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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鳞 一十四洲 17150 字 1个月前

第31章

主峰的剑声停了。

红尘剑仙有偌大门派要打理,酒醒后便飘然辞去。

苏亦缜的剑法进展亦已放缓,今后他还会有别的领悟,但在苍山,能得到的都已经得到了。

今夜微风。

琼林掩映,寒潭畔的小亭四角点着琉璃风灯。

叶灼在亭中央打坐。

连日比剑论道,自然会有所感悟,更何况,接连看下来,对离渊那龙的剑法有更多了解。

离渡劫境界似乎只差一线,却说不清那一线到底是何。

逆鳞剑搁在身旁,月影、灯影与花影在风中轻轻摇曳,似乎要一同将他环绕在内,夜色里有幽淡的琼花香随水生出。

红衣背影寂静如许。

苏亦缜沿小路而来,站在亭前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在这一方天地间,仿佛有玄妙气韵流淌。

于是他没有说话,只是垂下眼,放轻了呼吸。

只有下意识里在剑柄上轻轻摩挲的手指,流露出几分踌躇。

直到叶灼打坐结束,起身来面对着寒潭。

淡淡嗓音被夜风递来。

“何事?”

“叶二宫主,我来向你辞行。”苏亦缜说,“苍山之行是我一生之幸。这都是你所赠,我很清楚。”

“不必。”叶灼道。

苏亦缜轻轻呼吸了几口气。

其实,即使相处了许多天,面对叶二宫主,他仍有几分拘谨。尤其是离渊兄不在的时候。

说到底,叶灼也只是对他出剑,真正说话,并无几句。

微生宫主也告诉他不必太放在心上。

“小苏兄,他嘛,向来是有战必应,别人不打他,他就要去打别人。说到底,也是你剑法好、性情佳,”微生宫主此前笑眯眯说,“不然,全天下的剑修,我们叶二宫主‘指教’过的多了,怎么没见有几个像你这样感恩戴德?万事莫挂心头,你道心还可以再进一步。”

可是苏亦缜还是觉得,自己要来。

寒潭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连绵拍岸,如心中千头万绪,回转不绝。

“叶二宫主,我知道恩情谢意多说无益,但我心中会记得清楚。下山后,我会全心悟道练剑,如有精进,必定再来叨扰。”

这话说出,叶灼倒不再回说“不必”了。

叶灼:“可。”

苏亦缜垂眼,手指再度摩挲本命剑剑柄。

“太玄”的主材,是铸剑师所赠的太曜玄晶,剑本身,则是他求请器宗太上长老、上任宗主在旁指引,亲手在极北之地冶炼而成。

剑身通明,剑锋、剑刃皆是完美,可惜,或许是他技艺不精,又或是剑成那一日,极北忽然狂风骤雪,万山雪崩,影响了炉中火焰。

最终,剑柄上落下一道丝絮状的隐裂。

太上长老叹息白璧微瑕,苏亦缜却觉得这是命中注定,这才是他的剑。

他心中所思时,手指总是不自觉搭在那处。

良久,苏亦缜忽然出声。

“叶二宫主,我有话想对你说。”

叶灼声音平淡:“说。”

“我心中也有困惑,想要问叶二宫主。但叶二宫主不必答,若是答了,亦缜也会埋在心中,此生不会对任何人说出。”

绕来绕去,听不出要问什么。

同样的字眼叶灼不想再说第二次,于是一言未发,等他自己说。

秋日寒月隐在重云之后,天上无星,亭中寂静。

苏亦缜静静望着叶灼背影。

第一次见到叶灼之时那种不应相见的直觉,再度浮上心头。

“我是凡间商人之子,幼时战乱之际,双亲死去,是师父偶然经过,乱军之中将我救下,带回上清山剑宗。那是二十年前。”

“拜师之后,我心中被种下了小半条剑脉。”

苏亦缜的声音,轻轻响起。

“自那以后,练剑之时,剑脉总是与我心一同运转。许多领悟,皆是从它之中悟出。”

“少年时,我打不过剑冢中前辈剑意,有时消沉。剑脉便在我心中幻化推演万千剑形,助我领悟其中真意。”

苏亦缜深呼吸一口气。

“它是我半师。后来我知道,那条剑脉有个名字,叫做‘无量空境’。”

“它是……”苏亦缜的声音沙哑了许多,他张了张嘴,似乎用出许多力气,才说出那个名字。

“是多年前,剑修第一大派……幻剑山庄之物。”

叶灼声音,淡淡响起:“所以?”

听见他依旧平静无波的声音,苏亦缜怔然。

“叶二宫主,你的剑法我全不认识,你的剑意,我也从未见过。这是你自己的剑,与任何人、任何物都无关联,你身上也没有无量空境的痕迹。”

“可是我心中剑脉,见到你时,它很高兴。而辞别你时……”

风又从水面吹来,琼花飘落。

“我心隐痛。”苏亦缜说。

“那是因为你心还未能与剑脉相融。”叶灼道,“想要,就把它彻底炼化,不想要,就将它拔出。”

“而后,你心自然不会再痛。”

苏亦缜不解他的语气为何如此轻描淡写。

“叶二宫主。”终于,他鼓起勇气。

“——曾经的天下第一剑,幻剑山庄的云相奚,是你什么人?”

“不相干的人。”

苏亦缜沉默良久。

“我知道了。”他道。

“小苏。”叶灼忽然回身看他。

亭角灯光映着他精美无瑕的侧脸。苏亦缜看见那平静的神情,的确如这人的声音一般,不曾有过一丝波动。

“世事无两全,求全即是求毁。”叶灼说,“你心如此,你剑亦是。”

苏亦缜面上数度动容,最终执弟子礼向叶灼深深一拜。

“亦缜受教。”

“叶二宫主,就此别过。来日我有所获,必来苍山,向你再问剑道。”

“去吧。”叶灼说。

苏亦缜走后,亭中复归寂静。

叶灼向前几步,在亭边看向寒潭水面。

那龙今天竟然没在水里听人说话,真是奇了。不是已经将寒潭据为己有?

忽然觉得背后也许有人。

回头,果然见离渊一身华美黑袍,抱剑闲倚亭柱。

“小苏问你云相奚,你只说是不相干的人,所以你其实知道那是谁。”离渊道,“否则,你会说‘没听过’。”

“怎么,”叶灼说,“你也心有隐疾,有事要问?”

“不问。”离渊走到他身边,看向寒潭。

“你不说,总归是不想。”离渊说,“我自然不会问。”

叶灼看他。

观其容颜神色,淡然沉静,颇具人形。

“这么有教养,”叶灼说,“你龙族长辈,是怎么教你的?”

离渊:“?”

他幽幽看向叶灼:“长辈教我,把你祖上十八代挫骨扬灰最好。”

叶灼听了,垂眸想了想。

——而后,蓦地一笑。

恰此时重云尽散,天上地下一片皓月清光,琉璃风灯上花影动摇。

他这忽然一笑,让离渊轻轻晃了神。

——说要把他祖宗十八代扬了,为何这人反而要笑?

可离渊已经不能想及此事。

花前看月,月下应看花。

灯下看美人。

那一刻他只能见漫天琉璃灯光,将这人面孔映得如同梦幻。

一点笑意转瞬即逝,月中灯下,依然是那人。

离渊:“……你真是莫名其妙。”

叶灼:“冶剑庐里,你已经看过相奚剑?”

“看过。”

“那你觉得,我的剑比之如何?”

怎么,不仅要做天下第一剑,还要做古往今来的天下第一剑么?

离渊不得不重申旧事:“它现在虽然是剑,但并不是你的。”

叶灼根本懒得和他理论。

滴血已认主,再说也是他的。

叶灼:“那你觉得自己的逆鳞,比之如何?”

离渊想了想,最后说:“你也知道,龙族傲慢。”

“所以?”

“所以,我觉得相奚比之无我,也并不如何。”

叶灼云淡风轻拔剑,直视着离渊:“那你今夜先来一试,怎样?”

看着那双隐含寒意煞气的漂亮双目,离渊一笑:“正好。我也正有此意。”

——带小孩练剑有什么意思,他和这人可是早有约战尚未履行。

其实离渊心知苏亦缜和红尘剑仙很想看到他们两个论剑,只是他和叶灼都默契将此事避而不谈罢了。

毕竟,和他人比剑只是论道,至多分出胜负,和叶灼比剑,可是要分出生死。

外人在此,怎好发挥。

离渊:“还有,上次说好了,我会用龙族法门,你也用佛家传承,还有什么底牌尽管使出,不必保留。”

叶灼轻道:“好。”

红莲烈火,刹那自他身烧灼而起。

第32章

叶灼的剑又精进了,离渊能感觉到。

因为论剑有用,也因为根骨有升。

——也许还因为这人和自己打架,比起和别人打的时候,更用十二分力道。

但是依然是那样有去无回的剑法,无情剑意在他剑上都变成酷烈决绝的锋芒,仿佛他面前任何事、任何物都会被这样一剑两断。

直面这样的剑锋,任何生灵的心脏都会本能加快了跳动。

行走万界,离渊没见过任何一个人有这样的剑。

那些经历过万古洪荒的前辈,每一剑都有莫大的恐怖威压,那些剑法通神的成名剑客,每一剑都蕴含剑道真谛。可是叶灼的剑和他们都不一样。

他的每一剑,都像司掌生杀,惊心动魄。

那是锋芒毕露的极致。

同时,对自己整个人的存亡生死,全不在意。

像开到最盛的花,燃到最烈的火。每一次剑锋相遇,都像是粉身碎骨,天地不存。

正因此,接下他每一剑,都觉格外酣畅淋漓。

寻常比剑,根本不会有如此感受,此时却仿佛置之死地,与他玉石同焚。

千招怎能计数,缠斗间已过招数万。

交手间血红残丝飘落,似又幻化出万千执剑虚影,比上次使出时,更入化境。

离渊一剑斩出,与真正的叶灼剑锋锵然相撞。

声如金石。

叶灼眯眼。

交手不停,仅在错身而过时问出话语。

专注到了极致的眼睛看着离渊。

“怎么看出的?”

离渊:“我心无虚妄,自然只看见你本相。”

天空已是风雷压境,一片昏沉,磅礴的威压在其中凝聚。

雷法轰击如同天地之劫当头砸下。

人间有古语:云从龙,风从虎,圣人作,而万物睹。

天幕之上浓云遍布,离渊立在半空中,仿佛生来该在此处。

他背后是无尽的混沌雷霆。

离渊:“怎样?”

骤风烈烈振起鲜红衣袂,叶灼看着风起云涌的天际,似笑非笑。

“有意思。”

辉煌法印无须描绘,刹那在手中生出,蓦然与雷霆相撞!

一声声群山震颤的轰响,天地气机化作狂暴的涟漪,悍然向四面席卷而去,又在一遍遍的相撞相抵中,俱都消弭于无形。

与此同时,离渊身周鬼魅般浮现层层叠叠的鲜红佛法真言,铺天盖地牢笼一般将他桎梏在内。

那文字,诡丽又庄严,蕴含无尽空无寂灭之意,若是伸手碰了,像有极恐怖之事将会发生。

而下方仿佛一片血海火狱,任何事物若是落入其中,必永世不得超脱。

隔着滔天血海,离渊看见那人持剑凌空而立,空花水月般寂静面容,恍如三千世界中,一朵无声开谢的千瓣红莲。

如此通天彻地的法门,如此庄严美丽的法相,真是盛情难却,他岂能不原身奉陪?

天地间顷刻风云变幻。

一声龙啸彻响,翻涌云海中,威风凛冽的墨龙真身显现。

——既是龙族血脉法门,人身使用,总觉不足。

混沌灵力如海啸,墨龙刹那冲破真言囚狱,佛法文字散做漫天血色乱雨。

此情此景,纵然是叶灼,也不得不承认其气势之霸道强横,可比日月洪荒。

天道生灵,该当如此。

周身红莲烈焰刹那强盛,仿佛映照主人之心被那渊海真龙,激出十倍于前的决然战意!

佛法庄严刹那间又被那锋锐煞气冲淡,叶灼眼底一线鲜血似的殷红,无我剑亦发出龙吟般清越鸣啸。

勿相思剑亦未收起,反是随着那游龙之身,化作漫天剑影,骤风急雨般朝叶灼轰袭而下!

叶灼抬剑。

这万剑,他以一剑接之。

——真龙原身,又不是没有打过。

剑修,向来是遇强则强。

这一战,一天一夜仍未结束。

连天空都像是被撕开裂缝,露出无尽电闪雷鸣的混沌真幕。

群山大地,更不必说。

仙人斗法,山崩海沸,天地为之摧裂,都未必会如此。

也唯有苍山千里,修仙地界,了无凡人,才能这般尽兴。

三天两夜之后,天崩地裂般的动静才终于停息。

叶灼红衣身影,落在一座无人山巅之上,这座山的一半已经滑落,其下狼藉。

叶灼抱剑,背靠一侥幸直立的树干。他面色些微苍白,身上遍是血迹,连侧颊都有一见血伤口,不断渗出血滴,又被毫不在意抹去。

虽是如此,身周气势,有增无减,如那饮血剑刃,彻底开锋。

很快,离渊落在他对面。

这龙身上同样有伤,也有血。眉宇间亦有未散的煞气,倒不错。如画龙点睛,彰显天道威势。

叶灼静静看着他。

离渊回敬。

两人对视,目光中俱是无言。

并不是不想说,只是,实在无话可说。

因为剑法再用也是那么多了。

每一招都接住了,每一种组合都穷尽了,甚至每一道变化都被摸清了。

——还没分出胜负。

法门也用完了。

不论是风雷水电佛法道法还是此外种种神通法门,总之招数用尽灵力也尽,连苍山初生灵脉如此丰沛的灵气,都无法再为他们补充。

灵力用完,修为底蕴自然随之耗尽了。

世上竟有如此荒谬之事,叶灼想。

接下来怎么打?

像凡人那样扯头发拽衣服拳打脚踢么?

那倒并无必要。看那龙的品格,也不至于做出此事。

难道就算结束?似乎只是重复了上一次的结果。

——虽说和这人打架,确实不错。但没死人,也能算打完么?

叶灼面无表情地看着对面离渊。

离渊亦是审视此人,目光从上到下又从下到上,像是没想过会有今日此种僵局。

无端觉得心烦意乱。

他掏出一瓶丹药丢去叶灼方向。

叶灼接了,也没问什么,反正没毒,并无所谓地吃下。

灵力倒没得到补充,只是外伤自发愈合。

看着同样身上见血的离渊,叶灼:“你怎么不吃?”

“不吃。”离渊抱臂,淡淡道,“新鲜,我体会下。”

受伤此事,前所未闻,前所未见。

坦诚地说,行走万界,自己身上,几乎没见过血。

十年前被拔鳞,十年后又在这里,和这人来了个两败俱伤。

怎会有人能以人身硬撼真龙?

然而就是如此。从来如此。

属实新鲜。

叶灼吃完药,更是懒得管他:“随便你。”

闭目养神,急促喘息终于渐渐平复,好像恢复了些许力气,但睁开双目后,眼底一线血色,仍未退去。

离渊默默按剑。

叶灼:“你做什么?”

这龙想继续打他就奉陪,说到底谁又能耗得过谁。

“听你教诲,防人之心不可无。”离渊道,“趁我松懈,猝然发难,这种事你又不是做不出,我早做打算。”

“放心,我不会。”叶灼抬眼似有打量,“你龙族肉身远胜于我,我此时出手只有五成把握。”

说到这里心中警惕,亦是按剑防守。

这龙若突然出手袭击,他倒是要防备。

“放心,我不出手。”离渊哼笑一声,“你这人妖异,我此时出手你死到临头,我怕你临阵突破。”

叶灼嗤笑:“龙离渊,你可真是好胆量。”

一听就是说反话出言讥讽,连离渊左耳都未能进入。

“今天不打了。”离渊走到他近前。

“叶灼,剑法也就罢了。你的佛法,到底学了多少?”

佛法精深,岂是一时半会可以贯通?此人今年方才二十有五,按坊间传闻,他在灵山满打满算也就待了两年。

东海初遇,这人拔他鳞之时还未用佛法,想来那时还无把握。

距今也才过十年,为何已入此炉火纯青之境?

“那你风雷水电四部法门,怎么十年间练得如此出神入化?”叶灼平平抬眼,“东海之时,可没见你有呼风唤雨的神通。”

这人!

第33章

这人好过分!

东海之事,他自己提起也就罢了,这人怎么好意思旧事重提?

也就是他那时候真的不会呼风唤雨的法门,若是他会,当即就把这人沉进海里。

“你先说,”离渊冷笑:“你不说,我也不会告诉你。”

“也没什么可说。当年我师要我学会佛藏三万,功法三千,方能下灵山。”叶灼道,“我资质不佳,两年只学完十之三四,尊师把其余佛法灌我脑中,放我下山。”

“下山后时常修习,慢慢也就融会贯通。”

“原来如此。”离渊道,“那我的告诉你也无妨。当年我四处问剑,长辈不想应付,于是每人传本命法门和四部神通领悟给我,要我自行去练。”

叶灼:“你一一学的?”

“有些是自己学的,其余和你一样。灌顶之法龙界亦有。”

也就是灌得多了,容易痴呆而已。不过痴呆的自然不是他。

叶灼听罢思索,然后道:“那也就是半斤八两罢了。”

似乎不是什么好词。

看叶灼神情,像是带有对终南捷径的嗤笑。然而由于这人本身也是如此,不显得是讥嘲,离渊看在眼里反而觉得很友好。

说得没错,半斤八两罢了。叶灼凭自己本事上了灵山,他凭自己本事生在龙族,说起来这人还比自己更正当些。

“你师是谁?”他说,“听闻须弥上界有十方净土,三十三佛国,二十四法尊,还有三座通天彻地的上师。”

叶灼:“没去过。”

他上了灵山就被接引到尊师那三万佛藏的法阁,至于须弥上界究竟如何,有何风物,一概不知。

“我也没去过,龙界与须弥上界的通路渺茫。”离渊道,“只见过三座上师中的迦昙摩华上师。三年前上师行经龙界,要我随其座下修行。可是时候将至,我心中只想去人界找你寻仇,未能成行。”

——当时,迦昙摩华上师行至龙界云霄天阙,以凶恶法相直降龙祖面前,声如洪雷,直言:“叫你们族中那条小墨龙来见我。”

离渊想起那时场景,道:“上师疾言厉色,法相狰狞,凶相毕露。”

他说话,叶灼就用淡淡目光看着他。

半晌,忽然说:“我师慈和。”

“那想来不是了。”

说着离渊忽然伸手。

叶灼本有戒备的身体蓦地绷紧。

“你做什么?”

离渊指腹停在叶灼侧颊,给他擦去脸上血迹。

离渊:“看着碍眼。”

叶灼:“。”

他自己都没觉得有碍,这龙又是哪里来的意见?

叶灼:“不如管好你自己。”

然后就见这龙自己给自己下了个清洁咒,衣上血迹全无。

——然后继续用手指擦着他脸上的血。

叶灼忍无可忍拿住他手腕。

离渊不满:“还没擦完,你做什么。”

他觉得自己很有道理么?

还未及发作,就见这龙顺着此姿势倾身过来,在他脖颈旁边嗅了嗅。

“奇怪。”离渊说,“你身上有股气息,我方才感觉到了,现在又没了。”

叶灼语气极为不善:“什么气息?”

“你的气息。”离渊道。

那是一抹若即若离的气息,清冽轻灵,他有时候会在叶灼身上感受到它,可总是若隐若现,不能真正寻得。

也许是叶灼今日见了血,那气息似乎清晰了一些。可他再去追寻时,却又没了。

叶灼觉得这龙的脑子是被他龙族长辈灌出问题了。应该带去风姜那里仔细看一看。

自己现在身上除了血气还能有什么?

叶灼伸手就要推开他。

下一刻不仅没推动,反被这龙强行抱进怀中。

叶灼恼火,几乎要立时拔剑。

“别动。”离渊说。

他现在觉得安宁舒适。

果然,把人叶灼整个拢进怀中之后,下意识里就不会再想去追寻那股缥缈气息了。

离渊更加笃定那就是叶灼本身所带的东西。

手指穿入发间轻抚。

“你真没什么特别的根骨体质?”离渊说,“你体内灵气比寻常人族修士精粹得多,想来是有,是剑道体质,还是别的?”

体质自然是有。

剑心剑魄剑骨自然也都一个不缺长在身上。

但这和这条龙似乎并无关系,叶灼觉得自己无须向他交代。

而现在的姿势,还有离渊忽然抱住他的动作,让叶灼觉得不安。

尤其在这种方面,他对这条龙的信任,在比谷底还低的地方。

“别发疯,”叶灼道,“龙离渊,你要是这种时候都能放信香,我真——”

离渊欣然替他补全:“你真会杀了我。”

“不。”叶灼说。

“我真对你刮目相看。”

离渊:“……?”

又说反话,这次是在嘲讽什么,他一时没听出来。

离渊缓慢地想了想,然后稍微放开叶灼,看他的面孔。

叶灼任他打量。

刚打完三天两夜死生不论的架,谁都往谁身上下过死手。血都没擦干净,其它地方怎样也就可想而知,如果这样都能外感于形,那他觉得这龙真是无药可救。

离渊忍不住又给他抹去颈上血晕。

几绺发丝凌乱地散下来,衬着雪白的侧颈和面颊。

因为灵力耗尽,面色略显苍白,可那未散的煞气混着血迹,还有眼底一线血红,无端又让人想起他身在那雷霆天际之中,冰冷剑锋指自己之时。

这人也会受伤,可好像任何损伤都不会让他脆弱,只会使他变得更锋利。

尤其现在,双目隐带杀意。

世间最危险的东西,又最漂亮。

离渊就那样从上至下又将叶灼看过一遍,

最后,手指轻握他侧腰。

腰间绣着浓墨重彩的十方莲华,现在那图案上已沁出大片血迹。

这腰封还是他给叶灼扣上去的,修饰出一段流丽挺拔的腰身,现在落入眼中时自然是全然美丽,但又见过这副身躯之下蕴藏的,玉石俱焚般的力量。

还有那种,不知何时又会被这人拔剑相向的隐约期待。

和叶灼搏杀比斗,只有力尽,而意犹未尽。

而这人沾了血,也只会风华更盛。

离渊看回叶灼的眼睛。

虽然这人十足可恶,但有些地方,他亦是不得不承认。

“可是我觉得你现在还要更好看些。”离渊认真说。

第34章

叶灼觉得离渊出现在这个世上,就是天意要告诉他,这世上还有他不能理解的事物。

握在侧腰的手指好像又收拢了些。

离渊垂眼看着腰上沾血的刺绣,目光幽幽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久前才说了这龙颇具人形,现在又来这出。

叶灼现在认真思考要不要勉强聚点灵力,或者拔剑,总之先从这人怀中出来。

按剑的动作方才做出就被察觉,离渊拨开他手指,欺身将他按在树上。

叶灼背靠着粗糙树干,冷眼看他。

时机转瞬即逝,方才未能挣脱,现在机会已经渺茫。因为叶灼已经感觉到风中那若隐若无的信香气息,清冷幽明。

比这龙描述的所谓他身上的气息要真实得多了。

离渊自己也感知到了信香浮现。

蹙眉看向首先提起此事的人,他说:“你若不提,也许还不会有。”

叶灼:“?”

如此强词夺理,在人间还真是大有长进。

叶灼:“你自己控制不住,不要攀咬他人。”

“本就不能控制,你又不是不知道。况且我并未咬你。”离渊说着,往方才打量已久的雪白侧颈试探咬了一下。

然后满意道:“这才是咬。”

叶灼其实很想告诉离渊,人不会这样。

也想告诉这条龙,你人话学得不如何。

但是现在形势所迫受制于人,他直觉自己再说别的话,就不止是被按在树上咬脖子这么简单。

只得按下。

他不说话,离渊就看他。

其实这人这种时候,也别有好看的地方。

尤其是既想发作,又不得不违心按捺,没来由觉得生动许多。

看见叶灼这个样子,他总想再咬几下。

但是他没有。强人所难,他不会去做。

于是只是安抚般亲了一下叶灼的侧颊,然后把这人松开了。

“你不高兴?”离渊说,“为什么?”

叶灼顿了一下才开口:“……什么?”

“你好像不高兴。”离渊看着他的眼睛。

其实,既然没分出生死,往后就还是会有双修。

何况有提升根骨的效用在,也未必真就是要分生死。

“事已如此,我想总归还会双修。”离渊说,“那你为何不悦?”

有么?叶灼一时未明白这龙到底想表达什么。

他们两个之中还没有死一个,既如此,是还会双修没错。

至于是在何时何地,这龙又会把他怎样——天理循环自有报应,信香感应之下,自己并不能如何。

所以他方才也未如何。

那离渊此问又是从何而来?

叶灼垂下眼,异常生疏地回想了一下方才的自己。

“无事。”他说,“只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不喜欢。”

离渊恍然。

原来不是他上次太过分,让这人心生抵触了。

方才升起的些许心虚顿时烟消云散。

“你真奇怪。”他说。

叶灼抬眼:“?”

“任人宰割才叫鱼肉,你这样子,诸天万界,还有谁能把你怎样?”那龙眼里有微微的笑,“先前我担心你若在大界或上界,会招惹上那些深不可测的神王圣祖,难以收场,现在看来,要收场也不难。”

“为何?”

“你所修佛法,高深难测。你师必是须弥上界三座上师之一,纵然不是,也会是同等人物。”离渊说,“须弥上师,我龙界亦要礼敬。有上师撑腰,谁敢动你。”

叶灼像是在回忆什么。

“我师恐怕……”他眼中似笑,说,“懒得管我。”

“能传你真法,怎会懒得管你。”离渊说,“娑罗圣木都拿来做你剑鞘,上师对你岂会不在意。”

“可惜我上了灵山,却只为再回人间。”叶灼的声音很轻,像要消散在风中。

离渊觉得这不算什么。

“等你修成不灭身,能横渡界域时,自然又能去了。”

叶灼忽然觉得好笑。

平时和这龙,也只有寥寥几句交谈。

等到信香弥漫,却又站在这里,说些交浅言深的话语。

那股清寒香息虽然浅淡,可时间久了,已经吸入不少。

——这还不叫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么?

“若真是谁都不能拿我怎样,”叶灼淡淡道,“那现在算什么?”

“……算你自作自受?”

“。”

虽然事实如此,但也不妨碍叶灼想把这龙杀了。

见他神色,离渊就笑。

“虽是你自己不修善果,但这种事,我又不是真要拿你怎样。此前几次,我可有伤过你一根头发?”

看这龙的神情,何其无辜。好像那十几天他很有礼貌,很在意他人死活一样。

但若说真正损伤,似乎还真是如这龙所说。

只是,终归是身家性命任由他人摆布。

叶灼神色难辨。

离渊就知道和他讲不通。

叶灼又不是龙,想来也理解不了那种看到一颗漂亮的珠子想叼起来的冲动。

他拿起叶灼的手,分开那些莹润修长的指节。

想是信香起效,这人的手,竟也有了一丝温热。没什么反抗的力度。

“一朵花开得很好,我走近看,嗅其香气,并不是要摧折它。双修时对你,亦是如此。”离渊说。

叶灼想了想。

“可我会想它对我有何用处。”叶灼说,“若有,我会摘了。”

就知道这个人是这样!

当年对他的逆鳞,不也是如此?

“你自己会害人,所以才总觉得别人要害你。”离渊扳起他下巴要这人直视自己眼睛,“你如此处世,冤冤相报如何才能了结,你又如何才能功成?”

说完就看见那双眼微微垂下去。

一样雾光潋滟,一样不知悔改。

和这人说再多也没用。

离渊恼火,咬他侧颈。

如此力度,一定会咬疼了,可这人也不退避,反而微微侧了侧,好让他咬着更方便似的。

似乎还有微微的,笑时的气音。

“龙离渊,蛇才会咬人。你是么?”

……离渊就知道。

方才若是咬他,也可以,但一定不高兴。现在就可以了。

双修也可以了。

——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人?

把这人按在树干上,离渊神情难测。

龙怎么不能咬人了?

他化成原身,能把这人整个吞下去。

叶灼审慎地看着那双隐约又要变回龙瞳的眼睛。

然后推了推离渊:“回暮苍峰。”

怎么,这里就不可以么,地方太大,真怕他化成原身?离渊打量四周,却看见身边不知何时,悬着一枚神念流光。大约是方才专心和这人理论的时候飘来的。

拿过来,发现是一道他和叶灼都可以读的神念。

叶灼指尖一簇飘摇不定的细微灵力,碰了碰它。

“打完了?”里面一道微生弦半死不活的意念,“劳驾,把树都种回去,把山推回去,好吗?”

“……”

叶灼眼里似乎带笑。

“不若你现在就去种树,如何?”他说。

“不如何,不去。”离渊捞起他,“回头拿几瓶催生灵草的仙露给他,就不说了。”

于是叶灼重申:“那回去。”

“……好吧。”

第35章

红色衣袍散了一半。如同随水零落的莲瓣。

离渊握着叶灼脚踝,目光看着那截修长优美的小腿。上下都是白,可是膝弯关节处又泛着淡淡的粉,如同胭脂白瓷,分外夺目。

方才还拔剑相向手段尽出,打得你死我活的对手,此刻却如精美陈设,握在手中。

其中感受,世间恐怕少有人能够体会。

会觉得脑中一片空白。但下意识里还是会认为不应该用力,怕折断了花枝。

叶灼无言。

……有时候真不知道这龙在想什么。

难道是在海里待久了,没见过人的躯体,这才非要研究。

——过去十几天还没看够么?

叶灼被离渊盯得火起,直接顺着动作踩在他腰腹上。

龙族身躯自然结实稳固,踩上去岿然不动,反而不知触动了什么,离渊看着他,一路上方才恢复墨色的瞳孔又开始向暗金色竖瞳转变。

“叶灼,你是兔子么。”离渊不动声色道,“还会蹬人。”

难为这龙还知道兔子。

叶灼:“看到你,我不顺眼。”

离渊就笑。放开他膝盖,离渊俯下去把他抱起来:“那你就不看。”

看不见,固然很好。

但是被人从身后钳制,腰身被他以手臂箍在身前,从侧颈细细密密亲吻到肩胛。

自己的头发已然凌乱散下,那人微微带凉的长发也有一下没一下蹭着信香侵染下的皮肤。

……更觉不适。

叶灼压下不由自己的喘息起伏,手指抓着离渊手腕想要掰开,却被这人用另一只手覆住。

“你别怕。”离渊在他耳畔说。

说罢又亲他耳垂。

谁会怕?反正也死不了。

只是这龙得寸进尺,实在不能让人信任。这种虚伪的话语叶灼不会当真。

他只能喘息,手指不能挣脱,无力地松开又再度死死握住离渊手腕。

身体脱力般想要向前栽去,却又被离渊拢着,要他靠在自己胸膛肩上。

混乱的思绪里,那一点清晰的神智除了运转功法外已经不能再处理其它任何,即使如此,仍是被这龙打扰,数度断续。

每当他灵力运行有所散乱的时候,经脉中来自离渊的那股渊海般灵力会包裹着他,带他往正确的路径而去。

……也许是真的有所收敛了。断断续续的空白里,叶灼如此想。

“还好么。”又一次灵力溃乱,离渊扳过他的脸颊,问他。

发丝凌乱垂落,叶灼崩溃般摇了摇头。

——这般模样看在离渊眼中,全部思绪又是蓦然被吸引。

……竟然还能运行功法,还能照顾这人的感受,离渊真是佩服自己。现在他也对自己刮目相看。

以惊人意志勉强控制自己,让这人缓了缓,离渊将他平放在寒玉床榻上。

长发散乱,而这人的身体与他零落的红衣一般无力摊开。手指紧紧扣着他的。

离渊深呼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思绪回到功法运行之上。

……但是完全不能。

朦胧涣散的视野里叶灼看到了离渊的眼瞳。

似乎有星星点点的璀璨,可是,又很幽深。

起先一片空白的意识不足以让他理解这是什么。可是看得久了,好像要被那双暗流涌动的暗金色竖瞳纳入其中,坠入空无一物的渊海。

……原来是龙离渊的眼睛,叶灼缓慢地想。

和人的,真是不同。

手腕无力,试探着抬了几下,最终也只能搭到离渊的肩头。

他的动作被离渊看在眼中。

“在看什么?”离渊问。

“……眼睛。”

离渊握起他手腕,放在离自己眼睛近一点的地方。

“人形其实还能有龙角,你要不要看?”话说出口,离渊又补充,“但是,你不要摸。”

成年龙族似乎都不太喜欢他人触碰自己的龙角,不论是原型还是半人形时,离渊依稀知道这件事。长辈教养他时,也都从未碰过。

叶灼涣散的瞳孔数度想要聚起,最终似乎终于明白了他话中含义。

他轻轻喘了几口气,点了点头。

墨玉流金的龙角,从离渊乌墨色长发间缓慢化现而出。

……没有很长,因为这也并不是一条很年长的墨龙。

但是,是好看的。比鹿角更优美,有些像海中珊瑚,又比珊瑚更凌厉,没那么多枝杈。

那样的形状,无端觉得有些危险。

像形制特殊,幽魅凛冽的剑。

叶灼下意识抬了抬手,去碰那龙角长出来的地方。

意想不到的触感。

……竟然带着一点暖意。

只是觉得触碰上去的一瞬间,这龙的身体好像立刻紧绷起来。

离渊:“……”

他现在知道为什么龙族双角,不喜他人触碰了。

“你别碰。”离渊的声音似乎沙哑许多。

但是叶灼的目光被那锋锐美丽的龙角末端吸引,手指轻轻触了触那仿佛半透明的边缘。

手掌和手腕,自然也擦过下方几个小小枝杈的末端。

离渊真是忍无可忍!

——这人如此为所欲为,是觉得没人能管他了么?

“你真是自讨苦吃。”把这人重新紧紧箍在怀里,离渊咬牙切齿。

蓦然被制住,叶灼下意识握紧那段龙角。

就像是本能地想要靠近本命剑的保护。

可是这龙怎么忽然发疯了?之前不还是好好的?

短暂的疑问浮现识海中。

——然后,意识就被裹挟卷入汪洋大海的惊涛骇浪中,再也不能知道今夕何夕了。

离渊觉得叶灼好像又要哭了。

于是一下一下亲着他脸颊,权做安抚,但没有丝毫要放过的打算。

混乱中这人好像终于受不住,开始挣扎,还想远离这里,往后去。

不过,比剑之时尚能接住,区区拳打脚踢不足为惧。

“叶灼,别怕,”他在这人耳畔道,“不会有事。”

最终,那人雾气朦胧的双眼中,最后一点清明也消散在这样的话语中了。

他只能轻轻喘着气,那双眼睛茫然看着他,求助一般。几乎已经不能碰了,手指碰到他身体,就会不自觉带起轻轻颤抖。离渊把这涟漪一样的轻颤也抱入怀中。

至于功法,好不容易有这一次堪堪将要运转到结尾,自然也彻底散去了。

龙角早就被离渊收起来。

有这一次,想必这人再也不会如此妄为。

叶灼醒来时无法清晰想起发生过什么。

只觉得这龙真是变本加厉,得寸进尺!

功法都运转到后半了,非要发疯,他是完全不想修炼吗?

可惜他眼中杀意未能被离渊看到。现在这龙正从背后把他拢着,手指搭在他腹部。

这样的接触让叶灼觉得有些过度了。

叶灼:“你这是做什么?”

离渊闻言不仅没有放开,反而手掌往他腹上轻轻贴紧。

“你知不知道,有时候这里能感觉到……”

“什么?”

“算了,”离渊亲了亲他头发,“下次再和你说。”

叶灼直接闭目调息,置之不理。

这龙实在是越来越怪。

第36章

好像又过去了很久。

隐约觉得比上一次更漫长。

但叶灼已经不想再去思考到底过去了多久。

他也不再去想什么时候结束。

等到自己真快死了,自然会结束。那条龙所谓的分寸仅在于此。

其它更没什么好说的。

寒潭的水比寒池的水更冰凉,相比之下,他觉得寒潭好一些。

如果单纯用来修炼那会更好。

“我知道了,”离渊忽然在他耳畔轻声道,“是水。”

“……?”

又说什么胡话。

“清水润泽,就是这种气息。”那龙的气息又更加靠近,在自己肩头。

“还有草木灵气。”离渊说,“都是你身上的,不是寒潭,也不是暮苍峰。”

当然更不是他的信香。说起来和他的信香其实有那么一点相似,但更加轻灵。

月下水中,终于尝出了这人的真正芳泽,离渊愉悦地把他整个抱着,和那冷浸浸的皮肤相贴。

……如果能化成龙身更好,可以缠得更紧些。

但叶灼应该会不太喜欢,毕竟非他族类。离渊遗憾地稍稍搁置这个想法。

他继续感受着那终于清晰了一丝的气息。

“水中带木,是水中灵植。莲花,还是睡莲?”离渊说着,又微微困惑,“可你是剑修,剑修属金,你的佛门功法又大多用火。”

……话真多。叶灼伸手抱住他肩背。

果然没话说了。

但是又被按在寒潭水畔。

叶灼抬头望着寒潭之上的月相,天地高远,群山空旷,好像世上已经没有了其他人,群星和秋月在他眼中一同化作氤氲弥漫的雾光。

彻底醒来是又过了一段时间,在寒玉榻上。

叶灼缓缓睁开眼睛,静静看着暮苍峰内室的白玉梁柱和高高房顶。

光怪陆离的回忆渐次涌回他的识海,在这里发生过的一切都混乱到难以言表。

尤其,另一方是那条龙。

“……”

叶灼的手指缓慢按向自己下腹。

一段格外荒唐的记忆浮现在脑海中,在最后,离渊从后面拢着他,抓住他的手移到这里,要他也去感受到那种隐约的轮廓和触感。

那一刻叶灼生生被手下的感知惊得醒了一半。

他第一次在想,修仙人为何要有如此分明的五感?

叶灼深呼吸一口气,手指缓缓移开,放下。

……世上怎会有如此荒唐之事?

他真想把龙离渊的龙角都掰了。

不是很想回忆那种事,也没力气对这条龙做什么。叶灼很想继续失去意识下去,但是已经被一切的罪魁祸首发觉。

“醒了?还好么?”离渊过来看他,“要不要我帮你起来?”

那倒不必。灵力都已经恢复,现在又没有信香作祟,他自然行动如常。

但离渊这龙说着已经把他捞了起来。

起来后的叶灼清醒地打量了一下自己。

着装完整,身上没什么异样。

龙离渊却穿得浮华松散,长发随意散着,领口都未遮完全,隐约可见胸膛肌理,看着有伤风化。

而且,又要来贴他。

叶灼:“把衣服穿好。”

“……好吧。”

不知道这龙用了什么法诀,那龙族华袍瞬间规整起来。

不是很会穿衣服?

叶灼根本不想看他。

“你出去。”叶灼直截了当,“我要闭关。”

打了那么久的架,又被这龙拽到床上日夜不分地双修,修为固然有所增长,但亦要复盘感悟。

“为何要我出去?”离渊对此不满,“我在这里你不能闭关么?”

哪有闭关是两个人?

——难道他们龙族会一起混居修炼?

叶灼:“人都是单独闭关的。”

“但闭关也是感悟你我对局。”离渊说,“我与你神念相接会更快些。那天推演两仪界域也是如此。”

叶灼若有所思。

“可我修炼不喜有他人在旁。”

他这样说,离渊理解了。

人族古籍上他也曾读到,有些人卧榻之侧不喜他人酣睡。

那倒是很好说。

几息之后,叶灼身边已经没有他人了。

因为他人已经变作他龙。

——仿佛有混沌洪荒之气扑面而来,一条鳞爪峥嵘,威风凛冽的墨龙就那样盘踞在白玉雕梁之上,那双与人族截然不同的暗金竖瞳静静盯着他。

仿佛在问,这样如何。

……算了,就当个摆设也好。

叶灼干脆闭眼,开始调息。

走过几个周天,灵力运转圆融无碍,可以复盘悟剑了。

可他觉得那条龙的神念弥漫在殿中,实在太过鲜明恣肆。

古时有凡间王朝以龙为天子,认为此生灵秉行霸道,当为君王。

有时候叶灼是会觉得,离渊确实是条好龙。

有时候又觉得龙族血脉本性,确实也在这条龙一举一动中。

想到这里顿时不悦,把龙离渊的神念拽下来悟剑。

山中无日月,此番领悟,又是数天过去。

结束的那刻离渊变回人形和他说话。

离渊:“我此番收获许多,你如何?”

叶灼颔首。

离渊剑法剑意与他截然相反。正因此,比剑之后能有许多新鲜感悟。与他人论剑,皆不能做到如此地步。

何况还能精粹灵力,提升根骨。

现在他看离渊颇有些眉清目秀。

他看离渊,离渊也一样看他。

其实两人不论是修为根骨还是剑道领悟,此时都在飞涨之时。若再继续,还会提升。

渡劫慢些也无妨,经此一番,根基更为宽广扎实,渡劫后自然又是另一番天地。

实话说,现在两人中若是死了一个,对另一方来说不算了结,而是损失。

更何况实力如此僵持,怎能死得了人。

离渊:“叶灼,你我做个约定如何?”

“你说。”

“眼下情形既然已是如此,你我又实在难分胜负,不若先各取所需,专心修炼,如何?”

叶灼抬眼:“多久?”

离渊想了想。

“一年,怎样?”离渊看着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