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灼的手指,又碰过他的眉眼,像是要抚过他整个轮廓。
确实是一个活着的龙崽,叶灼想。
他觉得龙界那些老龙应该看好他们小太子。如果仅有的一条墨龙是这样,那墨龙一脉的传承的确岌岌可危。
人叶灼到底在想什么?离渊莫名其妙地看着这人微蹙的眉头轻轻舒展开,墨琉璃一样的眼睛看着自己,一点淡淡的笑意。
“那阁下还真是一条好龙。”叶灼说。
“当然。”离渊说,“我什么时候不好过?”
叶灼缓慢地想了想,似是没有。他的本命剑竟然取自这样一条好龙,这会让叶灼怀疑它是否足够锋利。
——人叶灼现在又在想什么?离渊百思不得其解。
他不是一条会把疑问藏在心里的龙。
“你在想什么?”离渊问。
“在想,”叶灼说,“我该修炼了。”
离渊:“可是我不想修炼。”
叶灼真想把他扔回东海。
“那你想做什么?”
离渊捞起他一缕散下的头发,这人身上清清淡淡的莲花芳泽就萦绕在他心里。他的目光停留在这人薄红的嘴唇,那色泽比平时的时候还要好看。
其实他想亲的不止是这里。他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咬过人的侧颈,也没有亲过这人的手腕。
过去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那现在呢?
——现在他想和叶灼在一起,他还相信至少在此时,叶灼也觉得和他待在一起还不错。
“这里的鬼气太少了,修不出什么。”离渊说,“我放一条幽冥晶脉在这里,过一会儿鬼气变盛,你再修炼,你觉得如何?”
叶灼不觉得如何。
龙离渊虽然算是一条好龙,但似乎也并没有如此好心。
果然,下一刻这龙的指腹就轻轻蹭他唇角:“这次你不推我,好不好?”
叶灼:“……一次。”
“一次。”
第117章
“一次?”
叶灼已经不想说话。但他实在很困惑龙离渊的“一次”到底是指什么。
离渊埋在他颈侧,他叼着这人颈边琼玉般的皮肤轻轻地咬。叶灼问他,他自然听见了。
但他不回答。
叶灼的整个腰身都被他拢在怀里,把人抵在门边是不太好,所以离渊后来把他放在隔间里一台架起来的鼓面上。
客栈里最好的房间当然不会简单,里面分出几重隔间,用飘飘荡荡的红色绸纱隔着,在西面第二重纱后设了个台面,上面琴鼓琵琶一应俱全,四面都有玲珑的红灯映照,想来是可以在这里演歌舞,让外面的人隔纱观看。
传言世上有鼓上舞,动人心弦。但离渊没什么兴趣观看。他面前就是鼓上美人。
这样的高度叶灼比他还要高一点,流华的衣摆铺开来,比四面的红纱更灼眼。放在鼓面上的时候,轻盈得像一朵花。
一开始的时候他握着叶灼的手指,仰头去亲他,像是讨吻,叶灼要微微倾身过来,落下来的头发就搭在离渊肩上。的确是讨来的,叶灼答应了不推他,他才会这样亲,不然还是要把人牢牢按在怀里才能安心。
但是这样俯身是不是也会累?离渊正在这样想着,就察觉他放在这人侧腰上的手指被按住了,叶灼很不喜欢被人碰他的侧腰,碰一下呼吸就会变乱。但是这么漂亮的腰身,只要碰过一次就会记得那种柔韧的触感,他总是不经意就握上去了。这也不让他动,实在小气。
离渊不满咬了这人唇角一下,向下去吮吻他的颈侧,叶灼更不要他动了,这人怎么哪里都不能碰,于是离渊就去咬他,咬完继续亲他嘴唇。
于是叶灼问出了那一句。
离渊不回答,叶灼就把他从自己身上扳开。离渊抬眼看他,他就居高临下打量这张脸。
暗金色的竖瞳一瞬不瞬,叶灼不擅长从非我族类的眼睛里看出情绪,只觉得这样的目光直勾勾的,面上的神情又有点不满,像是反而委屈了他一般。
惺惺作态给谁看?叶灼刚想出言讥讽,就见离渊看着自己,额角多出点点龙鳞。
然后,他就看见离渊默默把那对龙角长出来给他玩了。
“……”
“你这么有能耐,”叶灼说,“怎么不全变了。”
他被亲多了,气息不稳,尾音里带着一点点哑,好像也有绸纱在随风轻轻飘荡,就拂在离渊脑海里。
离渊:“变了你又说长虫。”
叶灼现在不是很想和长虫拌嘴,总之是话不投机。他觉得情形有点危险,想推开这龙从鼓面上下去。但是稍微一动就被察觉,腰间的手霎时紧了几分,离渊把他按在鼓面上。
“我还没放开你。”离渊说,“一次还没结束。”
“一次是这样算的?”叶灼说,“放我下去。”
“不放。”
叶灼深呼吸一口气,打算自己下去,就被龙离渊扣住后脑,再次吻住了。
他手去握剑,却未料忽然间天旋地转,自己就这样被抱了起来。
“…!”叶灼从未在清醒的时候被这样对待过,当即想要挣开,离渊早有准备,把人牢牢扣住,穿过一层又一层红纱,最后掀开同样色泽的流金床帐,直接俯身压了下去。
“龙离渊你——”
这样就很难挣开了。离渊扣住叶灼的手腕去亲他,用比之前激烈得多的方式。
当然叶灼挣扎得也很激烈,离渊按着他,简直像是过招般把人锁在怀里,气息越来越急促,动作也越来越大,最后让碰不该让碰的地方全都碰过一遍了,他依然按着叶灼亲。
本来只是在床边缘,现在已经在床中央了。叶灼的身体陷在深红的绸缎里,玉白的手腕露出来被他压在手下,他怕叶灼挣扎的时候伤到自己,把头发上的东西都摘掉了。现在这人的墨发已经完全散开,流水般铺在身下,离渊看着他,被晃了几下眼。
——人怎么能长成这副模样?
哦,不是人,是莲花妖。
莲花妖的衣领也被扯开了一点,像是开得更盛了,再往里能看到晶莹的内里。离渊沿着他的侧颈往下亲。
“叶灼,你真好看。”
耳畔响起这人气息不稳的冷笑:“一次?”
离渊:“那你别握我龙角。”
“谁变出来的?”
“你想要我才变出来的。”
“?”
看着人叶灼又想说什么狠话,离渊就直接按着他亲。
——未说出的话又被堵了回去,叶灼胸口起伏几下,他真想拔剑把龙离渊杀了!
离渊不和他说话,就亲他,亲着亲着就会去亲其它的地方,叶灼想说话他就会重新去亲他的嘴唇。
练了一辈子剑,除了闻信香的时候,叶灼从未如此头昏目眩。
离渊就笑。
莲花清氛一直轻轻浅浅地散在身周,离渊手已经在叶灼腰上放了很久了,叶灼没空管他,他又去碰整个腰身的轮廓,外袍早就散开了。
这样往复几次,怀中挣扎的力度果然小了些。
离渊很清楚叶灼。
叶二宫主一向是个能审时度势的人。有些事试过了没用,他就不会再白费多余的力气。
比如有些事,第一次叶灼会真的反抗,但如果第一次把他按住了,到第二次就不会那么挣扎,第三次第四次,这人就会直接放弃,想做什么都可以。
人叶灼就是这么有意思。离渊感觉其它人族不会这么好玩,他忍不住去亲了亲这人面颊。
叶灼:“你还想不想修炼?”
“不想。”离渊干脆道,“叶灼,你想双修么?”
这样图穷匕见,让叶灼失语。
“不想。”他也干脆回敬。
“为什么不想?”
叶灼深呼吸一口气,看着这龙。
——难道需要别的理由?都已经没什么需要双修来提高的东西了,而且这里也不是暮苍峰。
叶灼:“你就非要在这里?”
“这里是鬼界,怎么?”离渊想了想,也许叶灼竟然是一个敬重前辈的人。
“我有几个方寸洞天,带你进去?”
——这又是什么奇怪的想法?
离渊在思索。当时他长辈们许是觉得此方人界是个格外穷山恶水的地方,于是连洞天、洞府都给他带上了几座。
不过他从来没用上过就是了,他觉得寒潭就很不错,暮苍峰的内室更是很好,那里就是他的洞府。
他召出来,几个散发微光的洞天缩影在叶灼面前浮动。有青山碧水的天地,也有海潮环绕的洞府。
“你喜欢哪个?”离渊说。
“……”
已经在镇中客栈,再进别的地方也就是层层套叠罢了,有什么区别?只会比现在更加不见天日。甚至假如龙离渊不想放人,会比现在更难离开,叶灼不会让自己置于那种境地。
不是很会布结界?
“不去。”他说。
离渊一看他隐隐戒备的眼神就知道这人在想什么了,他忍不住又笑,低头去亲他。
“那你想怎么办?”他抱着叶灼,完全不想把人放开:“我想贴着你。”
“而且这样很难受。”他埋在叶灼颈间,在他耳边轻轻说话,“你不难受吗,叶二宫主。”
这样喊着正正经经的名号,他却抓着叶灼的手带他去碰什么地方,叶灼忍无可忍抽回手,离渊贴着他,手指扣在腰上,又咬他脖颈,触感奇异的龙角就那样轻轻蹭着叶灼的脸颊。
叶灼握住龙角的根部要他别动,龙离渊如此得寸进尺,他心中恼火,想把这段龙角干脆咬断算了,但是他绝不会和龙离渊学会这种非人行径。
离渊不动了,但还在细细密密地吻他,叶灼喘几口气,偏过头向外望,层层落下的纱帐挡住了鬼界的天光,什么都看不清,都只有影影绰绰的轮廓。只有鲜红的灯烛缓缓地烧着。
离渊抓着他的手指,其实那指节都是软的,只能虚虚地握着他,使不上力气。腰身微微颤着,靠在他怀里,像一段盈盈的秋水那样。他听见叶灼轻轻的喘气声,他脑子里根本想不起别的事了,只想把这人抱起来揉搓。
他小声说:“叶灼。”
叶灼闭了闭眼,又睁开,无奈般望着他,纤纤长长的睫毛沾了微微的雾光。烛光熠熠,离渊看见那双雪湖般的眼里有自己的倒影。他觉得自己好像终于抓到了什么。
“叶灼。”他又喊叶灼的名字。
叶灼垂下眼。
“叶灼,我可以放信香么?”
——龙离渊这样一点点地问,觉得自己就很善解人意了么?
身上各处好像都被这条龙贴着,离渊的体温并不很灼热,但他抱得很紧,叶灼几乎要错觉他已经变成原身把自己缠住了。
……起码现在还没有信香。他呼吸了一口尚且纯粹的空气,对上离渊的眼睛。
看着像要吃人。好像连他呼吸的起伏落进这龙眼里都很值得在意那样。
但他这样看着自己,动作又确实收敛了几分,好像真的在等他应允才会放信香。
如果他不答应会怎样?叶灼忽然想。也许离渊真的会忍耐下去,真的撤手放开——如果他真的不想继续下去。虽然看起来很难做到。
叶灼静静看着他。
“叶灼?”离渊轻声问,手指轻轻抚着他的眉尾,又低下头去碰他额头,呼吸交错着,像镂雕的香炉里溢出来丝丝缕缕的香。
“叶灼,一切皆空,但是现在不空,对不对?”
从前双修的时候,好像没有过如此多的思绪,可叶灼就会让人想起这些。这个人就像三千世界里最华美又最缥缈的虚空法相。
“正好你还没有放下执着,我也还不想勘破虚空。”他说。
过去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但是在这一瞬,现在心可以得。
“可是我不想要信香。”他听见叶灼说。
离渊用力咬他一口,这人。
叶灼:“……很痛。”
“痛了?对不起。”离渊看着他,眼睫垂下来,闷闷道:“你真的不要?”
好像很少看到这条龙失落的样子,叶灼伸手碰他眼角。
“不要信香。”叶灼说。
抬起眼,离渊的目光忽然轻轻顿住了,他好像听见自己心脏的跳声,砰地一下,又一下。
像是春冰化了,清澈的水蓦然向东流淌,那一个瞬间他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叶灼的意思。
“只是不要信香,对么?叶灼。”他看着叶灼,也要叶灼看着自己,不让他移开目光。
这让叶灼觉得不适应。
为什么每问一句都要连名带姓喊出来他的名字?好像是什么很郑重的事情。问的又是这样很难回答清楚的问题。
叶灼蹙眉,看着他。
眼眶好像都是红的,离渊怜爱般用指尖蹭他眼角。
“我信香又不是不好闻。”离渊说。
“我不喜欢。”叶灼说。
话刚说完他就被离渊整个搂进了怀里。奇异地,离渊明白叶灼为什么说“不喜欢”。
不是不喜欢他,也不是不喜欢他的信香。叶灼只是不喜欢任何超出自己控制的事情,信香放出来,一切反应他都不能左右,他不喜欢那样受制于人。
人为刀俎他为鱼肉,这种事不会再有。
叶灼其实只想做他自己想做的事,这个人就这么不讲道理。
离渊:“可是以前你都闻了,是不是该向你告罪?”
“……以前要双修。”
离渊明白了,以前也是自愿闻的。他就笑,他抱着叶灼在床上滚了一整圈,真想把叶灼整个缠起来。没有信香,只有莲花妖的香气。
离渊觉得自己可能是被迷了心智,他现在脑子里只有叶灼了,叶灼现在要什么自己都会答应,他真想把天上的月亮都摘下来给他。可是叶灼什么都不要,让他觉得心浮气躁,很想立刻做点什么。
“那这次也不要功法了?”他问叶灼。
“功法有用?”
双修功法是学了好几部,到最后根骨是靠感应,原来全是多此一举,他还没找龙离渊算账。
“那就不放信香,也不用功法。”离渊目光灼灼看着他,“叶灼,我和你睡素的。”
话音落下,叶灼忽然笑起来了。那笑声轻轻的,像是荷风微动,带起水面的涟漪。
笑什么?离渊不解看他。
“龙离渊。”叶灼说,“你人话还要再学。”
第118章
想了想,离渊还是不知道叶灼在笑什么。
他还知道,就算自己问了,这人也不会好好告诉他。
可是看见这人笑了,微微弯起来的眉眼盈着湛湛的光,离渊就很想亲他。
……他想的还有别的。
扣着这人的五指按在绸缎里,其实离渊一直在按着的是自己那些很难控制的念头,但是叶灼这么纤纤细细地展开在他面前,他觉得应该轻轻的。
其实离渊有一点生疏。
他不太知道,如果没有信香,自己该怎样对待叶灼。
从前的时候信香放出来,这个总是拒人千里的人就变成落下来的花瓣,被水流推到他怀里,他会变得很需要他,也不怎么会拒绝他。
身为龙族,想得到一个人,一些美丽的形体,似乎很简单。尤其是,这人自己用了龙鳞做本命剑,本身就会更有感应。
可是那样的得到似乎少了些什么。离渊今天才明白。
好像走过苍山,走过北海,走过虚境和鬼界,又走过幻云崖的大雪,他才拨开第一片莲花瓣。
“叶灼。”他说。
叶灼垂下眼,像一种轻轻的退让。离渊去亲他眼角。
衣袍散在另一边,这些漂亮的衣物都是他穿上的,当然应该由他来解开,人界总是喜欢有始有终,这样应该就算是有始有终。
目光停留在这人莹白的左肩上,之前留下的伤都好了,就算还没好也只是一些浅浅的痕迹,离渊看过它们,这人受伤的时候会觉得痛吗?
离渊不动声色地俯下身来,去亲他的伤口。
“……!”
叶灼喘息瞬间变得急促,手指抬起来抵住他肩膀,下意识要去推开他,和他保持安全的距离。
“就亲一下,”离渊按着他轻轻哄,“没什么,就一下。”
他一点一点碰,莹润的皮肤轻轻颤着,他亲上去叶灼就要挣开,但离渊知道这不是真的要推开他,只是叶灼自己也没办法控制而已。他亲得越深叶灼就越要向后退,要哄一哄才能继续下去,好像哪里都不能碰,碰了就会有涟漪泛起来,这人真的很难办,但是离渊喜欢这样一点点哄他。
他伏下去吮咬,这人就报复般去抓他的龙角,有那么几个瞬间离渊差点没有按住他,他听见这人混乱的喘息,那嗓音已经散乱了,落进离渊耳朵里,他的神魂好像霎时间飞到九天云外,脑袋一下子就不清醒了。
——到底是谁在对谁放信香?
仅剩的一丝神智,离渊去检查了一下自己有没有落好隔音的结界。
平时的嗓音都已经那么好听了,刚才的音色更是让人听都听不得,这样的声音他不想要自己以外的任何人听到。
他要把这人的全身都亲一遍。他如果是一片海就好了,就可以把叶灼整个人都抱着。而且叶灼也喜欢水。
离渊这样想着,目光落在光滑柔韧的腰身,叶灼侧过头去几乎要把自己埋入枕中,谁教给龙离渊这样碰人?
“叶灼。”那龙低低的嗓音又响在他耳畔,“想听。”
叶灼想让他滚。
让他滚的话语还没说出口,离渊埋头下去,叶灼蓦地咬住了自己的手腕。
——龙离渊到底想做什么!
离渊没能如愿听到叶灼的声音,但他听见了越来越急促的喘息,气音连成一片,像夏日里的急雨,雨打莲叶,惊了莲叶下那尾华美的红鲤。
但是水就在那里,莲和鲤都离不开那片水,叶灼今夜也离不开他的手心。
再抬起头的时候他看见叶灼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目光涣散得像被拨乱的水波,好像又要哭了。他发现叶灼在咬自己的手腕后,就把这人的手腕拿出来不要他碰了,这人现在咬的是一段三指宽的深红衣带,绸带的尾端和散开的乌墨长发混在一起,两种鲜明的颜色。
“叶灼,”离渊的手滑过他湿润的腰腹,出神般看着他的面孔,怔怔道,“好漂亮。”
这样漂亮的人,合该被他遇到。
叶灼无力地闭上眼。他的睫毛都好像被沾湿了,一线朦胧欲飞的墨色,像细笔勾画的丹青。
“闭上眼也漂亮。”离渊说。
叶灼霍然睁开眼睛,朦胧的雾气里全是恼怒。
离渊当然不会怕他这时候的生气,生气起来也漂亮。但他觉得这人想说的话可能不会很好听,于是回到叶灼的正上方俯身去亲他嘴唇,觉得自己差不多哄好了才放开。
叶灼:“……你真是不知所谓。”
“我怕你会痛。”离渊小声说。
说着他把叶灼捞起来抱着,让这人靠在自己身上,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想做什么,一条龙有了一颗漂亮的珠子当然要叼在嘴里,好像刚是打算把人叶灼全身上下都亲一遍来着,现在还没亲完,所以该亲哪里了?离渊低头看他,现在叶灼全部的重量都倚在他怀里,挣扎起来也没什么力度,他可以想碰哪里就碰哪里,离渊很满意现在的结果。
……叶灼并不觉得这样很好。
龙离渊自己衣冠楚楚,衣物表面的刺绣蹭过他的皮肤,叶灼很不喜欢那种感觉。
——半天下来不知道在做什么,这么能忍干脆别做龙了,反正都有四只脚一条尾巴。
离渊抱着叶灼,他本意是想等这人缓一缓,可是那皓白又晶莹的皮肤擦过他的衣袍,泛起淡淡的胭脂红色,光是看着就觉得眼前一片眩晕。离渊不知道自己除了叶灼还能想什么,连空气都是潮湿的,灯光透过红纱晕开来,他握住一截修长玉白的小腿,一转眼就看见叶灼抓着他衣襟愠怒般看着他。
——好漂亮。
离渊深深呼吸了一口气才反应过来这个漂亮的人可能是在催促自己。可是他不太信任自己,他怕折了花枝,他不想唐突了这个人。
离渊:“你痛了就会生我的气了。”
“?”叶灼勉强提起一口气,“我和你是第一次见?”
和龙离渊滚到一张床上,似乎不是什么很少见的事情吧?以前怎么没见他这么能忍气吞声。
第一次见就把鳞片拔了,离渊很想提醒他。然后他想了想第二次,好像第二次见面就双修了。
……可能在叶灼心里他已经就那样了。
“那我轻轻的。”离渊细细密密地亲着他侧颈,“你痛了就告诉我。”
他把这个人整个折起来拢在怀里。其实叶灼在人族里是足够修长高挑的身形了,可是他抱着就觉得是朵一折就断的水莲花。
“……你少说废话。”
好熟悉的话语,离渊蓦地笑了。他抬起头看着叶灼的眼睛,叶灼咬着的那段衣带早就被他拿走了,他把自己的手指伸进去,让这人咬着,这人偏过头去拒绝了他的手指,他又把这人扳回来让他看着自己。
叶灼被他看得烦了,他想发作,可是注意力被别的东西夺……
叶灼蹙起眉。
离渊抚着他的侧脸,红烛的光晕里他清楚看见这人的眼睫抬了抬,不安般看着自己。
不耐烦的人是这人,事到临头害怕的又是这人。真是两幅面孔。
“别怕。”离渊说。
“……”
叶灼就看着离渊。
他的手指像是下意识般收拢了,握着离渊的手腕。离渊就抻开他的手指去和他十指相扣。
“别怕。”离渊又说,“我轻轻的。”
……再轻能怎么样。
叶灼不是很想体会,他闭上眼睛,离渊就一下一下亲那颤颤的睫毛。
“叶灼。”他说。
“叶灼。”
他就这样一遍一遍喊着这人的名字,他能感受到那人的手指握得越来越紧,越来越用力地抓住他,直到最后像是失力般蓦地松开了。
但离渊一直抓着他。
叶灼抬起眼睛,目光又撞进幽深的龙瞳里,他觉得自己已经喘不过气。
就像听着这龙一遍又一遍喊着自己的名字的时候,也觉得被什么东西席卷着落向水更深处那样。其实别的人不会这样喊他。
睁开眼会看见离渊的眼睛,闭上眼睛,也还是听见有人一遍一遍喊着自己的姓名,即使什么都不去看什么都不去听,也还有身体的感触,像是一寸寸没入渊海之中。
他分不清这究竟是真是幻。离渊在喊的人是他吗?他又为什么会在这里,他为什么让自己在这里了?
但是叶灼根本没有多余的思绪去想这些,他只觉得离渊到处都很过分,不是一条很好的龙崽。
……他真的呼吸不进来外面的空气。
离渊看着叶灼微微启唇,纤长的手指不安地抓着他,眼睛睁大了,眼瞳上蒙着一层水,呼吸一下下起伏着,好像在向他求救。
可是又说不出话。
好可怜。
离渊俯下身去深深地吻他。叶灼喘不过气他就会渡气给他。
应该没有痛,不痛就好了。他不想让这人有任何不好的感受,至于其他的,他很了解这朵莲。
“叶灼。”他又轻轻喊。
好像终于缓过来一点力气,叶灼的眼睫颤了颤,抬眼去看离渊。他似乎想抬一下手,于是离渊帮他,握起他的手腕带到自己侧颊上。
叶灼像是轻轻叹了口气,手指蹭了蹭离渊的眉眼。这龙是长了一副不错的面孔。
叶灼主动碰他,离渊觉得被那只手拨着的是自己的心。这人碰他脸,是在想什么?是不是过一会儿又要去碰碰他的龙角?那会很难办,离渊觉得自己现在就已经没办法再这样循序渐进下去。
那双盈了雾的漂亮眼睛看着自己,真奇怪,分明是自己一直哄着他,可是又觉得是这人在纵容自己。
“叶灼,”他说,“想听。”
——叶灼直接闭上眼不理他了。
第119章
叶灼在一片朦胧里看着离渊的眼睛。
他像是落入惊涛骇浪般的海水中,没有沉下去,而是被裹挟着载沉载浮。
叶灼又想去咬着什么东西,但是那条龙不让。
他已经放弃向这龙传达自己的诉求,反正也不听。
很难去想别的什么,四肢身体也已经放弃去控制,随便这龙想怎么摆放,唯一还能维持的是右手扣着龙离渊的五指,像抓住唯一的锚索,只有这样才不会在渊海的风浪和波涛里迷失了方向。
他觉得龙离渊很过分。他想开口说让龙离渊不要这样,但是说了这龙就会趁他开口说话的时候做得更过分,这种事已经发生过几次。
叶灼蹙起眉,离渊看见了,就俯下来亲他,低低地说一些话语,很快就好了,之类的。叶灼并不想听,反正说话的人也就是说说罢了。
他偏过头,离渊又哄他。
——有什么用?动作还是一样不改。
识海里好像是一片白茫茫的空白,叶灼对身体的触觉感到陌生。从前都归结为信香之效,现在呢?
他还以为没有信香会好一些。
现在是清醒了没错,然后清醒地什么都想不起来。
……他好像又有些喘不过气来了。
善解人意般,龙离渊停了停,像是等他缓一缓。但叶灼觉得这长虫只是想要更久一些,其心可诛。
仰着头,叶灼喘几口气,勉强找回了自己的身体,他还是只能看离渊,一双深不见底的墨龙的眼瞳。
“叶灼。”离渊又喊他名字。
叶灼只是稍微理了一下他,这龙就又得寸进尺。
缓了缓,叶灼觉得自己好像又叹了口气。
他觉得离渊的眼睛和人很不一样。
就像这条龙一边在学人,温存款款的样子,另一边又凶相毕露,这样对他。也就学了五分相似,叶灼很想看看他能装到什么时候。
“我眼睛里有什么?”离渊很快发觉了他一直在看的是自己双眼。
“……你不像人。”
离渊就笑。
目光聚拢些许,叶灼看离渊脸上其它地方。龙自然会长得张扬,还带一点非我族类的神态。其实不笑的时候应是一张不动声色的矜贵面孔,只是叶灼实在也没见过他冷脸的样子,那一点笑意像月亮照在北海上,海水深不见底,但表面倒也波光粼粼。
“是不是想抱着?”离渊把他扶起来扣在怀中。叶灼伏在他肩上,迟缓地回抱住他的肩背,手指下有一些分明的肌理,他想起曾经也用手指描过墨龙背上的硬鳞。
离渊感知到了那种若即若离的触碰,其实这人也有一点生疏。
他把人箍在自己身上,然后就被咬住了肩膀。
离渊很有自己的打算。他要轻轻的,而且不会很久,太久了这人就会烦了。
其实不是莲花妖,是莲花仙。
那些过分强烈的感触,过分强烈的悲欢,他总是隔岸观看。但至少今天,这人也许想走入那条河流。
离渊不会兴风作浪去掀翻他,他只是用起伏的暗流带着他。风雷水电四部法门,渊海墨龙生来就会的是水之一部。
离渊觉得自己能做到。
而且他很认真在去做了。
……虽然到最后结束了,也不知道究竟有没有做到。反正叶灼没有生他的气。
叶灼安静地任他抱着。果然这人就喜欢别人顺着他。
但他也喜欢顺着叶灼。
他支起上身去看叶灼,这人的眼睫半阖着,带一点懒懒的倦,他去拨这人的睫毛,这人就抬眼看自己。
离渊借着灯光去看这个人精美的面孔。也许很少有人仔细看过这张脸的细节,和这样冰冷锋利的人对视需要非凡意志,更多人只有一霎间惊魂摄魄般美丽的印象,然后就被其中的危险所震慑,不敢过多投以注目。
就像饮下一杯过于浓烈的酒,甚至已经分辨不清入喉的味道,只记得那一瞬烈焰烧灼的感受。
那种感受不会有人忘记,所有见过叶灼一面的人都会永远记得他。从此后每次想起,那冰冷的火焰就会再度升起,将人吞没。
不像他。
他斟到自己的杯中,一点一滴啜饮其味。
叶灼安安静静的,一点一点平复着呼吸。出鞘剑的光华仿佛化成寒水般的清澈。要用琉璃盏盛着才好。
脑子里还想着琉璃盏,离渊就感到怀里的人动了动,想要起身。
怎么?气刚喘匀就要修炼么?离渊不得不按住他,表达自己的不满。
“你喜欢龙尾巴么?”他问叶灼。
喜欢龙角,很可能也会喜欢尾巴。尾巴尖好像比龙角更不适合给人碰,但他也可以变出来给这人玩。
“?”叶灼的直觉告诉他应该拒绝这个提议。
——连尾巴都变出来,人形也不必再维持了。
叶灼:“你想做什么?”
离渊:“把你卷起来?”
“……不必。”叶灼稍稍放松了一些,像是想起什么,他看着离渊。
“那你变小,怎么样。”
“……嗯?”
叶灼比了一个和筷子差不多的长度。
“这么长,你觉得怎样?”
细细长长的一条小蛇模样。龙离渊的鳞片是凉凉的,有一点分量,握在手里应该还不错。
还可以让龙离渊咬住自己的尾巴,变成一个圈。他可以当佛珠来转。
“……?”离渊看着叶灼,他实在是用了很长时间才理解了叶灼的想法,人叶灼到底在想什么奇怪的东西?
变成一条比刚孵出来的龙崽还要小的小长虫?真变成那样还不如直接缠两圈去给这人当手镯算了!整个龙族都会笑他,然后其它族类都会笑他们龙族。
他就算死在鬼界都不会变成那样,除非这人好好求他。
“……我觉得不怎么样。”离渊阴晴不定地想着,然后就看见这人轻轻地笑起来,眉眼微弯,流光溢彩一样。
人叶灼这是什么态度!
离渊已经看清,这人也不是要他真的变成手镯,就是想看自己敢怒不敢言的表情。
他恶狠狠压着叶灼不要他起来。
叶灼推了推他未果,说:“我要修炼。”
“不修。”离渊说,“你捉弄我。”
“你今晚忍气吞声,看着好玩。”
“你!”离渊真想凶他一顿,酝酿到一半不知道怎么又变成抱着这人又滚了半圈,换成他躺着,把这人放自己身上。
“你真是混账。”离渊说:“我从来没对谁这样过。”
不论在哪一界,他从来是自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会顺着谁,不会特别在意谁。
有人对他拔剑他就还手,长辈要斥责他就不出声站着,他觉得自己真有错的时候才会认错,但他从来不认为自己有错。
漂亮的东西他就收起来,危险的东西他就去较量一下。
他不知道原来有一天自己会对一个漂亮又危险的人示弱,会抱着他想讨什么。虽然还不至于翻肚皮,但他递了龙角,而且还想递尾巴。
离渊就看他。
叶灼支起上身,两指扣住离渊下颌。
“防人之心不可无。”他说,“小太子,你怎么又忘了。”
——这人看着是真的不累。
“叶宫主怎么知道我忘了。”离渊扬眉,轻而易举又把这人扣在下面。
叶灼神色不定,像是为自己竟然如此轻松被制感到恼火。离渊埋在他颈间轻轻蹭,倒也没怎么使力,明明是如此危险的异兽,偏偏又做出如此温驯的姿态。这龙到底记不记得自己以后要做一界君主。
“你都看出来我在忍气吞声了。”离渊说,“那再给一次好不好?”
“……?”叶灼微微睁大了眼睛,看着这龙。以退为进的手段,竟至于如此炉火纯青。
这次之后叶灼是真的有点累了。
好不容易从这龙手臂里挣扎出来,一室烛焰早已经暗下来。叶灼也不太想起身去看周围,他找自己的本命剑,凭着依稀的感应在堆云般凌乱的枕被间摸索。
然后握住一方温凉的剑身,神魂里传来似是而非的感应,但手下触感却有些不同。
手指抚过三字剑铭,原来这是离渊的本命剑。
“剑都认错了。”背后传来纵容般的笑音,离渊把他又搂回自己身前,“你的在旁边。”
叶灼余光看见了自己的剑,才不再找了。
他伸出神念召了召那把通体冷白的龙骨剑。
勿相思剑起先没什么反应,但几息过后竟然缓慢地动了动。
离渊:“……”
“你怎么这么霸道。”他说叶灼。
叶灼没力气说话,离渊就一点一点理他的长发。难道还要再收敛一点,这人连谁的剑都分不清了。
想到这里他叼了一颗丹药喂过去。
烛火燃到最后时刻,一瞬间跃起的焰花蓦地亮了一下,“嗤”一声熄灭在滚烫的烛泪中。
一室寂静,恍若暮色四合,离渊往怀中看去,看见叶灼安静阖着的眼睫,幽蝶一样栖着。
“叶灼?”
很久以后叶灼的手指动了动,牵住离渊的手,往某个地方带去。离渊有些意外,任叶灼抓住他的手,最后按在左手腕上的佛珠上。
离渊能想起这串血珠带在叶灼腕上的样子,和本命剑一样,都是叶灼没离过身的东西。
他也记得这珠子是十七颗,每一颗上都刻着两面玄秘的佛法纹路,一面是封印十万血魔的阵文,另一面是他也不能解的图案。
此时,叶灼抓着他的手,正放在其中一面图案上。这人好像想要告诉自己一些什么。
“这是什么?”离渊问他。
“这是我师教我,佛法中十七种无畏。”叶灼的嗓音带一点沙哑,也轻轻的。
“哪十七种?”
叶灼缓缓带着他的手指,黑暗中一颗一颗数过这些珠子。
“人有六识,眼、耳、鼻、舌、身、意,化为色、声、香、味、触、法。这六颗,是六识无畏。”
又慢慢地,一颗一颗数过七颗。
“人有七情,喜、怒、哀、恨、爱、恶、欲,身在世间,七情亦应无畏。”
六识七情,那就是十三颗了。
叶灼微凉的指尖带着他,又数过两颗。
“生无畏,死无畏。”
离渊有些出神地看着他安静的轮廓。
“还有两颗呢?”
“人有生死,因果有生灭,缘聚则生,缘散则灭,起于虚空,归于虚空。世间万种相会皆如此,是佛法所谓‘缘起性空’。”
“离渊。”那人的嗓音轻轻的,带他数过最后两颗佛珠。
“这是最后两颗,聚无畏,散无畏。”
“做到几样?”离渊问他。
叶灼想了想。
“……都做到了。”
离渊欺身过去,把他搂得更牢,轻轻往他耳廓吹一口气。
叶灼就要往后退。
“也没有很无畏嘛。”离渊说。
叶灼蹙眉,嫌弃般推他。离渊反握住他的手腕。
也拢着那串佛珠。
“送我吧。”他说,“好不好?”
叶灼:“那你拿什么换?”
这人。
账算清了么?就要来换。
“你认个错吧,叶灼。”他说,“要是你不觉得自己有错,就给自己分辨一句。一句就可以。”
有人猝然发难,有人剑输一招。其实离渊也已经不知道叶灼到底是对还是错。
因为要锻自己的本命剑,遇到一条龙,就拔了它的心口鳞。
可是也没有谁教给云相濯,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从那样一场雪里走出来,又好像根本没有了对,也根本没有了错,一切都变成河对岸烧不尽的业火。
叶灼还能怎么办?离渊想。
若是他置于那样的境地,又会怎样?能不能一直往前走,不回头?
而现在的他自己,又能怎么办?
“叶灼,我只要一句。”他说,“你说了,我们的恩怨就算了,我的鳞送你,我不要了。”
叶灼抬头,看着他。这人轻轻蹙着眉,像在想什么,又像只是在看着他。难以抉择似的,这个漂亮的人似乎想咬自己的嘴唇,离渊指腹抵住他下唇,不要他这样。
良久,他看见叶灼微微地摇了摇头。
胸口传来触感,是叶灼的手指轻轻按在他的心口。
周围一片黑暗,但他们都知道,那里有一道不会长好的伤痕。
“疼吗?”很久后,叶灼说。
离渊也想了很久。
在当年,是很疼的。
可是这人问出了一句,好像也没有那么疼,好像就忘了这个人怎样和自己缠斗三日,招招致命,也忘了当初那双冰寒彻骨的眼睛。
可是好像又被剜了心。
他想起刚离开心魔幻境的时候他问叶灼,恨吗。叶灼只是说,不知道。
原来都一样,都没有答案,答了也没有用,苦海无边,回头无岸。
明白了一切的前因,还是不知道最后的结果。
纵然万法皆空,也还有因果不空。但是,手起剑落,也许终有一日会将那缘起缘灭也一同斩断。
他还能怎么办?
“离渊。”他又听见这人喊自己的名字。
“你对我很好。”叶灼说,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和离渊说这句话。顿了顿,他缓缓地说:“……我会记得。”
“就只是记得?”离渊看着他,温声问。
于是叶灼又想了想。
“如果我想好了什么时候去仙界。”他说,“会告诉你。”
还算悦耳。离渊说:“还有呢?”
叶灼说:“困了。”
离渊轻笑一声,搂着这人要他靠在自己胸前。
“睡吧。”他说,“我会醒着。”
叶灼隐隐约约地“嗯”了一声。
离渊安静守着他,等他真的慢慢睡了。他知道什么样的动作不会惊醒这人,拢了拢手臂,他让叶灼更近地靠在自己胸膛上。
这人其实还喜欢听他的心跳声,离渊知道。要在听得见的地方,叶灼才会慢慢睡着。
而且,他要醒着。这样,外面有危险的时候,有一个人会提前察觉。这个人还要是他。这样,叶灼才放得下戒备。
——怎么会有这样一个人。
离渊静静听着这人浅浅的呼吸。他去亲他的发顶。
离渊忽然想起了其他的龙。
成年之前,很多事不会传进他的渊海地宫里,何况他总是在想着那个拔了自己鳞片的人,一心修炼。成年之后,差不多也是如此。但他隐约也知道,龙族并不是一个如何忠贞的种族。
他知道有几位族主,宫内姝丽如云。其它成年的龙族,多多少少也有一些。譬如赤龙族的长姊,格外喜欢青衣檀冠的修道仙君,他从前以为都是同一个,后来有龙告诉他其实每次见到的都是新的。
也许吧。
也许这也是一种选择。也许有的龙是可以把心分成很多片,分给不同的人,也许根本没有分成片,也没有给出去,他们把那种东西叫做“恩宠”,好像很轻易就可以给,又很轻易可以收回。
也许为了得到一个龙崽,有的龙是可以一个又一个美丽的种族都迎进自己的宫中。很重要么?没有了墨龙,龙界也可以有别的血脉来做主,如果觉得别族龙的血脉不够强大,还可以让金龙来身兼两职。
他们是不是并没有那么在意一颗真的心?可是那样的话,也就永远不会感受到,自己看到叶灼那一滴眼泪的时候,心中轰然落下的沧海变换般的痛楚。从此后万籁俱寂,万古洪荒三千世界都在那一刹那落幕了,他只想要他得偿所愿。如果不能,那就一起玉石同碎。
也不会感受到,他垂下眼就能看见这个人安静睡颜的时候,明知道业障深重恩仇如海,明知道生死明灭五蕴皆空,还是觉得很安宁、很珍贵,还是想去亲他额头的那颗心。
也许有的龙就是喜欢被一个人一次又一次剜了心。
离渊从来没有哪一刻如此清晰地觉得,自己可能是完了。
第120章
离渊分出一缕神念,离开客栈,默默和天空中一颗眼睛对视。
那颗眼睛并不“默默”,而是一直注视着镇中小小的客栈,焦急地从天空这头滚到那头,看那眼神,迫切想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但是有结界阻隔,什么都感知不到,还不如让它死了,这让心兽大为跳脚。
可是心兽并没有脚,就只能用眼睛来跳了。
离渊的神念一出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顿狂风暴雨般的问句。心兽的眼睛左右移动,怎么看都像是探进去看看叶灼和他发生了什么。
……心兽前辈一边陷入幻境,一边竟然还有心思分出一缕念头来看叶灼,离渊自然护着整座客栈,不让心兽有机可乘。
“他要专心修炼,我放了一条幽冥晶脉在房间里。”离渊以神念传音说。
心兽前辈一声冷笑。
它问离渊后来发生了什么,现在又在发生什么,你是他什么人,细细讲与我听。
离渊委婉地告知心兽前辈,人鬼两界正在分离,麻烦它记得在两界彻底分离前把他们放出来,不然很多事情将被耽搁。
心兽阴晴不定地打量着他:“替我问桓明好。”
“龙祖安好。”
长条崽子年岁不大,守口如瓶的功力倒是很高,心兽之目恨恨隐去,又沉入心魔幻境中去了。
离渊亦收回神念,低头亲了亲叶灼额头。
能直言龙祖名讳,这位心兽前辈也是心兽一族中老祖辈分的存在了,还如此关心他们小辈的事,真是为老不尊。
余光看见自己的本命剑,想起它竟然被那人催动一寸,如此背主之物,这剑难道不知自己的剑名何意?
又浅浅啄了一下那人精致的鼻梁,离渊开始想,回人间的时候,叶二宫主应该穿哪身法衣。
鬼界本就晦暗,心兽体内更是无有昼夜,叶灼醒来的时候,房内还是一片海水般的静谧黑暗。
“醒了?”他听见离渊轻轻问。
“多久了?”
“没多久,”离渊告诉他,“我和前辈说过了,它会记得放我们回人间。”
“先前不还让你‘滚’?”
“都是看你面子,现在前辈对我也和颜悦色了两分。”离渊说,“你还想再睡么?左右也无事。”
叶灼不想,他已经打算开始修炼。反正龙离渊会把他收拾成能够出门见人的样子。
离渊已经在自己最喜欢的几套衣袍里选出了一件更适合打架的。云水明月的绣纹精美飘逸,衣袖形制流丽,但袖口用银饰的护封收窄,不会像广袖那样妨碍动作。剑修该怎样穿衣服,离渊已经非常了解。
——像一枝漂亮的红珊瑚。
又从自己的东西里挑了个能聚灵能防御,仙器品级的明月玦,佩在这人腰际,人叶灼不需要防御,但这样很好看。夏大师如果在这里,也一定会称赞他的品味。
不知道他们在人界怎么样了。
人叶灼已经懒得抵抗他的任何动作,这让离渊觉得满意。等他把人细细地装扮好了,叶灼已经把功法都运行了几个大周天。
而且离渊又把他放在鼓面上亲了好几下。这面鼓到底有什么地方吸引了这条龙?叶灼在离渊目光投向另一边琴架的时候断然提剑离开了这里,恢复自由。
离开客栈的时候离渊给青面鬼老板递了件信物,又说了几句话。叶灼听见只言片语,话里话外好像是这条龙把整个客栈买了。
“。”
他们往镇外走,天空发生了微妙的变动,深红的帘幕缓缓降下,露出鬼界原本的晦暗天空,通往聆心镇的道路也打开了,四个心室的城镇和景物再度回到同一片平坦广阔的地面上。
——仙道众人已经对着浑天仪数了很久的时间。叶二宫主走后不久,整个心兽世界的气氛都变得异常压抑,像是心兽自己的情绪异常激烈地冲撞着。那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心魔幻境?时间不多了,如果半天之内那两个人再不出现,他们将和自己的故乡人鬼永隔。
好在,到最后心兽心境忽然变化,莫名喜悦了起来,又过没多久天空也逐渐现出本来面目,心兽的进食结束了。看来心魔幻境并没有奈叶二宫主何。
微生弦自然看见了远处缓缓行来的两道身影。
“好了,诸事已定。”微生宫主微笑着,摸了摸沈心阁的脑袋,“沈小道长,很快我们就可以回人界了,开心吗?”
沈心阁不满:“微生道长,虽然我是长不高,但你怎么摸人头顶。”
这一幕让沈静真不悦,微生弦自己没有徒弟,就玩别人的徒弟,这是何道理?
他喊沈心阁回自己身边,但沈心阁就要在最前面等他的叶道友回来。
叶道友好像换了新的漂亮衣服。他们微雪宫到底是哪里来的这么多量身定制的着装?
这种品级的法衣有一件已是难得,如此取之不尽,背后至少是个大成的炼器大师才行吧?微雪宫还真是有钱,他们鸿蒙派就不行,师父真是不行。
“没遇到什么危险吧。”微生弦关切询问。
叶灼道:“没有。”
“离渊兄进入幻境,是否有所帮助?”
离渊微微笑:“说来惭愧,未能帮上什么,反而是叶二宫主把我从幻境里带出的。”
顿时一片恭维之声四起:“叶二宫主,真是心境通明啊。”
“叶道友!看我境界!”沈心阁说。
叶灼低头看了一眼,澄明稳固,只差一线就能到渡劫了,也不出所料。
苏亦缜确认叶灼安然无恙,也看沈心阁。
剑宗二长老立时道:“这沈小道长虽说长不大,但论修道年月,其实比亦缜你还多个一年半载,不必放在心上。”
“无妨,师父。道修与剑修不同,我并未将自己与心阁小道长比较。”苏亦缜说,“渡劫之事我已有八分把握,余下二分也有些许头绪。”
二长老脸上宽慰的笑容立刻僵硬。他徒弟很快可以喊他做“道友”了,这岂不令人痛彻心扉。
叶灼淡道:“走吧。”
说罢朝人界方向去,众人也往那个方向飞去,想当初,他们刚到鬼界时放出神识查探四周,看到人鬼两界之间一条巨大的界域裂隙,像是被外力撞碎而成,真不知道是怎样弄出来的。
现在两界还未彻底分离,从那现成的裂隙穿过,想来即可回到人间了。
然而,现在站在两界交接的边缘,却只看见界域之间白茫茫的坚固屏障巍然屹立,印象中那道狰狞的天裂像是从未存在过一般。
仔细观察,才能察觉到界障之上,确实有一道狭长浅薄的伤痕,像一道已经愈合的伤口,证明着裂隙曾经存在过。
现在却已合拢。
——怎会如此?
浑然无缺的界障横亘眼前,虽然两界还未彻底分离,但没有通路怎么行走?回到人界岂不也是空谈?
那么大的裂隙怎么就平白无故消失了?
“微生宫主,敢问你的传送之法……”
“哦,那个啊。”微生弦不咸不淡说,“本就不是什么传送阵法,之前能够传送,也是两界之间有裂隙相通,并未完全阻隔的缘故,现在两界间无路相通,我亦是无法了。”
“那现在——”
要有修界域道,且修为高深的人才有可能以大法力打开两界通路,微生宫主说他没办法,主宗的真人又全都被叶二宫主杀了。难道要求助鬼帝?
鬼帝悠然道:“诸君,稍安勿躁。两界之间的裂隙,平白无故怎么会出现呢?一定是有什么缘故。”
说着,往离渊的方向饱含深意地看了一眼。
“——而既然已经有了裂隙,平白无故,又怎么会消失呢?我原本还想着送别诸位后,请军师来将裂隙修复呢,这下是不必了。”
“是啊,”微生弦亦是轻轻笑,“平白无故,裂隙怎会合拢?其中必有缘由。”
“诸位细看,”微生弦指着那道已经近于无的裂隙痕迹,“这道痕迹,直到现在似乎还在愈合,再过不久,就会完全消失了。”
又示意整个界障:“两界之间的界障,看起来比本该有的更厚了一些?两界分离的速度,似乎也比本该有的更快了一些,不像是我的错觉。”
说着,又自语:“按照人鬼两界的情况,加上大阵的分离之力,该在三天两夜之后,彻底分离,为催促叶二宫主尽快从心魔幻境离开,本道长瞒报一天,才说成两天两夜。……二宫主,你不要用这样的目光看我。”
“本该还有余裕,可是如今看来,两界分离竟然只有一线之差了。比本道长预计的时间缩减将近一整天,诸君,你们觉得这是何故?”
沈静真沉声道:“想来是有人想将我们留在鬼界,永远无法回到人间吧。”
红尘剑仙点头:“如此一来,鬼界发生过的所有事都可以一笔勾销了。这样的结果,自然会有人满意。”
听着这话,剑宗二长老浑身都不舒坦,怎么他剑宗就是上清山的剑宗呢,总觉得所有人都在影射他。
二长老:“可是这界域之事深不可测,微生宫主是怎样下的定论?”
“我?年少无知之时,恰好学过一二界域之道罢了。”
“……”
沈静真:“那微生宫主心中是否有办法?”
“学艺不精,没有办法。”微生弦露出一个神秘的笑意,“本道长掐指一算,再过两刻钟,两界就将分开了。可惜,就算不分开,如此坚固的两界屏障,我等亦是束手无策啊。”
鬼帝:“哦?难道诸君终究要在我鬼界留下了么?本君麾下是缺少一些得力谋士,我看诸位的心思都很灵活,正是我所需。”
一片沉默。
于是显得微生宫主的自言自语愈发清晰。
“既不想让我们回去,又能够左右界域,真是高人。莫非就在我们中间?”
如此令人毛骨悚然的低语就回荡在所有人之间。微生宫主的目光亦是若有所思从众人身上一一扫过。
“可是诸君都是有名有姓,来历清明,方才还都一起对上清主宗的护道真人出手……怎么会呢?”
他这样说,在场之人不由得相互打量。的确,在场的每一个人,不都已经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可是四周方圆千里,的确已经没有任何他人的气息了。
鬼帝更是矢口否认:“不是我。”
“……阿灼。”微生弦真诚道,“你为何还是这样看着我。”
叶灼连一丝冷笑都懒得投向微生弦。
语焉不详,不知道在含沙射影在场哪个人,难道他觉得这样很让人顺眼。
叶灼直接选了个佛家法门运行。
奇异的气机在上空汇聚,一些相互缠绕的血红细线在裂隙处缓慢聚起。有旁观过叶灼与太清一战的人惊讶惊讶地发现这丝线似曾相识,像是太清的因果道域里出现的那种因果之线。
难道只是见了一次,叶二宫主就将一位人仙的本命手段学会了?可是再细细感悟,两者的气息并不很相似,叶二宫主催动的因果丝线逸散着寂静庄严之意,是源自佛家的法门。原来叶二宫主也修过因果,还比太清修得更好,不动用道域就能展现,如此太清真人死得也算是有理有据。
离渊静静看着叶灼催动法门,追因溯果,这在佛家法门里也是不太常见的一类,可以媲美人仙手段。
叶灼这人,所学的确甚广。离渊想起,除了自己,这人从来都是越一个大境界在打人。
因果丝线在裂隙的位置向外蔓延,勾连着流向与它有过因缘联系的方向——叶灼静静看着它伸出一根细丝,探向离渊和自己。叶灼直接削断了那根丝线。
因果丝线顿了顿,换了一个方向。
所有人都没有动,静看着那丝线的流淌,它从天际缓慢垂下,像一只夜幕中伸向他们的手,它垂得越低,那种指向就越明显——最终,一根飘摇的丝线,落在了一个人的头上。
那人就在叶灼身边。
人群投来不可置信的目光——怎么会是他?
叶灼也静静地看着因果丝线最后指向的那个人。
——那是沈心阁。
沈心阁眨了眨眼睛,看着天上垂落下来的蛛丝一般的鲜红线缕,又看看叶灼。
“我做的?”沈心阁说。
“你做的。”叶灼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