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沈心阁看了看叶灼笃定的表情。
又抬眼,看看天空上狭长的、已经愈合的裂口。
眼中激动之意,溢于言表。
“我真厉害!”沈心阁兴奋道。
微生弦亦是点头赞同:“的确。沈小道长,你真厉害。”
沈心阁想了想,又小心看叶灼:“我做的,那怎么办?”
“不知道。”叶灼说,“把你杀了,怎样?”
沈心阁扁了扁嘴:“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离渊:“那你自己想想要怎么办?”
红尘剑仙听着他们的对话,由衷觉得沈心阁比自己更能和微雪宫的人融洽相处。
沈静真看着沈心阁,像是终于明白了什么。他默然不语,面上神色沉得要滴出水来,眼中不知有多少思绪在涌动,沈宗主在想什么?
“心阁。”沈静真道。
沈心阁望向师父的方向。
千言万语未能出口,沈静真抬手,向沈心阁打出一掌!
浩瀚的道文法印在他掌下出现,威势如同山岳,这是人仙全力一掌,沈心阁绝无可能阻挡。
沈心阁小小的身影并未躲,磅礴的气机掀起他身上蓝色的道袍,他乖乖地站在原地,像是要用肉身生生接这一掌。在仙道,师长如同父母,父杀子不算杀,师杀徒亦不算。师父要杀徒弟,徒弟愿受,那便受。
掌风蓦地淹没沈心阁,虚空中却响起对掌之声。
另一道掌风从沈心阁头顶的虚空中而出,与沈静真相对。
巨大的震动后,两者尽皆消散。
沈心阁的身体依旧站在原地,像是一尊泥胎木偶的雕塑,面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瞳一动不动,如失魂魄。
这样的神态,叶灼曾经在观火洞刺客的脸上看到过。
对掌的余波向四周扩散开来,一大一小两团模糊的光影被沈静真一掌打出沈心阁体外。
大的那一团是灰色,悬停在沈心阁身体的上空。
小的那一团则是淡蓝色,在地上滚了几圈之后,瑟缩般团到了叶灼身后。
叶灼看向那道灰色的神魂光影。那神魂的面目逐渐显露,一张不会给人留下太多印象的混沌威严面孔,身上的道袍垂散,面上神态淡然,他手结法印,界域的伟力以他为中心,缓慢地推移。
“上清主宗,玉阁。”沈静真沉声叫破他的道号。
玉阁的神情没有丝毫改变,他嘴唇微动,似乎在念动法诀,肉眼可见地,天空上那道裂隙的痕迹又是淡化不少。
“蛰伏他人之身,贵宗真是好计谋。”
正面相斗,玉山、玉湖、玉楼都死了,原来还有一个玉阁权衡局势,蛰潜伏众人之中。
叶灼看着玉阁真人的身影。
他还记得在拥翠山谷的密林中,微生弦曾问聆冥,此次鬼界之行主宗来了几个人。聆冥的回答是四个。
然而到了鬼门前,护道真人只有三个。到最后图穷匕见之时,亦只见过三个。原来这第四个就在他们中间。
玄武曾说,观火洞覆灭后,是玉阁将所有刺客都抽出一魄,炼成傀儡驱使,是玉阁做的。
那么,玉阁真人所擅长的,就是神魂之术了。既然可以远远驱使他人,那么神魂附身也能做到。
只是,他是什么时候来的?来的是几魂几魄?为何又偏偏是沈心阁?
沈静真问出了同样的问题。
玉阁未语。
沈静真身后气机再次汇聚,又在酝酿一击。可就在这时,一条神魂丝线从玉阁的神魂中蔓延而出,连接着另一边淡蓝色的、沈心阁的神魂。不论任何人出手,伤到玉阁,就会同样伤到沈心阁。
沈静真怒视玉阁,想要出手,手下动作却有些不忍。
其它人见此局势,亦有所犹豫。沈宗主膝下唯有这一个徒弟,多年来都视若珍宝,若是对玉阁动手伤了沈心阁,沈宗主是否反而会出手阻止?
而且,也轮不到他们出手,君不见沈静真直面着玉阁真人,叶二宫主正拎起沈心阁神魂,而微雪宫主与另一位已经各在一个方向,将沈心阁与玉阁围堵在中央了么?
“玉阁!”沈静真喝道,“你在此阻拦我等,但若是两界分离,你也不能回去!”
玉阁不语,只是缓缓一笑,尽在不言中。
若是都回不去,玉阁是讨不了什么好,但上清山从此后必定占据人间,为所欲为了。
而且,他们回不去,玉阁也真的回不去么?这只是神魂之身,并非玉阁本体,若是将一切都做完,玉阁可以款款回魂人界呢?
“真人倒也不必惜字如金,”微生弦道,“如今裂隙已复,界障坚固,我等无论如何,是已经不能返回人界了。真人何必还要继续运功,促使两界分离?这样的法术耗费巨大,几息之间,真人你神魂可是已经黯淡两分。”
玉阁终于抬眼,算是回答了微生弦。
“微生宫主,你口中的话,几次是实言?”
微生弦:“不敢当,只是事已至此,这次是真无转圜了。真人你罢手,说不定我们还能和平相处,在鬼界一起找条出路。”
玉阁冷笑一声,未予理睬。
“有什么好处?”叶灼忽然问玉阁。
玉阁看向他。
叶灼:“你们如此呕心沥血与鬼界交易,事情败露,你透支神魂,要把我们留下,有什么好处,值得如此?”
仙道有一个“仙”字,可是自古以来都不是餐风饮露的真神仙,是人用天材地宝、灵力根骨、功法传承修成的仙。而仙道不论如何自称道德正义,也永远是利益厮杀,你争我夺的仙道。
成则生,败则死。能让一位又一位主宗护道真人愿意拿命来搏的事情,背后必然有大到主宗真人都要拿到的好处,而能让主宗真人不惜性命来保住的脸面,若是丢了,一定也是整个上清宗都不想去承受的后果。
区区二十年间,幻剑山庄的灵脉被分了,其它覆灭的门派亦不知凡几。吟夜画出了绝灵大阵,收拢灵力,可年复一年,最后还是天地灵气愈发枯竭淡薄,烟霞小界的血晶不知去向,四海堪舆图的事情不知下文,先前已经对微雪宫用过计下过手,现在又来和鬼界暗通款曲。
桩桩件件都是为了灵脉,拿了灵脉又不像是为自己修炼。
到底是为什么,问出来,其实心里已经隐约有答案。
君不见,上清山每十年都能有人成功飞升,而其他门派的人仙却常常陨落么?
叶灼觉得索然无味。所以他已经在缓缓拔剑。
这样的动作,似乎连玉阁都感到了危险。
“我宗行事,皆因事关人界,不得不如此。”玉阁面目深沉,道,“我不会出手加害诸君,只是人多口杂,若放任诸位回到人间,必然生出许多风波。待到两界分离我自然离去。此方鬼界在诸多幽冥世界中也算大界,连通诸多世界,到时候,诸君散去,各寻出路便是。”
“好体贴的话语。真人真是为我等考虑诸多。”微生弦击掌,“但是,真人实在不必再继续消耗自己,巩固屏障了。现在的境况神仙难救,纵然本宫主出手,鬼界军师也来助阵,也无法破开这样的界障。真人难道没看见,我和沈宗主,甚至连叶二宫主现在都没有向你动手么?实在是事已至此,杀了你,回不去还是回不去,不会有任何改变了。”
玉阁深深看他一眼,众人亦是无言。
也不怪旁人多想,实在是微生宫主一路以来的种种行径都表明,他的话不可尽信,甚至是尽不可信。
他说破不开,就真的破不开了么?那怎么还如此闲适自若。连他们这些人都不太相信这话的真假了,遑论玉阁。
玉阁身上神魂逐渐黯淡,但黯淡到一定程度,即将消散的时候,竟然又像是重新焕发生机一般亮了起来,重新以深厚法力催动界域。
此时那伤痕已经完全弥合了,看不出它曾经存在过,两界之间的白茫茫屏障更是如同一场逐渐深浓的大雾,完全隔绝了所有人的神念与目光。
微生弦无奈叹气:“真人何必执迷不悟?难道在真人心中,我竟是如此神通广大么?若真如此,我祖师坟上,该是青烟蔽日了。”
玉阁冷笑,继续巩固着界域。
以为这样就能让他停下界域法,让他分心询问他师承么?微生弦越是劝解,他越不会收手。
会咬人的狗不叫,微生弦能一指定下千年未有过的新生灵脉,能空口道出他们殚精竭虑才算出的两界通道,还能不声不响弄开了大阵六门,还有什么事他做不出来?
玉阁全力催动界域,无数人看着他神魂光芒再次因消耗而黯淡,两界之间的屏障愈发固若金汤。
黯淡之后,又再次凝实亮起。
一道陌生的清澈嗓音忽然响起来。
“两次了。”那格外年轻的声音平静道,“玉阁,最开始时到了一魂,现在,你三魂应该都到了吧。”
这不是此前曾经听到过的任何一道声音,这不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
众人愕然,目光从玉阁身上移开,沈静真更是蓦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那是叶灼的身后。
而此时此刻,从叶灼身后缓缓走出的,是一个身穿鸿蒙派蓝衣道袍,十五六岁少年人的神魂虚影。
五官淡然俊秀,观其气质,似乎有沈宗主玉韫珠藏的君子之风,可是看向玉阁,一双舒展含笑的狐狸眼微微挑起,又比沈宗主张扬许多。
那面孔,俨然是沈心阁小道长再长十年,会变成的模样!
“三魂都到了,你不怕回不去么?”少年的沈心阁微微笑,“我等了很多年,等你人身三魂,都附到我身来的那一天。”
一片寂静。
叶灼觉得,这人间的仙道是有意思。
连台大戏每天都有,明枪暗箭层出不穷,伪君子和真小人轮番登场,老狐狸和小狐狸勾心斗角。
想飞升的都修成了魑魅魍魉,想做圣人的都要先学会机关算尽笑里藏刀。
水底下藏着的时候都不声不响,最后水落石出,都要一个接一个浮出水面。
被龙和鬼在旁看够了热闹,也许还要加一只心兽。
“你们人间,真有意思。”离渊眼里带着笑,看向叶灼。叶灼就在他眼里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哦,还有自己这种不择手段、心狠手辣之人。
第122章
玉阁面色微变。
人有三魂。一为天魂,二为地魂,三为命魂。若是三魂齐至,便是一整个人。
那条连接着他们的神魂丝线不知何时竟是变成了一条环环相扣的锁链,锁链一端扣着沈心阁,另一端扣着玉阁,光芒在其上流淌。
而在玉阁神魂的头顶、脚下、身后,各有一幅玄秘至极的八卦阵图赫然自虚空化现,分别禁锢住他天、地、命三魂!
沈心阁手掐法诀,双指并起立于胸前指天,蓝色道袍微微拂动,身后有阵法符箓在缓缓旋转。
“玉阁,告诉我。”少年人的嗓音淡然平静,“你现在还能回得去吗?”
玉阁余光看向那阵图。
他巩固界域的动作终于停下了,神魂向沈心阁身体的方向挣动,要回到其中,未果后又向外挣扎,打算冲出八卦阵图的钳制,锁链和阵图都因他的动作微微震颤,可最终却还是岿然不动。
——怎会如此,他专攻神魂数百年,怎会被人反而困住!难道为了催动界域,他已经消耗了神魂中太多力量?
玉阁面色铁青,催动力量,掌中凝聚法印。
但见他一边筹谋冲破束缚,一边冷笑:“原来早有预谋,鸿蒙派真是好手段。”
“不敢当。一人之举,无关我派。”沈心阁道:“只是敢问真人,这到底是谁的手段?”
玉阁不语,他人亦不出言。显然,这已是多年积怨,远不止于鬼界之事。
最终,沈静真唤道:“……心阁?”
“是我,师父。”沈心阁说,“让师父挂心多年,是徒儿不孝。”
——众人依稀想起,鸿蒙派的沈心阁乃是掌门首徒,自小带在身边教导。不料忽生变故,道途出了岔子,从此后就停在六岁,再也无法长大。
消息传出,都叹息世无两全,慧极必伤,也都以为沈心阁此后将成为弃徒,夭折了大好前程,但沈静真却并未放弃,依然只认他做亲传弟子,全心呵护教导。
在场当过师父的人也都知道,六岁小童,教起来岂不比那些十五六岁心性长成的弟子要难数倍?为了沈心阁,沈静真此生都未再收徒。
如今再想起当年,又听沈心阁说“很多年”,原来一切前因,在那时就已经种下。
沈静真深深闭目,千言万语都汇于心头,无法说起。
“所以你并非心智受损,是不是?”
“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师父言传身教,我也青出于蓝。”沈心阁抿唇,微微笑,“不过,我从未欺瞒师父,我欺瞒的是自己。这心智,是我当年自己封的,今日,亦是我第一次解开。”
“……”众人无言。
这样说,沈掌门隐了境界,骗过了所有人。而他徒弟更是一鸣惊人,连自己都骗过去了,真是家学渊源,一个比一个像做大事的人。
沈静真眼眶已泛红,蓦然看向玉阁:“玉阁!你与我宗到底有什么仇怨,要对一个孩子下手!”
玉阁不答,只是一心与沈心阁抗衡,冲破束缚。他处境不佳,沈心阁却游刃有余,依旧牢牢困着玉阁的神魂。
“百年前,师祖在飞升路上陨落了,又过几十年,师叔祖同样陨落了。二十年前,鸿蒙派的最后一位人仙也陨落了。从那以后,我知道师父一直在留意一些消息,飞升路,上清山,这样的东西。”
“那些消息,一定有人不想让师父知道。也一定有人,会防着师父你。”
“但是师父已是一派之主,光明磊落,想找到师父的错处,或找到下手的机会,并不容易。而且,也会惊动别人。”
沈静真:“所以,他们就对你下手?”
“也不算下手,那时候我还没有很明白,现在想来,是未雨绸缪。”沈心阁说,“他们是要在师父你身边,埋下一枚棋子,他们要一双眼睛看着师父你查到哪里,想做什么,还要看着鸿蒙派的一举一动。必要的时候,这枚棋子就可以动用,再过十几二十年,我修为有成,就更有用。”
“所以,就一定会是我。师叔们都修为有成,其它师兄师姐又和师父你离得没那么近。我那时候六岁,神魂正好也不是很牢固,他在里面做手脚,不会被人察觉到。”
说着沈心阁看向自己那具六岁的身体,随着玉阁愈发激烈的抗争,一个诡异的印记在他身体表面浮现,闪烁着不祥的光芒。
有人看懂了那印记。
“似乎是做附魂之用,种于他人神魂之中,便可附身其上。”那老者说,“可是人之神魂是上天所生,连自己都很难左右,这种程度的神魂法术,不应该在人间。”
“有人在我神魂里种下了这个,很巧,我发现了。”沈心阁说。
“我明白,这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也明白,我不能告诉师父。有很多事知道得越多,就会越危险。我告诉了师父,师父就会和我一样危险。我身上的印记被拔了,就会有更多的人被种下。”
“于是,我封了自己的心智。印记种下的那一刻我就封了,只有这样他才看不出端倪,他会以为是自己的手段损了我的神魂。”
说到这里沈心阁笑起来,那样的笑容,就和他刚才向叶灼炫耀自己境界的时候一模一样。
“从此以后,我就是一个再也长不大的小孩了。我师父也没有收过别的亲传徒弟,我还是在师父身边。”
“但是从此以后,宗门所有重要的事,都不会有人带我去听,带我去看了。所有危险的地方,也都没有人会让我去了。有些事情纵然看到,我也不会懂,附在我身上的人,什么都得不到。他只能透过我的眼睛,看一看那些无关痛痒的事。不过,勉强还算是聊胜于无,玉阁,我说的对么?”
“师父,其实你也隐约感觉到一些,对吧。从那以后,你再也没有继续查下去,你的境界从那以后也就停在渡劫期了。”
“而我,一直在等。”
“我要等到那个人全部附身到我身上的那一天。那一天,我就知道他是谁,他到底要做什么,他究竟有什么手段要用到鸿蒙派身上了。”
“然后,我就会留住他。他再也回不去了。”
说到这里,沈心阁含笑直视着玉阁:“你名玉阁,我名心阁,名字有命,我们名中都有一个‘阁’字,是不是你附在我的神魂里,会更从容,更隐蔽?”
“十几年了,你以我身为藏玉之阁,那现在就让我心为困你之阁,怎样?”
玉阁神魂爆发出璀璨光泽,要一举冲破束缚!
沈心阁手诀利落变换,霎时间亦是向玉阁打出一道玄秘大印!
相撞过后,两人神魂尽皆黯淡。玉阁神魂动摇,看向沈心阁的神色亦是大骇。
沈心阁却扬起极为开心的笑容:“你刻进来的法印,内蕴神魂之道,我参悟得怎样?玉阁,我等这一刻,真的已经等了很多年。”
玉阁冷笑一声,悻悻道:“小道长年少有为,沈掌门真是慧眼识珠。”
“玉阁!你心中就没有一丝愧疚?”沈静真断喝,他已经听完了一切来龙去脉,此时眼眶猩红,握着道剑的手不住颤抖,在场之人何曾见过鸿蒙掌门如此失态的模样?
“为了灵脉,为了飞升,百年间你们明里暗里覆灭了多少门派,沾了多少人命?为了布一枚可有可无的棋子,你逼得一个六岁的孩子自断修仙路,封了心智十几年!他本该和剑宗的亦缜一样大了!他心性澄明颖悟绝伦,他这时候本该修身问道云游四海!玉阁,你害他困在我身边十几年,只能做一个蒙昧无知的婴孩!”
“……师父,且消消气。”沈心阁小声道,“我也没有很无知吧?在师父身边挺好的,我也都快修到渡——”
“你给我闭嘴!”
沈心阁默默闭嘴了。
居然还点了亦缜名字,剑宗二长老在一旁听得真是心有戚戚焉。转眼看了看身边如松如竹,已经比自己还高的徒弟,这才长出一口气。
他一辈子也就这一个徒弟,死人堆里打小捡来的,虽然没怎么教导过。设身处地,如果遭遇这一切的是亦缜,真是心如刀割,主宗做事,怎么这般猪狗不如。
叶灼原本静观事变,此时适时开口:“观火洞十九刺客,似乎亦是被玉阁真人控制神魂,炼做傀儡。”
“玉阁!你那神魂功法所从何来?”沈静真逼视玉阁,“我界天道所限,向来难修神魂法!你之功法是否是上界得来?你们与仙界到底交易了什么?”
沈静真咄咄逼人,但终究不忍伤沈心阁身体,一切质问,也就是声音大一点罢了,玉阁并无多少窘迫之色。
“贵徒天资卓异,城府深沉,此番是老夫棋差一着。但我宗行事,就如方才所说,皆是不得不为。”玉阁抬眼,看所有人,“若是登仙路断,长生梦醒,想来诸君亦是不愿吧。”
沈静真大笑:“果然如此!话已至此,你不妨把话说得更明白些!仙界许你宗飞升,你宗又许仙界什么?那都是人界血肉,苍生命脉!”
玉阁不言,重新掐诀,继续弥合界域。看来玉阁真人脱逃无望,已是铁了心将自己连同所有人留在鬼界,也是破釜沉舟要舍弃自己本体,在沈心阁身体里待一生一世了。
“师父,何必动气。再出掌,杀了我吧。”沈心阁微微笑。
“我与师父一世师徒缘分,已无遗憾。心阁一切行事,不论年岁,皆出自本心,今日一切,当年也早有料想。师父,你杀了我,我死得其所,你俯仰无愧。”
现在神魂相连,生则同生,死则同死,一掌杀了他,他和玉阁一起魂飞魄消,主宗真人六死其四,大势已去,再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沈心阁自封心智之时,等的就是这一天——像这样把一切都大白于天下,带着那蝇营狗苟,窥伺鸿蒙之辈一起死的那一天。
今天,众人拿着上清山的把柄被困鬼界,天赐良机,玉阁附身于他,兴风作浪,此为天时。
玉阁为弥合界障,三魂俱至,又消耗大半神魂力量,被他反制,此为地利。
微生宫主出言激玉阁使出全力,叶二宫主重提他年旧事,师父也步步紧逼,众目睽睽下问出上清山与仙界的勾连,勉强也算个人和。
至于为何“勉强”,沈心阁想,也许是六岁的他,修为还不够,心计还不够多,斗不过当年势强力盛的老狐狸,做到最好,也就只是带着玉阁一起玉石俱焚,注定要师父伤心了吧。
想到师父老无所依,甚至最后无人扶灵的情形,沈心阁就觉得非常伤心。
而他死了,他的好朋友叶道友可能也会觉得有点伤心,这不无可能。
但他还是要催促师父杀了他,了结这一切。
沈静真闭上眼睛,像是要掩盖满目猩红。一世师徒,岂是那样容易了断死生?
“你师父下不了手。”叶灼的声音淡淡响起,“我来杀你,如何?”
“?”
现在沈心阁觉得更伤心了。
第123章
沈心阁看向叶灼,像是要哭了。
如此神情,看着又像回到六岁。
离渊静静看着,这小孩,让师父来杀自己,还能扮得大义凛然甘愿受之,叶灼说要杀他,怎么就变成如此委屈的面孔。
也罢,今天先不和他计较。
旁观之人心中亦是升起感伤。
这叶二宫主,也真是众所周知的冷心冷情之人了。沈宗主要杀沈心阁,他们都觉得不是很能下得了手,但是换成叶二宫主,想必那一剑可以毫不犹豫斩出。
沈心阁小声说:“叶道友,你杀我,传出去不好听。”
“无妨,”叶灼说,“我名声本也不算好听。”
沈心阁悲哀道:“那你杀我吧,别让我师父看见。”
沈静真的身体晃了晃,眼看着已经承受不住这种打击,即将拔剑。
叶灼朝离渊示意了一眼。
离渊出手拿了个仙器,将沈掌门直接扣住了。
沈心阁期期艾艾看着叶灼:“那叶道友你轻点。”
“刀剑无眼,我轻或不轻都是一样。”
“……好吧。”沈小道长看起来悲痛欲绝。
他师父也在和仙器大打出手,但是被离渊死死扣住。
叶灼已在缓缓拔剑。
沈心阁忍着想哭的冲动,他还要维持君子之风。
离渊和微生弦都看着叶灼的剑,奇异的寂静。
玉阁才不管他们在做什么,犹犹豫豫不忍下手罢了,他抓紧这最后的时间弥补界域,等叶灼真出手,沈心阁身死魂消的最后关头,他们神魂联系自然断掉,到时候或许还有机会生死一搏,再寻出路。
叶灼的剑已经拔出,握在手中,他静静看着沈心阁,似在下定最后的决心。那漆黑的剑锋上不知为何泛着丝丝缕缕的暗红。
众人亦都屏息凝神,等着尘埃落定。有人心中甚至已经开始默数,叶二宫主应当很快就会动手。
突兀地,叶灼利落一剑,干脆洞穿了沈心阁的胸膛。
淡蓝的少年神魂霎时被拉回体内泯灭,再无光芒了,那条连接神魂的锁链同样消散。
而玉阁的神魂爆发出最后的耀光,尖啸着直蹿向高天。
——却被暗红色的因果丝线缠绕着,毫不留情地同样拖回沈心阁体内。
又想到,起初正是叶二宫主的因果之术将线索指向沈心阁,原来到现在,这缘起缘灭的因果法门依然维持着。难道叶二宫主那时候已经料想到现在的情形?
剑刃拔出来,剑尖淌下鲜血,落入深红色的地面。
沈心阁小小的身体也直挺挺地倒在地面上,再不动了。
叶灼收剑,剑上暗红色的丝缕飘散。君韶柳深深看着那些飘散的色泽。
“敢问叶道友,”鬼帝的声音不知为何谨慎郑重了许多,“是须弥佛界哪座上师高徒?”
叶灼声音淡淡:“你也认识?”
“不敢称‘认识’。须弥佛界有三座上师,通天彻地,谁人不知。”
叶灼:“我师已不再认我。”
当年,因为执意要回人间,他也像被心兽吼了的龙离渊那样,得到一个雷霆震怒的“滚”字。
“既如此,是我冒犯。”鬼帝审慎道。
离渊倚着仙器,抱臂看着君韶柳,面带冷笑。
真想把君韶柳弄死。一只鬼,也喊须弥上师的爱徒做“道友”,不怕上师把他和整个鬼界一起超度了么?
旁观者无一出声。
世人都知道叶灼上过灵山,可是坊间传闻说的,都是他从灵山学了剑法,因此才成了天下第一。
今日,是他第一次在明面上使出无上佛法,又谈及师承。
鬼帝尊称的是“三座上师”,叶二宫主未认,却也未否。
微生宫主不装了,轻描淡写开了悬注大阵,沈静真不装了,展露人仙境界,沈心阁也不装了,拉着玉阁一起死,现在叶二宫主好像也不再打算藏锋养晦。
若此次真能回去,人间又该是怎样一番风云变幻?
忽然有人惊叫:“不对!沈小道长还有气!”
像是证实他的说法,沈心阁的小小躯体动了动,胸膛虚弱地起伏几下,咳出两声。
“心阁!”鸿蒙派的长老跪在他身前去看他情况。
终于,沈心阁缓慢地睁开眼睛,略带茫然地看向周围。
“这是心阁!”长老惊喜道。
这是沈小道长的目光,绝不是玉阁老匹夫会有的眼神。再检视神魂,澄澈纯粹,未见玉阁的踪影,只有一股深彻的怨恨之气正在无力消散。
再想想叶二宫主出剑时,剑上暗红的因果之色,一切似乎都有了答案。
叶二宫主斩出那一剑,洞穿了沈心阁的胸膛,可是,剑是循着因果斩的。
斩的是和裂隙有关的玉阁,留的是并无牵连的沈心阁。生死与共的两道神魂,一剑之下,竟可以斩一人,放一人,怪不得鬼帝看出玄机,有了那一问。
所以,沈心阁在重伤的躯体里醒来了。
他聪明,而且现在更聪明了,他当然想得清楚。胸口非常痛,但他的心已经完全不痛了。
沈心阁的眼睛逐渐亮起来,看着叶灼:“叶道友!”
叶灼没回他,沈心阁就扯着长老的胳膊站起来,朝叶灼扑过去要抱他:“叶道友!”
叶灼:“。”
离渊觉得不如何。但是他勉强按下。
叶灼勉强接了一下沈心阁,动作中很有抵触之意。离渊不由想起很久之前,这人被他塞了一只鹿崽,那时候,他也是这样恨不得立刻将其丢出的姿态。
叶灼果然也很快把沈心阁丢开,拉开距离。
“叶道友,你真厉害。”沈心阁说,“你真好!”
鸿蒙派的长老们也笑呵呵围上来对叶灼道谢,其它人亦不得不赞同,叶二宫主此举还真是出人意表。
离渊问沈心阁:“我不好?”
沈心阁想了想,抛去一些小小的意见,这位渊道友帮自己破过境,还带他和师父在天上飞,还一起撞破了界域,也不能说是不好。
“阁下也不错。”沈心阁说。
“啧啧。”微生弦打量着沈心阁,这小孩的心眼比沈静真多,让他很感兴趣。
“小狐狸,”微生弦说,“你现在几岁?还能长得高吗?”
沈心阁告诉叶灼:“叶道友,我以后就会长高了!”
苏亦缜含笑看着这一幕,也对沈心阁彬彬有礼道了一声“恭喜”。
而后对二长老道:“如此种种,师父心中可已经放下对叶二宫主的成见?”
怎么可能放得下!二长老眼皮直跳,总觉得亦缜将要离他而去,就像沈心阁也好像将要离沈静真而去那样。
对了,沈掌门呢?
——沈静真终于掀开了禁锢自己的仙器,这么久了,他的徒弟大约已成尸体。
沈掌门失魂落魄地看向人群。
然后就看见自己的徒弟在叶二宫主面前兴奋地比比划划,几个鸿蒙派长老在一旁捻须而笑,还有微生弦在另一边不怀好意地窥伺。
——其乐融融的场景,没有人记得他是谁。
沈静真也不想知道他们发生了什么。
“现在怎样回人界?”沈静真说。
第124章
“微生宫主,如今玉阁已死,是否有办法带我等出去了?”
“嗯?诸君,方才在下与玉阁真人所说,实在是句句属实,并未有任何欺瞒。”微生弦指了指那巍峨的界障,“如此鸿沟天堑,怎是人力可以破开的?在下不能,诸君能么?”
“……”
此时四面八方都是一片昏暗寂静,向前是横亘万古的界域屏障,向后是寸草不生万里无灵的鬼界土地,往天上看,浓云欲坠,往地面看,是心兽绵延千里的体表。
身边有微生宫主这样虚虚实实城府深沉的可恶之人,还有叶二宫主这样武力横压众人的杀伐之辈,何去何从,根本不握在自己手中。
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微生宫主!当时可是你带我们来到此地,如今却又说回不去了,难道还有什么隐患未决么?”
“隐患是没了,可是玉阁真人如此作梗,已经是在下力所不能及。”微生弦叹气:“事已至此,诸君若无头绪,寿元还够吧?我在此处再修一百年,说不定可以悟出界域的无上法,打开此障。”
“一百年?那人鬼两界,早就一刀两断了!”
界障上,白雾翻涌,如同层云。
“如此界障——”离渊抬头,看着两界屏障。
叶灼:“比先前坚固。”
离渊若有所思:“坚固少许。”
叶灼:“?”
“微生兄,”离渊说,“你真没有别的办法?”
“实在无法。”微生弦说。
离渊得到微生弦的答案,似乎感到满意。
“那我——”
一只手搭在了他肩膀上。
离渊:“……怎么。”
如此好玩,这人怎么不赞成。
叶灼不说话。
“这界障,是坚固了一些。”离渊说,“不过或可一试。二宫主,你觉得呢?”
叶灼没有觉得。
按住离渊肩膀,他向前走,然后放手,越众而出。
明红衣袖在离渊肩上拂过而后离开,清淡莲泽亦在错身之际一晃而过。
离渊看着他的背影。
众人只看见叶二宫主提剑向前走去,在那界障最前方站定。
晦暗的天幕下,恢弘巍峨的界障是一片白雾茫茫,阴风吹拂,那人鲜红的衣袂缓缓飘荡。一个人站在这样将倾的天幕下,愈发显得渺小。
见此之景,微生宫主所言,忽然回荡在脑海中。的确,如此鸿沟天堑,怎是人力可以抗衡,可以破开的?
“叶二宫主要做什么?”
未看出他的意图,却感到那红衣之上暗流汹涌的灵力波动。
叶灼抬头,静静看着接连天地的界障。两界之间,一道不可横渡的天河。
他手指抚过剑鞘。
红莲烈火,从剑柄蔓延至整个剑身,似乎有清越如龙吟的剑啸在鞘中响起。
“难道他是要——”
叶灼拔剑。
剑身缓慢离鞘,一片寂静,似乎听得见那冰冷的金石之声。剑刃上,血红的光焰蔓延流淌。
他的眼睛看着天与地之间的鸿沟天堑。红莲火焰映照在他眼底,像是也燃烧在他的神魂深处。
所有人都看着他的背影。
拿剑的人,似乎天生就会比他人更笃定一些。力量就在他的手中,在他的身上,不需要机关算尽,也无需勾心斗角。
如果在他面前的是人,那就对人出剑。
如果,在他面前的是天,是否也可以对天出剑?
剑出鞘。
那惊鸿般的红衣身影在众目睽睽之下飘跃而起,斩出一道锋锐炽烈至极的剑光!
剑光从三尺剑锋而出,一往无前,斩向不见底的冥茫高天。
这一剑,像是割破视野的一道霹雳,最终斜贯整个界障与天幕,没入白茫茫的雾海之中。
整个天幕,微微颤动一下。
那只是一下,却如同石破天惊。没有任何人出言,心中却如同翻天覆地,掀起惊涛海浪。
斩出那一剑的人,依旧看着这一切。
而后,忽然平静一笑。
“不过如此。”他自语道。
——在场的修仙之人,用剑之人,看到这一幕,谁不是心驰神往,恨不得以身代之?
口口声声都说天道万古,修到最后不还是为了一人飞升?一生修炼修的是什么?不就是修一个与天争命,人定胜天?
与天争,那一丝颤动,足够了。
而半空之中,叶二宫主衣袂拂动,又是斩出一剑!
天幕再摇动,而他亦未收剑。
他还有第三剑,第四剑,剑势层层攀升,愈发凛冽,愈发决绝。一剑又复一剑,湮灭世间一切诸相,那红衣身影如同天上地下绽开的华莲,那薄而锋利的漆黑剑锋就像他的道,他用这把剑问过了剑道,又问天道。
天与地之间加剧的颤动,带来绵延不绝的声响。勿相思剑在剑鞘中发出悠长的鸣声,它微微颤动着,似乎在催促主人将自己拔出,它也想像天空的那把剑一样,做如此有意思的事情。
离渊按住自己的本命剑,他也看着那道身影,眼中一点心驰神往般的专注笑意。
“别急。”离渊对自己本命剑说,“我们先学学他。这样好的剑,你不想学么?”
勿相思安静下来,焕发出微微的光芒,似乎在试图与那逆鳞之剑共鸣。
身畔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是微生弦来到了离渊身畔,微生弦也看着那一剑。
“微生兄,人非金石。”离渊道,“你说,一个人要对这样的界域天障斩出一剑,需要的勇气,是不是比一条龙撞向一道摇摇欲坠的界障,要多得多?”
“我非真龙,不知。”微生弦道,“不过,我知道,反正要比一个界域修用学了一辈子的界域法去打开屏障时,多得多。”
“那你我也就是彼此彼此了。”离渊说。
微生弦大笑。
叶灼已经斩过第七剑,地动天摇。
微生弦凝望着白雾滚涌的天际。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他喃喃说,“离渊兄,你说,他能不能遁去其一?”
微生兄这样掉书袋,真是大煞风景,离渊只看叶灼,并不理他。
他看见叶灼像停了剑,半空之中,那静下来的红衣身影侧身回望——看向自己。
叶灼对离渊说:“灵力。”
离渊蓦地笑了,他感到自己的心脏也在怦怦跳动,一霎那渊海倒悬,他将全部灵力倒灌入叶灼身上,激起衣袂飘扬如烈火。
“阿灼,我也相助一把,如何?”微生弦高声道。
叶灼:“来。”
微生弦拔剑,晚晴剑上建木花瓣舒展,天地经纬,万物如棋的道域霎时笼罩此方世界,黑白棋子混沌推移,似乎引动着天地之间的浩瀚规则——然后,加诸那人身上。
仿佛天意也低眉,反而相助这人扶摇而上。
叶灼闭目,在他身上,仿佛有恐怖至极的力量完成了最后的积蓄。
——再度睁开眼睛之时,凌空跃起,最后一剑横斩而出。
一刹那,万籁俱寂。
天空轰然颤动,一声清脆到近于虚幻的声响,界障正中,裂开一道横亘天渊的长隙。
露出一线薄如锋刃的天光。
第125章
界障破了。
往人间的通路开了。
那九幽业火般的人也在收剑还鞘了。
可是所有人眼前似乎都还残留着那一道横贯了天际的剑光。天光照进来,落在持剑的人身上。
今日所见,往前一千年、一万年没有过,往后一千年、一万年,也不会再有。
何为绝代?此为绝代。
天道是一条河,所有人都在其中逆流而上,艰难跋涉。他渡过了这条河。
沈心阁牵着师父的手,他们抬头一起看着天际,那湛湛的光芒落在他们眼中,像是也照亮了十余年来连绵的幽暗。
苏亦缜抱着太玄剑,静静看着那人飘荡的发梢与衣袂归于平静,冥冥之中,像是也拂去了心上尘埃。
二长老敢怒不敢言,亦缜身在名门大派,自小规言矩步,并不会做出随意抱剑的闲散姿态,但是下了一趟山,回来就莫名其妙学会了。
太岳宗的裴曦出神地望着天上一切,他觉得自己好了,又可以拿起剑。
红尘剑仙放眼望过众人。这些人中有前途不可限量的年轻弟子,有功成名就的各派前辈,齐聚一堂,见此一幕。
一路上,死了上清山数位人仙,死了拨弄天机的吟夜,似乎也死了那颗与光同尘,随波逐流的心。
这座仙道,有人苦心孤诣,有人汲汲营营,有人明哲保身,有人卧薪尝胆,有人机关算尽。终有一日,都会亮出手中刀,拔出心中剑。
鬼界的风波平了,该回人间。那座人间的仙道,此时该是风雨欲来,应当回去看看。
看看这一个大道缺、人间乱,风雨晦冥,阴谋莫测的时代。
一个天骄辈出,光芒万丈的时代。
叶灼的剑已归鞘,他似乎要落下来,回到他们中了。
离渊一直抱臂立在人群正前方,含笑看着他,勿相思剑焕发微光,悬在他的身侧。自然有人注意到了他,这位黑衣华服来历成谜的公子,自己气息莫测仪表不凡,剑亦是威势内蕴的一柄惊世神剑。倒是有些捕风捉影的荒谬传闻,可惜还是不曾探听到他在微雪宫担当何职,又到底是何来路。
就见他忽然对天出声,唤叶二宫主大名:“叶灼。”
“?”
“今日你对天问剑,在下实在刮目相看。”
众目睽睽下,还不用神念传音,这龙又想说什么。叶灼觉得好笑,回头看他。
叶灼:“你是谁?”
“东海龙界,我名离渊。”众人只听那公子含笑道,“我自隐渊出,本就是为你而来。叶二宫主,今日一剑,谢你赐教。”
“???”
“这、这……”
“叶二宫主和、和……”
“那个寒潭里的——”
众人还未从这个来历名字中回过神来,下一刻听一声清越龙啸自身畔不远处响起,惊骇之中,万古洪荒鸿蒙日月尽数扑面而来,一道浓墨般的真龙身影跃出人群,在那高天之上接住叶灼,要他乘于龙身最上,而后头也不回地朝那界障裂隙撞去!
又是一声轰响,本已裂开一道长隙的界障更是被冲撞出大片缺损的空白,界障碎片白琉璃般四散。
很熟悉的一幕。
叶灼伸手,一寸寸贴过墨龙背上的鳞片,再看自己手心。这次就没有血了。
“你又摸我鳞片。”那龙的声音从识海中抱怨般响起。
叶灼:“不能摸?”
“这次也没有头晕。”离渊忽然说,“叶灼,你真好。”
“……记得吃药。”
——于是墨龙身影带着那一袭红衣从那裂隙中遥遥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