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看公告上说卖粮会上还有卖柴油的就想来碰碰运气,”江述道,“之前停电给我们停怕了,家里有发电机买点柴油回去存着当备用也好啊。”
罗康目光顿了顿,果然不可能是他们,朝不保夕的犯罪分子在杀人的快感之间是不可能会考虑到这么生活化的细节的。
作为回报,罗康告诉了他们一个新消息。
“你们有船的话,可以去石林路那边看看。”
他没有直说,但石林路只有一家私人加油站,答案不言而喻。
第36章
两人道过谢,罗康继续当做刚才什么都没说的样子,心安理得的把糖塞到自己的口袋,重新打开自己的喇叭继续巡逻。
在他们附近排着队的人明里暗里的打量这俩人,看雨衣看气质都不像是一般人,警察还主动来和他们说笑。
在看到身材高挑的漂亮女孩儿从包里随随便便就拿出一包果脯的时候,边上有人的心思就动了,但转念想到人家和警察关系这么好,这个念头又迅速淡了。
这些关注在他们发现警察走了,他们也没用上特权免排队后渐渐淡了下去。
什么特殊关系,什么俊男美女,现在统统没有躺在玻璃铁栅栏后面的粮食重要。
罗康巡视了一圈,走到内部人员区域,避着人把兜里的一大把糖随手分成三份,再把奶糖专门挑出来,塞到随身的小包里。
“顺平,小杨,刘进!辛苦了,这些糖你们几个分分!”
罗康平和无害的一张圆脸露出温和的笑意,年轻的队员们闻言欢呼一声,雀跃地涌过来一边说着罗队真好一边笑嘻嘻的把糖分了。
一把糖一共才不到十颗,分到三个队员手里每个人也就三四颗。
“要不要给刘爽分一份?”
赵顺平飞快拆开一颗巧克力塞进嘴里,又拿走三颗,含糊道,“他可是少爷,哪里缺这一颗糖,这样我们不就好分了。”
刘进和小杨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微微撇了撇嘴。
就你谱大,仗着和罗队关系好,就拿自己当副队。
“以前我还嫌巧克力这些太腻不爱吃,真清汤寡水的饿几天,现在为了这两块儿糖去死也行啊!”
赵顺平感受着黑巧甜蜜味苦的顺滑口感,幸福地眯起了眼。
“行了!”罗康笑吟吟地看着另外两个队员,“喏,把我家甜甜的份额分你俩一份,这样就公平了。”
他摊开手掌,手心里放着两颗椰子糖,刘进和小杨都咧开嘴,半是不好意思半是感激道,“谢谢队长!”
“好了,马上就开始了,你们都去门口守着吧,千万得守住了!”罗康背过身,“我等会儿去找吴队商量件事。”
作为官方卖粮会的开端,第一场上头极其重视,给每个片区负责的小队都增补了三队特殊队伍作为辅助,全是现役部门的士兵,十二人为一队,执行力和作战能力都非常优秀。
罗康有了一个新想法,打算等会儿去和特殊队伍的总队长吴队长商量-
周惟静和江述的位置在人堆的最末端。
时钟上鲜红的数字逐渐靠近10点,从9:50分开始,人堆就开始躁动,排在前面的怕后面的人抢先,排在后面的唯恐东西被抢完,挤在中间的则想着能不能浑水摸鱼。
但官方既然要做卖粮会,自然考虑得比普通人更周全。
9:55。
喇叭不疾不徐播报了一条新的规定。
[请大家按照排队顺序,以十人为单位算一组,六十五岁以上的老人和十五周岁一下的儿童不算在十人内。]
广播发出后,人群顿时宛如嗡鸣的蚊子,每个人都下意识地张望起了自己前面的人和自己身边的家人。
前前后后互相锁定之下,有人想争辩自己的位置在前面也被身后一堆利益相关的目击证人吵了回去。
距离开卖只有三分钟,想吵架的也怕自己吵架去了别人趁这个时机和后面的人组上进去了,没有思考的空间,一切为尽快组上队让步。
一双双眼睛紧紧盯着的那个由警察们严防死守的栅栏口,周惟静伸手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感觉随着时间的变化,卖场里的温度都变高了。
安全起见,后排的人都趁着组队接机往前挤,他们就安分的呆在原地,等前面有人目露遗憾的退回来,顺带和他们组个队。
“这组队前面的在警察眼皮子底下当然按规矩了,我刚还看见有个穿红衣服的小伙子自己一个人滋溜一下就钻到前面去了,他先和前面的人组上了我们能有什么办法,年纪一把了和人理论还得当心被打!”
被迫和周惟静两人组队的几人里有一对五十多岁的中年夫妻,抱怨这个规定不合理。
她的丈夫低声骂道,“都是群没素质的东西!”
周惟静随口安慰道,“没关系,每个人限量的,肯定都会有,再说了,在后面虽然等得久,但后面打架波及不到,踩踏也波及不到,起码安全。”
她这话想想也很有道理,那对愤愤不平的中年夫妻想了想,顺了口气,顿时脸上多了点笑意,朝她夸赞道,“你说得对,你这个小姑娘比我们这活了一把年纪的聪明多了!”
周惟静腼腆一笑,继续当不显眼的透明人。
在她的提前提醒下,他们这个小组时刻注意着前面的动静,和前面那组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时间在躁动中无声到达了十点整,随着一声哨声,由士兵们人力组成的第一道门强势的阻挡了蠢蠢欲动的前排人。
第一批人在一众羡慕嫉妒恨的目光中钻过人墙抢先拿着身份证往里跑去。
里面的所有物资都是按人头的份量打包好的,很快第二批第三批的人就接连进去,在另一头的卖场出口,拎着打包好的物资的人满脸是笑的迈着欢快的脚步往外飞奔。
后排等着的人里有认识出来的人,直接就问里面的物资多吗,出来的人拎着全家人的粮食连连点头,“多!多!多!堆成山了都!”
大部分人都松了一口气,排队的焦急心情也得到了一定的纾解。
只要能轮到就行。
即便排队的速度很快,可这么多人依然是个漫长的过程,罗康是故意让出去的口离等着的地方近一点,这样人传人才更有说服力,才能更好的安抚等待的人的情绪。
眼看着现场的躁动渐渐平静下来,买粮放人的流程渐渐稳定平静下来,罗康松了一口气,掐在心头的那根弦松了一半。
他朝挡在闸口的吴队比了个手势,对方顿时会意,下达另一道指令给自己的队员。
实在是等得太无聊,周惟静一只手牵着江述,半个身体靠在他身上借力,一边眼神放空在盘算着挑个什么时间去石林路一趟。
忽然,最前边的动静让她立刻站直。
百无聊赖到数天花板上有几只文字的江述感受到她站直也下意识地随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
原本只有一个闸口的前方,出现了另外一个口子。
新的广播随之出现。
[想要先购买柴油、发电机、火柴、蜡烛、脸盆等非食品类生活物资来这个口排队,注意,购买食品类物资仍需要另外排队,两边区域不互通。]
后面的那句注意一出,绝大部分的人都失去了兴趣。
没人会放弃现在排了许久的位置先去买不重要的东西,然后再重新排食物的队,等来等去,要是食物没了怎么办。
只有排在最后的人比如周惟静这边有人表示跃跃欲试。
周惟静两人顿时活跃了起来,他们心知肚明,这估计是罗康因为他们才开的小灶。
十人小队原地散伙,找别人重组的重组,和周惟静两人一样选择先去汽油那边逛逛的人抬脚就走。
两人的包都在雨衣里侧,雨衣的下摆用松紧带束好,江述的那个纸袋更是固定在他的心口处,雨进不来,不怀好意的人想顺手牵羊也做不到。
罗康正在执勤,守在汽油区域口子处,看见他们只微笑着点了点头。
“我们等会儿走的时候要不想办法给罗警官再塞点什么?”
周惟静扯了扯江述的袖子让他低头,用气音在他耳边问道。
人情世故这块儿他更懂。
江述握着棒球棒,眼睛四下打量着卖场里边,沉吟几秒,“要是待会儿有机会的话就塞点,没机会就算了,等他下次上门巡逻的时候再给好了。”
这里这么多人,被人看见,不止自己要被盯上,对罗警官的影响也不好。
周惟静点了点头,“我们发电机还要买吗?”
“不用,我们囤了大大小小几十台足够了,这边儿卖的还不一定有我们家的好呢。”
卖场里面被简单打扫过,一块块防水油布间隔均匀的铺在地上,售卖的物资堆叠在油布上,前面摆着牌子上面用红色油性笔写了价格和限购数量。
周惟静两人也没多看,在卖发电机的摊位只草草扫了一眼,牌子不错,只是特殊时期,价格都是往常的三倍以上。
这个价格,加上这几天a市三分之一的区域的电路都断断续续的维修完毕,尽管依然限电但对用电需求也没有那么急迫,发电机的售卖量寥寥。
另一头最里侧的才是卖柴油的摊位,聚集在这里的人最多,军人多,顾客也最多。
但想必卖粮的人而言,这个十几个人的队伍几乎可以忽略。
柴油汽油都有,每人每次限量20升。
价格只比日常价贵一倍。
可以电子支付也可以用现金。
此时排在最前面的是一个神情萎靡的年轻男孩,头发乱糟糟的像很久都没洗了,脖子上和衣服上都是黑灰色,不像是来买粮的居民,更像是刚从废墟里挖出来的灾民。
他看起来有些奇怪,但商品买卖,一个付钱一个收钱,一个拿东西一个给东西,奇怪也不奇怪。
周惟静原本也是这么觉得的。
直到关机多日的系统电子系骤然在耳边响起——
[主人!检测到危机!快逃!]
第37章
只是一句话,系统的电量就从32%跳到了20%。
周惟静心头一跳,宛如乌云压顶般的巨大压力让她心脏骤疼,来不及解释原因,她拉着江述就往外跑。
边跑边大声喊,“快跑!有危险!”
在她背过身的那一霎那,排在队伍最前的那个年轻人正好从管理人员手里接过两桶20L的汽油。
他眼里露出一丝奇异的光,手下意识顿了顿。
江述对她的指令没有一丝犹豫,他身量高,紧紧握着周惟静的手腕往下楼的方向跑。
这石破天惊的一句大喊,在秩序井然有序的卖场中宛如溅入池塘的一块碎石,只小范围的引起了一阵紧张,在工作人员们立即的安抚下,且发现并没有发生什么事后脸上的焦急很快就变成了看好戏。
在不知情的人眼里,并不会觉得她说的是真的,只会觉得她是精神失常的疯子。
“这位女士,在公共场所散播谣言是很严重的行为,请……”
一位穿着工作制服的年轻女孩,皱着眉目光严厉地拦在他们面前,眼下的乌青和发黄的头发都显示着她很辛苦。
两人的心宛如被拉紧的弓弦,恨不得立刻飞出去,江述下颌线紧绷,直接将人推开,直接出口的方向快走。
“我们现在就走!”
周惟静见那管理人员还想拦着他们,着急道,“不行你跟我们一起出去吧,到外面我们再跟你解释——”
罗康正在执行监管任务,腰间的对讲机就响了,同事气急的声音从听筒传来,“罗队!那两个你的熟人是干什么?居然在卖场里面大喊快跑?这是扰乱秩序的吧!”
罗康眉头紧皱,“我马上过去!”
脑子里却跳出在钟山别墅别的住户的提醒,心头一跳,天呐,这俩夫妻不会真的精神有点问题吧?
卖场里秩序依然井然有序,一串串从卖粮食的口子出来的人越来越多地往卖汽油等杂物的口子,在门口排出了一条新的长队。
但就在这个时候,不知道何处忽然传来一声尖叫,紧接着就是骚动和接连的尖叫和叫骂。
罗康神情一凝,快速拨开迫不及待往外冲的人群,在推推搡搡中逆流往后。
“怎么了?!”
还呆在原地的只剩下急得团团转的工作人员。
就在卖汽油的摊位前,那个看起来阴森森的年轻男孩咧着嘴角盯着罗队长。
他身上湿透了,但不是水,而是汽油。
黏腻的油从他的脑袋一直往下滴,年轻男生的眼睛通红,右手举着一盒火柴。
而他的身后就是大量的汽油柴油。
只要碰到明火,爆炸、燃烧,后果不敢设想。
罗康被挤得警徽都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浑身狼狈地勉强把年轻的女导购从一堆堆逃窜踩踏的人流里扯起来。
女孩的眼睛在流血,她站在出口的必经之路上,一个没反应过来就被一双手推倒,身上被狠狠踩了几脚,全身骨头都在痛。
“谢……谢谢!”她吓得浑身发抖,要不是罗警官,她会被活生生的踩踏而死。
罗康神情凝重,随意地摆了摆手,“没关系,你也快走!这里交给我们。”
周惟静和江述看到面前堆成人山的出口,忍不住低声骂了句脏话。
他们是从卖场里面往外跑的,还被拦了一会儿,就算他们奔跑的速度再快,也快不过在卖场外大量等待中的人。
恐慌在接连不断的尖叫和逃跑中渲染升级,身穿警服的警察的吹着哨子喊破了嗓子也无法阻拦疯狂逃窜的人。
挤压、推搡、摔倒、踩踏,越来越多的人在人流中还没来记得尖叫就被推倒然后在一串串的脚印中变成一团团模糊的血肉。
周惟静两人还没跑到下楼的楼梯处,那边就已经因为一个接一个的绊倒堆叠成了一座人山,一张张惨白的脸孔在横七竖八纠缠的人类肢体里张大嘴巴。
这恐怖的景象简直是地狱,只要靠近,就会被前扑后拥地化为人山的一部分。
周惟静当机立断地大声道,“我们快换条路!”
她的个子在女性中算是高挑,可在大量的人流中也只能看到影影栋栋的人头,在沉闷的空气里艰难的呼吸。
道路被堵死,时间浪费一秒就少一秒,江述的脸色也不好看,他揽过她的腰,“你抱住我的脖子!”
周惟静都快无法呼吸了,双手用力圈住江述的脖子,下一秒整个人腾空,他分开她的双腿一手扶着她的臀,牢牢把她圈住抱起来。
脸露在外面呼吸顿时一轻,周惟静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视野抬高看到的地方也越多。
江述一个人跑,她自觉承担起了找路的任务,“往右一点,我们往回走!”
所有人都下意识在往出口的方向挤,后面的人不知道前面什么情况,前面的人被后面推着无法脱身。
原路下楼现在是不可能的,他们只能选择跑到另外一面,打碎临时堵上的窗户,从三楼的高度跳下去。
两人硬着头皮往另外一头跑,花了九牛二虎的力气才从人挤人的环境中挤出来,越往事故发生的地方靠近,人就越少。
周惟静拍了拍江述的肩膀,示意他可以把自己放下来了。
“还是算了吧,你自己跑我总觉得你马上要跟丢了!”
江述三步并做两步,快速的往另一头跑。
得益于更辽阔的视野,周惟静清晰的看见了对峙的场景。
全身都是汽油的少年举着一盒火柴歇斯底里地大喊,“是你们害死我爸爸妈妈!都怪你们!要不是你们来的这么晚,我家房子根本不会塌,我爸妈根本不会死!”
他满目都是仇恨,“你们还装好人,还要我节哀!我恨死你们了!哈哈哈哈,我倒是要看看,你们死了之后你们家里人能不能当这个善解人意的好人!!”
他目光盯着的那个军人,双手高举示意自己没有使用任何武器,“请你先放下手里的火柴,我们什么话都好说!你有什么需求都可以向政府提!这里还有这么多无辜的人,不要做傻事!”
那年轻人癫笑着反驳,“我才不信!!你们说好了政府会照顾呢!你们好好照顾我弟弟怎么会病死在庇护所!”
“我还管别人,反正我也不想活了,这么多人就和我一起死好了!!哈哈哈哈!”
罗康脸色发白,给罗队长比了个眼神,都碰上精神不正常的了,你还非要跟他对着来。
他上前顺着年轻人的话安抚道,“就算都是我们的错,你也不能用自己的性命为代价对不对?你放下东西,我保证,你什么事都不会有!”
“我叫罗康,警号×××××,我说的,你之后有什么不满意都可以找我!我来承担!”他摸出了自己的证件,扔了过去。
年轻人看到有东西朝自己扔过来下意识躲了一下。
就是这个绝佳的时机。
周惟静趴在江述的肩头,目光往他背后看去,果然,一个眼熟的年轻警察就躲在右侧方的一堆货物后方,身后就是一扇窗户。
黑色的枪管对准的那年轻人握着火柴的手腕,毫不犹豫地按下了扳机。
“砰!”的一声响。
子弹洞穿了年轻人的手腕,那盒火柴也随之掉落在地,掉在粘稠的一滩汽油之中。
那男生面容扭曲,痛得跪趴在地,还依然不甘心的想爬去捡火柴,罗康见之大喊,“顺平,开枪!!”
与此同时,江述猛的一挥棒球棒,遮挡的木板在击打下破裂,迎面而来的江风将周惟静吹得眯起眼。
底下就是滚滚流淌的河流,十米的高度让人望而却步,周惟静扭过头看对峙那边的场景。
她想,如果这场人为的灾难能被阻止的话,就不用冒险跳河自救了,但她侥幸的想法还未说出口,耳边的急促机械音再次响起。
“跳!”
周惟静咬了咬牙,拉着江述毫不犹豫就跳了下去。
又是接连一声枪响,子弹贯穿了男生的胸口,他口中喷涌出鲜血,四肢抽搐一秒彻底倒地,顺着手指淌下的鲜血将几厘米外的火柴盒染成鲜红。
所有旁观的人都松了一口气,以防万一赵顺平又补了一枪,脸上轻松的笑意还未露出来,下一秒更大的一声爆响响彻耳边。
一枚被那个年轻人藏在伤口血肉中的打火机被击中。
火光冲天而上,蔓延到地板上混着鲜血的汽油中,火势迅速扩大,身处第一轮爆炸圈内的罗康和罗队长几乎是一瞬间就被炸飞,身体重重的摔到人堆里,下一秒在尖叫声中再也看不见。
滞空的几秒,在剧烈的爆炸声前,她听到了有人嘶哑的大喊,“快跑!”
炽烈的温度在两人的皮肤上留下滚烫的痕迹,两人砸进湍急的水流,周惟静的小腿骨重重砸在一块凸起的石头,痛得她倒吸一口凉水。
晕眩、疼痛,两人都瞬间失去在水流中反应的力气,幸好在吸附手套的作用下两人在水里昏头转向却没有分开。
大楼在一阵剧烈的爆炸中崩塌解体,碎石砖块像一阵猛烈的急雨一般砸向四方,周惟静咬牙忍着晕眩,拉着江述进入空间。
这种象征着希望的大楼,彻底变成了人间炼狱。
火光喷射而出,爆炸中从崩碎的楼梯中黑色的人影宛如密密麻麻的蚂蚁被甩出去在废墟中砸出一朵朵血花。
砸落的砖石砸向河面,抢先逃出去的人们拼命地滑着自己的小船,被碎石砸中的人脑袋被砸出一个血洞,手还在随着肢体反应摇着桨,在几秒后彻底成了漂浮在血红色水面上的幽灵船。
哗啦啦,是应声而至的大雨,窜起的大火在大雨中不甘地跳跃几下,气焰泯灭一半。
在寂静无声的血色炼狱,一枚被鲜血染成血红的残缺奶糖滚下烧焦的废墟。
顺着水面,飘出去好远。
第38章
周惟静像条濒死的鱼一样趴在空间雪白的地板上大口喘着粗气,被她强行扯进来的江述像条死鱼,连动的力气都没有了。
从他们身上溅出来的脏水在雪白的地面上突兀地呈现放射状的黑黄色痕迹。
她剧烈地咳嗽着,管不了会不会把物资弄脏,立刻扣喉咙,把卡在喉管里的泥沙脏水石子全吐出来,眼睛因为进了泥沙脏水压根睁不开,正在不住地分泌着生理性眼泪。
好在意念取物是在脑子里,她忍着疼取来一瓶生理盐水冲洗自己的眼睛,一整瓶350ml的用完,擦了擦脸,才感觉好受一点。
小腿痛得厉害,估计是胫骨骨折,周惟静找了两块钢板忍痛自己固定住,慢慢挪动上半身去看江述的情况。
她还记得爆炸刚开始的时候,有一块碎石崩到了他脑袋上,然后他就失去了意识。
还好有吸附手套。
周惟静再次感谢了一遍空间系统。
拨开湿哒哒的头发,看到伤口周惟静松了口气,还好还好不是很严重。
因为一开始就被砸晕了过去,导致他眼睛里倒是没有什么泥沙。
她正打算强行掰开他的下巴让他把泥水吐出来,手指刚伸进去就感觉到手下猛地一抖。
江述迷蒙的眼睛,倒映着两眼红得滴血的周惟静。
而她的手正含在他唇间,这个姿势这个动作。
空气间散发着一种奇怪的尴尬氛围。
“咳咳……你醒了?”
“我……呕……”江述一动就明白刚才周惟静想做什么了,捂着淌血的脑袋往一个大塑料袋里就吐了出来。
脑震荡的后遗症之一,眩晕呕吐。
他这种情况下居然还能忍住先从衣服内袋里掏出一个空间纸袋,再从纸袋里掏出塑料袋才吐。
江述把胃里的所有东西吐完才感觉一阵阵的呕吐欲舒缓了一点,他皱着眉打量周惟静的腿,“折了?”
“跳下来的时候砸到了腿,估计是胫骨骨折。”
“我晕过去多久了?”
周惟静大致估算了一下,“我们进空间才八分钟,很快,空间剩余时间还有两小时三十七分钟,还可以在空间里多呆一会儿。”
“可你的腿伤我们必须尽快去医院。”
“你现在很疼吗?”周惟静递过去一板白色的药片和矿泉水,“这是止痛药,先吃一片,能缓解不少。”
“我是担心你好不好……”
有时候还真好奇,周惟静这种爱偷懒爱享受的人,是怎么这么能忍疼的。
江述略带不忿地小声嘟囔了一句,接过她递过来的药片,含进嘴里用犬牙咬得咯吱响。
这样仿佛就能忽略那异样的感觉。
那么多的汽油叠在一起爆炸,保险起见,他们在空间里呆了一个半小时。
原来背在江述背后的橡皮艇已经完全破损,两人艰难的重新将一个新的橡皮艇充好气。
考虑到他们一出去就要去医院,所以在橡皮艇的内部还放了一个提前准备好的自制木排。
两人也没换衣服,江述一脸一言难尽地穿着他那件沾了呕吐物味的短袖。
周惟静的腿不能挪动,所以江述用干净衣服扯碎了捂住脑袋上的血洞,就要手脚无力地忙活。
空间进入和出去的位置相同,所以他们必须做好准备。
周惟静坐在前,舒展着她固定住的腿,江述坐在后,两个人神情都有些紧张。
周惟静倒数了三二一,两人坐在船上周围的场景一瞬间变化,眼前一黑,顿时被狂暴的雨砸了满身,浓重的焦糊味挤进鼻子。
看清了周围的模样,她倒吸了口凉气。
离他们小船不到一米处就是崩塌的建筑残骸,差一点点就完蛋了。
他们从楼顶跳下来后,短短的几秒钟就被湍急的流水冲出了一段距离,也因此勉强逃脱了爆炸范围。
明明是下午,可天却黑得像夜晚,支离破碎的建筑在黑色的水面中摇曳着鲜红的火苗,被雨水砸得奄奄一息。
眼前的场景不像在人间,更像在炼狱。
到处都是尸体,密密麻麻的尸体在废墟下挤压,有跳楼未成功挂在一钢筋墙角的尸体……
周惟静不忍心看了,移开了目光。
鼻子间还能闻到人体被火烧灼后的肉味,让江述俯身就又吐了一遍。
比天灾更惨烈的是人祸。
一路避开泡在水里的尸体,两人划出去好远才看到一个幸存者,正趴在一块门板上,双手努力地在狗刨式前进。
头上脸上都糊了一层的血,在破破烂烂的衣服里连五官都血肉模糊的,透明的雨水从他身上滚落都变成了血红色。
尽管这段水面平稳,可他挣扎着船前进的速度也微乎其微。
在看到有人的时候,她扶着橡皮艇的手一动,船身一抖,出现在水面的上的就只剩下那个木头架子。
“诶!!”那个浑身烧伤,脸黑得像块碳一样的幸存者看到身后有人眼睛一亮,激动之下扯到伤口痛得嘶了一声,“你们也是从水星百货那逃出来的吗?”
周惟静苦笑着点了点头,“是啊!我们运气好,正好在窗边上,在爆炸刚开始的时候跳下来,就是我的腿撞到石头了。”
大雨打到水面,溅起飞扬的水珠,挡在两艘破船架子的四周,像天然的雨幕模糊了视线。
也让周惟静两人看起来更狼狈了些,为了真实,他们也没换掉破破烂烂的旧雨衣,和沾着血的衣服一起被雨淋了个透顶。
那人的目光在她的腿上打量了一眼,自己像块流血的煤炭依然充满同情心,“哎呀,腿折好痛的!”
江述乐了,“哥,您真是好心态。”
那位黑炭大哥裂开嘴角,露出浑身唯一洁白的一口牙,“那是!虽然痛了点,但死里逃生可是件大喜事!”
周惟静顿时觉得有道理,笑盈盈道,“还是大哥你聪明!”
双方苦中作乐,在疼痛和冰冷中艰难划了了大半个小时才遇到了来救援的人员。
被披上防雨布抬上水上快艇,被送往最近的医院。
负责他们这船的志愿者是一个头发染成焦糖色的卷毛阿姨,她确认两人的伤都并不致命才松了口气。
“我们两个小时之前接到的消息,消防人员一进去就遇到了二次爆炸,又造成了好多伤亡,现在好不容易冒险把还活着的人差不多救出来了,只剩下我们这几艘船在外围徘徊巡逻,还好你们运气好,两次爆炸都没波及到!”
她心有余悸,“好多尸体,被送出来还剩一口气的人也被烧得浑身焦黑,”说着看向两人的目光就有些奇异,“像你们这样看起来完全没被灼烧到的还是第一个!”
周惟静和江述对视一眼。
周惟静白着一张脸解释道,“我们俩靠着窗,是在爆炸发生之前就挤下去的,我撞断了腿,他撞到了脑袋,一下子就被水冲走了。”
阿姨哦了一声,目光怜悯地扫过她的腿,“那阿姨让开船的叔叔开快点,伤口跑了这么久的水估计更严重了!”
在热心阿姨的帮助下,周惟静这艘小船开了二十分钟就到了最近的二院。
早已准备好的医护人员在门口抬着担架,热心阿姨还想跟进去帮忙,被周惟静摆摆手拒绝。
悄悄凑在对方耳边神秘道,“阿姨,你放心吧,我们家在这个医院有关系!”
阿姨眼睛一亮,神秘兮兮地对她比了个ok。
老一辈谁能拒绝‘有关系’这三个字。
进去对面医生,她又因地制宜地换了套说辞。
“运气好,在还没爆炸的时候跳下来的,刚好我老公找到了一艘漂来的木板就先把我放上去了。”
脸色惨白的年轻女孩浑身湿漉漉地躺在病床上,因为疼痛脸上都是冷汗,蹙着眉,慌张害怕还残留在眼底,看起来可怜又迷茫。
也给她的说辞带来了十二分的可信度。
医生观察她的伤口,确实不是在水里泡了很久的样子。
欣慰夸赞道,“小姑娘,老公找得蛮好的,这种要紧时候还这么照顾你!”
周惟静流着冷汗,脸上还带着笑,“是啊,运气好。”
反正既不会有人对口供,爆炸现场也不会有监控,还不是随便她说。
医生给她开了单子,确认骨折情况再决定是否要手术,周惟静一昂头,迫切道,“医生!我这肯定是胫骨开放性骨折,肯定需要手术,我想尽快做手术。”
医生愣了下,意外道,“小姑娘你还挺懂的啊。”
周惟静扬了扬嘴角,“我也是医学生,不过是心外的。”
又苦笑着补了句,“现在这个情况,都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我想越快做手术越好,越快回家越好。”
医生推了推眼镜,“行,你先去做检查,我去看看手术室有没有空的,我尽可能给你先做手术。”
说完,他忍不住也感慨了一句,“现在这个老天也不知道给我们留条活路,风走了雨还一直下,我们当医生的每天坐船上班也受够了,要是一直下下去你们这群小年轻未来就业也是个问题。”
可不是吗。
因为极端的天气,即便现阶段在政府的严格管束下秩序依然存在,但嗅觉敏感的人已经闻出了淡淡的硝烟味。
灾难、争斗、暴力、戾气往往同体而生,在血腥的末端——医院,尤其明显。
周惟静做完检查,陪伴的护士因为工作繁忙交代了病房在哪就被急匆匆的叫走,自己坐上轮椅正打算找个角落悄悄把空间里新的手机掏出来的时候,就听见杂乱的脚步声混合着尖叫从走廊尽头传来。
抬起头,就看到一个脸上都是血神情惊恐的医生。
他脚步凌乱像是受了伤一边捂着大出血的伤口勉力逃跑一边挣扎大喊着救命,仿佛身后有恶鬼在追。
方向正是这边。
第39章
“江哥!你就带我走吧!求你了……”
江述此刻心情有些烦躁。
哭得梨花带雨的年轻女孩正扯着他的袖子哭诉,“江哥,你可不能不管我啊,我跟你这么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我现在被赶出来只能躲在医院,我都三天没吃饭了!江哥,你就——”
江述面无表情地抽手把袖子扯回来,后退一步,不悦道,“该付给你的酬劳我从来没少过你。”
言下之意就是,你现在再惨又和我有什么关系。
这是不想管的意思了?!
“江哥!你!?”女孩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我可是……我可是……”
“你可是什么?”江述冷淡道,“你演戏我付钱,这可是写合同上的。”
他抬手看了眼手表,有些烦,“合同到此为止,以后我也不会找你,你也别来找我。”
说着他扔出一沓现金,“跟我走不可能,这些钱就当是封口费。”
“只是演戏?”女孩原本只是梨花带雨的哭法顿时真心了起来,眼泪大颗大颗地滚下来,把钱一扔哽咽道,“那之前的那些算什么!烟花、游轮还有你亲自挑的花,都是假的吗?”
哪怕是医院的墙角,也不缺来来往往经过的人,江述有些烦,“那些不就是花点钱就能买到的吗,当然算演戏的道具啊?”
不然还能是什么。
让助理订个烟花游轮也就一句话的事,给周惟静收拾吃完的外卖起码还得十几分钟呢。
眼眶里都是红血丝的年轻女孩姣好的面容扭曲了一瞬,没想到他这么绝情,不管不顾道,“那……那我就去找你老婆!”
江述目光冷了下来,“你找我老婆?”
“对!让她知道你再外面还有人,看你怎么解释!”女孩哭着大喊道,“我不要钱也不要你补偿,我只要跟你走!你要是不肯收留我,我就让全世界都知道你出轨养小三!”
听到这江述挑了挑眉,反而放松了下来,摊了摊手,“随便你。”
一抬头,正对上一双清凌凌的眼睛,他愣了下,快步追了过去。
在他身后,哭泣的女孩见人走了,一跺脚就想跟上去,一扭头瞧见边上有人在悄悄捡她的钱,又气哭了,咬了咬牙哭着蹲下,还是决定捡钱先-
江述一路追到另一个拐角,才看到周惟静裹着毯子坐在轮椅上朝这边探头探脑。
他的目光在她苍白的脸上逡巡一圈,顿了顿才走过去。
脸上带着促狭的笑意,“你躲什么?”
周惟静白了他一眼,松了口气道,“我刚看到你就听见那女孩喊着要跟你回家,真是吓死我了!”
“当初我们说好,我们结婚只是合作关系,不影响双方各自谈恋爱,我也不是要拆散你们……”
周惟静欲言又止,“但是吧,现在情况特殊,天灾来临的时候,我的情况还特殊,绝对不可能收留别人,尤其是不够信任的人。”
这话她不止说过一遍,但她还是不太放心,见缝插针再重复一遍。
空间这个秘密让江述知道,是迫不得已,只能借绑定利益共同体来保守住秘密,但让别人知道周惟静是绝对不同意的。
和江述结盟的好处很多,坏处也很明显,这家伙是个不谈恋爱就会死的浪子啊,就怕他恋爱脑上头直接把相好的带回家,说我们仨一块儿生活吧。
江述扶上周惟静轮椅的把手,无所谓道,“我又不是傻子,谈恋爱而已我才不至于把老底都送给人家。”
“这就好,”周惟静一脸不信任地继续絮叨,“你跟人家走行,把人带回来不行啊!”
“我知道!”江述推着周惟静往骨科那边走,拉长声音道,“你看我像那么好心的人吗?”
这倒是。
周惟静腹诽道,江述就是个外热内冷的心黑仔,为了小情人放弃物资库是不可能的。
在拐弯走到其中一条走廊时,周惟静叫停江述,指挥他换条路。
“为什么?”江述好奇,但还是听话换了路绕过去。
“我刚才拿了单子准备去找你的时候,在刚才那个过道里就碰到了有极端的家属追着一个医生在砍,血淋淋的。”
周惟静拧了拧眉,“还好边上是ct机房,门够厚,我们躲里边儿没多久来了警察把人带走了。”
当时慌乱之下人挤人的都往机房里挤,她这个腿脚不便还坐轮椅的人立马就被扔在了外面。
“那后来呢?”江述立马追问。
“运气好,遇到了一个在这家医院上班的学姐,喊了两嗓子就把我一块儿推进去了,”说起这段惊险的事故,周惟静语气里没多少惊恐,更多的是忧心。
“现在世道不太平,之后只会越来越乱,医生也不是傻子,为了工作甘愿命都不要,那个学姐也是建议我越快把手术做了越好。”
周惟静还有另外一道担心,她总感觉下一道天灾也快了,之前的经验告诉她,天灾日历上的红色是一定的灾难中的日子,但黄色也并不是风险较低的象征。
下一个红色日期出现在半个多月之后,但鬼知道中间的一串黄色会发生什么事情。
尤其是系统给出的天灾顺序中,洪涝的后一个天灾就是瘟疫。
一旦瘟疫开始,医院就是最危险的地方。
“那我们现在去找医生,尽快把手术时间定下来。”
周惟静往嘴里塞了片止痛药,“另一个好消息,我那学姐也是骨科的,她说她老师今天下午本来排的那场手术取消了,可以挪给我。”
江述眼睛一亮,“那最好明天就能回家。”
为了表示谢意,江述还假装出门了一趟,拿了两大包巧克力和饼干送给学姐和主治医生作为感谢。
这些放在天灾之前都是些稀松平常的零食,但在现在大批粮食仓库泡水,买粮都要靠抢的时候无异于厚礼。
学姐红着脸不愿收,被自家老师使了个眼神嗫喏着到了声谢,帮忙的事更尽心了。
江述的报告单子先出来,脑震荡,暂时没有发现淤血,把外伤处理了一下,裹着一圈素白的纱布就来陪着周惟静等手术室。
两人换了干净的衣服,靠在走廊的临时床位上休息,周惟静手里捏了张随手拿的宣传单子假装在看。
她正在用意念看系统面板。
她轻轻咦了一声,江述不动声色地把耳朵凑过去,听见周惟静压着喜悦小声说,“有一个新的隐藏任务完成了!”
在她的意念之中,系统通知栏多了一个红点,面板右边的数字也变成了3/7。
点开通知栏,跳出一封信的通知。
[恭喜主人,达成第三个隐藏任务‘死里逃生’!奖励已经发放!(点击领取加速贴*1)]
她猜这个奖励是跳楼逃生的时候的时候达成,只是当时情况紧急她压根没注意到系统通知。
周惟静搓了搓手,感觉腿部的痛感都降低了。
她点击了一下奖励,现在虽然不是将新奖励拿出来仔细端详的好时候,但通过面板看看奖励物品的介绍详情也好啊。
[加速贴:一张具有极强粘性的贴纸,可附着在一切可移动交通工具上(包括你的双腿),使用后,工具移动速度×2(注:可重复使用)]
周惟静轻咳了一声,低下头假装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借此掩饰自己忍不住上扬的嘴角。
江述从周惟静的嘴里听到具体的作用后,眼睛也忍不住亮了亮。
加速贴,在逃难的时候可不要太有用。
真是个好系统!
临近手术时间,两人在护士的带领下推着躺着周惟静的病床往手术室靠近,越往那去,两人刚才因为开出新奖励的雀跃心情就越低落。
哪怕是风风火火的护士,在走到这里的时候,也下意识放慢了动作。
固定在病床下的万向轮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空气中的血腥味重得仿佛还能闻到烧灼的焦味。
江述和躺在病床上的周惟静对视了一眼,下意识握紧了床头的栏杆。
这里的伤患全都和他们来自一个地方。
爆炸的水星百货。
和他们相比,那些病床上的伤员即便伤口都得到了第一时间的清洗,也洗不掉血红的伤口和皮肤上凸起斑驳的烧焦痕迹。
一眼看过去,甚至分辨不出隆起血肿的脸上眼睛和嘴巴在哪里。
数十个比他们在寻医路上遇到的大哥还要惨的病人正被束缚者痛苦呻吟着等待手术。
重度烧伤后的疼痛,是连止痛药都无法缓解的痛苦。
她甚至还看到了某一张病床上残留着警徽的名牌,这张病床被沉默的护士们从等待手术的队列里推出。
缓缓地盖上白布。
病床上的人早已被烧得面目全非,只能靠这个方式来分辨这个人的身份。而这张床边除了护士,空无一人。
家属还未来得及赶到,人就已经没了。
周惟静不忍心再看,但也说不出更多的话,只是默默地缩回自己的被子。
江述也看见了,他弯下腰冰凉的掌心碰了下周惟静滚烫的额头,然后顺着蹲下的动作手掌下落,和被子里滚烫的手相握。
紧紧相握的手掌像是一个承诺。
他轻声说,“就算是死,你好歹也有个伴儿。”
周惟静鼻头动了动,更用力的握住。
这也是她的承诺。
第40章
手术的过程就像是做了一场很长的梦,意识像是被打包进盒子里从自己的脑子里被隔开。
声音晃晃悠悠的恍如隔了一道厚厚的玻璃。
随着一声声凑在她耳边的轻声呼唤,周惟静意识清醒的第一时间,就听见了耳边聒噪的金属滚轮声。
然后才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一辆快速移动的病床上,身下垫了厚厚的几层被子来减震。
她微微昂起头,发现轰隆作响的滚轮声之所以这么响,是因为他们所在的这条走廊空空荡荡,连原本堆在走廊的那些器械都不见了。
江述正卖力推着病床在往前跑,支撑在床尾的手臂在她的视野范围里一闪一闪的。
“这是怎么了”
周惟静有种睡一觉醒来,整个世界只剩下她们两个人了的荒诞感。
江述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得差点手一滑,发现是她醒了之后顿时松了一大口气,念叨了一句‘谢天谢地,还好你还能醒过来’。
看见她想抬起头,连忙阻止,“你麻醉还没过,躺着吧,我跟你说。”
然后才一边快步推着病床往前跑,一边跟她解释。
“在你手术的时候,外面发生了雷暴,医院的供电系统短路,临时用备用电源顶上了,但好死不死我们那层手术室的电路被劈坏了,所有的手术都被迫中止……”江述想起当时火花四溅的场景就有些后怕,“还好你进去的早,已经在缝合了,打着手电筒勉强缝合完。
听到这,周惟静心头一跳,“那岂不是其他做手术的病人都……”
在走廊忽明忽暗的灯光下,周惟静仰起头,看见了他的表情,带着些许怜悯,被梗住不知道说什么只好保持沉默。
答案便无需言语。
躺在快速移动的病床上,看着头顶快速闪动的天花板,周惟静的脑海里闪过在手术室门口殷勤期盼着的病人家属,躺在病床上盖着的白布的病人,还有那个浑身烧伤还乐呵呵跟她开玩笑的船友大哥。
进手术室前江述为了缓解她的紧张,还专门提了一嘴,那大哥正好在我们隔壁做手术,你说巧不巧。
在天灾之下,意外随时都可能到来,血肉之躯在意外的镰刀下,脆弱得宛如一粒沙尘,无声无息就可能失去生命。
悲凉在她的心中只持续了短短几秒,庆幸、后怕、惶恐、恐惧……这些情绪像流水一样从她的心头划走,根深蒂固的只有更猛烈的求生欲。
她从来就不是一个只会怨天尤人的悲观主义者,即便世界末日已经来临,她也要想尽办法好好过完生命历程的最后一秒钟。
挣扎着也要活下去,哪怕面对的是迟早会淹没所有人头顶的洪流。
“那怎么现在这层楼一个人都没有?”
如果只是医院通知转移到供电系统完好的楼层去,江述绝不会推着她这个刚做完手术的病号跑这么快。
江述脚步加快,“因为现在外面的雨太大,快淹到三楼了,医院广播通知能转移的人全都转移到五楼以上。”
“那些能转移的人还好,不少不能挪动的病人只能等电梯,电梯还被雷劈坏了,现在护士台那边还在闹呢,”江述语气冷静,带着事不关己的无所谓,“我们从a区的应急通道走,我趁他们吵架的时候拿了一个轮椅,等会儿你坐轮椅上我背你上去。”
周惟静动了动麻木的手指,下一秒,那片创可贴大小的蓝色贴纸就出现在了她的指尖。
“你试试看这个”
江述眼睛一亮,刚才的意外情况一个接一个,让他差点都忘了这个新奖励了。
根据亲身试验,加速贴贴在病床上时,行进的阻力瞬间变小,像是从年久失修还漏气的古董自行车忽然变成了新时代最新款公路自行车,丝滑流畅得让人觉得像在光洁的冰面上滑行。
周惟静躺着,她也感觉到速度变快了,她眼睛一亮,还感觉到了另外一道附加的隐藏效果。
“病床移动好像变平缓了?”
经过这么久的摸索,她发现,系统奖励物品的作用永远不止介绍的那些,吸附手套的吸附功能在灵活运用下还能作为拆家盗门的最强工具,加速卡不仅能加速还能减震。
离谱中透着诡异的合理。
背她上楼的时候,他们尝试将加速贴贴在轮椅上,没什么变化,江述又将加速贴贴在自己的腿上,感受更深刻。
身体顿时一轻,甚至连楼梯的幅度都感觉变矮了,带来的效果就是不仅省力,被他背着的轮椅晃动幅度也明显减小。
因为缝合,也因为江述特意选了离手术室最远的步梯,现在楼道里空空荡荡,还能清楚听见上面两层传来的嘈杂声音。
偶尔有急匆匆赶下来找器械药品的护士们和他们擦肩而过,在看到这背着一个打石膏的病人,不仅爬得飞快还巨稳无比的男人时都下意识地睁大了眼。
这看着斯斯文文的年轻帅哥居然是这等深藏不漏的肌肉猛男!
在加速贴的辅助下,爬了两层楼才用了五分钟不到,五楼的楼道里乱成了一锅粥。
需要治疗和手术的病人家属围着医生催什么时候能继续看病。
那些家人因为伤病转移不上来,堵着护士们急得脸红脖子粗。
还有慌乱中孩子不见了正在一锅粥里翻来覆去扯着嗓子喊孩子的家长。
江述背着周惟静从热闹人堆的外围转了一圈,周惟静微微后仰,低声说,“这么多人聚在一起感觉很容易出事。”
呆在医院的里的人,不是心情烦躁的病人就是满心悲愤的病人家属,随着时间过去,情绪只会更差,到时候要是爆发出冲突来,他们这些路人最容易被殃及池鱼。
江述的目光从肆意冲刷的雨水中移开,‘嗯’了一声,“按照现在这个雨的趋势,我们再往上走走也更安全。”
周惟静的意识在系统面板上扫了一眼,电量已经掉到了17%。
在风平浪静的时候,系统即便是有电也保持待机状态,只有在危险降临的时候才会主动预警。
预警的范围不仅包括天灾,甚至还包括人为灾难。
天灾日历上的今天是黄色,确实没有意外的天灾来临,却发生了人为的爆炸,要不是系统提示,他们恐怕不死也得断胳膊断腿。
而主动预警往往耗电量巨大,这次爆炸预警就足足消耗了15%,可和预警带来的巨大作用相比,消耗大的问题简直微不足道。
周惟静决定以后还是少问系统问题,将电量都留给预警。
这可真是真能救命的功能!
楼道间前不久刚维修过的崭新窗户在瓢泼大雨的冲击下发出轻微的震颤,透明的玻璃被一团团的水流冲刷,看出去仿佛晕开的画板。
四楼的楼道可比二三楼的热闹多了,那些暂时还没得到安置的病人们就被心急恼火去要说法的家人塞到角落。
垫着塑料袋捧着杯子,像一颗颗焉了吧唧的洋葱。
有个捧着手机指尖夹着烟的瘦削年轻男人,眉头紧锁走来走去找信号,一着急就想把窗户打开试试。
于是周惟静麻药的劲儿还没过去正迷迷瞪瞪的时候猝不及防被喷了一脸雨水。
外面的雨大得像高压水枪,窗户打开容易关上难,年轻男人神情手忙脚乱地去关,一个身材偏瘦的成年男子竟然合不上。
边上有个扶着女儿背打盹的中年女人忍无可忍,扔下一句“你个吃白饭的”,上前猛地一用力就把窗户合上了。
那猛地一声巨响让楼梯间里的几个人都浑身一抖,敬畏地望向那个身材结实穿着土气的中年女人。
那瘦削年轻人咽了口口水,“呃……”被她那威严雄壮的气势下磕磕巴巴说了声抱歉。
大娘抹了把脸上的雨,摆摆手转身正打算回到女儿身边,视线在看到周惟静二人时眼睛顿时一亮。
三两步上前,毫不见外地直接上手摸了摸周惟静坐着的轮椅,“小姑娘,你们轮椅哪里来的哦?”
周惟静脸色发白,笑了笑道,“我老公从二楼医生办公室那拿的。”
大娘的女儿就安安静静地坐在墙角,身下垫着妈妈的外套,即便是潮热的夏天也穿着严实的长袖长裤,瘦得像个骷髅,小巧的一张脸被口罩盖住了大半,露出一双枯井样毫无波动的眼,定定的落在母亲身上。
按照女孩的身体情况,即便是有自己走路的能力,想必也非常吃力,估计被人背着走都容易被自己的骨头膈着疼。
大娘顿时露出后悔的神色来,“早知道这雨没这么快淹上来我也去找了……”又忍不住重重锤了下扶手,用方言骂了一句,“都怪这广播呦——说得跟马上要淹死了一样!”
江述在边上随口安抚了一句,“要是怕淹,现在先慢慢往上走吧。”
大娘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你们也还要再往上面去吗?我听广播说等会儿会有人开船送我们回家呢!等会儿排不上队了咋办?”
周惟静和江述对视一眼。
他们自己有船,当然不在乎排这个队,他们更担心万一外面的雨一直不停,但这显然不适合大娘母女俩。
“我们就是怕到时候雨深起来一个浪打过来水就淹进来了。”
周惟静提醒了一句,也没多说,怎么选还是看大娘自己。
踏着湿漉漉的台阶,江述又背着周惟静往上爬了三层,八楼的高度怎么着暂时都安全了。
几乎是他们拐进楼道没多久,身后的那道脚步声也随之跟了过来,周惟静睁开沉重的眼皮瞄了一眼。
是那个开窗的瘦削年轻人,察觉到她的目光后有些不好意思地朝她笑了笑。
周惟静困意正浓,下意识也朝他笑了下。
但就是这一眼,她看到了年轻人白色牙齿上一条蠕动的黑线。
与此同时,她感觉到头发里忽然传来一丝刺痛,像是被什么虫咬了一口。
她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顿时清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