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50(2 / 2)

逆鳞 一十四洲 16662 字 1个月前

“我就从家中拿了财宝给他。他给我一个黄符,要我拿自己的血泡了,埋在镇里老槐树下面三尺三寸深。”

郑娘子:“你真是傻的离奇了。”

“可我前天夜里埋的,第二天清早夫人你就醒了,也许他不是骗我。”

叶灼面无表情。

下山一趟,无端看了场痴男怨女的闹剧也就罢了。现今还要挖土。

他根本不想动手,就看着离渊身为剑修却丝毫不敬先辈遗骨,用那柄龙骨剑在槐树下挖掘,风姜也拿了把铲子在一边帮忙刨土。

至少,他从没用逆鳞剑做过这种事。

“找到了。”很快离渊道。

说着剑尖挑起一张符纸拿在手中,上面血迹已褐,对着光时,能看见其上画满奇异的符咒。

他给叶灼看。

符咒凌乱复杂,看不懂其中含义,只觉透露着一股无底幽深。

叶灼指尖燃起火焰,将那符纸“嗤”一下点燃了。

“要烧么。”风姜声音微弱,“不拿回去给微生看看吗?”

“记下了。”叶灼说。

离渊:“我也记下了。”

风姜:“……行。”

说话间,整张符纸转瞬被血红煞焰吞没,化为灰烬消散。

那一瞬,叶灼觉得镇中幽冥浊气似乎散开些许。

一声清鸣,逆鳞剑出鞘。

却不是要去斩向什么人——剑尖蓦地插入地面,剑气与大地霍然碰撞,化作连绵清光,如涟漪般向四周刹那荡开。

那一瞬间,所有人都看见一泓霜雪样的清光倏忽穿过自己的身体朝远方而去。

有形的剑气经过一切事物,田野间花草微微动摇,连那些架上的器皿都发出微微的嗡鸣,因质地不同,鸣声中也有些微区别。

剑气绵延百里方才消散。

叶灼拄剑微阖双眼,目光似乎追随着剑光远去的地方。

在剑气与外物的碰撞里,整座小镇以及远方连绵山野从里到外的一切都纤毫毕现,浮现在他脑中。

离渊饶有兴趣看着这一幕。

渡劫期的剑修,又岂只是砍人时实力有提升。

当他的剑在自己手中,连这方天地都仿佛以他为主人。他的界限仅在于剑气能到达的最远的地方。

“东南十里外山坡上,西北祠堂,还有入口牌坊下。”很快,叶灼简短道出三个地点。

依次前去,果然在每一处地点都发现一枚相似的浸血符咒。挨个烧了,顿觉镇中气氛为之一清。

生魂明明已死却能重新附身,想来就是这些符咒作用的结果。凡人聚集之地每天都有生老病死,若再在镇中四方埋下去,不知还要引出多少鬼魅事端。

清明将至,还真是有人作鬼。

但是镇上出事,对微雪宫本身又能有多少影响?

风姜:“想必都是那个算命老道蒙骗镇民埋下的了,要不要追查他的踪迹?”

叶灼目光极为平淡。

“马前卒而已,早逃了。”语声干脆利落,“回山,把微生喊起来。”

寻常闭关又不是死关,摇几下也就醒了。

微生兄还真是事务繁多,离渊跟着叶灼转身,朝镇外走去。

——就看见郑观音与宋书生两人紧紧牵着手,在镇外必经之路上等着他们。

宋书生向前郑重一拜:“谢三位仙长为我夫妻二人拨开云雾,得见真身。”

郑观音亦含笑而写谢:“谢仙长留我残躯,告我时限。”

宋书生:“往后十日,我与我妻只管闭门不出恩爱相守,妥善安排自身后事,绝不为祸乡里,仙长请放心。”

他们二人挡在路中央,叶灼无法再往前走。

静静看着宋书生,叶灼对他道:“她会烂掉。”

宋书生握紧郑观音已泛起淡淡青斑的右手,郑重道:“回仙长,我与她生前缘分原本已尽,而今死后能得一时相守,已是毕生之幸。她是我妻,不论变成何等样貌,我都会视她身如我之身。执她之手,相伴终老。”

郑观音眉目中哀戚之意一瞬即逝,重新变成爽朗笑容:“姓宋的若是嫌弃我,我半夜就吓死他。”

叶灼听完并未说话,而是抽剑出鞘,下一刻指节轻弹剑身。

一道霜寒灵力没入郑观音额头。

他收剑,径直越过二人,朝苍山方向去了。

郑观音怔怔触着自己额头。

其实打从方才起,她已能感觉到魂魄飘渺,不能在生世久留,大约就像仙长所言,能在天地间再留十日已是极限。

可这寒意……

宋书生关切看她:“可有什么事?——你的手好凉。”

郑观音摇了摇头。

感受着四肢百骸的冰寒之意,她像是意识到什么。

“我的尸身……兴许不会那么快烂掉了。”她怔怔道。

但见四野之内,山雾苍茫无垠,不见仙人身影,唯有苍山连绵不尽,在云中若隐若现。

——山路上,离渊抱剑在叶灼身侧走着,若有所思。

他还在想那对凡人夫妻。

他们二人,分明尘缘已断,但因其情真意切,得以缘尽相守。

“——情之所至者,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原来是如此。你们人间是有意思。”离渊道。

“你没事做可以修炼,”叶灼说,“少听淫词艳曲。”

离渊:“怎么,你也听过?”

只有风姜一边拎着他的黄骨鱼艰难走路,一边还要听他们说话。

黄骨鱼放在储物戒中固然可以,但那样味道会变得奇怪。

“能否冒昧问你们一个问题。”风姜终于按捺不住,要将心中疑惑一吐为快。

“嗯?”离渊道,“风四宫主,你请说。”

风姜:“你们两位,现在到底是何关系?”

“风姜兄不是知道么?”离渊隐约觉得自己和风姜曾说过类似的问题,“我和你们二宫主之间有些仇怨未清。”

“那阿灼你呢?”

龙离渊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叶灼简短道:“嗯。”

风姜:“行。”

第46章

站在微雪宫大殿前,离渊忽然想起一件事。

“兔肉还没吃。”他对叶灼道。

——自己到底什么时候答应这条龙吃兔肉了?叶灼不解,只敷衍道:“下次。”

离渊勉强将此事放下。

兔肉没吃成,至少鱼肉可以吃到。

——而微生宫主也不会被摇醒了。

因为他已经自己醒了。

天上乌云罩顶,山中长风涌动。

站在大殿檐下,看着风姜手中装满小鱼的水桶,微生弦无声叹了口气。

“回来了?”

语气听起来对他们不太欢迎。

叶灼:“不是闭关?”

“忽有所感,于是出关。”微生弦凝视着他们,“一感有鱼兄将访后厨,二感有外客要到苍山。”

“既然感了,那就把它们做了吧。”风姜亲切一笑,将鱼桶亲手交到微生弦手中。

微生弦再度叹气,看向叶灼。

叶灼:“山下有事。”

“世上也有事。”微生弦提着桶,转身朝后厨走去,“好了,天大的事,只要不是人命关天,就吃饭的时候再说吧。离渊兄,烦请来帮帮忙。”

阿姜的手艺,做毒药是十分鲜美,真要正经做菜是不行了。

至于姓叶的,一辈子没沾过阳春水的人,更没指望。离渊兄虽然同样也没沾过,但起码,态度是好的。

离渊果然应允,与他一起走向后厨方向。

廊下琼树掩映间,夏大师依然在一针一线地绣花。

叶灼回到原来的位置,继续拭剑。

风姜也摆开他的瓶瓶罐罐,表情逐渐莫测。

一切都是微雪宫的山中日月里,无比寻常的一天。

在风姜采买来的一堆事物里,离渊选出微生弦要用的香料递给他:“微生兄打算怎么做?”

“不想做,煮锅红汤丢进去算了。”微生弦说。

就见微生弦熟练地一条条处理着他的鱼兄,最后香料烈酒一浇,放在一旁,开始走到他身边,挑拣别的食材。

“对了,离渊兄你吃得惯红汤么?要不要再来份清汤?”

离渊道:“无妨,可以吃。”

红汤里煮其它东西,他有些难以欣赏,但若是煮鱼,味道倒还不错。

看着微生宫主娴熟地处理香料,拣选配菜,调制汤底——离渊不由想起蜀地风物,还有拨霞楼里那口红白铜锅。

同处西南,苍山和蜀地,其实离得并不远。

“微生兄是西南人?”离渊问。

“那倒不是我。”微生弦道:“我乃是一无家之人,从记事起就在随师父云游四方,居无定所。后来有了微雪宫,才算安顿下来。”

离渊若有所思:“不是微生兄,那是谁?”

“君子不欺暗室,背后怎可议论他人?”微生弦抛了几根春笋给他。

离渊接住,想来微生兄是要他帮忙剥笋的意思。

“那便是你知我知了。”离渊道。

“离渊兄啊离渊兄,真是个妙人。”微生弦笑眯眯说着,手中挑了几样东西处理,“苍山地处西南,我待得久了,自然也会了这边的菜式。山上雪多太冷,吃些蜀地风味也好。”

“微雪宫都穿红衣,也是这个缘故?”

“穿红好看。”微生弦断然回答。

微生兄亦是妙人。

开宗立派之人,是要有这样说一不二的气魄。

暗室之中,君子不议他人,但可以议世事。

离渊剥完了春笋,想起微生弦先前说“世上有事”,随意问道:“世上有什么事?”

微生弦轻轻拨着汤面,检视成色,神色从容。

“山下的事或大或小,都是能收场的事。”他说,“世上的事,不论大小,却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

微生兄说话神神秘秘,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离渊:“如何牵一发,又如何动全身?”

“人鬼之际,风雨欲来。算不算牵一发,算不算动全身?”微生弦说着,背靠着灶台转向他,“离渊兄你说,人是有前世好,还是无前世好?”

龙族无有轮回转世之说,离渊认真想了想。

“今世自有造化,无须前生。”他说。

微生弦笑看着他:“那离渊兄觉得,是有来生好,还是无来生好?”

若是寿尽之际,自然觉得有来生更好。

可是离渊想了想自己,道:“还是算了。”

“哦?为何?”

“今世有的太多,”离渊道,“若有来生,怕要做你刀下鱼兄了。”

微生弦眨了眨眼看着他,顿时乐不可支。

“离渊兄你真是……”

“真是”也“真是”不出什么所以然来,只能酸不溜秋道:“还真是肺腑之言啊,这种没天理的话恐怕也只有你能说得出来。”

好像是没天理。

至少,在今日,离渊想不到世上还有什么东西是天意没有给他的。

……除了那片逆鳞。

想到这里立刻恼火。

——真想把人叶灼按在案板上当菜切了!

微生弦已经在兴致勃勃地往锅中下入鱼兄。

离渊只想冷笑。

这黄骨小鱼再好吃又能如何?

连皮带刺一起煮出来的,纵然天塌下来要饿死,那个人也一口都不会吃。

很快一应材料都已齐备,后厨的事做完了。

煮沸的铜锅就支在大殿,香飘满殿。

微雪宫里的小孩都只是堪堪入道,此种荤腥之物,他们境界不够,还不能降服。

于是只能围在另一桌,吃几盘微生宫主大发慈悲炒给他们的青菜。

“你们还小,眼下要以清修为主,本道长没给你们清炒辟谷丹已经很好。”微生弦拍拍小道童的肩膀,安慰道。

闻着不远处红锅里飘来的味道,手中竹筷颤抖,夹起一根毫无油光的青菜,小道童感觉自己入道未半,心魔就已经诞生。

心有仇恨,和桌边四位同伴对视,都看到彼此心魔缭绕的目光,似乎有阴暗的想法渐渐成型。

——他们之中两个人修道,一个人学医,一人学毒,还有另一人修剑。

加起来,足以组成一座震慑四方的魔修宗门。

“真热闹啊,”微生弦端来最后两碟配菜,看了看殿中人数,满意说,“微雪宫上下,还从来没有这么多人一起吃东西呢。”

“我们已经不是微雪宫的人了,”小道童之一阴恻恻说。

另一个微笑道:“道不同不相为谋,今夜我们已叛出苍山,组成微血宫。”

微生弦:“恭喜,贺喜。”

恭贺完新宗门成立,境界足够的几位自然是围红锅而坐,品尝黄骨小鱼。

叶灼果然没动筷子,离渊先尝了。

——微生兄的手艺果然不错,已经可以在凡间开铺立店。

鱼兄的肉质更是鲜柔细腻,入口即化,比上次在拨霞楼吃到的鱼片更加适合红锅之味,怪不得风四宫主惦记。

人叶灼吃不到,那是咎由自取,怨不得他人。

“好了,”微生弦道,“说说吧,山下有何事?”

叶灼专心进食自己碟中鱼肉,没有说话的意思。

“山下竟然有鬼魂之事,你说奇不奇怪。”风姜托着腮,根本不往叶灼那边看,把事情一五一十交代给微生弦和夏大师。

“要说鬼事起源,是一对恩爱夫妻。就是街尾上,卖这黄骨鱼的一对。”风姜晃了晃自己筷中鱼骨。

讲完了那观音娘子大病忽愈性情大改,再讲那宋书生三天没挨打疑神疑鬼,原来是活人执念深重,死者徘徊不去,最后蓦然回魂,得以生死相守。

还不忘提一句叶宫主成人之美,一道剑气保了那娘子尸身不腐。

此等善行,已经可以与他的好仇人相媲美。

只是,仍是十天大限,仍是生死异路。

夏大师听得入神,到最后,竟然怔怔地看着前方,抚摸着袖口的刺绣,不知想起什么。

微生弦听着听着笑意也渐散了,变为感伤之色。

“死者可以生,真是情之所至,我辈不能及也。”他叹道。

离渊剔去鱼刺的动作顿了顿。

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什么淫词艳曲,分明人人都听过。

鱼肉吃完了,新的鱼肉还没有出现在自己面前,叶灼抬头。

“那四个符咒我画给你。”他对微生弦道。

“不必。”微生弦抬手描画几下,灵气转瞬成符,“是不是如此?”

“你的更好些。”叶灼道。

“三脚猫的功夫,来苍山装神弄鬼。”微生弦唇畔笑意渐冷,“若是画得再好些,埋下去我就知道了,倒还成就不了这段人鬼情缘。”

风姜:“所以这符到底是何物?就为了在苍山脚下引出鬼魅之事?背后有何用意?”

“破符几张,顺水推舟而已。鬼魅之事迟早会出。”

“哦?”

“人死就该魂消,又怎会有机会羁留天地间,听见生人呼喊?无非是阳气浅,阴气重,有了容身之处。”微生弦深深凝视着红汤水面,道,“毕竟鬼界人界近日已在交汇,我说世上有事,就是此事。”

“……?”

看着微生弦严肃神情,又听见这种石破惊天的话语,风姜筷子中间的鱼骨轻轻掉在了桌上。

而微生弦出手,伸筷在锅中准确夹起一条鱼兄。

鱼兄落碟为安,微生宫主脸上严肃神色霎时散去,变为春风般笑意。

转向风姜,微笑道:“界域相逢,大道相碾,其中有通天机缘,更有通天恐怖。今天见到的还只是活鬼,再过十天半月,说不定就能和厉鬼打个照面了。阿姜,你期待不期待?”

“不期待。”

“——那你说你这元婴修为,是不是该提一提?”

夏大师也笑呵呵摸了摸风姜的头,比了个向上的手势,似在鼓励。

“……”

“好了,快点吃。吃完要开门迎客了。”微生弦道。

叶灼:“何客?”

“当然是心怀鬼胎,不速之客。”

叶灼很想告诉微生弦,你最近说话,已经越来越像什么都没说。

但碟中已经出现了新的鱼肉,他也就不再搭理微生弦说什么。

第47章

看了看时间,收拾完鱼兄留下的残局,微雪宫大殿又回到仙气飘渺的模样。

那无事存证,有事销毁的奇门法器也开启了运转。

连微血宫的几位尚未及冠的少宫主都整整齐齐穿上了夏大师最近新制的法衣——每个人的袍服都是红白各半,红的布料上绣白,白的布料上绣红。修道的就绣两仪八卦,学医的就绣仙株药草,学毒的绣毒物,学剑而不是叶灼的……就什么都不绣。

少年郎这样穿,看起来都很是俊秀英挺。

微生弦挨个看过一遍,十分满意,安排他们去做各自该做的事情。

“为什么我们明明已经叛出苍山,还要被人呼来喝去,在此打杂?”角落里传来阴暗的声音。

“因为我们现在正在微雪宫做卧底,为了大业,只能暂时忍辱负重。”

“你们两个,”微生弦说,“去搞点云雾出来。”

两位微血宫少宫主对视一眼,忍辱负重地去了。

殿中一派忙碌,但是和叶灼无关,他已经在自己的高座之上闭目修炼了。

离渊在他座旁站着,打量四周。

——他发现这里好像没有自己能坐的地方。

堂堂副宫主,竟然连个椅子都没有么?

“为什么你坐着,我站着?”他质问叶灼。

“你不是寒潭蛟精么?”叶灼道,“是我宫灵宠,不设座。”

“?”

这人下次不会再有一口鱼吃了。

“但是我自己有椅子,我想坐就坐。”离渊说。

龙族长辈除了银子以外面面俱到,这龙身上当然不缺区区一把座椅,叶灼知晓。

不过微生弦亦是面面俱到,一眼没看见,已经不在大殿里了。

“其实,你站着也不错。”叶灼说。

离渊抱臂,居高临下:“如何就不错了?让我听听你此次诡辩。”

叶灼抬眼看了看他,似在上下打量。

离渊也以同样目光回敬他。

叶灼这人的眼睛长得美,锋芒毕露。

就算从下往上看人,眉梢眼角,似乎也总透露着那么一丝丝浑然天成的轻慢,让人想咬他一口。

就见那人淡淡开口。

“阁下如此凤表龙姿,气息非凡,”叶灼缓慢道,“你坐着,微雪宫自然蓬荜生辉,你站着,微雪宫岂非更加深不可测?”

真是奇了,这人说话,何曾如此悦耳动听?

“我说怎么换了副面孔,原来是要拿我抬轿。”离渊晲着他,笑道,“那我若是对叶宫主你端茶倒水做小伏低,岂非更加有效?”

叶灼想了想。

“那就有些刻意了。”他说。

离渊轻嗤一声,移开目光。

这一移,就看见微生兄正从殿门外走过来,背后漂浮着一尊白玉雅座。

“老远就看见有说有笑,离渊兄,你们在聊什么?”微生弦道,“惦记着为你设座,我方才可是去库房一番好找。”

离渊看了一眼那副宫主的雅座,道:“不必。”

“……嗯?”微生弦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离渊兄此言何意?”

就见离渊懒散倚在叶灼座旁,道:“我喜欢站着。”

微生弦困惑离去。

他们龙族脾性,还真是古怪。

叶灼看着那张雅座漂浮远去,颇为龙离渊觉得惋惜。

“随口一说,”叶灼说,“又不是真不让你坐。”

“修你的,”离渊说,“少管我事。”

叶灼:“。”

等到大殿中动静渐渐平息,山门方向,陡然传来一声清越钟响。

——有客来访。

叶灼缓慢睁开双眼。有人给他拢了拢颈侧长发。

山门。

一声疏淡话语问道:“来客何人?到访何事?”

“上清山道宗执事长老,恩师赐名元婴。”那道人说,“因有要事相商,来访微雪宫。”

其实,元婴道人很不想提及自己的名号。

他这一辈从“元”字,本是好字辈,师兄们有叫元清,有叫元玄,都是上好道号,轮到他,落得一个“元婴”。

这下倒好,毕生修为就停在元婴。

上一次,他们道宗首徒造访苍山,莫名暴毙,此事似有隐情,最后究竟如何了结,也没人说清。

故而此番他造访苍山,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门派之间往来,所派之人的修为很有讲究。

高了,显得挑衅。低了,显得轻视。

而道宗诸位话事之人,又不知为何对这地处偏远的苍山小派,格外重视。

因此挑挑拣拣,最后选了资历深而修为不上不下的他来担当此任,临行前,师尊更有诸多嘱咐,要他一一牢记在心。

此刻,元婴道人打量着眼前这位在山门迎客、看起来沉默寡言的带剑少年。

倒有些风范。

他报出自己来历名号后,那少年并未有过多反应,只是平淡道:“我已知晓。”

然后就不再说话。

直到山中传来两声钟响,似是回应。

带剑少年才转身:“请随我来。”

规矩倒还不小,元婴道人跟上。

未到大殿,先见泠泠仙雾,幽然环绕。

——这小小门派,倒是有几分仙气。

第48章

沿着山路越往里走,元婴道人越能感受到灵气充盈。

——出山行走,还真能增长见识。

这样浓郁的灵气,他以为这世上只有上清山会有。

可苍山的灵气又比上清山中多了些什么。

仿佛地面之下有一口生机勃勃的泉眼,向外吞吐着清澈纯粹的天地之灵。

周而复始,流转不绝。

难道这就是新生灵脉独有的气机么?

元婴道人敛目。脑海中不由浮现师尊的话语。

“那微雪宫的二宫主你自然知道,剑修么,别去触他的霉头就是。他们那位大宫主,你却要务必留心,探探他的来路。”

“——听闻这位微生道长,当年飘然来到千里苍山,不带罗盘,不拜天地,不观星斗,手指一点,定下微雪主峰,开宗立派。”

“自然,传闻而已,说到底也无人知道他到底是如何做的。可是仅仅一年之后,苍山忽然天降霞彩,地涌华莲——他们主峰之下,竟是赫然生出一条灵脉。有人问他这是如何做的,他说,巧了。你信么?”

那时元婴道人回答:“若是如此神异之人,徒儿恐怕看不出他的跟脚。”

“无妨,那位道长先前强出死关,境界大跌,如今只是元婴境界。”师尊说。

“而你此行,更要留心查看他们那座山下——到底埋的是几品灵脉。若是上品灵脉,他们根基薄弱,人少势单,就如那稚子怀金行于闹市,恐怕难守。若真如此,我宗身为仙门魁首,少不得照拂一二。”

“徒儿明白。”

师尊嘱托言犹在耳,而轻盈灵力依旧萦绕于胸。

——若不是上品灵脉,说不通了。元婴道人想。

思绪尚未收回,就见仙雾如云般流散,琼林掩映间,一座琉璃白玉般的大殿。

云阶月地,飘然出尘,并不如何奢华,却是十足清逸,似乎可以想见仙人在殿中煮茶论道之景。

引他来的那位带剑少年不知何时已不见了。

殿门口一左一右,站着两位年纪相仿、十六七八的少年,一人衣上绣仙芝,另一人衣上绣天蛛。

俱是低眉敛目一派沉静,规矩极重的样子。

左边那少年淡声道:“请。”

不见殷勤,反倒而显得庄重。外客唐突来访,也未见宗门秩序有任何不妥。

无形中,元婴道人对这微雪宫更欣赏了几分。

——于是从容走入殿中。

映入眼帘的,自然是大殿正中,那白衣红带的年轻道人。

温润含笑,使人如沐春风。

“微雪宫地处偏远,劳贵客一路奔波,请上坐。”

——便有那清秀从容的小道童引他入座。

这年轻道人,想必是那赫赫有名,一指定下乾坤的微生宫主了。

观他气息,却是要比自己更加深沉。莫非已经不再是元婴期,而是合体?

“微生宫主,久仰大名。”与微生弦见礼之后,元婴道人明明还想再仔细看看他身上修为,可自身目光,却是不由自主移到了下首。

那感觉,就像视野之中陡然划入一道剑锋,眼睛已经先于理智看向那处。

——鲜明红衣映入眼帘,那张面孔却比他身上红衣还要更加华美浓烈。

那人就这样看着他,面无表情。周身气息何其凛冽冰寒,如积年冰雪。

更别提怀中那把通体漆黑,满是煞气的长剑。

不必说了。如此人物,谁见了他都自会知道这是何人。

天下第一剑同时竟是天下第一的美人,何其荒谬绝伦的话语。

可是亲眼看到,方知确有此人,确有此事,就该如此。

仿佛天下第一的剑客,合该是天下第一的美人。

可惜,元婴道人已过了那知好色而慕少艾的年纪,乃是一心清修之人。

得见此等人物,他心中只会升出警戒——这样的一种美就像一柄无双的利刃,是要见血,要杀人,要魂飞魄消的。

当即默念清心咒诀,不欲立于危墙之下。

微生宫主的含笑话语此刻响起:“这是我宫叶二宫主,他一心问剑,若有什么失礼之处,贵客不要放在心上。”

众所周知之事,不必说了。谁会闲来无事和剑修计较礼数?剑修不来和你计较命数已是万幸。

——何况是合体期的剑修。

叶二宫主的境界倒是天下皆知,不必揣测。

稍作见礼后,自是极力想从这位叶二宫主身上移开注意,一不小心,又看见侍立在叶二宫主座旁之人。

霎时间好比刚出虎穴,又入龙潭。

元婴道人险些没有呼吸过来。

那年轻人,满身的沉静矜贵,气度如渊渟岳峙,乌黑眼瞳中一点微微的笑意,仿佛这样行止有礼,就能遮住目中无人。

再感其气息,如临深渊。

元婴道人:“……”

莫非,又是一个合体大能?

如此人物,怎么却是随侍在旁?

正做此想,就见那一身黑袍一派华贵,深不可测的年轻人微微俯身,端起叶二宫主身畔茶杯,揭开玉盖看了看冷热成色,又拨了拨浮叶,才将其递给叶二宫主。

叶二宫主也就接了,喝了一口。

那年轻人又将杯子接过,放回原处。

这动作,何其从容熟稔。

而自始至终,微生宫主也没有向他介绍这年轻人姓甚名谁,似是无关紧要,不必提起。

元婴道人越想越觉悚然。

这微雪宫,难道竟是如此深不可测?

不能想了,再想恐怕就要失态。

总之,小小门派竟已有三位合体期,而且个个如此年轻出色,真让他羞愤欲死。

目光移到另一边,元婴道人终于轻轻松了一口气。

这人看着不过二十一二的年纪,漂亮秀美,红衣上绣着大片的蝎纹,神情带着几分天真,此时正在专心喝茶,并没有看他。

大约就是风四宫主了,仙道上也有他的传闻,传闻丹宗手里有好几张丹方,就是从微雪宫四宫主手中购得的。

“这是我宫风四宫主。”

元婴道人与他见礼。

风姜却未有任何搭理,仿佛什么都没看见也什么都没听见般喝着茶,喝完茶放下杯子,单手托腮看着微雪宫的柱子,一副百无聊赖之态。

也无妨,元婴道人想。

风四宫主是元婴期,境界与自己相似,挽回些许面子,已是不错。

再看最后也最不起眼的位置,却是一个气息浅薄,与凡人无异的老者,此时正在低头做着什么。

“这是我宫五宫主。”

“见过五宫主。”元婴道人淡淡见礼一句,却是同样未得任何回应。

那老人,竟是在一心绣花,目光全在图样之上,半分都未移开。

“五宫主年迈,耳朵有些不好使,贵客无需放在心上。”微生弦道,“上清山乃是正道魁首,仙门上宗,贵客来访,我宫实是蓬荜生辉。”

是么……?

元婴道人虚虚应了,心中却只觉得不适。

蓬荜生辉么?

那为何整个微雪宫,似乎只有微生宫主一个人看见了他?

微生宫主自己,竟也不觉得其它人太过失礼,怠慢上宗么?

怎么面上依然是盈盈笑意,仿佛此处一派融洽?

宗门将他派遣过来,恐怕不是因为他资历修为最合适吧。

只是他脾气最好罢了!

这样怪异的气氛,元婴道人之前从未体会过。

下意识里,他想端起茶杯来喝。

却发现,自己面前根本连一杯茶都没有。

第49章

殿中氛围,异样的寂静,异样的僵硬。

——不过这和他们又有什么关系?

离渊的目光落在叶灼颈侧,一截优美的脖颈半掩在莲衣般的红袍中,夏大师给叶灼做衣服喜欢用立领,至多只露上半,显得冰冷庄严。

这人似乎已经开始修炼了。

殿上终于传来元婴道人压抑怒火的声音。

“贵宫这是何意?”

“嗯?是有哪里不妥么?”微生弦依然彬彬有礼,“上宗来客,我宫实在惶恐。还未问起,贵客来此,是有何事相告?”

惶恐?

真是让人齿冷。

那便就事论事罢!多的话,他也不想说了。

“确有要事相告。”元婴道人冷哼一声,淡淡道,“近日仙道不太平,恐怕将有性命攸关的大事发生。”

“哦?是何事?”

“近日,四海之内皆有鬼事频起。微生宫主恐怕还未察觉到吧?”

不然,早已诚惶诚恐,禀报上清山寻求帮助了。

“竟有此事?”微生弦挑眉,惊讶道,“是何缘故?还请道友你不吝相告。”

“数百年来人界安定,无有鬼踪。然而,如今恐将有惊天之变。”元婴道人正色道。

“主宗有信,昭告众仙门:天有不测风云,生死之间,将有大恐怖。如今界域动荡,人道不安,正是鬼界已近,不日将与人界相接。诸仙门当守望相助,风雨同舟,共迎大劫。”

忽听殿中一声突兀轻笑。

原来是风四宫主托着腮,轻声自言自语道:“领旨,谢恩?”

然后自顾自地吃吃笑起来。

元婴道人脸色变幻,一阵青一阵白看着风姜:“界域大事,岂可儿戏!”

上清主宗修的是界域大道,承的是无上天意,将这性命攸关的消息告知四海仙门,实在是好心担当,他微雪宫这是何态度?

“道友,何必大动肝火嘛。”微生弦笑吟吟说,“四宫主年纪还小,性情乖张,我们拿他也没办法。道友你不必与他计较。”

殿中有三个人修为都比他高,元婴道人深呼吸一口气,按下心中不悦:“此事,微生宫主你听了,做何打算?”

“哦?界域相接不是好事么?”微生弦道,“以往有小界域连接人间,不都是由贵主宗昭告仙门,而后论资排辈,进入其中探索?”

“若是小界域开启自然是机缘,怎可与鬼界相提并论?”

饶是以元婴道人的养气功夫,此时也忍不住疾言厉色。

——这微雪宫主怎么听不懂人话?

如此修仙常识,都要他再来解释么?

那些零零散散的小界域偶然与人间相连,修仙人进入其中,运气好了,可以从中获得他界传承、上古秘宝,的确是机缘。

甚至有几个资源丰富灵气充足的小界秘境,每隔几年定时开启,仙门弟子都可前去历练。

本界的修仙资源大多有主,又兼天地灵气日益匮乏,探索界外秘境,的确是仙道修行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前提是,那是一方规模不大,可以控制的小型界域。

若是再凶险些,就要由上清主宗出面,推演出界域交接之处,再由道宗统率众仙门一同前往探索。

纵有危险要拿人命来填,可是收益更大,最后也都算是满载而归。

可那幽冥鬼界,波诡云谲,到时候通道一开,万鬼齐出,整个人间界,不就成了对它而言的“界外秘境”?

元婴道人:“那鬼界,古籍记载乃是实力远超此方人界的强大界域,若是真与人界相接,后果不堪设想。”

“原是如此,是在下孤陋寡闻了。”微生弦若有所思,连连点头,“如此真是大事了。不知贵宗有何示下?”

一切终于走上正轨,元婴道人听到此话才算稍稍放下心来。

“此事究竟会发展到何地步,还未有定论。为免人心浮动,宗门才特意派遣我来此,当面告知。除此之外,还有两份请柬附上。”

若是两封倒是有意思。

叶灼抬眼看向那里。离渊也随之看去。

只见元婴道人将两封鹤纹请柬递上,每一封随附一枚鹤形令牌信物。

“第一封请柬是为三月后按理举行的仙道盛会。盛会十年一次,众仙门皆会到场。上次盛会举办之时,贵宫尚未成立,此次,我上清山作为仙门之首,自然是下帖邀请贵宫参加。”

离渊以传音问叶灼:“盛会是做什么?”

叶灼:“先仙道大比,再论道法会,最后给所有门派划品级,分地盘。”

当今人界,灵脉有上中下品,修仙宗门,也分一二三四五六品。

品级划定,大约是看宗门中人实力。

有合体期大能坐镇,就有把握可以成为不大不小的三品宗门了。

若是有三位合体期,就可以划为二品宗门,占据一方。

若有渡劫坐镇,则是一品宗门,仙门论事,一品宗门皆有话语权。

而若是宗门中有三位或以上的渡劫宗师,再有人仙坐镇,那便不再是一品了,而是可以统领众仙门,执掌仙道的超品宗门。

譬如上清山。

曾经也许有别的,现在没有了。

反之,若是根本没被评定过品级,就只能算是山野散修门派,不在仙门正道之中。仙门事务自然不必参与,同样,遇事也不会得到正道庇佑。

譬如微雪宫。

立派不过十年,自然没被上清山发过文牒。

他人称呼一声道友,是因为微雪宫自己有灵脉,还有能打的人。

就听离渊继续传音:“宗门还要分品级?分了又有何用,不还是一样修炼。”

叶灼:“不是一样修炼。”

譬如有界外秘境开启,里面机缘与危险并存,上清山的主宗修着界域之道,算出了秘境开启的时间地点、大致情形,有时还把持着秘境信物。

再由道宗出头,统领众仙门一同前往。

这时候,每个宗门能带多少人,能带什么境界的人,进入次序如何,还不是按各自品级论定。

大宗门自然多,小宗门自然少。

其它一应仙道事务,甚至那些修行之法、续灵之精的分配,都是如此。

所以仙道盛会,所有门派都会参与,最好宗门中人才辈出,再有弟子在大比或论道之上出些风头,为宗门改换前程。

微生弦接过请柬,翻看着第一封:“贵宗真是有心了。如此盛会,我微雪宫自然到场。那么这第二封……”

元婴道人肃然:“这第二封,自然就是为了那鬼界之事。”

“鬼界到底为何忽然逼近了人间,又究竟会对人间造成多大妨害——这些事,事关重大,关乎人界安危,不得不探。主宗已推算出鬼界与人界最接近处,打算在十日后,以通天彻地之能,开辟一隐秘通道,通向鬼界。”

“——而后,集结仙门精锐,前往探查。此间有大凶险,自然亦有大机缘。”

到底有何机缘,多的不说,只说灵气。

鬼道修行靠的是阴气怨气,吃的是香火血食,天地灵气,他们并不需要,必然充盈于天地间,无人取用。

若是宗门灵脉衰竭,而有机会来到鬼界修行,岂非是久旱逢甘霖,修为定然一日千里。

想来更有诸多奇宝、资源,消息若是放出,不知有多少人眼红。

——更别提生死交际,能有诸多感悟,是绝佳的悟道之地。

“因此,我宗决定依旧例,按照曾经最凶险的界域秘境对待,邀请三品以上宗门参与。”

微生弦看着元婴道人:“那么,这与我宫又有何关系?”

元婴道人:“微雪宫未曾正式议定品级,然而贵宫人杰地灵,已有三位合体大能,各位宫主在仙道多有声名。故而我宗破例向贵宫送来请柬,就按照二品宗门的定例来办——以信物为凭,微雪宫可有十人前往,境界需在元婴期之上。”

说完该说的话,元婴道人终是松了一口气。

——上清山如此抬举一个门派,还破例送来机缘,真是前所未见。十个名额,各宗英才都要挤破头去争,这微雪宫先前竟然还那般怠慢,当真是不识好歹。

不由看向大殿,等待他们反应。

却是各做各事,依然如故。

元婴道人还觉得,白玉大殿中,气氛更加怪异了。

不仅诸位宫主毫无反应,连那看门的弟子和那两个小道童,仿佛都在用似笑非笑的淡淡目光,静静看着自己。

如此场景,仿佛不在人世,哪里像是正道仙门?

“微生宫主,你这是……”

却见微生弦只是手握请柬,微笑着看他说话。

元婴道人忽然想起一事。

——未曾定品,微雪宫似乎还真不能算正道仙门。

第50章

直到元婴道人后背寒毛根根竖起,恍惚间感觉大殿里所有人,甚至连殿上的柱子都在似笑非笑地注视自己的时候,微生弦终于慢条斯理开口。

“元婴道长,你能来微雪宫,想必也是道宗里有名有姓的人物了。既如此,我有几问。”微生弦说。

年轻道人总是温润含笑的眼眸里,此时笑意渐散,露出幽幽的寒意。

撑着镇静,元婴道人道:“请问。”

“若我宫之人跟随贵宗进入鬼界,死了,怎么算?”

——还能怎么算?

“域外求索,向来是铤而走险,求得机缘。若有收获我上清山自然拱手道贺,若是遇险上清山亦会尽所能及施以援手。”元婴道人说,“若真是无力回天神仙难救,便也只得如此。”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如此道理,微生道友你身为一宗之主自然清楚。两厢情愿的事,若不想去也无人刀剑相逼——若是不愿有门人弟子折在里面,你宫不去便是。”

来这一趟,真是枉做好人。

“哦?可是道友千里迢迢送来信物,若是我们不去,岂不是显得不识抬举?——贵宗不会对我宫怀恨在心吧?”

这又是什么话!

元婴道人:“微生宫主自便就是。我宗乃是仙门之首,怎会做如此计较?”

“原来如此。”微生弦看着元婴道人,似是恍然大悟道,“那近来有人在我苍山四方埋下阴阳道符招引鬼事,祸及百姓,想把我宫拖入这趟鬼界浑水之中——想来不是贵宗所为了。”

说这话时,点漆双目漠然专注,身上气势陡然强盛!

元婴道人一个激灵,背后忽地惊起一身冷汗。

只是差了一个大境界怎会感到如此压制?

可这微生宫主又是在说什么?什么道符,什么殃及百姓——来前从未听师长提过!这又是何前缘?

元婴道人蓦地拔高声音道:“绝无此事!”

话音落下,发现殿中终于有人开始看向自己。

那或平静或淡漠的目光落在身上,如同浓云罩顶,整个人被连皮带骨剖开来审看一般,让人恨不得立时遁逃而走!

元婴道人额上已是汗如雨下。

早知如此,不如从头到尾他们都不看他一眼。

什么微雪宫,魔窟一座,从今往后谁愿来谁来罢!

微生弦:“道友你都说绝无此事,想来不是了。莫怪,莫怪,那本道长便继续发问,如何?”

——还要问什么?

那一刻,元婴道人竟仿佛回到入道之初,战战兢兢面见人仙被提问道心之时。

他心中忽然浮现一个荒谬到极点的想法——莫非微生宫主根本不是合体期,而是更高?

不可能。哪有如此年轻的渡劫?

元婴道人不回答,微生弦就直接问。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道友之言我深以为然。那么明知山有虎,我宫之人跟着贵宗进了鬼界,是否就要听贵宗的调遣?若是不愿听从又如何?若是贵宗明知危险,要拿我宫中人的性命去投石问路,那时又当如何?”

“微生宫主,我称你一声道友,你何故作此诛心之言?”元婴道人面上已是盛怒,“这些年我上清山统领仙门探过的秘境多了去,你何曾听过有此种事发生?此次暗探鬼界,为的是天道众生,为的是人界存亡,你宫不愿去就不去,不愿听调遣就不听,自去便是,不必再问!”

“如此,倒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微生弦说,“元婴道友,微生还有最后一问。”

“——上清主宗探访鬼界,言说是为了探明缘由,消弭灾祸,可是如此?”

“不是如此,还能怎样?”

听了这话,微生弦眼中终于再度泛起微微笑意,他那双眼原本有些桃花形状,可是此时看去,竟像是无底的深井,投一块石头进去,半晌还未听见落地的声音。

寂静殿中,只听见微生弦慢悠悠问道:“是真的如此,还是假的如此?”

叶灼缓慢抬眼,看向元婴道人。

难得在这人脸上看见想看热闹的神色,离渊自然是闲适抱剑,也继续向那边看去。

短暂的寂静后,便是元婴道人拍案而起。

脸上血气翻涌,怫然大怒:“一而再,再而三作此问,微生弦,你到底是何用意?微雪宫上下又是何用意?”

“微生……弦?”微生弦笑吟吟望着他,重复了一遍自己的名字。

下一刻神色霎时冰冷,笑意尽散,无鞘之剑直指元婴道人咽喉!

“区区元婴,无名之辈——谁许你直呼我名?”

那一刻大殿之上似有春雷轰然迸发,雷声滚滚。

而那剑上冷漠杀意,使人意骇神惊!

而元婴道人,根本不敢挪动分毫。

他的眼睛,直直看着微生弦。

在这位年轻道人的周身,一道道无形脉络,仿佛天经地纬缓缓成形,其间日月经天,江河行地,万象轮回。

其威严如山岳,其浩瀚如天地。

心中恐惧震怖,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这是大道界域。

而他面前的,是渡劫真人。

看那浑然天成般的道韵,绝不是渡劫初期。

元婴道人腿脚忽然一软,原本拍案而起的他,蓦地往后栽了回去,被自己原本的座椅接住,手握扶手背靠椅背,狼狈地喘着气。

剑尖依然指着他。

元婴真人看见,那木剑的剑身之上不知何时渐生新枝,蜿蜒环绕,在剑柄处开了一朵似莲似桃的烟粉小花。

如此春风化雨,如此杀意森然。

也如同微生弦的温和嗓音。

“身为元婴晚辈,直呼真人名讳,按你道宗规矩属大不敬。我杀了你,你可有异议?”

“我……”元婴道人脑中一片空白。

不论前因为何,渡劫真人,他称“道友”已是冒犯,更遑论含怒直呼其名。

“可我……并不知晓宫主修为。”他道,“我是道宗来使——”

“上访下才为使,你等自诩上宗,我微雪宫可曾认过?”微生弦逼视元婴真人,“本宫主再问一次,上清山此行要为人间拒鬼界,消灾祸,是真是假?”

“真!”元婴真人脱口而出,“千真万确!”

“是么?”微生弦直视他双眼,“可那烟霞小界里十万血魔,年年六月界域交接来犯人间百姓,你上清山年年去剿为何就是剿不尽?为何我微雪宫叶二宫主前年一人一剑便杀平了?”

离渊听到此处,不由兴趣顿生。杀了十万血魔如此精彩,这人怎么也不向他提起?

当即聚精会神看向元婴道人,等他下文。

元婴道人只觉身上压力又增几分。

那微生宫主,却是寸步不让,愈发咄咄逼人。

“此事过后为何又从未听过你们说他为人界消灾平祸,为何反而流言四起说我叶二宫主是天降煞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