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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通房 法采 26157 字 4个月前

第31章 第 31 章

宋远洲想说“不用去了”, 但他不用说了。

她眼里只有她的计家,她的族人,他做什么干涉?

宋远洲微微轻缓的心情又沉了下来。

夜已经深了, 幽香浓郁起来, 男人向内室走了过去。

他眼角瞥见少女脚下犹豫。

犹豫?

去了一趟白家,脚下就开始犹豫了?

虽然宋远洲也没想如何,毕竟快到二更已过,但那犹豫的脚步还是让他不快。

他干脆停下来等她, 少女这才走上前来。

“二爷, 奴婢今日不便?”

不便?

宋远洲眼睛眯了起来。

但少女又开了口, “奴婢小日子来了, 不便侍寝。”

宋远洲愣了愣。

计英却心下轻快。

她今日心情极好的原因, 便是因为推迟了五六日的小日子, 终于来了。

前几日, 她实在有些心惊胆战。

每一次的避子汤都没少喝, 而避子汤据说是宋川开的,应该没问题,怎么会推迟?

她怕的紧, 她一百万个不想怀宋远洲的孩子,而宋远洲也不许她这个小通房怀上子嗣,不是吗?

推迟了好几日的小日子今日到了,真是天大的喜讯。

只是那位小通房的夫主却着实愣了一会。

他看向计英, 看着少女眼中的轻快,心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闷。

但他没再让她侍寝, 也没有让她再睡在泛着凉气的地板上。

夜风从门帘外钻进来探头探脑。

男人低声开了口。

“回去吧。”

*

下了两场雨, 天气湿热了起来。

白家赶在花季结束前办了花宴。花宴当天一早, 那位二爷不知怎么突然叫她说话。

“下晌的白家花宴你不必去了, 在家不要出门。”

计英有些摸不清头脑,这事不是早先说定的吗?还是说他已经有了云澜亭的下落?

“二爷知道画的下落了?”

绍兴那边并没有消息。

但宋远洲还不至于把这样的事情托在一个姑娘家身上。

他并不解释,只是看了她一眼,“计家的事情我会看着办,你不必去了。”

计英很是意外,傻愣着站了一会,正巧有人来传话,请二爷去相看一批花木。

宋远洲见她还在愣着,眼睛一眨一眨地,如同撞在了树上的兔子,懵的很。

这就让她呆了?

男人好气又暗觉好笑,干脆叫了她跟过去伺候。

两人看了半晌的花木。

计英到底出身计家,在花木一事上懂得不少,但宋远洲看得这一批花木全都是奇花怪草,她使出平生所学,也就能辨认出来两成。

男人见她辨认得额头出汗,便发善心点了她几句,讲着讲着,便把所有的奇花异草讲了个遍。

“ 那绍兴人家虽然地处绍兴,但那老爷祖籍北地,愿用些北地花木。但北地花木在南不易养活,因而要格外挑选品类。”

计英打起十二分精神去记宋远洲说的话。

从前跟着父兄学造园,总觉得父兄一直都在,她何时学都可以,再加上父兄对她宠爱,并没有严苛教导过她,因而造园技艺只学得皮毛。

可如今,一切都不在了,宋远洲愿意指点一二,计英只有倍加学习,不敢再错过了。

但令她惊奇的是,宋远洲虽比三哥年纪还轻,但对造园各项技艺了如指掌,甚至胜于大哥。

计英不妙打量了他几眼,被他目光捉住。

他疑问地看过来,少女赶忙低下了头去。

她就是在想,自己什么时候也能学得一身本领,远走高飞,安身立命?

时候已经不早,宋远洲是和白家有婚约的人,还要和小孔氏以及宋溪去白家城外的园子坐宴,当即便回了宋家。

回程的一路,计英都在琢磨着宋远洲教她的花木之事。

宋远洲也没打扰她,到半路遇到熟人,便自顾自下去打招呼。

她机械地跟了下去,也就站在车边嘀嘀咕咕地琢磨着。

宋远洲瞧了她一眼,她也没有跟过来服侍,至于她所谓的通房的本分和规矩,全都抛之脑后了。

宋远洲暗暗摇头,没难为她。

但等到他与熟人说完话要走的时候,车边的少女忽然不见了。

宋远洲皱眉,两步到车里去看,车里也没有人。

黄普也不晓得人在何处。

“天热的厉害,小人本想找点水喂马,就这一回头的工夫,姑娘就不见了。小人也不知道姑娘去哪了!”

宋远洲眉头越皱越紧,“计英?”

没人回应。

宋远洲心下咯噔一跳,她敢跑了不成?

计家都还在苏州城里,卖身契还压在白家,她计英敢这么跑了?!

可他同黄普一道连声叫计英,全然没有回应。

宋远洲额头出了汗。

计英要是想跑,多的是机会,今日为何会突然跑路?

这不对,肯定是旁人将她掳走了!

这么一想,宋远洲心下一阵惶恐。

什么人会当街掳走计英?

为何计英没有出声?

他一边让黄普四处去找,一边亲自找人询问。

可宋远洲一想到少女单薄的身形,独自一人站在车边,惶恐之感如同滔天的巨浪扑下来。

他无处躲闪,瞬间被卷到到巨浪当中,挣扎求生。

“英英?英英!”宋远洲转着身不住寻人。

大街上人来人往,五月初的时节日光正盛,明晃晃地将一切照的无处遁形。

可那个少女就像是凭空消失了,没有人看见,也没有人知道她的下落。

宋远洲捂住胸口咳了起来,咳得胸口发疼,心下酸胀。

他疼到佝偻着脊背,一声声地停不下来。

黄普连忙扶了他,“二爷怎么又咳起来了?小人先伺候二爷吃药吧!”

宋远洲一把挥开了他,“先找人,不必管我!”

但猛烈的咳喘牵扯的胸肺疼得厉害,疼得直不起腰来。他硬撑着,眼角扫到了一旁酒楼门前迎客的小伙计身上。

那小伙计恰同他对视了一眼。

宋远洲忍住胸口的疼立刻走了上去。

“你是不是见到马车旁的姑娘被人带走了?谁带走了?去哪了?”

宋远洲问对了人,那小伙计一直在门前迎客,确实是看见了。

“宋二爷,您家的姑娘确实一直在马车旁站着的,但来了一辆马车,然后她就没了影了。”

宋远洲心下一紧,“谁家的马车?看清了吗?”

他说着,让黄普直接递上一块银子。

小伙计眼睛都亮了,“看清了!看清了!是白家的马车,马车上坐的是白小姐的丫鬟!”

话音一落,空气急不可耐地涌入发闷的胸口。

宋远洲大口喘息,终于从溺水的窒息感中缓了过来。

连黄普都吓得拍着胸脯,“白小姐可怎么回事?带走了姑娘也不说一声。”

宋远洲刚放下些许的心,又跟着这句话提了起来。

他不免想到了这些日听闻的白秀媛的事情,心下又是一提,再当眼前浮现出少女脖颈的红痕,宋远洲直接转身叫了黄普。

“去白家。”

黄普懵了一下,“二爷,咱们不回府里,同夫人和大小姐一起去吗?”

但他问完就知道了答案。

现在就去白家。

*

白家,白秀媛带着计英下了车。

白秀媛一边笑着打量她,一边往马车后面看去,“计英,你说宋二会不会追着你提前赶过来?”

计英摇摇头。

宋远洲不会追着她过来,她只是个卑贱的奴婢,有什么必要?

但她不知道白秀媛想做什么。

方才在路边,白秀媛不由分说就把她拽上了马车。然后,马车一路狂奔出城到了白家办宴请的园子。

要说从前白秀媛行为叫做出格,那么眼下,白秀媛简直有些疯癫,实在令人琢磨不透。

偏计英卖身契就在白秀媛手里攥着,刚才白秀媛还让丫鬟找出来,专门给她看了看。

“你今日可要好生听我的话。”

计英沉默地跟随着白秀媛,不知她要做什么。

今日白家花宴,在人前,白秀媛还规矩几分,先去她娘孙氏处请了安,然后便把计英带走了。

计英跟着她往园子里面走。

白家这一片城外的园林十分广大,计英跟着她走了半晌,连丫鬟婆子都稀少了起来。

计英有种不妙的预感,果然走到一个人迹罕至的院子里面,白秀媛一转身,笑眯眯地看住了她。

“计英,把衣裳脱了。”

*

不到一刻钟的工夫,白家就迎来了那位宋二爷。

他一到,白秀媛就知道了,眼睛眯了起来,细长的指尖挑着计英的下巴。

“你看,宋二爷心里着意你这个小通房,胜过我这个正妻呢!”

计英意外了一下。

宋远洲,会来找她?

不过她在白秀媛怪异的口气里,只是回应。

“宋二爷来定然不是为了奴婢,定是为了小姐。”

她这样说了,白秀媛又瞥了嘴,“我才不稀罕?宋二算什么?我可是要做伯 ”

她没有说下去,计英听得糊涂。

做伯什么?

难道做伯爵家的夫人?

说实在的,以白秀媛的出身配宋远洲已经是高攀了,计英不知道宋家是如何答应了这门亲事?现在白家要和宋家退亲,还真攀上了金陵城里的权贵?

计英不知,白秀媛昂首挺胸地看了她一眼,将她关在此处,便带人离开了

宋远洲令黄普快马加鞭赶了过来,只是到了白家门口,他又定了下来。

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理了理衣裳,才下了车,进了白家的门。

当下他被引在一处喝茶,远远见着白秀媛来了,并未起身来迎,仍旧稳坐。

白秀媛心下冷笑。

追都追来了,以为谁看不出来?

她虽然已经不想嫁给宋远洲,但是见有人这般在意计英,还是令她感到酸溜溜的不是滋味。

当时父亲想让她和宋远洲定亲,各种打点关系疏通人脉向宋家攀。

他们家以为宋远洲不会那么容易点头,没想到宋远洲的继母小孔氏一开口,他就答应了。

父亲自然高兴,但大哥觉得奇怪。

宋远洲会这么容易答应?

不会是因为什么别的原因吧?

白秀媛不免猜测会不会是计英,但宋远洲着实没有再露出什么意思来。

可如今,计英刚从他眼前消失不到一刻钟,他就巴巴地追上了门来?

宋远洲有把白家、把她白秀媛,放在眼里吗?

白秀媛心下暗恨起来,偏皮笑肉不笑地上前。

“宋二爷来了,秀媛有失远迎,二爷勿怪。”

宋远洲说无妨,不着痕迹地扫了她一眼,继续喝茶。

白秀媛见他还不开口问,惯会装腔作势,却不想同他磨蹭下去,开了口。

“二爷这么着急前来,不是所为何事呀?”

宋远洲瞥了她一眼,“确有一桩事,白小姐送我的小婢丢了,到底是白家送来的人,就这么凭空丢了,宋某自当寻找,找来找去,这不就找到了白小姐府上?”

“哎呀,”白秀媛挑了眉,“二爷说计英呀?我可没瞧见。莫不是她自己跑了吧?可巧了,我正处置一批不听话的奴婢,若是她自己跑了,该同那些不听话的奴婢一般,狠狠打上三五十板子!”

一般男人受三五十板子,有没有命都不好讲。

白秀媛倒是张口要打奴婢三五十大板。

说来说去,不就是在暗示他吗?

宋远洲心下一沉,面上不露,端起茶盅继续喝茶,“既然白小姐忙着,宋某就不耽搁了。回头再让人去旁处寻找便是。”

他撩着茶叶喝的悠闲。

白秀媛还以为他会着急上火地上了她的套。

她今日不求旁的,就想要宋远洲为计英发一回狂罢了。

谁让宋远洲这病秧子一时半会死不了,而她等不及了呢?

只能用这么个招数了。

只要宋远洲冲冠一怒为通房,宋白两家的亲事自然就要黄了。

他们白家只要说是宋远洲宠妾灭妻,这退亲的事便一点一星都扯不到她白秀媛头上。

但宋远洲态度暧昧,又十分沉得住气,白秀媛有点摸不清了。

她又怕多说出错,只能暗暗着急地先退了出去。

宾客陆陆续续到了,白秀媛跟着去门前迎了几回人,听说宋远洲还在那坐着吃茶,十分头疼。

恰好她大哥白继藩走了过来,白秀媛连忙把这事同白继藩说了。

“大哥,你说怎么办?宋远洲是不是并不在乎计英啊?那还怎么让他宠妾灭妻?”

这本就是兄妹二人商议的计策,眼下出了点意外,白继藩也琢磨了一下。

“宋二巴巴地紧追着你赶过来,定还是为了计英。至于他为何不着急 ”

白继藩稍一琢磨,想到了。

他叫了白秀媛,“你把看着宋二报信的人都撤了,只远远地放上几个,我就不信没了人,他还能一动不动?”

白秀媛眼睛一亮。

“对!说不定他自己便会寻过去,我再找人给他引引路,到时候他见到计英那般状况,我就不信他还定得住!”

☆、第32章 第 32 章

宋远洲一连吃了三盏茶, 再抬头的时候,院子里洒扫的人都没了。

他松了松身子站了起来,一路向西面人少的院落走去。

这一路都没遇到什么人, 只是有几条路上仿佛在修整似得,放上了花盆堵路。

宋远洲凡是遇到岔路口的地方, 都选了没有花盆堵着的路。

小丫鬟探头探脑地看了个清楚, 小步快跑着报给了白秀媛。

白秀媛一听传信就大笑了一声。

“快, 准备好东西,我必得让宋远洲发狂才行!”

她兴奋地准备着, 察觉到有目光落在她身上。

她看过去, 看到了被绑在凳子上的计英。

计英明明都被绑在了凳子上,可是看向她的目光却令她不适,仿佛在看她登台唱戏一般。

白秀媛自来不喜欢计英这般的目光, 当下冷哼一声。

“计英, 今日让我来帮你测一测宋二,看他对你有没有真心真情。”

计英大致晓得白秀媛在做什么了。

白秀媛就是想找个退婚的由头,于是便把这由头扣在她和宋远洲身上。

她淡淡笑笑,“小姐恐怕多想了,那位宋二爷对我十分烦厌, 我出了事他也不会如何的, 小姐想要退婚,干脆找算命的说八字不合, 不就好了?”

“那怎么行?八字不合是两人都有问题!我必得让宋二背这个名声才行。我可是要嫁进 ”她还是没说下去,就道,“反正不能八字不合, 过错必在你们二人身上!”

计英摇头, 白秀媛直接让人堵了她的嘴。

“是与不是, 待宋二来了就知道了!”

她这边匆促准备完毕,门口的小丫鬟就来报信了。

“姑娘,宋二爷来了。”

白秀媛正要道好,谁料那小丫鬟又补了一句,“咱们四爷也一起来了。”

“啊?”白秀媛一愣。

这等状况实在出乎意料,没等白秀媛反应过来,白继苏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秀媛,你在闹什么?英英呢?”

话音一落,房门被咣当推开了去。

宋远洲跟在白继苏身后。

方才那一路走得太过顺利,宋远洲就觉得没什么好事,待他看到鬼鬼祟祟的身影,冷哼一声,干脆折回去寻到了一个人——那位计英的“白四哥”。

白继苏一听计英丢了,慌张了起来,“英英怎么不见了?真的在我们家园子里吗?”

宋远洲虽不喜他的态度,但倒是不妨碍叫着他一同前来寻人。

当下,白继苏推开门,血腥气如同等候了很久,腾地一下扑面而来。

饶是宋远洲早猜到白秀媛在耍把戏,还是被这股血腥味道冲得心神一荡。

再往前,他一眼看到了地上的血迹。

地上的血迹刺眼,宋远洲目光甫一扫过,呼吸便急促起来。

耳边不由自主地响起白秀媛说的话,她说要重重惩罚奴婢,打上三五十板。

这声音在耳边回响的厉害,他压不下去,眼角却扫到了墙边绣墩上的柳黄色褶裙。

计英今日出门便穿的是这条裙子,而柳黄色褶裙已经被血迹布满,只剩下零星未染的地方,还能隐约辨认是她的那条。

裙子 血 白秀媛还真的敢在自家花宴上伤人?

宋远洲连连告诉自己这定是把戏,可还是止不住扯着胸肺闷声咳了几声。

在他的咳嗽声中,眼前发蒙的白继苏一瞬间回了神。

白继苏两步就冲了进来,声音冷厉得吓人。

“这是怎么回事?!这是谁的血?!英英呢?!”

白继苏的声音震得藏在后面隔间里的白秀媛耳朵发麻。

她怎么会想到自己四哥会冲进来,会这般厉声问话?

偏偏小丫鬟前来禀报,“姑娘,在花园里赏花的几位姑娘,被咱们的人引着快要过来了!”

她引了这些人过来,是要看宋远洲丑态的,是要坐实宋远洲宠妾灭妻的。

可宋远洲根本就是一言不发,反倒是她四哥躁怒了起来,连声叫她。

“秀媛!白秀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计英被绑着,坐在角落里的椅子上看着白秀媛团团转。

白秀媛在计英的眼神中更加烦躁了,可是宋远洲始终没有说出一句话,只有他四哥不住叫她。

白秀媛知道她设的这个局是彻底乱了。

局乱了不要紧,眼看着要把自己的四哥给坑了!

四哥可是爹的心头肉,爹还指望四哥一举登科,光耀门楣呢!

这局一乱,白秀媛恨得牙痒,只能赶忙让丫鬟把那几个就要走过来的观众小姐们请走,然后再去跟她四哥解释。

她这边刚一露面,自家四哥就冲了过来,抓住了她的胳膊。

“秀媛!这是怎么回事?英英呢?!”

英英 英英

不知道的,英英才是他亲妹妹!

白秀媛被她四哥抓的手臂生疼,真想用这细长的指甲掐她四哥,偏偏又不能。

而在白继苏身后,她看到了宋远洲。

那人毫无自家哥哥这般发狂之态,面无表情,只是紧抿着嘴,辨不出来情绪。

白秀媛想要看他登台唱戏,一丝一毫都没有看到,挫败的感觉上涌,涌得她头脑发昏。

她只能认了。

她跟白继苏解释血不是计英,也不是任何人的,至于计英在哪,她也不知道。

她这么说,白继苏松了口气。

但宋远洲眯起了眼睛,向后面走了过去。

白秀媛两步上前拦住了他。

“宋二爷要去哪?里面是女眷换衣的地方,二爷你可去不得!”

“是吗?”宋远洲看了一眼白继苏,又笑了一声,“后面是女眷换衣的地方,这前面还有这么一滩血,没出事吧?不需要宋某去帮忙?”

他说着,脚步加快往里走去,立刻就要闯到后面。

白继苏也要过去,“今日的花宴可不能出事!”

白秀媛方才一计不成,再把计英给丢了,是万万不行的。

幸而她人手带的足,一面不由分说地堵住宋远洲和白继苏,另一面把计英偷偷从后门带走了。

待到白继苏生了气,非要进去一探究竟,里面也已经没了计英。

白秀媛忍着暴躁的冲动,“四哥这回放心了吧!这里什么事都没有!要找你的英英,赶紧去别处找!”

白继苏皱着眉头瞪她。

宋远洲看着空荡的后院和房舍,又是一阵止不住的咳喘。

花宴即将开席,白老爷的人过来催促。

白秀媛这次看到了宋远洲阴沉的脸色。

可是男人还是什么都没说,眯了眯眼睛,沉着脸转身离开了。

宋远洲甫一出了这个院子,就招来黄普低声说了几句话,然后才同白继苏一道走了。

两人一走,白秀媛脸彻底拉了下来,拿起窗下的花壶摔在了地上。

她发了一通脾气,绕道去了计英藏身的地方,指着计英连声嗤笑。

“计英你看,宋远洲对你也不过玩玩而已!你当年那般喜欢他,见了他一回就把魂丢了,现在呢?你失踪了,裙子上还有那么多血,宋远洲他说一句话了吗?你可真是瞎了眼!你不过是他的通房,和别的通房没却别,这辈子也就是他卑贱的通房了!你心痛吗?计大小姐?”

计英面色未变半分。

她是瞎了眼,她知道,而她是宋远洲卑贱的通房这件事,她也一清二楚。

至于从前的事 计家早就败了,那时候的计英和她少女的心思,永远留在了过去。

她因为宋远洲心痛过,但她现在,早已不会了。

她笑了笑,“既然如此,小姐还是把奴婢放了,奴婢卑贱之人,什么用处都没有。”

可白秀媛眼见自己没有挑起计英半分情绪,在她淡然的神色下更加躁怒了,气得又砸了一套茶碗。

“有没有用处,不是你说的算!”

白秀媛走了,计英被带去了另一个空院落。

东面开宴了,咿咿呀呀地唱着戏。

西面的院子空旷无人,只有飞鸟从四方天空飞过。

计英回想起方才房中的闹剧。

白四哥对她真好,从冲进房中便吵了起来,一直不停地不停地问她在什么地方。

白四哥那般儒雅的男子,竟还有这般的时候?

计英受之有愧。

可是她的那位夫主呢?

若不是白秀媛说他来了,她还真不知道他竟然屈尊来了。

他从头到尾没有问她一句,一句都没有。

飞鸟又从天空掠过,没有留下痕迹。

计英早已习惯了。

要从白秀媛手下逃脱,她必须得靠自己。

东园在开宴,白秀媛一时半会回不来。计英看到看守她的小丫鬟也饿了,开始吃糕点,顾不上她了。

她小心地解着困绳,幸而几个小丫鬟力气不大,绳子系的不紧,计英很快就解开了,慢慢向后门摸了出去。

小丫鬟们吃的正要紧,全然没有察觉,计英闪身出了后门。

计英甫一出了这园子,便准备向人多处而去。

现在白秀媛是打着她失踪的幌子,将她暗暗捆住,只要她在人前露了面,白秀媛就不能随便绑住她了。

到底今日是白家的花宴,白秀媛还是要脸的。

计英立刻向东面快步跑去,她连裙裳都没有,只穿着中裤,裤脚上还沾染了白秀媛弄来的血,可她顾不得了,跑得鬓发飞起。

跑了没多远,突然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

瞧着像是黄普?

计英正要过去,忽的听见叮叮咚咚的钗环声。

这钗环声一出,黄普转头跑没了影,而白秀媛的话随着钗环声传了过来。

“梁哥怎么露了个面就走了?席面不好吃吗?这可是在苏州最大的酒楼定来的。”

白秀媛的声音没变,但说话的语气又软又柔,计英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但她眼下最要紧的是躲藏,她很快发现了一块半人高的石头,立刻闪身奔了过去,蹲在了石头后面。

这是一块太湖石,石上还有空洞,计英蹲下,恰恰能从空洞里瞧到路上的情形。

白秀媛一行已经绕了过来,她身旁约莫就是那位“梁哥”。

那男人二十出头的模样,身材高挑,面相却有些阴柔,他通身锦缎,腰间悬着一块玉佩,日光下的玉佩光泽盈盈,远远瞧着质地不俗。

白家的亲戚计英都见过,但她没见过这个叫做梁哥的男人,如果没猜错的话,是不是白家攀上的金陵城的权贵?

她正想着,就见白秀媛撵了丫鬟,挽上了那男人的胳膊。

“梁哥是嫌宴请饭菜不如金陵吗?那我再让小厨上给哥哥做些?”

白秀媛一口一个“哥哥”叫的计英耳根发麻,那“梁哥”却似不领情一样,往前走着并不言语。

白秀媛愣了愣,以为他生气了,神情紧绷起来,换了语气小心地问。

“咱们陆三爷这是怎么了?”

那陆三爷这才看了她一眼,“没怎么,我只是瞧着你父亲,好似更喜欢你那未婚夫郎?那宋家门楣不算低也不算高,莫不是因为他是嫡出,我陆梁不过是庶出?”

白秀媛差点跳起来反驳。

“怎么会?宋远洲再是嫡出,宋家也就是个造园的人家,三爷你是什么人,兴远伯府的长子!”

兴远伯府?

计英明白了过来。

原来白秀媛攀上的权贵,是兴远伯府,而她想要给这位兴远伯的庶长子做正妻。

那么,白继藩巴巴地要买云澜亭的图,也是为了兴远伯府吗?

兴远伯府要云澜亭的画做什么?

计英干脆定下心来听这两人说话。

白秀媛见着那陆梁生了气,又急又怕。

“三爷放心,我和大哥已经商议好了,今日就寻个由头和那宋二退婚。他一个死病秧子,怎么能和三爷你相提并论?”

那陆梁斜着眼睛看着她,“是吗?”

“是,是!”白秀媛顺着他的手臂攀上了他的肩头,又一抬手勾住了他的脖颈。

整个人仿佛挂在了陆梁身上。

计英看得皱起了脸来。

白秀媛就赌定了这位兴远伯府的庶长子会娶她?

听白秀媛的意思,她大哥白继藩也是看好的?

白秀媛挂在陆梁身上轻笑着讨好着说什么话,计英就听不清楚了,她只是看见那陆梁终于面色和缓了几分,然后手下搭在了白秀媛的腰上,轻轻捏了一下。

“妖精,就喜欢你这野劲儿,越野越有劲儿 你我找间无人的院子耍一耍 ”

白秀媛一边装着羞怯,一边闷声笑得异样。

“哥哥急什么呀?”

计英讶然,耳边响起了前几日,白秀媛在孙氏面前问她的话。

难道白秀媛已经 ?

她正想着,那陆梁的手便探到了白秀媛的衣襟里面。

计英快看不下去了,但忽然听到白秀媛口中提到了自己。

“ 今日退婚的事情,本该方才就成了的,但那宋二带着我那蠢笨四哥一搅合,把事情搅合坏了。再有就是那宋二对他那通房态度不明,我也有点怀疑,他会不会冲冠一怒为红颜了。”

计英默默回答,“不会。”

但那陆梁却饶有兴致地道,“你弄些鸡血染一染裙子,人家就会相信了?我瞧着那宋二爷不似笨人,你不来点真材实料的东西,他能露出真相?”

这话阴阴冷冷的,计英默默攥紧了手。

而白秀媛好似被点到了,“那怎么办?真的让那计英受点伤?可是花宴这么多客人,就算是要处置奴婢,也得等宴请之后,不是吗?”

计英心想,白秀媛还没彻底疯癫。

谁料,那陆梁阴阳怪气地笑了一声。

“处置奴婢定然不行,就算你手上握着她的卖身契,旁人也难免说三道四。若是,那小通房意外受伤呢?”

“梁哥是说 ?”

陆梁笑得眯起了眼睛来,“我那两只烈犬饿了一夜,同我一样,今日还没吃上肉呢。”

☆、第33章 第 33 章

陆梁和白秀媛走远了, 连身后远远跟着的丫鬟也走远了,计英才两脚发麻地从太湖石后面出来。

有鸟从头顶掠过,飞向了不知什么地方。

她举目望去, 白家园子偌大,大到看不到院墙,但这院墙仿佛就在她眼前, 将她困在这铜墙铁壁里面。

她无处可去,也不晓得该找什么人求助。

不管是白四哥还是什么人, 都不能一错不错地看护着她,只要她被白秀媛找机会抓住, 也许下一刻就要葬身恶犬之口。

计英感到惶恐, 但她必须要靠她自己逃出生天, 她也只有她自己能依靠。

计英退到了那片遮天蔽日的竹林中。

竹林中没有人影,只有风吹竹叶的沙沙声。

她静静坐了几息,定了定心神。

白秀媛要想从她下手, 那么就得先找到她,只要她在宴会结束前不被白秀媛找到,那么这个局就不能成。

而白家园子这么大, 她找一个藏身的地方,躲到宴会结束,想来也不是很难。

计英这么一想,心下更定了几分。

脚边有蚂蚁搬着笨重的东西,转错了方向, 找不到回洞的路,计英用草棒引着它转了个头, 终于找到了回洞口的路。

计英也站起了身来, 努力回忆着来回一路的园中布置, 隐约记得北面有一片假山石。

假山里面山洞复杂,地形多变,又有多处道路可通,是最好不过的藏身之地。

她正想着,隐隐约约听见了来路上急促的人声,是在找人。

计英不能坐以待毙,立刻下了决定,转身向着北面假山的方向摸了过去。

白家的园子当真不小,幸而西面北面空旷没什么人,她很快摸到了假山下面。

这假山高耸连绵,下面洞口繁多,一面临水,小湖上泛着清波,湖心连着一座四角亭。

假山另一面被花墙阻隔,从花窗向外看去,是花木林子,许是太过靠外,花木并未精心修剪,想来也是无人来去的地方。

计英四下瞧着无人,安心藏到了假山洞里。

待到宴席差不过快要结束了,她再出来,直奔外院离开,今日这场祸患便就有惊无险地躲了过去。

计英静坐在一块大石头上。

咿咿呀呀声隐约听不清了,但她总能闻见香气似得,闻到了东面宴请上的酒菜味道。

少女静坐着,饿的也有些发昏,倚在凹凸不平的大石上就快要睡着了,甚至闻到了酒菜的香气已经飘到了鼻尖。

少女无奈地搓了搓鼻子,又敲了敲脑袋让自己清醒,话语声冷不丁地就传了过来。

“快把酒菜布置好,咱们家大爷就要带着那位陆三爷过来了。”

计英一个激灵,瞬间清醒了。

白继藩和陆梁要过来了?

她小心翼翼地起身到了一处洞口,小心地看过去,果见白继藩和陆梁联袂而来,两人往摆满了酒菜的湖心亭走去。

计英一颗心提了起来。

怎么这么不巧?

计英听到了白继藩的声音,“秀媛也是,这点小事都弄不好,我已经加派了人手找人,三爷不用理会,咱们在此吃酒便是。”

计英听得秀眉挑了上去。

白继藩加派人手是在找她吗?那她眼下岂不是灯下黑?

这假山里面果然是好地界,计英又往光都照不进来的地方躲了躲,但正此时,听见了陆梁的问话。

“上次你便说摸到了些门路,怎么到现在也没有下文?那画到底能不能成了?家父还等着呢。”

这话直接定住了计英的脚步。

她本以为陆梁和白继藩也就吃酒说些闲话,没想到两人还没落座,便说起了画的事情。

是云澜亭的园林图吗?

计英竖起了耳朵。

但湖心亭距离假山还有些距离,这会来了一阵风,风吹假山上下树叶窸窸窣窣作响,她便听不清楚那二人所言了,只有隐隐约约几个字眼飘过来。

“ 云澜亭 快些 ”

计英脚下一转,便向靠近陆梁和白继藩的洞口移了过去。

她走得甚是小心,唯恐碰掉了一块石头,引起假山外面的人的警觉。

她走得不快,小心翼翼地终于到了里湖心亭最近的一处洞口旁。

计英侧身靠在了洞口一旁的凹陷处,外面的人看不到她,她却能听得湖心亭传来的说话声。

当下,那白继藩便跟陆梁解释起来。

“三爷勿怪,伯爷想要园林图,但凡早说些时日,也能从宋远洲手里截下来几幅图。那宋远洲是江南园林界的翘楚,收集园林图乃是常事,旁人倒是愿意把画卖给他。伯爷这边又不想惹了人眼,咱们这才想到了云澜亭那图。我真是破费了一番功夫,才打听到当年买画的人,眼下只晓得人在绍兴,我去了一趟,还没寻到。”

他说着,还问了陆梁一句,“伯爷怎么突然想起买园林画了?”

陆梁抖开扇子摇了摇,“没什么,不就是给舍妹出嫁造一座园子么?我与舍妹都是庶出,姨娘又没了,父亲怕那亲家怠慢舍妹罢了。”

他都这么说了,白继藩也不好多问。

“伯爷对三爷和大小姐实在疼爱。”

那陆梁确实哼笑一声,“那有什么用?到底这兴远伯世子不是我,是我那嫡出的兄弟。”

白继藩就不好说话了。

伯爵人家最重血脉,伯爷再疼庶长子,世子当然还是要嫡出。

他又把话头转回到了云澜亭的园林图上。

“ 说是个上了年纪的石刻师傅,那老师傅买了画留了个假名,然后人便离了苏州,也不知是为何。我也是费了好一番工夫才找到这条消息。可惜我上次去绍兴,并未找到那人,也不知还在不在世。”

陆梁皱眉,“那到底此事还成不成了?”

白继藩可就笑了,“三爷别急,就算人没了,画也不会没了,容我再寻一寻。就是秀媛的事情,三爷如何打算?”

计英在山洞里面,把两人关于云澜亭的说法全都记了下来。

上次孙氏果然说漏了嘴,确实和石刻师傅有关系的。

而且白继藩还没有买到画。

她把这些消息给宋远洲,计家的事情也就没问题了。

只要计家能顺顺利利,她再把画的图留下来,到时候她自行离开,天涯海角去找三哥,无牵也无挂。

不过眼下,她只能继续躲在这小石洞里,待白陆两人走了,才好离去。

陆梁吃着酒,“秀媛总要和那宋家先退了亲再说。”

白继藩说这事好办,“过一会秀媛找到那计英,不信那宋二不上钩 秀媛退了亲,年纪也就不小了,三爷也该续弦了,可不正好吗?”

那三爷轻笑出了声,声音传到计英耳朵里,腔调奇怪。

“这事好说。”

计英对白家和陆家的事情并不感兴趣,但白继藩有些着急,还要开口跟陆梁说什么,陆梁提前打断了他。

“我那两只畜生怎么还没牵过来?饿坏了吧?”

说话间,小厮跑过来回应,“三爷,两条狗带过来了。”

计英眼皮腾地一跳,只见远远地牵过来两只半人高的大狗。

一条劲瘦浑身是力,另一条如同虎豹长着獠牙。

两只大狗都朝着两边的小厮们伸着头嗅着,甚至张开嘴流出了馋涎。

白家的小厮见了两条狗,全都哆嗦着向一旁推开了两丈远。

只有牵狗的小厮嘴里吹着哨子,引着两只狗前来。

计英心下都紧了起来。

这两只狗还饿着,若是对着她来

思绪未落,陆梁漫不经心地话便传了过来。

“秀媛要找的人还不知道何时能找到,倒是将这两只畜生饿着了。”

他说着,朝着牵狗的小厮挥手。

“放它们去假山那边松快松快,能抓个耗子也算提前塞牙缝了。”

假山

这话就像平地惊雷,在计英头上炸开。

她忙不迭向远离大狗的另外一边退了过去。

可是这两只大狗好似能感知她一般,甫一进了假山洞里,就向这边嗅着走了过来。

计英浑身发麻,试探着换个方向移了过去,但那两条大狗也跟着她换了方向。

计英不死心地又变换了一次,结果还是一样。

心下止不住发凉,计英怎么都想不到,她要躲开这两条饿犬,偏偏陆梁把狗牵到了这里。

她无法出声也无法逃跑,更没有人来营救她。

结局好像固定了一般,难道她只能坐以待毙?

计英冷汗淋漓,她不住回忆自己刚才走过的假山洞里面的路,有一处地势颇高,她站上去好歹占据了主动。

计英很快寻到了那个地势颇高的地方,手下也寻到了两块石头防身。

单薄的少女,两块巴掌大的石头,一块半高不高的攻守地。

老天爷好似开玩笑一般,将少女的性命和两条饿犬压在了一起。

没有意外,两条饿犬几乎没走弯路,就到了计英藏身的地方。

粗重的呼吸声和馋涎声交混作响,时不时伴着喉嗓里低声的吼叫。

计英仿佛能看到两只饿犬扑向她撕咬的场景!

她反复告诉自己冷静,越是这个时候,越要冷静应对。

但两只饿犬根本不容她思索,已经到了她脸前。

两只饿犬在距离她半丈的地方停了下来,开始试探着向前。

计英冷汗频出,举着石头想要赶走这两条狗,但两条狗就是不肯走,不住在她脚下盘桓,甚至试图靠近。

幽暗的假山洞中,两只饿犬两眼闪着绿光,馋涎不住滴落,少女的威势逐渐削减,两只饿犬再也耐不住,向着少女围了过来。

计英想把手中的石头砸出去,可这么大的狗,她这两只石头能做什么用?

容不得她在思考下去,那只精瘦的狗已经嗅着上了前,探头到了计英裤脚。

计英急忙向后退去,那狗也被她一动,向后闪了闪身。

计英已经退到了最后贴上了墙,她知道这是最后的较量,接下来,狗不会再怕她。

葬身饿犬之口,或许是她最后的宿命

那只狗也正如她所想,在她脚下不住嗅着,另一只也向前围来。

就在这时,计英眼角突然瞥到了裤脚的一片鲜红。

电光火石之间,她忽的想到了什么。

几乎没有停留,她立刻俯下身,一把撕开了裤脚,将那片鲜红颜色猛然扯了下来。

她将那布拿在手里,饿犬的目光果然跟了过来。

计英一下就懂了。

它们是闻到了她裤脚上的鸡血跟过来了!

计英再不犹豫,直接将那片染了鸡血的衣缕绑在了石头上。

她孤注一掷一般,远远地抛了出去。

石头咕咕噜噜滚了很远,她看着那两条狗,在一愣之后,跟着那绑了布缕的石头远去了。

计英大口地喘息。

远处又飘来咿呀声,宴席热闹,宾客尽兴,带着她来的那位二爷也许在喝着小酒听着戏。

东园喧嚣的一切,与这幽暗的假山洞里无关。

偌大的园子,偌大的尘世,如果她不自救,没有人能帮她,她死了或许也没人在意。

生与死,只在她自己的手上,只有她自己在乎。

光照不进的幽暗闪动冷气上泛,外面唱腔拖着长音传进来,计英冷汗淋漓地笑了笑。

她又逃出了一命,她是个命大的人,早晚能拥有属于她的蓝天白云。

她手下还有些颤抖,但不敢再耽误一息,小心跳下了高地,向着假山后面转了过去。

假山后面就是那隔断与外面花木林子的院墙。

院墙上有花窗,但人钻不过去,计英想找一个哪怕狗洞也好,但是没有。

可她眼睛一错,在一颗槐树后面看到了一扇木门。

计英简直看到了逃出生天的曙光,她飞也似地跑了过去,想去打开那扇门,可是门纹丝不动——上了锁。

一惊一喜一悲冲的计英额头汗出了三五遍。

她又听见了两只饿犬的声音。

就算她抛了染了鸡血的衣缕过去,但那到底不能填饱饿犬的肚子,饿犬兜兜转转,大概还是会盯上她这个活生生的人。

计英只想打开那道锁。

她仔仔细细看了过去,眼睛忽的一亮。

如果她没有认错的话,这是一道工匠锁,这道锁除了钥匙能开之外,还能通过拆锁的方式,直接将锁拆下,从而打开这扇门。

计英小时候,经常与哥哥们一起玩这种工匠锁。

她只觉得天无绝人之路,抖着手拆起锁来。

计英拆了没几下,就听见那大狗的低吼声渐行渐近了,她手下抖得更厉害,拼命压着自己的颤抖继续拆锁。

可这把锁和她以前拆过的锁都不一样,计英反复拆了三次,全都拆不下来。

而大狗的声音几乎就在几丈远的地方之外了。

难道,她果然还是逃不过葬身饿犬之口的命运?!

计英终于忍不住急起来,恨不能用蛮力直接将这锁扭下来,但她却没有这样的蛮力。

怎么办?

大狗已经嗅动鼻尖走过来了!

就在这时,门外空旷无人的花木院里,忽然有脚步声从天而至。

那花木林无人许久,怎么会有人来?

是谁?

计英睁大了眼睛,打不开的门外,传来男人一贯冷清而低沉的声音。

“计英?!”

☆、第34章 第 34 章

计英睁大了眼睛, 打不开的门外,传来男人冷清而低沉的声音。

“计英?!”

计英一怔。

“二爷?”

计英略一出声,男人压制不住的咳喘声就传了过来。

但在咳喘之下, 他的声音很冷静。

“门是不是锁了?这种门一般用的是工匠锁, 你试试能不能打开。”

计英立刻说了情况, “这锁我没见过, 打了三次也没打开。”

男人沉默了几息。

正此时, 一只饿犬发出了不耐的低吼声,那声音近得仿佛就在耳畔。

计英甚至不敢回头去看, 握住了锁, “我再试一遍!”

但男人低沉的声音打断了她, “不用试了。”

计英惊疑不定。

门忽然吱吱呀呀被人拉动了起来, 门边露出一挑不大不小的门缝, 男人的一双手从门缝中勉强伸了进来。

木门的边缘蹭破了他的手背,他双手扣住了那把工匠锁。

他手指细长, 骨节分明,扣住那工匠锁稍稍一触碰, 就还原到了最开始的样子。

就在计英还没看清的瞬间,那双手指尖准确地推拉起工匠锁上的机关条木, 手下迅速变幻令她眼花缭乱。

接着,只听啪得一声轻响, 原本木条顽固扣在一起、不论计英如何费劲都打不开的锁, 此刻如同一抔沙, 瞬间散落下来。

木条零零碎碎散落一地。

锁解了。

然而, 门前出现了响动, 两只大狗警觉地跑了过来。

计英看见它们, 两只狗也看了计英, 目目相对之间,两只饿犬腾地冲了上来。

尖叫声已经没过了喉嗓,几乎就要冲了出来。

说时迟,那时快,门忽然被拉开了去,少女被铁一般的臂膀扣住了腰,瞬间拉出了门外。

而她刚一离开,两条狗扑到了门上,发出咚咚两声响。

随后,饿犬狂躁的叫声隔着门传了过来。

门没有再锁,却被人用脊背生生抵住,任凭那两条饿犬如何猛扑,木门未动分毫。

计英被人圈住腰护住头扣在了怀中,扣住她腰身的手掌有力,护住她后脑的手轻柔。

男人的下巴抵在她的发顶,计英在他微凉的怀中,闻到熟悉的幽香与药香交混从男人的衣襟上透出来

将少女紧紧抱在怀里,方才他寻不到人的惶恐感就好似潮水,退了个一干二净。

少女在他怀中,他能感受到她腰间的温热,能感受到她发丝的手柔软,能听到她砰砰的心跳。

她的心跳快极了,宋远洲甚至能想象得到,她一个人面对饿犬时的无措。

那无措令他胸口发疼,他又把她往怀里紧了紧,将她护在胸前最贴近心脏的地方。

他那颗心又疼又酸,这种感觉铺天盖地地将他淹没。

这一刻,他只想这样抱着她,只想安慰地说一句,“没事了,没事了 ”

可少女却在他怀中僵硬地微微动了一下。

男人瞬间从方才的意识中抽离出来,他看着怀中的人,看到了她正好抬起来的脸。

她额头上满满的冷汗,可看向他的眼神却有一种不能理解的探究。

那双如水般的眼眸中,满满都是奇怪的事情。

她不懂,不知道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为何帮她开锁救她出门,最后,又为何将她紧紧抱在怀中。

是呀,为何?!

宋远洲的心头被这“为何”叩问得发慌。

他也想知道为何?

眼见这个少女是谁?是从前的计家大小姐,计青柏的女儿计英!

他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救她,又为什么把她抱在怀里的时候,才能如溺水的人得救一般大口呼吸,心神安定?

为何?

他怔了一息。

下一息,他一下松开了少女,甚至好像被烫到一样,伸手推开了她。

约莫没有想到突然被推离,少女向后踉跄了过去,险些摔倒。

男人心下一紧,后悔似得伸手要去稳住她,可少女已经靠着自己站住了。

空气凝固了一样,让人闷到了极点。

宋远洲紧紧绷住了嘴角。

少女没有再抬头看他,只是低头行礼,声音冷清而平和。

“奴婢谢二爷搭救。”

话音一落,宋远洲忍不住咳了几声。

黄普恰好拿着棍子跑上了前来,堵住了门,又看住了宋远洲的手。

“二爷手背怎么蹭破了?”

男人的手背是从门外强行伸进去时蹭破的,但他背到了身后。

黄普问了个空,又抹着汗同计英道,“姑娘怎么跑到这里来了?真让小人好找,要不是二爷猜到了此处,姑娘可怎么办?”

计英闻言,抬头去看男人。

男人负手而立,眉头压了下来,并不看她一眼,抿着嘴向外面走去。

计英感到了他强烈的不快。

她请罪,“二爷恕罪,奴婢给二爷添麻烦了。”

那位二爷脸色更加阴郁,脚步越发快了起来。

黄普倒是递了个包袱给计英。

“姑娘先换上这衣裳吧!”

计英裙裳被白秀媛弄了下来,中裤裤脚也被她扯破,浑身上下脏兮兮得难看。

黄普递来的衣裳正是时候。

可计英担心换了衣裳,白秀媛也会另想办法掠走她,却发现黄普递来的是一套小厮的衣裳。

换上小厮的衣裳,计英心下定了几分,她向黄普道谢。

黄普连连摆手,“不是我的意思,是 ”

话没说完,被一旁的男人一眼扫过来闭了嘴。

男人上下看了计英一眼,只一眼,就不再看,立刻转过了头去。

他背着手目视前方,这才问她。

“白秀媛是不是准备退婚把由头,反扣在你我身上?”

计英见他说起了正经事,心下微缓,便把白秀媛的主意都告诉了这位二爷。

说到陆梁的时候,她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准备照实说了。

她小跑着上前了两步,追到了男人身侧,轻声把陆梁和白秀媛的事情也告诉了宋远洲。

男人对此只是嗤笑一声,“这事我自有主张。”

他说着,却不由地留意到了少女小跑着紧跟着他的样子。

轻轻的话语声令他心下微跳。

但少女又说起了另一桩事。

“云澜亭的事,奴婢探听到了 ”

计英将在假山洞里听来的关于云澜亭的消息全都告诉了宋远洲。

“ 兴远伯想要这副园林图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意图,但那陆梁反复催促白继藩,瞧着对图势在必得。”

宋远洲点头将此事记了下来。

少女不再说话了,男人侧过头看了她一眼,见她欲言又止的模样。

“有什么话?”

计英是想说作为交换条件,宋远洲是否要同样照拂计家。

可她话到嘴边觉得算了,宋远洲再如何,言而有信还是做得到的。

她摇摇头没说,男人却猜到了。

她不就是想提醒他吗?既然不说,方才有做什么欲言又止?

说与不说,不都是为了她的家族吗?

为了家族,宁愿在假山林里偷听,出生入死地探听消息,却不管自己的安危。

男人心下瞬间如同干草遇到了火星,蹭得窜起一簇火苗。

他对着她哼笑了一声。

“计家我会照拂的。你做的很好。”

*

找不到计英,白秀媛挨个赏了丫鬟们一巴掌。

“没用的东西,一个计英都找不到!她能去哪?她还能飞了不成?”

可是丫鬟们把西园翻了个遍,毫无计英的踪迹。

一个丫鬟大着胆子,“姑娘,计英要么混去了东园,要么就还在西园。西园就一个地方没有找了,就是大爷和陆三爷吃酒的湖心亭和一旁的假山洞。计英会不会就藏在那假山里?”

白秀媛立刻直奔湖心亭假山而去,到了那湖心亭,正见狗嘴里叼了一片染了鸡血的衣缕回来了。

她心下一跳,“这两只狗不会把计英咬死了吧?”

陆梁有了酒,斜着身子仰在亭子栏杆上。

白继藩还算清醒,上前说没有,“计英约莫是从后面木门逃跑了,真是让她捡了一命。”

白秀媛松了口气,计英死不死她不在意,她的事情还要靠计英办成呢。

她转身又要继续去寻找,但陆梁歪着脑袋朝她招了手。

“你手下没人吗?要你跑个什么劲儿?过来陪哥哥说话。”

白秀媛犹豫了一下,但白继藩跟她眼神打了个示意,又低声道:

“我替你找人。陆三爷这边既然叫了你,别让他不快。你有什么不得劲也先忍着,等你做了伯府里的夫人,咱们家就能跟着飞黄腾达了。什么事情不好办?快去!”

白秀媛在苏州城的小姐里面一向不被人看重,他们都说她没有规矩,不亏是商户出身。

那些文臣武将家的小姐她比不过也就罢了,连计英都好似比她高出几分,而计英自小骄纵,苏州城里跑马,还不是被人捧在手心里?

白秀媛就是看不下去,明明她爹也中了举,哥哥也捐了官,怎么就比不过计英了?

计英一落难,她就把人带走,日日踩在脚下,心情说不出的舒畅。

她以为这样没错,毕竟计英是犯了事的人家女儿,可她踩了计英上马就那么一次,满苏州城都攻讦她!

父亲差点搬出了家法。

难道他们都忘了,计家可是犯了事的,计英是奴仆?他们不过是看不起她白秀媛罢了!

后来,父亲想让她嫁给宋远洲,她也觉得好,她做了宋家的当家主母,谁还看不上她?

大哥也是同意的。

有了宋家这样在苏州城里立得住的人家,他们家就更能摆脱商户的名头,事情也更好办了。

白宋联姻之后,白家蒸蒸日上,很快和金陵城里的权贵们有了联系。

白家这般,她再看宋家还是那副老样子,就跟病病殃殃的宋远洲一样,毫无生气,就不想嫁了。

而且,谁知道宋远洲当时一口答应这场婚事,是为了什么?

白秀媛不要再嫁给宋远洲了,也不要做宋家的主母了。

要嫁就嫁金陵城里的权贵!要做就做伯府里的夫人!

当陆梁出现的时候,白秀媛简直没有任何思虑就扑了上去。

陆梁喜欢什么样她就什么样,只要能做伯府里的夫人就行!

那样的话,没人会瞧不起她了吧?

白秀媛应了她大哥的话。

这个家里父亲和四哥一心科举,母亲什么都不懂,只有大哥与她目标一致。

他们都想飞黄腾达。

白继藩一走,白秀媛就依偎到了陆梁怀里。

“梁哥这次吃好了吧?小灶上的酒菜可合口?”

陆梁拨弄着她的头发,又将手伸到了她腰间。

“没有你,酒菜也就寻常。”

白秀媛低笑了一声,“那我再陪哥哥吃些?”

她说着,要去拿酒,但手一下就被陆梁握住了,“吃酒有什么意思?不若吃点别的?”

“那吃什么?”

陆梁紧着她的腰搂进了怀里。

“你,如何?”

湖心亭不远就有个院子,这院子早就收拾妥贴了。

床榻被褥一应俱全。

眼下院中服侍的全都散了下去,院中静而无声,只有中间的房中时不时传来奇怪的声音。

有飞鸟落在屋檐,听到这奇怪的声音,探着脑袋往里面看了一眼,又连忙飞走了。

白秀媛伏在陆梁胸前,“哥哥到底什么时候娶我?嫁衣都准备好了。”

陆梁仰着身,闻言笑了一声。

“难道你这嫁衣,不是给嫁进宋家准备的?”

“怎么可能?我准备的可是嫁进伯府的嫁衣!我大哥还把我的嫁妆从六十四台嫁妆,扩到了一百二十八台。多出来那些,都是给梁哥你备着的。”

陆梁挑了挑眉。

“那就更好说了,就看你何时退亲了。”

白秀媛斩钉截铁。

“今天!今天我就让宋远洲那个病秧子,宠妾灭妻被我白秀媛退婚!”

话音未落,外面突然有了吵闹声。

白秀媛还以为是家里的仆从胡闹,立刻呵斥了出声,“都滚下去!”

可谁想到,她这一声刚落地,一个急躁的男人声音传了过来。

“你让谁滚下去?!”

只听咣当一声,房门忽的被人踹开。

白秀媛一下看到了令她脚下发软的人。

“爹?!您、您怎么来了?!”

而她爹白老爷也看到了她,更看到了她身旁的陆梁。

白花花的身体裸在外面,白老爷瞬间定在了原地。

而白继苏和孙氏也跟着白老爷一起来了。

两人紧跟其后进了门,当下一眼看过去,白继苏倒抽一口冷气。

孙氏反应更大,脚底一晃,尖叫了一声,当场瘫在了地上。

“秀媛你 !”

白秀媛瞬间白了脸,惊吓地想要穿衣,浑身哆嗦着不知道从哪里穿起,干脆用被子裹住了自己。

“爹娘四哥!你们快出去!快出去呀!”

可她爹却忽的从门后拾起了门栓,目眦尽裂地奔了过来。

“你还让我出去?!我这就打死你这个畜生!”

院子里。

宋远洲面无表情地负手而立。

☆、第35章 第 35 章

房中闹得不可开交。

孙氏惊吓瘫地, 白老爷抄起门栓就要打死他这没脸没皮的女儿。

白秀媛煞白着脸尖叫,幸而白继苏一把抱住了白老爷,她才堪堪从门栓下面夺来一命。

白老爷还没有恢复理智, 还喊着要打死畜生, 还是孙氏抱住了他的腿。

“老爷, 老爷,饶了秀媛吧!她到底是咱们的女儿呀!”

白继苏也道, “是呀爹!不能再闹出这大动静了,咱们家的花宴还没结束呢!”

白老爷被这两人一喊, 终于清醒了几分。

他一眼都不想再看见白秀媛, 却一转头瞧见了宋远洲。

白老爷老脸好像被人左右开弓打了两大巴掌, 火辣辣地疼。

可就算是挨了打也只能认了。

他不得不走上前去,老脸发烫地叫了宋远洲。

“ 宋白两家这亲事, 是老夫对不起你了!”

白老爷自诩文人,言行举止确实尚有文人之气。

宋远洲蓦然想到了计青柏。

同样是定亲, 计青柏上门时, 是如何的态度?

宋远洲心下微沉,白秀媛是白秀媛, 白老爷是白老爷, 他并不想为难白老爷。

“白老爷不必多言了,宋白两家婚事不成也是本是天定, 就这样吧。”

他这样的态度, 白老爷更觉脸皮滚烫了。

两月之前,家里就曾商议过白秀媛和宋家的婚事, 他自然是愿意的, 但是长子和秀媛自己想拖, 至于原因, 他也并非全然不知情。

谁不想与金陵城的权贵结亲呢?所以白老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

谁想到,到底酿成了大错。

白老爷颜面扫地,给宋远洲和一旁跟过来的小孔氏道歉。

“是我白家的过错,是秀媛的过错,退亲的事我白家负责,我白家愿意倒赔宋家两千两。”

可他这话刚一落地,屋里忽的传出喊声。

“凭什么是我们白家负责?就算我有错,宋远洲他就没错了吗?!他宠妾灭妻!”

白秀媛不知何时穿上衣裳冲了出来。

她看住了宋远洲,眼睛一扫就看到了宋远洲身后一个穿着小厮衣裳的少女。

她把院子翻了个遍也没找到计英,眼见计英安然无恙地站在宋远洲身后,好像被戏耍了一样。

她连声大叫,“宋远洲就是宠妾灭妻!他凭什么不用为退婚负责?!”

众人都向宋远洲和计英看了过来。

宋远洲却没有像白秀媛一样疯癫。

他只是道,“白小姐,还请你弄清楚,宋某既没有娶妻也没有纳妾,何谈宠妾灭妻?”

他说着,微微侧头看了计英一眼,少女穿着小厮宽大的衣裳,安静地垂首跟在他身后。

他道:“宋某就这一个女人,还是白小姐送来的通房,实在谈不上宠妾灭妻一说。”

白秀媛却瞪着宋远洲,“你敢说,你当时与我定亲,和计英一点关系都没有?”

话音落地,宋远洲心下一顿。

当时与白家定亲,他确实是一口答应了的

宋远洲抿紧了嘴,白秀媛又要发狂,但宋远洲又开了口。

“白小姐莫要再无理取闹,宋某不会为了一个小通房如何。她只是个通房而已。”

白秀媛看着他淡然的神色,好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你 ”

白秀媛快要疯了,她说不过宋远洲,又看到了计英身上。

“呵!计英,你看,宋远洲根本没把你当做一回事!你在他眼里什么都不是!”

她妄图想要再激起什么,然而少女比那男人还淡定,她还是那句话。

“小姐说的是,奴婢确实只是个卑贱的通房。”

话音一落,白秀媛只觉得胸口一闷,好像那宋二的痨病上了她的身一样,快要吐出血来了。

白秀媛如何,宋远洲管不着,可他眼角扫到了身后少女脸上。

她说那句话的时候,连眼角都没有动一下

憋闷感将人推向不知名的境地,直到宋远洲听到小孔氏的声音,才瞬间清醒。

“远洲,婚退了,就回去吧。”

宋远洲这才看向他的母亲。

小孔氏眼神有些不自在,宋远洲笑了笑。

“母亲无需自责,儿子姻缘坎坷,也不是母亲的错。”

小孔氏神情更不自在了。

宋远洲却没有再理会她,最后看向了白老爷。

“白老爷,宋白两家没有缘分,一切作罢便是。但礼金信物都可以退换,人却不能。还请白老爷把这小通房的卖身契给宋某。”

计英神思一清。

她不得不承认,这卖身契在白秀媛手中,还不如在那二爷手中,令她稍稍放心些。

可白秀媛好似被踩到了尾巴,一下护住了腰间挂着的袋子。

计英记得清楚,那袋子里就是她的卖身契,白秀媛今日还在马车里给她看过。

“我不给!别想从我这拿走!”白秀媛立刻道。

但她今时今日哪里还有骄纵任性的机会,白老爷抬起手,一巴掌打在了她脸上。

啪——

“孽障!没有你说话的份!”

这一巴掌,白老爷是气急了恼极了,竟然把白秀媛嘴角打出了血。

白秀媛震惊了,捂着脸不能置信。

白老爷却顾不得她,扯了她腰间的荷包,拿出卖身契给了宋远洲。

婚退了,卖身契拿走了。

那位宋二爷多的一句话都没有,跟白老爷最后点了头。

“告辞。”

计英看到那张卖身契,男人收了起来,放进了袖口。

计英有一瞬想,要是能从他袖口落下来就好了。

可没有,男人从袖口拿了出来,好似无意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将这张卖身契放到了胸前。

计英看了个空,却见白继藩匆忙跑了过来。

白继藩似乎要同宋远洲说些什么,但院中哭天抢地,他顾不地旁的,径直冲了进去。

白老爷只想打死白秀媛这个不要脸的孽障,孙氏和白继苏拼命地拦着。

白秀媛见她大哥来了连喊救命,白继藩却瞧到了陆梁身上。

那位伯府的陆三爷刚刚穿好衣裳,甚至理好了头发重新戴了冠,站在一旁就好像事发的时候,他没有被抓一样。

白继藩心下有些不好的预感。

他连忙上前叫了白老爷,“爹,事已至此,打死秀媛也没有用啊!”

“那怎么办?她这样还嫁什么人?谁还要她?我白家的脸都被她丢尽了!”

白继藩闻言,转身叫住了那位气定神闲的陆三爷。

这件事成不成,就在这个节骨眼了。

“三爷,眼下秀媛已经和宋家退婚了。白家和陆家的婚事,是不是该提上日程了?”

白秀媛被她大哥这么一提醒,径直扑到了陆梁身上。

“梁哥,你快跟我爹说吧,不然他要打死我了!”

而她那位梁哥,只是怜悯地扫了她一眼。

“秀媛,我陆梁再是庶出,也是兴远伯府的长子,虽是续弦,但也要身家清白的姑娘。秀媛你在花宴上来这一遭,退婚的真相当真能瞒得住那些宾客?你瞧,那边小楼上,有几个耍玩的姑娘往这边瞧呢。这退亲的事可不是那宋二的缘故,而是你的缘故了 ”

白秀媛脸都白了,她一眼看了过去,只见确有几个姑娘在,好似就是她之前想要引着看宋远洲发狂的那几个人。

白秀媛脚下发软,更是攥住了陆梁。

“可我今日这般,还不是因为都给了你 ”

陆梁好似看一个乞丐一样看着她,嫌弃地甩开了她的手。

“谁知道你还有没有给过别人?姑娘家,清白最要紧。”

隔着墙,陆梁冷漠的声音和白秀媛的哭声传了出来。

宋远洲冷笑了一声。

计英心下凉的厉害。

那陆梁从头到尾不过是玩玩而已,根本就没有跟白秀媛动过真心。

就算出了事,对于男子不过是一桩艳事,对于女子却如灭顶之灾

当然,白秀媛不也是咎由自取吗?

计英说不出什么想法,她只有一个念头,别把自己全部舍出去,谁知道这繁杂的尘世里,什么人才可靠呢?

*

白秀媛的事情尽管极力捂着,还是不胫而走了。

白老爷在某天忽然栽倒中了风,白家上下一团乱麻。

那位陆三爷启程回了金陵,苏州的风雨对他来说果然只是一段艳事。

白秀媛没再出过门,而宋家因为及时抽离出来,躲过一劫。

计英正式脱离白家到了宋家,也堪堪避过了这件事。

只有些许声音议论宋二爷的婚事。

宋家家主三桩婚事都不成,是天意还是人为?

计英也不知道,在叶师兄来看她的时候,偷偷把画好的蓬园和幻石林的摹绘图递给了他。

“师兄先别拿出来,待到云澜亭和拂柳山庄的图到手再说。云澜亭已经有消息了,拂柳山庄我有预感,也快了!”

现在她还不能露出马脚,待到时候她脱离了宋家,谁也找不到她,宋远洲看到画知道了一切,也都晚了。

白秀媛也好,那位二爷也罢,她都无意再与他们有什么纠葛。

她的心是冷的,这样最安稳。

叶师兄却不可思议地看着那两幅画。

“英英,那是怎么把这两幅图画出来的?你是不是趁着深夜潜进宋远洲的书房里摹绘的?没被他发现吧?他没罚你吧?!”

计英差点笑出声。

在一般人看来,摹绘一张图可不就得对照着画?

大概那位二爷也是如此作想,所以没有疑心她,也没有查她。

他们大概都不会想到,她摹绘的办法是用记忆一遍一遍将画印在脑中,然后再记在草稿上,最后全部记下来订正完成,才转到正式的画纸上面。

这很难很费事,但很安全,不那么容易被发现。

况且,她还跟着厚朴画些别的花鸟虫鱼打打掩护,没人疑心。

她偷偷地告诉了叶世星,叶世星眼珠都快瞪了出来,“怎么可能?!”

计英笑得不行,“师兄,小心眼睛。”

送走了叶师兄,计英正要回歌风山房,却被人叫住了。

是白四哥白继苏。

几日不见,白继苏脸颊消瘦了下去,眼睛满是血丝。

他是来道歉的,“英英对不起,秀媛做的太过了,我替她向你道歉。她如今也算是遭了报应,苏州城里人人嘲笑,还被绑着关进了家庙 英英,你能原谅她吗?”

计英并不想直接回答白继苏这个问题,抿了抿嘴。

白继苏窘迫地低了头。

“是我多言了。秀媛对你一直不好,这次更是 换谁都不能轻易原谅。我过来只是跟英英你说一声,我们家可能要回乡下闭门谢客地过日子了,之后可能见不到你了。”

他说着,从袖口掏出了一只荷包,“这里面有些银钱你拿着,算是我替秀媛赔礼道歉了。英英,对不起。”

计英没有收下那个荷包。

她并不想原谅白秀媛,却也不想伤了白继苏的好意。

毕竟当年她在白家,白继苏照拂她良多。

“白四哥,我叫你一声四哥,是你我之间的情谊。四哥不用替任何人向我道歉,我与四哥之间的情谊也不会因为别人损坏。”

她这般说,白继苏眼眶湿热了一下。

他再看向少女,少女莹白的脸蛋令他眼眶更热,他眼中有些许光亮。

“英英,我记着你的话,待我登科,回来找你!”

天色已晚,斜阳将两人身影拉长,映在昏黄的小巷里。

少女笑着眯起眼睛,“祝四哥早日登科。”

*

歌风山房。

小孔氏难得造访。

宋远洲令人给她上了茶。

“母亲怎么得闲过来了?”

小孔氏笑了笑,“许久不来歌风山房了,过来看看你。”

“歌风山房地势高,母亲还要攀爬着实劳累,让人叫儿子过去也是一样的。”

小孔氏却摇了摇头,“不一样,做母亲的总要主动些。况且姐姐托付我照看你们姐弟,我若是不尽心尽力,姐姐在天之灵该责怪我了。再说了,我也总是念着你们好的。”

是姨母又是继母,小孔氏这话说的一点都没错。

宋远洲低头笑了笑。

“母亲将我与长姐从小带大,何其辛苦,说这些做什么?”

“自然是要说的,尤其你眼下又退了婚,婚事没有找落,我亦忧心得紧。”小孔氏叹气。

“原来是这事。”宋远洲无所谓地摇摇头,“姻缘天定,这婚事放一放也罢。”

可他这样说了,小孔氏却看住了他。

“远洲,你心里到底怎么想?你这般年纪的,就算没成婚也快成了,你连婚事都没定下,果真不着急?”

她说着,稍稍一顿,目光定在了宋远洲眼睛上,“还是说,你有旁的打算?”

宋远洲心下微凝,面上不动分毫。

“白家之事事发突然,儿子能有什么旁的打算?不过是姻缘没到罢了。”

“是吗?也许吧。”小孔氏又是叹气,“既然如此,那就再等等。只不过,你房里也有了人。那计英到底同你颇有渊源,不知你日后的妻室是否在意,不论如何,总要她规规矩矩才好。”

“计英哪里不规矩了?”宋远洲立刻问。

他话音一落,小孔氏便是一笑,“瞧你,还这般紧张地护着她呢?”

宋远洲抿了抿嘴,小孔氏继续道:

“我只是方才听说计英去见了她师兄,又听说见了白家四爷,到现在都还没回歌风山房。她从前是个大家小姐出身,同世家子弟有些关系也正常,可她眼下只是你后院的小通房,如此这般总有些不好吧?”

她说到此处,宋远洲脸色已经有几分微沉。

小孔氏仍旧继续,问道,“不若把计英交给母亲,替你好生管教几日?”

☆、第36章 第 36 章

“不若把计英交给母亲, 替你好生管教几日?”

小孔氏这么问了,宋远洲端茶的手稍稍一顿。

“母亲的心意儿子领了,但计英眼下还算乖巧, 略有出格之处, 儿子自会管教。”

小孔氏闻言,撩开茶盅盖子, 饮了两口茶。

“远洲, 你心里待她终归还是不同吧?”

男人眼帘微垂,放下了茶盅。

“这不同儿子是真没觉得。计英在白家起就是奴婢, 到了宋家依旧是奴婢, 既然是奴婢,儿子一视同仁。母亲多虑了。”

他声音冷硬了几分。

小孔氏听了定定看了他两眼,宋远洲神色未变。

小孔氏笑了, “我儿一向心有主张, 是母亲多虑了。”

小孔氏一走, 这位二爷脸色就沉了下来。

他问黄普,“计英这半晌果真见了叶世星又见了白继苏?”

黄普默默眨眼,“回二爷, 其实也不过半个时辰的工夫。”

“半个时辰?”那位二爷冷笑了一声。

黄普不敢说话了, 心里暗暗祈祷那位大小姐赶紧回来。

不知是不是他祈祷的诚恳,那位大小姐真就回来了。

少女穿着水红色衣裙,脚步轻快而来, 脚底带起一阵风撩起裙摆。

她眉眼舒展, 神情清朗,进了歌风山房的侧门, 连看都没往正房前看一眼, 转头就奔她的小西屋方向去了。

黄普仿佛肉眼可见的周遭之气冷了下来, 结成了冰花。

而那位家主大人神情难辨,看着少女轻快的身形离开,也转身向正房走去。

但留了句话。

“把她给我叫过来。”

*

计英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又做错了什么,那位二爷并没有人随时伺候在侧的习惯,但却将她叫来伺候了一顿饭。

偏他一言不发,只是冷着一张脸。

计英无心猜他心思,他看哪道菜,她就夹哪道,可那位二爷最后看了她脸上。

计英眨了眨眼。

但二爷还是什么都没说,让人撤了饭桌,饮茶洗手焚香,坐在书案前准备画图。

计英这次没有破衣裳可补,磨了墨就退到了一旁,安静坐在小角落里琢磨她自己的事情。

但她自顾自想着,刚要入无人之境,却听见那位沉默了半晌的二爷陡然开了口。

“今日见了你叶师兄,又见了你白四哥,不知哪位更令你放在心上?”

冷不丁一问,问的计英不知如何回答。

“二爷说什么?”少女愣了愣,“两位都待奴婢真心的好,奴婢都记在心上。”

她说的认真,宋远洲却牙口一酸,“呵,敢情都在你心上。”

他说完,见少女睁大眼睛奇怪地看过来,宋远洲也顿时感到了自己这两句话的不妥。

何止不妥,简直酸的倒牙。

他立刻闭了嘴,不再看那角落里的人一眼,继续画图。

但是纸铺开了,墨磨好了,笔尖却迟迟落不下来。

男人是真的想画图,但完全进不了状态,看那图上山石房舍,全都是方才少女那奇怪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