮当作响。
宋溪睁大了眼睛,抬头看向了宋川。
她看到了宋川压紧的眉头,盯住她的眼睛,那目光好似能射到她心里。
她一下慌了起来,挣扎着要从他手下离开,却被他径直按住了手,紧紧压在了博古架上。
“他在园子里和丫鬟苟且,在外面秦楼楚馆游荡,不知道染了些什么上身,你都知道对不对?!你都一清二楚是不是?!”
他指尖转动扣住了宋溪的脉搏。
宋溪惊慌地再次想要抽出手来,可宋川的力量哪里是她能抗拒的?
她被紧紧扣住了脉搏,脉一下一下地跳着,她就像是被拆下了脸上的面具,没等宋川诊完,止不住红了眼眶。
她的脉在宋川指下跳动,那脉象宋川见过太多,但这一次却从宋溪手腕传来出来。
花柳病,她亦是染上了。
宋川攥紧了拳,一拳砸在了宋溪身后的博古架上。
那细身花瓶再也稳不住,打着晃从架子上落了下来,砰得摔在了地上,摔了个粉碎。
花瓶落地,宋溪再也忍不住,眼泪大颗大颗地从眼眶里溢出来,砸在了衣襟上。
宋川看着,心里又酸又疼,伸手捧住了她的脸,指腹轻擦她的眼泪。
“小溪,我不知你到底怎么想,但你不要再这样折磨自己了。那个姓王的就让他滚,你们和离好不好?!”
他说到这里忽的一顿,看住了宋溪。
“如果你需要,可以来找我。”
身后的博古架发出了轻颤的声音。
宋溪在他的这话里惊慌地摇了头。
宋川却半低着头笑了,笑得痛。
“同姓不能为婚,但是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和你这样一辈子。”
*
映翠园。
王培腾和香萍的事情,小孔氏已经知道了。
“怎么就差了这么一点呢?若是远洲没去该多好。”
宋远洲没去,计英未必能逃过王培腾的魔爪,这姐弟两人该如何自处?
那等场景,小孔氏想想就万分开心,可惜,这一切都被宋远洲那一拳打散了。
小孔氏脸色阴郁下来,丫鬟在旁提醒她。
“夫人,香萍被审的时候倒是懂事,什么都没说,一口咬定不知道。眼下被二爷关在了歌风山房里。二爷说是乏了,明日再审她。”
小孔氏闻言神色变了一变。
“香萍那丫头,能撑几时?”
丫鬟没懂她的意思,“香萍全家八口人都是夫人进了宋家之后买来的,如今老老少少都在夫人手下做事,她怎么敢随便乱说话呢?”
小孔氏却歪了歪嘴角笑了。
“可我那好儿子,也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人。他若是身子济,要想折磨香萍,不出两个时辰,香萍就得招得一干二净。”
丫鬟想到了宋远洲刚当家主时候的手段,也点了头。
“夫人说的是,不过香萍就算招了,也是她一面之词。夫人在外名头素来无暇,她再指认夫人,没有证据,又只有她一个,不会怎样的。”
小孔氏却皱起了眉头。
“就算不会怎样,我那无暇的名声岂不是也添了一片污?这可不好,会被神明怪罪,我须得一清二白才好。”
丫鬟神色一凛,“夫人的意思是?”
小孔氏叫了她把耳朵俯过来。
“你这样,一次全都弄干净好了 ”
*
黑夜,静的吓人。
香萍圈在柴房的墙角,时不时有老鼠吱吱飞奔而过。
自她做了小孔氏的二等丫鬟,哪里住过这样的屋子?
但她未婚夫死的时候,小孔氏就找了她,问她要不要过锦衣玉食的日子。
谁不想过锦衣玉食的日子,她以为小孔氏让她做自梳女,一辈子伺候在小孔氏身边。
她不想答应,她还想生儿育女地过日子。
可小孔氏却道,“你不若跟了姑爷吧?姑爷再不济,也是咱们家的主子不是?”
香萍当时就迷惑了,她怎么可能跟了王培腾呢?
王培腾是半个宋家赘婿,当年是自己跟老爷保证不纳妾的。要不然,谁不想爬姑爷的床?
但小孔氏说,“你先把身子给了姑爷,待到怀了身孕,我自然给你做主。”
香萍就信了,很快勾搭上了王培腾。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怀上孩子,就出了这样的事情。
二爷是什么人?
岂会饶了她?
她越想宋远洲今日看她的眼神,越觉得害怕。
她现在只能找夫人救她,可夫人从头到尾都没有出面。
难道,夫人是不准备救她了?!
就在香萍惊疑不定的时候,忽然外面传来了极轻的声音,接着,锁头被人三下五除二地破开,香萍看到了一个人。
“表哥?!”
她表哥见到了她,神色变了一息,可惜香萍没有看见,激动地跳了起来,“是不是夫人让你来救我的?!”
她说着,径直扑上了前来。
夫人,到底还是念着她这么多年老实听话,要救她一回。
可就在香萍靠近她表哥的那一瞬,只见她表哥手中有什么在细碎的月光中闪了一下幽冷的光。
香萍在一怔之后意识到了什么,惊恐的睁大了眼睛。
而她以为的要来救她的表哥,手下那幽冷之物忽的扬了起来,悬在了香萍头顶。
“香萍,你别怪我,是夫人让你闭嘴的!”
话音未落,那冷光陡然逼近。
有一瞬间,香萍觉得她完了,夫人让她闭嘴,她没有任何活路了。
可事情的翻转总是来得那么快。
那幽冷的之物还没刺到香萍身上的时候,忽的有人踹开了门闯了进来,瞬间制住了她表哥。
匕首落到地上,咣当一响。
*
映翠园,夜里无星无月,小孔氏在幽暗的房中睡得并不踏实。
她梦见了宋毅,梦见了宋远洲和宋溪,还梦见了一个小男孩。
那男孩模样清秀而英俊,比宋远洲和宋溪小时候还要漂亮,他向她跑了过来,一下扑到了她怀里,叫着她,“娘!”
小孔氏连忙抱住了他,“洋儿!”
她正要亲近这个男孩,可突然觉得手下有什么粘稠之物。
待她定睛一看,吓了一跳。
洋儿后背不知何时插了三把匕首,粘稠的鲜血沿着匕首落下来,全都落到了洋儿身上。
她惊恐的大叫。
“洋儿!”
男孩身体却忽的软了下来,她再看去,男孩已经闭起了眼睛
“洋儿!”
小孔氏冷汗淋漓地醒了,天刚刚亮。
小孔氏登时下了床,叫了丫鬟,“伺候我穿衣裳,去一趟青园。”
青园是小孔氏的陪嫁园子,她时常过去打理,或者小住几日。
丫鬟自然照着她的吩咐打点,小孔氏换了衣裳,想到了香萍。
“事办妥了吧?”
丫鬟犹豫了一下,刚要说什么,外面忽然跑来了传话的丫鬟。
“夫人!二爷带着人来了!”
小孔氏一晃,“怎么?香萍的事没得手?!”
☆、第57章 第 57 章
映翠园里来了许多人。
宋氏一族嫡枝人丁不兴, 旁枝人数倒是相当的多。
众人都聚在了映翠园里,有些是宋远洲请来的,有些小孔氏叫来的。
香萍和她表哥被绑住跪在院子中间, 烈日照着,两人却是冷汗淋漓。
宋家族人在旁看着,指指点点地低声议论。
王培腾自然也是来了的,颇有些抬不起头来,只在旁边小心翼翼地看着。
只有廊下坐着的冷冷清清的二爷, 面无任何表情, 回头看了一眼小孔氏。
“这是桩大事, 儿子也得听听母亲如何看待,还望母亲不要责怪儿子清晨来扰。”
小孔氏亦是面上不表分毫, 叹了口气。
“这事可真是来得急。”
母子二人瞧起来有商有量的, 族人都没有发现什么怪异, 只是几个族里老人叫了宋远洲。
“远洲,这两人到底犯了何事?”
宋远洲并不开口, 只是朝着下面的人使了个眼色。
板子砰地立在了香萍和她表哥身后,两人一个激灵, 只怕板子重重落在自己身上,争着开了口。
两人说的并不一致。
香萍说自己没有勾搭王培腾,只是不知道被谁害了,这才出了岔子被抓了起来, 但她表哥深夜潜进柴房,就是想杀她。
“他想要杀了我!那刀子都举到了我头顶来了!要不是二爷的人在旁,我此刻已经见了阎王爷!”
后面这话不假的, 宋远洲的人扔了匕首在地上。
有族里长辈问香萍表哥, “你这奴才胆大包天, 居然敢深夜害命?!你到底为何要害她?!”
宋远洲坐在廊下看着,嘴角浮起一丝讥笑。
还能是为了什么,自然是小孔氏的指使 昨日他特特关了香萍一夜,就是为了引小孔氏出手。
宋远洲眼角扫过去,小孔氏微微攥了攥手,宋远洲暗暗嗤笑。
那香萍表哥被族中长辈问起,飞快地看了小孔氏一眼。
香萍表哥开口了,说辞让人颇为意外。
他道自己看中了香萍多时,香萍先有未婚夫,他不能如何,而后自己想娶香萍,香萍却不愿意,待到这次事发才晓得香萍竟然勾搭上了姑爷。
“ 我一气之下,恨不能杀了她了事!”
香萍表哥这么说,小孔氏嘴角浮现一丝笑意,回看了宋远洲一眼。
“远洲,这么看来,事情倒也清楚。你以为呢?”
宋远洲倒也没什么意外。
“母亲若只听这么说,倒也清楚,只是恐怕香萍对此另有说辞。”
他说着,忽的叫了香萍。
“你自己说,昨日从你表哥口中听到了什么?”
香萍闻言抖了一下,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了小孔氏脸上。
她看过去的那一瞬,仿佛在小孔氏眼中看到了什么杀意,香萍浑身发抖,喉咙咯咯地有些说不出话来。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那位坐在廊下的二爷,轻轻咳了两声。
这两声轻咳只是如同寻常,旁人并没有什么留意,但是落进香萍耳中,好似听到了天雷。
她一个激灵,喉头溢出的惊惧瞬间掩了下去,她把心一横,脱口就道。
“奴婢昨夜听我表哥说,是夫人要他杀我灭口的!”
香萍这么一出口,映翠园里陡然一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小孔氏脸上。
小孔氏面上不露,手下默默紧攥了起来。
到底,香萍还是开了口
小孔氏被香萍指认,低头笑了一声,忽的问香萍。
“是因着我没有提你做大丫鬟,所以甚是不快?”
她轻轻巧巧地这么一说,风轻云淡,众人落在她脸上的目光也都散了去,落回到了香萍脸上。
宋远洲在旁瞧着,神情未变分毫。
只是香萍却被小孔氏反问得直觉不妙了。
若是这般下去,她一个污蔑主子的罪名可就跑不了了。
她不由想到了来之前,听到的二爷小厮黄普的话。
黄普当时说,“二爷心里姑娘最要紧,眼下就是要弄清楚到底什么人要害姑娘,其他那些事,二爷才不放在心上。”
香萍想到这话,心下思索了半夜的事情终于有了决断。
她忽的朝着小孔氏磕了个响头。
“夫人抬举香萍做二等丫鬟,香萍感激不尽,所以夫人让我去勾引姑爷,让我去姑爷面前说计姑娘的话,让我给姑爷下药朝着计姑娘使劲,香萍都照办了!可是夫人不救我还要让我表哥杀我灭口,香萍寒了心,只能把这话说出来了!”
若说香萍前面说的还有遮掩,那么眼下已经把心中所思所想,全部倒了个一干二净。
这一下,全院哗然。
族人全都议论纷纷,小孔氏身上落满了众人的目光。
有的惊吓,有的恍惚,有的探寻,有的怀疑
小孔氏的丫鬟在旁立刻要开口反骂香萍,被小孔氏一个眼神止住了。
她没有大骂香萍,也没有开口自辩,忽的眼眶一红。
“我在宋家十多年,依照亡姐的吩咐照看两个孩子,如今儿女长大了,老爷没了,我守寡在家,反倒要被一个丫鬟污蔑。我这半辈子算什么?”
她话音落地,眼泪也从眼眶里滚了出来。
她就那么静静坐着,哀伤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小孔氏生的静美,她穿着一身月白色的衣裙,娴静地坐在廊下流泪,纵然脸上没有什么起伏太大的表情,也引得院中众人跟着她哀伤起来。
就有族里女眷聚到了小孔氏身边,七嘴八舌地劝她。
“夫人可别如此说,这些年宋家都靠你打理着,咱们哪个有事情不是靠你照料?”
“就是呀,夫人最是心善,年年岁岁还都给族里孩子发年节银锞子,孩子们都念着夫人的好。”
“可不是吗?满苏州城问问,夫人为了咱们二爷和大小姐辛苦一辈子,连自己的孩子都没来得及要,没有一个说夫人不是的!”
小孔氏听到最后这话,眼神有一瞬略过了阴冷之色,立刻捻起帕子拭泪挡住了,没有人察觉分毫。
女眷们还在不停劝慰着,族里长辈见状也要说上句话。
他们叫了宋远洲。
“远洲,你母亲这些年如何操持家事,如何养育你们姐弟,你比我们都清楚。这些贱奴为了给自己开脱胡说八道,大可不必理会。”
“正是,你母亲若是有那香萍说的歹毒心思,咱们宋家早就没落了。定是香萍因为没有提大丫鬟的事情,怀恨在心。”
“你父亲没了,更不能寒了你母亲的心!”
这些话,宋远洲全都笑着听着。
“众位长辈说的不错,母亲的恩情远洲全都记在心上,只不过这桩事疑窦丛生,我想弄清一二罢了。”
他说着,明显感到了小孔氏的目光投了过来。
宋远洲并不理会,只是叫了香萍的表哥。
“也就是说,不论如何原因,杀人都是你要杀的,同旁人无关,也没有旁人指使,是不是?”
香萍表哥本是如此咬死了的,但香萍把这些事全都倒了出来,他就犹豫了。
会不会香萍最后能把自己摘出来,而他因为杀心,只有死路一条?
香萍表哥实在犹豫不决,但小孔氏的丫鬟连番瞪他,吓得他不敢说话。
正这时,从外而来的宋川突然走过来开了口。
“这奴才既不愿意说,便也不用勉强,打死了他,全家发卖也是干净。”
宋川在宋家一向颇有超人地位,他这么说了,香萍表哥心肝都颤了。
“我说!我说!是夫人让我杀的香萍!确确实实是夫人要杀人灭口的!”
这话令映翠园再次静了下来。
众人的目光想事箭矢,纷纷向小孔氏射了过去。
几乎没有什么逼问,两个人都改口指认了小孔氏,这等情形实在令人惊奇。
小孔氏控住不住地脸色青了青。
她不免琢磨着,是要辩解还是要继续掩面哭泣,或者等着宋远洲继续让人指认她,将她压到绝地,以便彻底反击。
毕竟她十几年在宋家建立起来的名声,那些族人根本不能相信也不能接受,她会做这样的事。
反过来,还会以为宋远洲忘了母恩,被美色迷惑。
小孔氏打着这个主意,准备先忍下来做出一番委屈姿态。
可那廊下坐着的继子宋远洲,缓而慢地起了身。
众人的目光全都被他引了过去,连小孔氏都看了过去,想知道他是不是准备指责她了,她已经做好了“接受”指责的准备。
可宋远洲低低咳了两声,突然有了决断。
“此事到此为止吧,香萍两人单独处置,全家尽数发卖。”
他说完,竟然一句都不再多说,举步向外而去。
众人迷惑了一下,又都看向了小孔氏,小孔氏浑身一僵,腾地站了起来。
“远洲,你 ”
宋远洲头都没回地打断了他。
“母亲,此事不必查了,儿子自然是信母亲的。”
说完,重重地叹了口气。
下人行动极其迅速,香萍一干人等全部带了下去,其中还包括两个在映翠园做事的人。
宋远洲也直接叫了族人们去旁处用饭,午间开了家宴。
这件奴婢勾引主子、奴才深夜杀人的大事,就这么即将以一顿家宴的形式结束了。
事情快得令人措手不及。
好些族人都有些懵,倒是上了年纪的长辈不动声色地应了,说些可有可无的话。
“下人的事情罢了,咱们宋家是良善的人家,点到为止也就是了。”
只是他们说着,眼神颇有意味地朝着小孔氏看了过去。
小孔氏身边的女眷,也没有似方才那般异口同声地替小孔氏说话了,她们也说些可有可无地话来安慰小孔氏。
“还是二爷明白,奴才再怎么样,不能动着主子不是?”
“二爷孝顺夫人呢。”
这些人说着这些话,脚步却有意无意地远离了小孔氏,不多时就离开了映翠园。
小孔氏坐在廊下抿着嘴沉默半晌,丫鬟在旁低声问她。
“夫人回房里吧,一会日头晒过来了。二爷没有继续追究,这不是挺好?”
“挺好?你觉得挺好?”小孔氏突然反问。
丫鬟有些不那么明白,“二爷不是处置了香萍他们吗?香萍同她表哥定然是要被杖毙的。”
小孔氏却笑了,晓得讥讽。
“杖毙不杖毙,有什么要紧,要紧的是,我那儿子不仅处置了香萍,还处置了我!”
丫鬟闻言吓了一大跳。
“这 夫人指的是什么?”
小孔氏面色阴郁地起了身,撩开门帘向房中最幽暗的地方走了过去。
“他看似没又继续挖下去,可却在宋家族人心里挖了个坑。我那无暇的名声,到底是没了 ”
丫鬟一听,终于明白过来。
难怪那些宋家女眷都忙不迭地离开了映翠园,走了之后还都朝着映翠园嘀嘀咕咕。
香萍的事情很难讲小孔氏完全定住罪名,那二爷与其弄得自己也难看,不若就这么在族人心里撒下一片疑心的种子。
“夫人这可怎么好?”
小孔氏脸色难看,神情疲惫地闭起了眼睛,又在某一瞬间突然睁开,看向了外面。
“我可以没那无暇的名声,可他们姐弟两人也不能如意,决不能如意 ”
*
下晌,歌风山房。
宋川扯着宋溪寻到了宋远洲。
“远洲,你姐姐要和那姓王的和离,你来做主了结此事!”
他这么说了,宋远洲目光落到了宋溪身上。
宋溪并没站出来,又同从前一样缩了一缩,要挣开宋川的手转身往外走,“别闹了,别闹了。”
宋川眉头一皱,刚要说什么,被宋远洲出声打断了。
“姐姐还想同那烂人过下去,不知道是恶心你自己,还是恶心宋家人?”
这话一出,宋溪脸色就是一白。
她咬着唇开了口。
“以后,我不回来了 ”
宋远洲闻言径直笑出了声来,那笑声十足的讥讽。
宋川扯着宋溪不让她走,“不要说那些话,今日说什么都要让远洲做主给你和离!你又不是没有嫁妆,况且我养你就是!”
只是宋溪还没说什么,宋远洲又笑了,笑着叫了宋川。
“你要养她,也不看看她愿不愿意。她宁愿在泥潭里自讨苦吃,也不愿意过那干干净净的日子,可不是一日两日了 说什么不回宋家,可身体里到底流着宋家的血,能和宋家撇清什么关系?说白了,到底是惩罚她自己,还是惩罚你或者我,谁知道呢?她就是这样,宁肯你跟自己钻进泥里做缩头乌龟,也不会替别人助威一句!”
宋远洲讥讽地说着,宋溪的眼泪止不住溢了出来。
宋川在姐弟两人之间惊疑地看了一眼,想要问句什么,宋远洲坐在太师椅上疲累地支了头。
“姐姐,今时今日,你还不肯告诉我,当年在雪地里,为什么突然扔下我独自面对那毒妇?你还要憋在心里,做所谓地自我惩罚到什么时候?!”
☆、第58章 第 58 章
映翠园。
幽暗的房中小孔氏一直睡不着。
不由自主地, 她想到了很多从前的事情。
她刚嫁到宋家的时候,心里所思所想都是姐姐告诉她的那些事。
她会有许多孩子,除了宋溪和宋远洲,她还有很多自己的孩子, 她为宋毅生儿育女, 让宋家嫡枝繁盛, 宋毅对她必然是十二分的温柔呵护。
只是她嫁过来一年, 既没有身孕,更没有姐夫宋毅的温柔。
宋毅已经不是她姐夫了,在拜过天地之后变成了她夫婿。
可是宋毅对她还是那般客客气气,连床事都甚是稀少,她禁不住问他,“老爷, 我们不趁着这时候,早早的要个孩子吗?”
宋毅只是淡淡地摇头。
“倒也不要着急。”
他一直都不着急,但小孔氏却没有孩子傍身, 始终觉得自己是这个家里的外人。
她开始频繁地拜佛求子, 吃药养身, 也对宋毅多加纠缠,终于, 她怀了属于她和宋毅的孩子。
宋毅知道她怀孕的时候并没有太大的喜悦, 他怔了一阵, 仿佛想要笑, 好像想到了什么似得, 笑意又消减了下去, 只是替她请了大夫照看。
小孔氏也不在意, 等到他们的孩子降生, 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了。
她知道宋毅爱她姐姐,就算人没了也放在心里,但宋毅也在意孩子,他们有了孩子才是她真正嫁进宋家的开始。
小孔氏一直很小心谨慎,到了暑热时节,甚至不敢用冰鉴,只能静坐打扇,凉快些许。
宋毅陪她的时候多了许多,她心里满意,只是宋毅还是更多把心思放在宋溪和宋远洲身上。
宋溪没什么母胎弱症,只是瘦了些,慢慢吃着调理的药。
宋远洲身子一直不好,有个老太医半年前给看过,说他年纪渐长,正是消弭弱症的好时机,让他按照老太医的方子,认认真真吃半年的药。
这两个孩子都不必上心,小孔氏觉得宋毅完全没必要把心思都扑到那两个小孩身上。
放到她和腹中胎儿身上,不是更要紧。
这天下晌,宋毅过来看她之后,她便留了宋毅吃了饭。
谁知道饭吃了一半,突然有人过来禀报,说是宋溪和宋远洲,与外面小巷子里孩子打起来了。
宋毅立刻就吃不下饭了,说要去看。
小孔氏拉了他,“老爷急什么?小孩子打架还不是常事?这说明远洲身子好多了,都能和别家的孩子打架了。”
可是宋毅却皱眉。
“小溪和远洲都不是挑事的孩子,怎么无缘无故就打起来了?定是受了委屈,我得去看看。”
说着,不顾小孔氏阻拦就要走。
小孔氏没有拉住他的胳膊,反而被他扯得踉跄了一下。
小孔氏平日里都不敢乱走动,这一下踉跄把她吓到了,登时就来了气。
“老爷到底急什么?小孩子有些磕磕绊绊的还不是常事?难道老爷还怕一点没做好,被我姐姐在天之灵看到,不高兴吗?!”
宋毅奇怪地回头看了她一眼。
“我不晓得你为何不上心,可我不能不上心,我确实怕你姐姐责怪,百年之后无颜见她。”
他定定说完,转身走得决然。
小孔氏眼泪瞬间涌了出来。
她做了这么多,他还是满心里都是那个过了世的姐姐!
小孔氏急了,追着宋毅就追了上去。
谁料,她许久没有走动,一气之下一脚踩滑,人滑到摔在地上,腹中胎儿也滑掉了
大夫说她不能再有身孕了,小孔氏平平躺着,像被抽干身子一样,看着雕花床流了泪。
宋毅和大夫说过话,终于来看了她。
他开口第一句话,“没有就没有了吧,我们还有小溪和远洲,也很好。”
小孔氏想说不好,朝着他大喊大叫地说不好,但她看到了他的情绪。
竟然有种说不出的如释重负。
她忽然问他,“老爷为什么像松了口气一样。”
他答道,“我不想,你像你姐姐一样伤了身。”
可小孔氏却只听出他的后悔。
他在后悔当初不该放任姐姐要孩子伤身,不然他们就能长长久久了。
他和宋溪和宋远洲,才是一家子骨肉,她算什么?
小孔氏想到这些往事,眼泪止不住往外流。
幸而她彼时不久后,就遇见了峨眉山下来的神婆法师。
法师有一双慧眼,把世间万物看得明明白白,透透彻彻。
法师一眼看见她的苦相,就道,“你是被人吸走了福气了 ”
她这才明白,她姐姐早在哄她嫁进宋家的时候就打算了好,算好了她与宋溪和宋远洲命里相克,是此消彼长。
她过得不好,宋溪和宋远洲就会过得好。
法师一说,她就明白了。
那她为什么不让宋溪和宋远洲过得不好,而她舒坦惬意呢?
小孔氏平平躺在雕花大床上,看着头顶的并蒂莲雕花,幽幽地笑了笑,眸中似有幽冷的光一闪而过。
*
歌风山房。
宋远洲看着宋溪,把话一字一顿地又重复了一遍。
“当年,雪地里,姐姐到底为何将我抛下,令我独自面对那毒妇?”
宋溪哭了,捂住了脸,她抽泣着往回缩,可在宋远洲不甘于嘲讽的目光下,她不能再缩了。
宋川伸手揽了她的肩头,要将她揽进怀里,可宋溪推开了她。
她看向宋川,看向宋远洲。
“我是个罪人,因为我当年在远洲身上犯了大罪 ”
宋溪脸色发白地说起往事,浑身冰冷
那是小孔氏滑胎之后半年。
隆冬时节的一日,天上飘着雪,雪落在地上,厚厚的一层。
苏州城没那么多雪景,宋毅不许人打扫,让雪尽可能存留多一些时间。
宋远洲坐在床上,拥着厚厚的被子,抱着两个手炉瑟瑟发抖,宋川给他床前的火盆加炭。
窗外的雪映得房中白亮。
穿着红色披风的宋溪从外面跑了进来。
“川哥,弟弟,老太医怎么说?!”
宋川认识一位老太医,三请四请终于趁着他老人家来了一趟苏州,给宋远洲看了病。
那是一年前了,老太医说宋远洲的弱症能趁着这两年身子骨成长,消减下去,于是开了一副调养的方子。
宋家找了一家药铺,按着这个房子给宋家供药,用的都是最好的药材。
前面半年,宋远洲的情况明显是在好转的。
宋溪拉着宋远洲的手跟他说,“弟弟,等你明年好了,咱们就可以出城跑马了。你没见计家的小孩,个个出城跑马呢,我可眼馋死了!”
宋远洲怎么不知道计家人跑马的事情,听到宋溪的说法,也跟着雀跃起来。
病了这么多年,他终于要好了,能和其他孩子一样了。
他这样想,夏日里的时候,有巷子里的小孩子见他穿的厚实笑话他,他就同人家起了口角。再过半年他就能好起来了,他们凭什么喊他“病秧子,冻死鬼,不娶妻,娶火炉”。
他那次跟人大打了一架,姐姐也撸了袖子替他出头。
他不用丫鬟小厮帮忙,能用自己的拳头教训那些人,真是解气。
但那天极其不巧,他们的姨母兼后母小孔氏竟然摔倒怀胎。
等到宋溪和宋远洲回了宋家,小孔氏哭着昏迷了过去。
宋家因为这件事情阴云密布了很久,直到来了个神婆,装模作样地做了法事之后,小孔氏脸上的阴郁消减了,宋家的气氛才好了起来。
可是就快要好起来的宋远洲,身子却开始出现了反复。
药还是之前老太医开的药,仍旧是由着那药局送药过来,宋家煎药,宋溪甚至亲自监工,然后把药给宋远洲吃下。
宋溪自母亲大孔氏走后,一直按照大孔氏的吩咐,替弟弟看管着药炉。
她那时也不过**岁的年纪,没有一日曾懈怠,都是亲自看着的。
可宋远洲的身子还是没有好转,甚至每况愈下。
宋毅找了许多大夫来看,都看不出什么问题来,只有一个大夫说像是中了毒。
宋家上下为此查了三遍,完全不知毒从而来。
而宋远洲的身体还是更不好了。
如此到了冬日,天比往年寒,宋远洲也比往年更加怕冷。
瘦弱的小身体日日蜷缩在后被之中。
房里烧了地龙,床前摆着火盆,被子里掖着两只汤婆子,他手里还抱着手炉,可还是浑身冰凉,动不动伤寒发烧。
苏州城的大夫实在看不出来他是什么病症,宋家一家一筹莫展。
只有学了几年医术的宋川来问宋远洲。
“你自己觉得,是不是中毒?”
当时宋溪也在,她对此很怀疑。
“可是谁要下毒?毒从何来?”
这个问题宋川回答不了,但他道,“我总觉得这种情况,像是哪味药的量出了问题,但药都是配好送来的,怎么可能有多有少?”
宋远洲轻咳,并没有无端猜测,只是叫了宋川,“老太医还来苏州吗?能不能再请他老人家替我看一回?”
宋川一脉皆是行医之人,没想到当天就联系上了老太医,可巧老太医正好来了苏州,听闻宋远洲的事情,当即抽空过来了。
那天宋毅陪着小孔氏去了城外的寺庙,小孔氏滑胎之后,常去庙里求神拜佛,宋毅也常陪着去。
老太医看过,就摇了头。
众人还都以为他老人家也看不出问题所在,可他老人家却直接道。
“定是哪味药的量出了差错。”
三人皆惊,宋溪还道,“药送来之后,父亲和我还特意称量过几次,没有一点问题呀!”
但老太医却还是摇了头。
“你们该去查查药渣,看看到底都煎了什么在里面。”
药出了问题,说明已经不是大夫的事情。
老太医当然不会插手宋家的事,当天没等宋毅回来就走了。
雪越下越大了,一层层盖在屋顶上,盖在草地上,将所有的一切都掩盖在雪白之下。
宋川和宋溪从雪地里找回了宋远洲的药渣,幸而有雪在,药渣分明,若是放在平时,早就混在一起了。
两人将药渣弄回宋远洲房中细细查验。
查着查着,宋川就青了脸色。
“川哥,怎么了?”宋溪问。
宋川指着黑乎乎的一味药。
“这是苦楝子,内服过量有毒,远洲的药方里只有很少很少的量,但这药渣里面,苦楝子的量是方子里的三倍。”
这话一出,宋溪和宋远洲都睁大了眼睛。
宋远洲问,“煎药都有专人,他哪里来的多余苦楝子?父亲是查过园子的。”
宋川没办法解释。
宋远洲不住地咳喘。
“不管怎样,定是那煎药的人出了问题。”
他说着,咳喘的更厉害了。
“原本那煎药的人是父亲提拔的,后来因为母亲小产被调去了母亲处,母亲又另外提拔了一人来给我与姐姐煎药。这个人有问题,到底是他本人有问题,还是 ”
他咳得不行,却看住了宋溪。
“姐姐,等到父亲和母亲回来,咱们就拿着药渣,去问个明白吧!”
那时候的宋远洲只有七岁,宋溪也才九岁,最大的宋川也不过十一岁。
他们还需要宋毅同他们做主。
宋远洲看着那多出来的苦楝子,低咳着,面上露出悲哀的嘲讽。
“这半年我怀疑过她,只不过不愿意相信罢了 ”
宋溪却想到了什么,脸色变了变,腾地站了起来,转身要往外跑去。
“姐姐往哪去?”宋远洲问她。
宋溪愣了一下,“我先确认些事。”
宋远洲说好,又道,“这事不要耽搁,我一会在去父亲正院的六角亭等姐姐,我们一起过去弄清楚。”
宋溪点头应了,出了宋远洲的园子,径直跑到了那煎药小厮做事的灶房,那人正在煎药,见宋溪来了如常行礼。
“大小姐安好。”
宋溪却一下冲上前去,“你在为什么在远洲药里加苦楝子?从哪里来的苦楝子?!”
那人怔了怔,脸色僵了一时,“小人不懂大小姐说什么。”
宋溪见他这般神色就知道了,定然是他们猜的那样,可这人还敢不承认,宋溪扯着他要将他向外拉去。
“我方才听到父亲回来了,你这坏透了心的小人,再不说实话,父亲打死你!”
她气急了,当真要将他拉去见宋毅。
可就在这个时候,忽然有人的声音出现在了宋溪头顶。
“小溪,你这是闹什么?”
宋溪看过去,看到了小孔氏的脸。
小孔氏没嫁进宋家之前,宋溪就同她亲近,她嫁进来,宋溪只当她是自己生母一般。
可今日,宋溪看到她静美的脸庞,下意识向后退了两步。
她大着胆子。
“远洲药里多出苦楝子的事情,我和远洲和川哥都知道了!我这就去父亲脸前把这件事都说出来!”
她在威胁小孔氏,可是小孔氏没有害怕也没有着急,反而笑了。
“小溪要说这件事吗?不过你有没有想过,多出来的苦楝子是从哪里来的呢?”
宋溪闻言浑身一僵,脸色白了几分,她惊疑不定地从小孔氏脸上,看到了那煎药人的脸上。
那人低声开了口。
“大小姐嫌弃自己的调理药太苦,让小的把苦楝子挑拣出来,这多出来的苦楝子,正是大小姐药方里的那一份。”
瞬间,宋溪脸上血色退尽,小小年纪的她还有最后的理智。
“可我没让你放进远洲的药里!”
那小厮突然抬头看向了宋溪。
小宋溪在此人诡异的目光和小孔氏微笑的注视下,她听到那人道。
“奴才可不敢自作主张,正是大小姐吩咐的,悄没声地处理掉那些苦楝子,不要被老爷发现。大小姐不承认了吗?”
☆、第59章 第 59 章
“奴才可不能自作主张, 正是大小姐吩咐的,悄没声地处理掉那些苦楝子, 不要被老爷发现。大小姐不承认了吗?”
宋溪被这话说的头皮发麻。
她大声强调,“我没有让你把多出来的苦楝子,放进远洲的药方里!是你自作主张!”
而那煎药人只有一句话,“奴才只是听大小姐吩咐,万没有自作主张。”
宋溪又急又气,忽的看向了小孔氏。
“是你指使的对不对!是你对不对?!我当你是母亲,你怎么能害远洲,怎么能栽赃我?!你别想骗我, 我要告诉父亲!”
她说着要往外面跑出去, 小孔氏没有让人拦住她, 只是在她跑到门口的时候,突然幽幽地开了口。
“你是没有往远洲药里下苦楝子,但远洲原本今岁就能大好了,像其他孩子一样在外面奔跑蹦跳,这可是你父亲母亲和远洲自己的最大的心愿。正是因为你不愿意吃药里的苦,偷偷把苦楝子挑了出来,这才害了远洲, 让他失去了这么好一个机会。而且, 每天的药都是你亲自看着, 甚至亲自端给远洲吃下的!你每天都在给你亲弟弟喂毒!你说你到底有没有害他?!”
“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 ”
“不是什么?就是你害得远洲。你要知道,若不是你,眼下他已经能同计家子弟那般出去跑马了。可他不能了,这辈子都不能了, 只能像个冻死鬼一样, 蜷缩在被子里, 抱着火炉。小溪,这一切都是因为你任性不愿意吃苦啊!”
小孔氏的话幽幽地落进年仅九岁的小宋溪的耳朵里。
就仿佛黑夜取代了太阳笼罩了她心头上的天空。
宋溪不住摇头,用尽力气否认,“不是我害的弟弟,不是我害的!”
而小孔氏只是在旁叹气。
“你母亲遗愿嘱咐你照顾弟弟,你父亲那般疼惜你和你弟弟,而远洲他多么信任你,可是你太让他们失望了。不论如何,只要你说出去,他们会永远抛弃你,再不信任你,你和你父亲和远洲都回不到从前了。你把远洲害惨了 ”
小孔氏的话就像魔咒,环绕在宋溪的耳边。
她捂住耳朵不想去听,但小小的她势单力薄,没有人教过她如何面对这一切,她抵御不了魔咒不断的纠缠。
甚至某一刻,那魔咒变成了无数的刀剑向她袭来。
她想要护住自己,可她什么都做不了,只有巨大的恐惧笼罩。
外面静静地下着雪,她在某一瞬,忽的尖叫了一声,一下子跑出了药炉房,向着自己的归燕阁跑了过去。
她重重关上了大门,没有再打开过
歌风山房。
宋溪将一切说了出来,人像是被掏空了一样,缓缓地蹲在了地上,将头埋进了膝盖里。
她开了口,是她这么多年一直想说,却没有勇气宣之于口的话。
“远洲,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对不起 ”
她不停地说着,不停地说着,宋川心疼地过去抱住了她。
“小溪 ”
宋溪的身子越发蜷缩成了一团,她只反复说着,“对不起,对不起 ”
宋远洲在这些“对不起”中有些恍恍惚惚,他看着窗外的天空,天空灰蒙蒙的,若不是正在炎热的夏日,更像那年下雪的那一日了。
宋远洲遥想当年,还有些发冷。
那年特别冷,也是他身子最不好的时候
宋溪跑开之后,他和宋川收拾了药渣,换了衣裳出门去寻父亲宋毅。
宋远洲那日之前,已经好几天都没有下床了,他穿了厚厚两层袄子,仍然冷地厉害,脚下了地,剧烈地晃了一下,幸亏宋川在旁扶住了他。
他那时只觉得一切都要真相大白了,倒也不顾的外面的寒风冷得彻骨,和宋川一道往父亲的正院而去。
父亲已经回到了正院,他们到了六角亭,停在那里等着宋溪过来。
那天的雪下得大极了,一连下了两日,还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宋远洲看着雪里面有两只鸟儿叽叽喳喳打闹,又隐隐听到家中仆妇的孩子低声笑闹着,只觉得周围更冷了。
七岁的宋远洲就那么围着厚厚的大氅,裹得像一只雪球,在风中的六角亭里等着宋溪。
但是两刻钟过去了,宋溪完全没有来的迹象。
宋远洲打发人去找了一次,竟然没找到,又过了一刻钟,天都有些变暗了,还不见宋溪回来。
宋远洲脸冻得青紫,宋川看不下去了,说要亲自去找。
“小溪是个急脾气,不知道刚才跑出去,是不是出了什么岔子。我去找她。”
宋川说完就去了,只剩下宋远洲一个在六角亭里站着。
风吹进来雪花落在他身上。
他有些担心姐姐宋溪会像宋川说的那样,因为着急出了事情。
他也想去找,但是雪太大了,天太冷了,他每走一步都好像冰刀扎进脚掌,根本没办法去找人。
他又打发了人去找宋溪,心里想着会不会是小孔氏将宋溪怎样了。
这件事情从头到尾,分明是想害他,可又不想直接将他害死,好似要看着他的惨相才开心一样。
这个家里,父亲和姐姐定然不会如此,从前也没有这般,只有这半年出了变数的小孔氏。
有时候,他甚至能感受到,姨母小孔氏看着他的目光,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不是小孔氏害他,也没有可能是别人了。
他正想着,宋川回来了。
但宋川是一个人回来的,宋远洲皱了眉,“川哥,姐姐呢?”
宋川脸上露出奇怪又纠结的神情,仿佛不知道怎么同他说。
宋远洲又问了一遍。
“姐姐呢?不是说好了一起去找父亲吗?”
宋川这才开了口。
“远洲,小溪回了归燕阁,我怎么敲门她都不肯开,没人知道她怎么了。”
宋远洲惊讶地皱了眉。
“姐姐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他迈开如同踩在冰刀上的步子要往归燕阁而去。
但宋川拦了他。
“远洲,你不用去找小溪了。小溪说她不能跟你去了。”
“为什么?!”宋远洲讶异不能相信,“不是说好的吗?!”
宋川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雪花静静地飘落,顺着风吹进了六角亭里,片片落在宋远洲厚厚的大氅上。
宋川没有回答,宋远洲也没有再问。
他绷着一张小脸,攥着小拳头。
“我再等她两刻钟。”
可宋远洲一直等了宋溪半个时辰,她都没有出现。
小宋远洲的眼睛红了很久,眼睛里始终含着泪珠,到了最后又落回到了眼眶里。
雪在浑身发冷的人身上没有化开,反而越积越多,等到最后,小小的宋远洲已经成了一个雪孩子。
他不再绷着小脸,只是满脸都是迷茫,好像在雪地里走散了。
还是宋毅听说了,自己赶了过来。
“远洲,你怎么在这里吹风?!”
宋远洲抬头看到了他父亲,也在下一息看到了宋毅身后的小孔氏。
小孔氏眼中仿佛有若隐若现的笑意,嘴上却说着急切的话。
“你这孩子闹什么脾气,你这小身子骨,怎么能跑到雪地里来吹风?!父亲母亲为了给你看病,可费了多大功夫呀?!你这样让父亲母亲多心疼?!”
她说的这么着急,责怪里满是关切,那时的宋远洲只觉得恶心,一下就将手里攥了多时的药渣,扔到了地上。
宋毅莫名其妙,“远洲,你扔的是什么东西?”
宋远洲抿着的嘴微起,抖着声音开了口。
“是药渣,我每日吃的那副药的药渣。”
宋毅甚是疑惑,宋川上前把苦楝子多出来的事情说了。
宋毅听了脸色铁青,立时就让人把那煎药人捉了过来。
那人一口咬定自己不知道,是按照原配方来的,至于多出来的苦楝子从何而来,他也不知。
宋毅没有从那人处查到任何苦楝子,而之后问及药局,药局连道自己是绝对每副药按照定数配来的。
宋毅一直查到了晚间,也没有查出来多出来的苦楝子从何而来。
宋远洲和宋川要想指认小孔氏,却也在多余的苦楝不知从何而来中,没办法指认。
彼时,宋远洲看着小孔氏眼中满带着笑意,浑身泛寒到哆嗦不停。
宋毅脸色铁青,见状,便道算了,“今日就先到这吧,这件事情以后慢慢查。”
今天都查不出来,后面就更查不出来了。
宋远洲脸色难看极了,突然问宋毅,“父亲有没有想过,上半年煎药的那个人没有出过差错,下半年母亲调换了这个人来煎药,就出了岔子。这到底是谁的问题。”
这话一出,宋毅着实怔了一怔。
他瞧了一眼小孔氏,小孔氏似是没有听见,宋毅便连忙将宋远洲拉去了一边。
“远洲,你为何这么说?你发现你母亲有问题?你有证据?”
若是宋远洲有证据,何必要这般等着宋毅查证?
他攥着小手,从牙缝里不甘地吐出五个字。
“我没有证据。”
宋毅闻言,松了口气。
他看向宋远洲,“没有证据的话不要讲,你母亲刚失了你弟弟,你若是再说这样的话,该伤了她的心了。以后你母亲只有你姐姐同你,她会对你们好的,万不要这样说了 ”
他说到后面,宋远洲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雪下得大极了,他没有等来说好了一起去揭穿小孔氏面目的姐姐,也没有让父亲相信小孔氏的叵测居心。
后来父亲责打了煎药人,换了父亲自己的人手,甚至连供药的药局也换掉了,可宋远洲还是没能如老太医说的那般好起来,没有同其他小孩子一样过正常人的生活。
那年,七岁的宋远洲,度过了他此生最冷的一个隆冬
宋溪蜷缩着哭泣,宋川抚着她的后背,又看向了宋远洲。
宋远洲从遥远的回忆中慢慢回过了神来。
他压下酸楚的鼻头,看向他的姐姐。
他没有怪他姐姐偷偷挑出来药里的苦楝子扔出来,这根本就是小孔氏的阴谋,他只是怪她当年为何不敢说出真相,将他一个人扔在雪地里独自面对这一切。
可是现在,宋远洲也不怪了。
他缓慢地起了身,走到了蜷缩在墙角抽泣的宋溪身边,又慢慢蹲了下来。
他伸出手,将抽泣的姐姐抱在了怀中。
“姐,过去了,那些都过去了。”
话音落地的一瞬间,宋溪突然放声大哭。
“可是远洲,你身子还没好,我过不去,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
宋远洲眼眶红了红,却又笑了笑。
“姐,你不要再说对不起,我不怪你,要怪就怪我们那时候太小了,要怪就怪我们出生在这样的家里,父亲、娘亲还有姨母和亲友,这些人我们没法选择,他们的恩怨我们没法选择,施加在我们身上的东西我们没法选择 我们唯一能选择的是在如今,我们渐渐脱离了这些之后,要如何过下去。”
宋溪哭得抖动不止。
宋远洲说着,手下抱紧了宋溪。
“姐,你不要再做所谓地赎罪了,因为你没有罪,而我只希望你重新过活,不要再与那王培腾委屈度日,是真的重新过活。”
“远洲!”
宋溪忽的反过来抱住了宋远洲,宋远洲更加抱紧了宋溪。
夕阳斜照进来。
宋川看着这姐弟两人,也红了眼眶。
太多年前,他们姐弟就是如此亲密无间,如今,仿佛又回到了过去。
书房里面静悄悄的,只有止不住的抽泣声。
门外,计英收回自己翻晒的画具,不知不觉听了一些在耳中。
她不该继续听下去,可不知道因为什么没能走开。
平地旋起了一阵风,吹得她迷了眼睛。
她擦了擦眼睛,抱着画具走开了。
*
当晚,宋远洲在祠堂跪了整整两个时辰,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没有人知道。
回到歌风山房已三更鼓响。
房里亮着一盏昏黄的小灯。
宋远洲远远看着那小灯,如黑夜里的明星,冬夜里的火把一般,他不知不觉加快了脚步,膝下的痛令他脚步稍稍踉跄,可他走得更快了。
到了门前又不敢急急闯进去,呼出了胸中一口浊气,才轻手轻脚地进了门。
内室,床榻上平平躺着一人,她呼吸绵长,就那么静静睡着,与昏黄的小灯相伴,宋远洲心下暖意阵阵。
他不敢扰她清梦,他轻轻地铺着地铺,待到吹熄那盏今夜为他而留的小灯,在静谧的夜中微弯了嘴角。
她还在安静睡着,宋远洲听到她的呼吸,说不出的心安。
他记得曾经,在记不清的某个时刻,他曾经幻想过,如果能和计家结亲该多好。
计家多好啊,有阳光明媚的她,有开明的父亲,温柔的母亲,友爱的兄长,团结的族人 计家美好的一切,却又在某一天破碎,给他巨大的伤害。
宋远洲说不清自己如今,到底对计家是什么样的感觉。
他只是突然想,要是自己和计英和计家的这些恩源,都是一场误会会如何?
宋远洲念及此,脑海中一瞬间闪过小孔氏静美的脸上诡异的笑意。
黑夜里,他忽然睁开了眼睛。
这一切,会不会真的是误会呢?
☆、第60章 第 60 章
幽香在黑夜中盘旋, 宋远洲模模糊糊又想起来很多从前的事情。
从七岁那年,他的药方被动了之后,父亲万事都变得十分谨慎, 不知是不是这个原因, 宋远洲没再发现小孔氏向他下手。
只是他身子不好, 常年缠绵病榻, 也许已经如了小孔氏的意,她不需要再下手了。
而姐姐到了婚嫁的年纪,父亲不知从哪领来了王培腾。
他当时就觉得此人有些登不上台面之感, 但小孔氏将他夸得花儿一般。
宋远洲有几次都听到她跟父亲说,姐姐嫁给王培腾是低嫁, 嫁进去之后是不会吃亏的,又说,王培腾年纪轻轻就能中了举人, 想来过不了几年就能中进士,能帮衬他一把。
宋远洲心下冷笑,他暗示父亲此人有些油滑,恐怕不是良配。可当时的他姐姐连看都没看就答应了这门亲事。
那王培腾再不如何,也是外姓, 只要不姓宋, 有什么不行的?
宋远洲不知道该怎么说, 只是陪着宋川喝了许多酒, 喝到两人都醉的不省人事。
往后面几年, 小孔氏也没有什么动静, 直到父亲病倒了, 他一度担心小孔氏下手害了他父亲。
但他悄悄地着人查探, 没有发现任何小孔氏迫害父亲的痕迹, 反倒见到小孔氏为父亲落泪,日日夜夜守在床前。
宋远洲心里有些不知如何分辨的滋味。
再后来父亲没了,小孔氏没有嫁人也没有大归,正正经经守孝了三年,她说就这么一辈子为父亲守着。
宋远洲心里一直恨她,却也不知道该怎么下手将她铲除。
母慈子孝的戏码演了许多年。
他以为就这样了,只要小孔氏不再动作,他也不想做的太绝。
可在计英来了宋家之后,小孔氏明显又按耐不住了。
尤其这一次,竟然下药给王培腾,想让王培腾碰计英 这是怎样的恶毒?!
她仿佛不是为了别的,不是为了搅乱宋家,不是为了坑害父亲,就是不想让他和他姐姐有一丝一毫的开心与幸福。
宋远洲念及此,眼睛疲累地闭了闭,又想到了他同计英的事。
他和计英的事情里面,会不会也有小孔氏的手在其中搅动呢?
那些小孔氏日日夜夜守在父亲病床前的日子里,会不会父亲其实说了什么,却被小孔氏听见并瞒下了呢?
宋远洲说不清楚,心里乱糟糟的。
如果是误会会怎样,不是误会又会怎样?
他怔了怔,不管怎样,他都得去查。
想到这些,他下意识转头去看床上的人。
她侧身躺着,腰处勾勒一条弧线,静静睡着。
宋远洲起身站到了她的床前,月光下,她额角有细汗黏住了细发。
床边放着扇子,宋远洲拿起扇子,替她扇起了风。
不知过了多久,夜深了,房内外都凉了几分,姑娘的额角不再出汗,他才回到了自己的地铺上面
下半夜,计英在细碎的声音中,翻身转醒过来,她看向睡在地铺的那位二爷。
那人眉眼紧闭,仿佛遭受着什么痛处,在睡梦里不安地动着。
计英皱眉,坐到床边细看过去,听到他口中溢出的只言片语。
“父亲”“姐姐”在他口中来来回回转着,又在突然之间说了一句,“走开!别想害我!”
计英刚要动身过去看他,就被这话吓得定住了。
这位二爷白日里冷肃令人不敢靠近,像是冰雕的神尊,可在这句话里,计英有些错位的感官。
他不再像个神尊了,倒像是个无依无靠的小孩 是那个在雪地里被背弃的小孩吗?
不过她也没敢有什么动作,那位二爷却在睡梦里更加不安了,好像是想要醒过来,却被梦魇住了,迟迟醒不过来。
计英静默地看着他,不知道要不要上前帮他一把,将他从噩梦里叫醒。
就在这时,宋远洲忽然呼吸急促起来,突然开口道。
“英英,别走!回来!英英,求你了 ”
计英就这么被他在梦中喊到,无措了一下,但转瞬间,说不清的恼怒如开水气泡,咕咕噜噜冒了出来。
他连做梦都要想抓她吗?!
计英心下更为恼火,干脆回到床上,任他在梦里受罪也不叫醒他。
可他好像是着了魔一样,旁的什么都不说了,不停地叫着,“英英,英英 ”
就这么一直叫了一刻钟,不知是不是没有人回应,更着急地叫个不停,手下甚至乱抓起来。
计英被他叫的头疼,抿着嘴看了他半晌,只能又起身走了过去。
她低头细看,见他浑身是汗,脸色发白。
计英皱眉,叫了他,“二爷?”
那二爷没醒,她又叫了一声,“二爷?”
这次,梦里的二爷听见了,手突然抬了起来,就那么划了一下,竟然抓到了计英的手腕。
计英被他吓了一大跳。
她抽身要走,那二爷却抓得紧急了。
“英英!英英,别走 ”
要不是他当真闭着眼睛,计英都怀疑他醒了。
她忍不住拍了他的手背。
“宋远洲,你醒醒!”
她这么一喊,宋远洲总算醒了过来。
他迷糊的睁开眼睛,看到计英被自己抓在手中,怔了一怔,还以为在梦里,在漫天大火的梦里。
他忽的眼眶一热,抬手就要抱住计英,谁料却被计英伸手抵住了他的胸膛。
她瞪着眼睛看着他。
宋远洲心里酸酸涨涨却不能抱她入怀,他就这么看着她。
能看着就已经很好了。
计英手下又挣了挣,宋远洲松开了她。
“我 把你闹醒了?”
计英转过头不去看他,宋远洲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窗外的月光从房内的地上转到窗台,又渐渐移了出去。
室内更昏暗了。
计英突然道,“你可以到床上来睡。”
几乎是一瞬间,宋远洲睁大了眼睛,他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姑娘。
“英英 你?”
但姑娘回头看了他一眼,眉目没有任何波澜。
“能让我去西厢房吗?”
没有月光的室内昏暗到了极点。
宋远洲怔了片刻,终是叹了口气。
“好。”
*
翌日,宋远洲与宋川和宋溪说好,要让宋溪和那王培腾和离。
宋远洲一早就派人去了官府寻了官府中人,以便于一次制住那王培腾,让他彻底和宋家分割开。
谁想到,宋川和宋溪都来了,却没那王培腾的影子。
宋远洲还以为宋溪反悔了,或者被那王培腾哀求便心软了,可宋川开了口解释。
“远洲,那王培腾竟然连夜跑了,小溪和我派人寻了一夜,都没寻到人影,只有他一个同年晓得他离了苏州,说是提前进京备考去了。”
人走了,如何谈和离?
那王培腾素来靠着宋家的钱快活度日,科举的事情,他在学业上基本不抱希望,除了送画这种机巧他会琢磨,哪里来的积极提前进京备考?
宋远洲不禁问,“难道他提前得了信,知道今日宋家要同他分道扬镳?”
宋溪摇头表示自己没有说出去,宋川自然更不会。
但这时,宋溪派出去查探的人来了。
“二爷、川二爷、大小姐,奴才查到一桩事。昨日下晌,姑爷回了府不久,就有人去了府上,从后门溜进去的,奴才查了一夜,有人认出来是映翠园的人。”
宋远洲一听就明白了。
映翠园的人,那就是小孔氏的人。
小孔氏昨日见他姐姐一直在歌风山房,定是猜到了和离一事,所以故意提前给王培腾传信,支走了王培腾。
到底和离不是休妻。
休妻于男人是单方面解除婚姻的权利,而和离,必须要夫妻双方都在才可以。
宋溪脸色难看,宋川攥紧了拳。
宋远洲冷笑了一声。
“小孔氏至始至终恨极了我们姐弟,她想尽千方百计不会让我们如意的。”
*
城外,王培腾赶路赶得口干舌燥,好不容易找了个客栈想要歇脚,忽然看到有人闯了进来。
他下意识就跑到了后门,偷偷地向里看了一眼。
这一看可好,竟然真的是来寻他的宋家人。
王培腾吓得不知所措。
果然如那小孔氏的人所说,宋远洲要他和宋溪和离!
和离对男人可是奇耻大辱。
他就算在外嫖赌,宋家也不能这般对他!
而且只要婚姻在,宋溪这个女人的钱财他还能动,不然他岂不是回到了一穷二白的从前?
他就算熬死宋溪也不能和离,除非他考中了进士,才能弃了那木头一样的臭婆娘!
但王培腾看到宋家人已经寻到了这里来,双腿发抖,他直道完了。
没想到天无绝人之路,他一转头正好看到一个车队。
他上前一问,车队要去往扬州,王培腾想都没想,从头上拔下玉簪子给了车队领头的人。
“带我一起去扬州!”
车队领头见了簪子,没犹豫就带着他上了路。
而宋家的人还在往金陵城的方向找寻,王培腾远远看着宋家的人离开了,拍着胸口大松了口气。
“好险,好险!”
*
宋家,映翠园。
小孔氏坐在床边的小桌子上翻看着一匣子厚厚的信件。
她近来愁苦的脸上终于露出些许的轻快,她一封封翻着,一遍遍看着,嘴角高高地翘了起来。
她身边的丫鬟近来回话,站在内室的珠帘外道。
“夫人,二爷和大小姐以及川二爷,派人把苏州城内外翻了一遍了,也没寻到姑爷,姑爷接了咱们的信走了一天一夜了,看来他们是寻不到了。”
小孔氏听到这话,头抬了起来,眼角眉梢都挂满了愉悦。
她没有问什么话,丫鬟欠身下去了。
珠帘轻微晃动。
小孔氏自言自语。
“就让他们死不了也活不好,我这心里就舒坦了。”
*
同一天下晌。
苏州城一如平日一样车水马龙。
叶世星出了宋家后巷,先是去了一个人声鼎沸的茶楼,接着从茶楼后门穿了出去,在小巷子里小心看着没有人追他,这才迅速跑了过去,钻进了一个小院当中。
院中有人把手,把手的人虽没带什么兵器在身上,可抬眼一看就是练家子。
叶世星算是半个工匠半个文人,对身有功夫的人一向敬重,那两人也朝他抱了拳。
“百户在房中等叶先生。”
叶世星听闻两人称呼“百户”,还有些没回过神来,待进了房中,看着房中大马金刀坐着的男人,有些明白了。
男人带着半张皮面具,面具之外的面容英俊,一眼看去气度不凡。
叶世星都有些不敢称呼了,看了他半晌。
“老三,你怎么成了百户了?上次来还 ”
计获低头笑了一声,“上次来还被人追杀,如今摇身一变就成了百户,倒也没什么可惊奇的,不过是改换了姓名。不过世星,我再怎么变,不还是我吗?”
叶世星连连道是,这才问起前后的事情。
计获并没有细说,只是说自己当年去了开封,在开封遇上了瑞平郡王的人马,后来便在瑞平亲王手下做事了。
计获得了瑞平郡王赐名,用了魏凡风的名字,先前做了个总旗,今次瑞平郡王得召返京,计获又有军功在身,正经将这个假名做了起来,也顺势提拔了计获做百户,就在前几天。
叶世星听得两眼放光。
“这可巧了,先前英英逃出宋家,也用了魏氏起了个假名,你们兄妹倒是想在一处了。”
一提及计英,计获英眉一挑。
“英英如今在哪?还在宋家吗?那日我看到宋家的人了。”
叶世星重重叹了口气,目露愤愤。
“是在宋家,那宋二爷又将她抓了回去,并且不让我同英英相见,如今英英在宋家如何了,还全然不知!”
“怎么会这样?那宋远洲抓英英做什么?”
计获对这些年计英的事情并不太了解,只简单听闻了几句。
“那宋远洲当年是和英英定了亲,又由他亲自退的亲,他还同英英纠缠什么?而且英英不是去了白家吗?怎么到了宋远洲处?”
叶世星让他不要着急,计获定了定揪着的心。叶世星这才把计英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都说了来。
刚开始,计获听闻白秀媛欺辱计英,脸色泛青,幸而有白继苏护住了计英,这才让她过了些舒坦的日子。
但白家和宋家定亲又起变,计获听到“通房”一词,脸色瞬间沉了。
“英英如今是那宋二的通房?!”
叶世星无可奈何地点了个头,可这只是个开始。
待到叶世星一口气讲完,计获一脸的铁青,手下紧攥,指骨噼啪作响。
“宋远洲,欺人太甚!”
叶世星不住地叹气,“上一次,英英好不容易找了个机会,假死脱身了,谁想到你们再云龙道观见面,那宋远洲竟然也去了!就是那次,他又把英英抓了回去,也不许我与英英相见。还算他有良心,让英英回了一趟计家后巷。”
就算他这么说,计获脸上也没有丝毫的和缓。
屋里似有黑云压城一般。
计获一字一顿地开了口。
“救出英英,绝不轻饶那宋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