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把推开程述的脸:“正经点儿,说好了我们要先把重心放在案子上,你赶紧把衣服穿好!”
程述露出一脸得逞的笑,这才回房间拿了件T恤换上,重新坐在她旁边用毛巾擦拭头发上的水,余光落在那本笔记本上,问道:“研究出什么了?”
祝好摇摇头:“老大——”
习惯性地叫出这个称呼后,她突然发现程述的嘴角明显下撇,眉头也微微皱起,似乎在无声地表达着某种不满,只得干咳一声,改口道:“……程述,你能不能跟我说说小霜?”
程述微微一愣,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为什么突然提起小霜?”
“这本笔记里其他几位受害者的资料都有多次翻动的痕迹,关于小霜的那部分却几乎没有,就好像是……刻意略过了。”祝好小心翼翼地探询:“你是不是几乎没有深究过小霜那起案子的细节?”
程述没应声,目光黯淡下来,将万般思绪锁进低垂的眼睫里。
——在那张帖子的最后,指甲油杀手曾放言还会继续发布“日记”,如果下一篇帖子的内容真的跟程霜有关,那么对程述来说,无异于将他心头深埋的那根刺拔出来,又狠狠刺回去。
沉默许久,程述向后仰靠在沙发上,长长地叹了口气:“这五年来,几乎每个受害者的资料、尸检报告和抛尸现场我都研究了无数遍,只有小霜……你说得没错,光是写下那些文字就已经很痛苦了,我实在没有勇气反复探究,所以一直下意识在逃避。”
顿了顿,他问:“说出来,真的会好吗?”
祝好摇摇头,坦诚道:“我不知道,但是痛苦就算深埋在心里也没办法消化。说出来可能不会好,但我愿意和你一起分担。”
第196章
程述没有马上说话,
抬头看着发黄的天花板发呆,好似在某种回忆里挣扎翻涌。
半晌,他才开口说话:“我刚进警局一年多,就正好碰上了指甲油杀手作案频率最高的时候。当时整个警局都为了这个案子忙得脚不沾地,我跟老秦甚至一连好几天都住在办公室里,几乎没时间回家。”
“那时候小霜还在上大学,为了不让我担心,她下了课都会直接回家,不过她有一份家教的兼职,每个星期三晚上都会去辅导一个中学生做功课。那个学生家离我们住的地方不远,公车只要两站就到了,所以我也没太在意,只是叮嘱她注意安全。”
“那……”祝好斟酌着语气:“那指甲油杀手是怎么找到机会对她下手的?”
程述:“那个学生家离公车站有几百米距离,监控显示她在经过一条巷子时突然停住了,转头看向巷子里,迟疑了一下还是拐了进去,然后就没再出现过……”
顿了顿,他又说:“她每次回到家都会跟我报平安,那天我一直没接到她的电话,刚要打过去,就接到了出警通知。”
祝好想起秦聿风曾告诉过她,当时他们突然接到了一个报警电话,电话里有个女人声称自己被一个穿着黑色雨衣的人跟踪了,可当他们根据定位赶到时,却只发现了指甲油杀手放在那里的手机,而手机里播放的,正是程霜遇害的视频。
后来警方推测指甲油杀手应该是假扮成受伤的老人或者残障人士,在没有监控的巷子里喊住程霜,慌称自己需要帮助,然后趁她不备将她勒晕后绑到车上带走。
虽然是亲兄妹,但程霜的性格跟程述简直是天差地别,当时下着大雨,哪怕铭记着哥哥的嘱咐,但面对一个亟需帮助的人,她还是没能违背自己善良的本性,朝对方伸出了援手。
然而也正是因为她的善良,才让指甲油杀手有了可乘之机。
祝好轻声说:“善良并不是她的错。”
程述眉宇间仿佛压了一层阴霾:“当然不是她的错,是我太自大了。如果当时我没有接受采访,没有说出那些话,指甲油杀手就不会为了报复我而盯上小霜,小霜也就不会出事了。”
他闭上眼睛,下颌线紧紧绷着:“小霜生前最喜欢吃甜点,总是让我下班时帮她带奶茶和蛋糕。我怎么会忘记呢?每个受害者的忌日我都会去墓园看望她们,可到了小霜的忌日,我却从来不敢在她的墓碑前停留太久,更别提给她带奶茶和蛋糕了,每次都像完成任务一样匆匆地去,然后匆匆离开。我不敢面对她,也不知道怎么面对她。”
祝好如鲠在喉,却说不出太多安慰的话,只好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别那么自责,你也没有错,没人能预料到会发生那样的事情。”
程述苦笑:“我知道,但我总觉得那只是安慰自己的说辞,不然我为什么会不停做噩梦呢?许安宁说得没错,自从小霜去世后,我把自己的生活过得一团糟,甚至要靠酒精才能让自己勉强入睡,否则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看到小霜浑身血淋淋地站在我面前。”
祝好看着他,一时有些语塞。
这个初见时冷若冰霜、态度恶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男人,如今却主动推开了心里那扇重逾千钧的大门,毫无保留地把一切脆弱都展示给她。
祝好问:“在你的梦里,小霜有没有责怪过你?”
程述倏地一愣,许久才缓缓摇头:“……没有。”
“那就对了,她一定知道这不是你的错,所以从来没有责怪过你。你呢,也别用那么多‘如果’将自己困住,这件事从头到尾错的都只是指甲油杀手。”
程述长叹一声,忽然笑了:“你别说,说出来好像真的好了不少。”
祝好知道他并没有“真的好了不少”,程霜的死一直是他的心结,根本没法凭一两句话就能释然。他这么说,或许只是想让她觉得自己的安慰没有白费罢了。
她抬眼看他,过了会儿,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如果你有需要,我的肩膀可以借你靠一下。”
程述微微一怔,挑起眉梢:“我跟你说这些可不是为了占你便宜。”
祝好嘁了一声:“知道你正人君子,行了吧?不靠就算了,我睡觉去。”
说完就要站起身,却被程述摁回了原处。
程述调整坐姿,抱着双臂,把头轻轻搭在她肩上:“我才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既然你都提出来了,哪有不靠的道理。”
他的身躯滚烫,散发着沐浴露和洗发水混合的淡淡的香味,没有完全擦干的头发轻扫过皮肤,带来若有似无的痒意,惹得祝好不自觉缩了缩脖子。
这个姿势看似亲昵,但两人之间还是保持了一些距离,谁也没有说话,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过了许久,祝好犹豫着,把手轻轻搭在了他的后脑上,一下一下捋顺他半干的头发:“程述,你现在还会做噩梦吗?”
程述笑:“如果我说会,你今晚能抱着我睡吗?”
这家伙果然正经不过三秒钟,祝好啧了一声,作势要推开他。
“开玩笑的,别推开我,让我再靠一会儿。”程述死皮赖脸地把脸埋在她的颈窝里,温热的吐息喷洒在颈侧:“以前我几乎每天都会做噩梦,后来有一天,我突然发现自己好像很久没做过噩梦了。”
“为什么?”
“我一开始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过了很久,才后知后觉是因为有别的事情分散了我的注意力,让我不再一刻不停地咀嚼和回味那些痛苦,噩梦自然也就消失了。”
程述就着靠在她肩上的姿势微微抬起头,目光透过浓密的睫毛落在她脸上。
他们之间的距离太近,近到他每一个表情的变化都纤毫毕现、每一次呼吸都清晰可闻,近到祝好能看清他眼神中的直白和热烈,如同燎原的野火,几乎要蒸干周围空气的水分。
这样下去简直太危险了。
祝好调整了姿势,随手抓起茶几上的资料,顺势将他的脑袋推开,想要不动声色地扑灭这场火。
她转移了话题:“这张帖子里,指甲油杀手说他连续跟踪了蒋婷婷三个月才对她下手,他一直都那么有耐心吗?”
程述接过那份资料,说道:“对,他行事十分谨慎,当他锁定一个受害者时,会先花很多时间观察、跟踪,在确认对方单独出行、并且周围没人时才下手,就算他消失之前作案频率变高了许多,但是根据我们的推测和部分受害者家属的证词,他至少会花上一个月的时间来观察受害者,以确保万无一失。”
祝好疑惑:“我听说连环杀手的行为通常会有一个冷却期,之前指甲油杀手两次作案之间的间隔一直保持在两三年左右,可为什么五年前他的作案频率会突然增高?”
程述:“连环杀手作案时间的间隔可能受到内在心理状态,外部压力,机会等多种因素的影响,有可能是某个突发的重大事件触发了他心理上的变化,导致他的行为模式也发生了改变。”
祝好问:“比如什么事件?”
“还记不记得我对指甲油杀手做出的心理剖绘中,提到过所有的受害者都是某位女性的替代品?”
祝好点点头。
程述把那份资料翻到背面,随手抓起一支笔,在空白处龙飞凤舞地写下一行字:杀害一个替代品→暂时缓解仇恨和愤怒→仇恨和愤怒再度累积→下一次作案。
然后说道:“这是指甲油杀手一开始的作案模式,触发他杀戮的导火索有可能是生活中的挫折,也有可能是心理上的压力,但终归来说还是有迹可循的。”
他突然停下了,理直气壮地又把脑袋靠在了祝好肩上。
祝好不满地推他:“我说了只借你靠一下,别没完没了的。”
程述纹丝不动:“你不让我靠我就不继续说了。”
祝好:……
差点忘了这家伙的脸皮厚得可以用来糊墙。
她急于了解后续,只好妥协:“行吧,再让你靠五分钟。”
程述露出一脸心满意足的坏笑,这才继续说:“五年前他的作案间隔突然缩短,很有可能是因为那名女性突然离去——或许是去了很远的地方,又或许已经不在人世了。”
“总之,她的离开引发了指甲油杀手的某种情绪,例如未被解决的愤怒和被抛弃的痛苦,也让他失去了一个重要的心理投射目标,因此只能通过更频繁的作案来宣泄这些情绪。”
祝好敲着下巴思考:“既然指甲油杀手选择的目标受害者是二十多岁,而他又是在童年时期受到的创伤。这么说来,那名女性有没有可能是他的母亲?”
程述点点头表示认同:“就算不是他的母亲,也是某位与他关系十分亲近的人。而且这个人可能极为专横,总是会对他使用严厉的惩罚。”
祝好思考片刻,觉得不对劲:“那为什么夏嫣和严雪儿被害的时间只间隔了几天?”
程述沉吟片刻,说道:“这一点确实很反常,我也还没有想明白。对指甲油杀手来说,应该不会再有比那名女性的离开更重要的应激源了。他现在杀人已经不再是为了宣泄情绪,更多的是想要向外界传达某种信息,并获得公众层面上的认可。”
他话音一顿,又说:“不过这对我们来说也算是一件好事,只要他不再按自己的习惯行事,就一定会露出更多破绽。”
第197章
翌日早晨,祝好难得没被扫帚捅天花板的声音吵醒,一觉睡到了自然醒。
她揉着眼睛从阁楼下来,问在厨房里准备早餐的程述:“今天怎么大发慈悲不叫我起床跑步了?”
“让你休息一天,不过能不能陪我去个地方?”
“去哪儿?”
程述从厨房里端出一盘鸡蛋卷和一杯豆浆放在餐桌上:“去看看小霜。”
早春的天色清朗,温润的微风拂过墓园里的柏树。树影摇晃,撒下一簇簇细碎的阳光。
等程述用湿纸巾仔仔细细地把墓碑擦拭干净后,祝好把路上买好的提拉米苏和奶茶递给他:“这回你自己给她。”
程述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将奶茶和蛋糕摆在墓碑前,静静地与那张不会褪色的笑颜对视了一会儿,就要站起身。
祝好问:“你不对她说点什么吗?”
想了想,又说:“如果你难为情,我可以离远些,保证不偷听。”
程述拍了拍裤腿上的灰尘,笑着摇了摇头:“现在没什么好说的,等一切都结束,我还会再来的。”
白色的雏菊簇拥在墓碑前,衬托着少女鲜妍的笑脸,似乎无声地接下了他的承诺。
祝好点点头,跟在程述身后离开了墓园。
回去的路上,程述接到了秦聿风打来的电话,随即调转方向,把车开往警局。
跟他预料的一样,没有等到警方的回应,指甲油杀手没过多久就迫不及待发布了第二条帖子。
帖子依旧附上了一张受害者的照片,照片里的“主角”祝好也认得,那是许安宁的姐姐,许安然。她的手脚同样被麻绳捆绑,面露惊惧。
帖子的内容依旧是以第一人称详细叙述的“杀人日记”——
“我本来没有打算那么快对她下手,但那天的时机简直太完美了。一开始我只是在车上观察她,没想到她突然朝我走来,敲开车窗焦急地问我有没有见过她妹妹。
我随手指了一个方向,告诉她看到她妹妹跟一个男人往那边去了,并表示可以开车带她去找,没想到这个傻女人居然相信了,毫不犹豫地上了我的车。
开车前我观察了一下,发现四周并没有摄像头,难道这是老天在暗示我今天是动手的好时机吗?
没想到她醒来的第一句话居然是问我她妹妹在哪儿,请求我不要伤害她。
我怎么会知道她妹妹在哪里,但她苦苦哀求的模样让我感到十分兴奋,于是我骗她说只要她不叫,我就不会对她妹妹下手,结果她真的闭嘴了,还说随便我做什么都行。
这句话突然让我十分愤怒,她一定是知道我没办法对她做什么,所以才故意这么说的!贱人!biao子!你们跟那个女人没什么两样,只想着看我的笑话!通通去死吧!
我疯了一样把刀刺进她的身体,一次又一次,直到她不再挣扎,我才把刀插进她的胸口,结束了她的生命。
这种感觉令我畅快无比。
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那个女人的妹妹居然模仿我的手法杀了一个人,她是不是以为这样我就会上钩?
幸亏你们聪明,才没让她夺走我的名声。不过可惜了,要不是她在监狱里,我真想当面把她姐姐当时说的话原封不动告诉她,她的表情一定很令人期待。”
帖子的最后,他照例留下了一段话:“程警官,你怎么不像当初一样分析我了?是因为害怕吗?之前的游戏有些玩腻了,我已经想好了新的玩法,你们是不是也跟我一样期待?”
这段话让祝好毛骨悚然,虽然她对许安宁当初差点一刀把她送走的事耿耿于怀,但指甲油杀手更是变态中的变态,不仅将人命视如草芥,把谋杀当成游戏,还以别人的痛苦为乐。
秦聿风掐着腰,焦躁不安地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游戏?他管这叫游戏?等我找到他,非把他的皮扒了不可!诶,老程,你倒是说句话啊。”
程述一言不发地坐在沙发上没应声,秦聿风忍不住上前拍了他一下:“你到底研究出什么没有?老程。”
程述的思绪被打断,不耐烦地推开他的手:“别一直‘老程老程’的了,让我安静一会儿。”
又吐槽秦聿风:“你这队长到底怎么当上的,局长给你走后门吗?什么都要问我。”
秦聿风酸溜溜的:“家里的床舒服吧?知不知道我几天没睡好觉了?天天都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应付,脑子都要转不动了。”
程述丝毫没有愧疚之意,嫌弃地推开他:“那你不会没洗澡吧?”
秦聿风赶紧捂住他的嘴:“怎么可能没洗,天天洗,干净得很,你闻闻。”
说完下意识转头瞟了祝好一眼,似乎是生怕她误会。
祝好完全没在意他们的拌嘴,兀自坐在电脑前把那篇帖子又看了一遍,脑子里充斥着无数个疑问。
昨天她花了大半宿时间把程述那本笔记本认认真真、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再对照NPK发布的这两篇帖子,总觉得重新出现之后的指甲油杀手,和程述记录的那个指甲油杀手变得有些不太一样了。
首先,既然指甲油杀手知道许安宁模仿他的作案手法杀人的事,说明他一直很关注跟自己有关的新闻。按照他的性格,应该会因为自己的名声差点被抢走而气急败坏,早就忍不住跳出来了。可从帖子里的措辞和语气来看,他似乎并没有表现得太愤怒。
其次,连环杀手的作案模式会随着时间而改进,就比如从指甲油杀手的自述来看,他本来打算将蒋婷婷勒死,在发觉勒死一个人并不像自己想象中那么简单后,才改用匕首将她杀害。
在犯罪前期,他的技法并不熟练。而到了后期,他几乎已经可以每一刀都避开受害者的要害部位,迫使她们在清醒中感受痛苦,最后再一刀刺入她们的心脏。
连环杀手的犯罪手法会不断精进,但犯罪标记一般不会轻易改变。
虽然他仍保留着将受害者尸体摆成祈求姿势并涂上红色指甲油的习惯,可在夏嫣和严雪儿的后颈处发现的那个两条竖线的标记,不论代表什么含义,都说明现在的他与之前有所不同。
究竟是什么导致了他出现这样的变化?
难道说……
她转头看了一眼还在无声扯头花的程述和秦聿风,说道:“先别打了,我有
个想法。”
秦聿风松开扯住程述领子的手,换上一副笑脸:“怎么了,祝好?”
祝好组织了一下语言,说出了自己的发现。
秦聿风皱了皱眉:“你的意思是,最近这两起案子有可能跟之前不是同一个凶手?”
祝好也有些拿不准,为难地挠了挠头。
虽然这两起案子与之前相比确实略有不同,但不论是受害者的选择、指甲油的成分,还是抛尸现场的布置和绳结的样式……几乎每一处细节都与指甲油杀手的作案手法一模一样。
当然,这些并非不能模仿。毕竟当初许安宁只通过偷看程述的笔记本,也几乎还原了他的作案手法,不过指甲油杀手还有一个十分明显的个人标记,就是会在尸体旁边放置上一名受害者的照片。
经过技术部的鉴定,在夏嫣尸体旁找到的程霜遇害的照片,和在严雪儿尸体旁找到的夏嫣遇害的照片,以及NPK发布在网上的两张照片均不是伪造或合成的。
如果只是模仿作案,凶手不可能对案件的细节了解得如此清楚,更别提还能拿到那些照片了。
而且这回出现的指甲油杀手不仅故意在程霜的坟前摆上一束勿忘我,还在帖子中提到了程述的名字,明显对五年前他接受采访时对自己做出“错误判断”的事情还怀恨在心。
程述沉吟片刻,说道:“我觉得祝好说得有道理,不过我们不需要一口咬定最近这两起案子的凶手不是同一个人,只是要把之前的九起案子和这回的两起案子分开分析,找出导致他的行为发生变化的原因。”
顿了顿,他对秦聿风道:“这样,我们分工合作,你们继续调查夏嫣和严雪儿的案子。指甲油杀手作案的间隔时间突然缩短,就意味着他需要花更多的时间、精力去观察和跟踪受害者,你们首先要查清楚他是如何在有限的时间内锁定目标的,还有要继续注意他的动向,一旦他在网上发帖,就第一时间告诉我。”
秦聿风问:“那你们呢?”
程述:“我们负责研究他消失前的所有案子。”
秦聿风迟疑片刻:“那些案子……这几年你不是早就已经翻烂了吗?”
程霜遇害之后,程述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放在了对指甲油杀手的研究上,那满满一房间的资料和照片都被他刻进了脑子里。
秦聿风想不明白,如果之前的调查还有什么遗漏的细节,他应该早就有所察觉才对,现在再去研究,还有什么意义吗?
程述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没错,大部分是已经翻烂了,但小霜的那起案子我一直不太敢看。”
秦聿风微微瞪大双眼,似乎是惊讶于他居然能如此坦然地说出这些与程霜有关的话。过了会儿,他才小心翼翼地问:“你确定你行吗?”
程述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我行得很,男人怎么能说不行?”
看他的笑容里并没有勉强的成分,秦聿风这才拍了拍他的肩膀:“好,那待会儿我让人把整理好的资料打包发给你。”
第198章
回到家时已经是傍晚,门刚打开,白眼狼就迫不及待从门缝中探出脑袋,朝着离家一天的两脚兽哇哇大叫起来。
程述嘶了一声,抬脚把它推回屋里:“你还想离家出走啊?出去了你就变成流浪猫了。”
祝好也弯腰摸了摸它的脑袋:“就是,出去流浪可没有罐头吃。”
听到“罐头”两个字,白眼狼眼睛都亮了,鸡毛掸子似的大尾巴高高竖起,等待着两脚兽的投喂。
然而关上家门后,一个两脚兽拎着买来的菜进了厨房,另一个两脚兽则在桌子前坐下,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发亮的小盒子,丝毫没有要给自己进贡罐头的意思,于是它理直气壮地一屁股坐在盒子前,挡住了两脚兽的视线。
祝好废了好大劲才把白眼狼从屏幕前赶走,打开了秦聿风发来的文件。
对指甲油杀手来说,程霜无疑是最特别的受害者之一,因为不论是身高还是发型,程霜都不符合他对受害者的偏好。他杀害程霜,仅仅是为了报复程述在公开采访中对他进行了错误的分析。
可按照程述的犯罪心理剖绘,指甲油杀手的智商并不低,相反他还很聪明,反侦查能力也很强,否则不可能连续多年犯案却一直没被警方抓获。
他真的不知道程述对他做出错误的分析是故意而为吗?还是说这根本只是个借口,看着他人深陷痛苦却又无能为力,才是他的真正目的。
文件夹里共有好几份文件,其中有现场勘验时拍的照片、事发时各路段的监控录像以及程霜的尸检报告。
当时指甲油杀手使用变声器报警,假扮成一名女子谎称自己被人跟踪,待大批警力赶到现场时却只发现了一部手机,里面播放着的是程霜被害的视频。等警方顺着线索找到程霜时,她早已没有了生命体征。
现场勘查拍摄的照片中,程霜跟之前的受害者一样,双手被绑在了十字样式的木架上,垂顺的长发挡住了她苍白的脸和被血染红的裙子。
程述从厨房里出来,拉了张椅子在祝好身边坐下。祝好下意识挪动鼠标要把照片关掉,程述却摁住了她的手:“继续吧。”
祝好没说话,只是轻轻点头,重新点开了照片。
照片十分详尽地将现场所有的细节都记录了下来,包括捆绑的绳结、程霜手上的红色指甲油、被放置在尸体旁边上一名受害者的照片,以及指甲油杀手唯一一次在抛尸现场留下的破绽——半枚带血的鞋印。
照片里触目惊心的场景让祝好忍不住头皮发麻,无端觉得有一座冰山沉甸甸压在心头,她无法想象当时程述在现场看到这样的情形时,会是什么感受。
她忍不住转头看向程述。虽然他面上并没有变换太多神色,但从攥紧的双拳可以看出,他明显是在强压着某些难以想象的情感和思绪。
祝好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问道:“你还好吗?要不你先去做饭,我自己看。”
程述微微张了张嘴,好半天才低声含混道:“我没事,接着看吧,不用管我。”
一张一张翻看完所有的照片,却并未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祝好点开了另一个文件夹,里面是程霜被带走前监控拍下的画面。
从监控中看,跟程述描述的差不多。当时下着大雨,程霜撑伞走向公交车站,路过一条巷子口时突然顿住了脚
步,转头往巷子里看去,似乎是听到有谁在叫她。她左右张望了一会儿,发现周围并没有其他人后,犹豫片刻还是走进了巷子里,之后再也没有出现过。
再有就是一些现场的勘查记录,记录里并没有太多内容,只寥寥几句话记叙了现场的情况。
除此之外,就是有关人员的一些笔录,包括程霜做家教的那一家人、她的朋友,以及她唯一的亲人程述,但由于指甲油杀手是即兴作案,并没有什么前兆,所以笔录里也没有什么确切有用的线索。
所有文件看完后,程述往后仰靠在椅背上,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话虽然说得轻巧,但要把那些沉重的过往重新回看一遍,除非是铁石心肠的人,否则不可能无动于衷。
粗略看下来,程霜的案子似乎并没有什么突破口,祝好失落地叹了口气。
程述故作轻松地伸了个懒腰,揉了揉她的脑袋笑道:“叹什么气啊,如果只是看一遍卷宗就能马上发现遗漏的线索,那淮江市的警局就该划到我们侦探社名下了。好了,我先去做饭。”
蹲在电脑旁的白眼狼看见程述起身,嗷一声跳下桌子,屁颠屁颠跟在他身后走进厨房,试图依靠撒娇卖萌骗取一个罐头。
祝好的目光越过屏幕,看向在厨房里忙活的程述。大概是因为最近太忙,他的头发又长长了些,不打理的时候就软趴趴垂在额前,颇有几分五年前接受采访那段视频里略带青涩又桀骜不驯的味道。
她收回目光,又重新点开程霜走进巷子前那段监控视频,不抱希望地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结果还是跟之前一样,并未发现什么特别之处。
她刚要关掉视频,鼠标划过监控左上角的时间时突然顿住了,脑子里忽地闪过一块碎片,赶忙从屏幕后面探出脑袋向程述确认道:“你说过指甲油杀手十分谨慎,在锁定目标之后,会花很长时间观察和跟踪受害者,以确保计划万无一失,对吗?”
程述刚把切好的青椒倒进锅里,听她这么问,有些疑惑:“对,怎么了吗?”
祝好的心脏怦怦直跳,没有马上回答,转而问道:“我记得你第一次接受采访时穿的是短袖,当时是几月份?”
生怕一闪而过的灵感转瞬消失,不等程述回答,祝好就点开网页输入关键词,在电视台的网站上找到了他接受采访的视频,视频发布的时间是6月26号。
程述关掉煤气灶,脱下围裙走回电脑前,俯身看着屏幕:“怎么了?……为什么突然要看这段视频?”
祝好紧张得嗓子有些发干:“你之前说过,小霜为了不让你担心,下课后要么直接回家,要么就留在宿舍里,所以去做家教的这一天是她为数不多会在晚上出门的时间。”
程述点点头。
6月26号新闻才刚刚播出,指甲油杀手7月3号就对程霜下手了,期间只相隔了不到一个星期,这显然与他会花大量时间观察和跟踪受害者这一习惯大相径庭。
当然这有可能是因为在看到新闻后,他勃然大怒,对程述生出了报复之意——或者说不知怎么的,他突然因此对程述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想要尽快看到这个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毛头小子在失去至亲后,会陷入怎样的痛苦和自责中。
可在这短短几天之内,他要完成的事情简直太多了——光是给电视台寄去信件和照片、调查程述的身份和社会关系就已经要花去不少时间,那他又是如何准确得知程霜会在星期三晚上去做家教,并守在路上将她掳走的?
祝好提出自己的猜测:“有没有可能他急于报复你,所以想办法通过其他的途径了解到了这一点?如果我们能弄清楚还有谁知道小霜去做家教的时间,是不是就能顺藤摸瓜找到线索?”
程述靠在桌旁,双眼雾霭沉沉,半晌自嘲地扶着额头叹了口气,嘴角阖动一下,泛起一个半酸不苦的笑:“我居然完全没想到……我怎么会没想到呢?”
指甲油杀手的目的达到了——程霜遇害之后,程述不可自拔地陷入了深深的愧疚之中,不仅辞去了警局的工作,还将自己的生活过成了一团乱麻。
虽然一心想着为程霜报仇,但再冷静的人也会有溃不成军的时刻。自责之下,他本能地选择了逃避,哪怕把其他案子的卷宗都要翻烂了,也没有勇气去深入探究跟程霜有关的那一桩一件的细节。
祝好喉间仿佛堵着什么硬块,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只好续上刚才的话题,又问:“你仔细想想,小霜身边还有其他人知道她去做家教这件事吗?”
程述眉头一皱,屈指敲击着桌面,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除了中学生一家人、她的一部分朋友和我,应该没别人了。”
中学生一家是程霜出事前最后见过的人,当时警方已经给他们做过笔录,排除了他们的嫌疑。
祝好问:“你认识小霜的朋友吗?我们可以再去找她们问问看。”
程述顺着她的话音略一思索,说道:“之前她有个好朋友缠着她要过我的微信,我找找。”
说完拿出手机翻了翻通讯录,翻到一半突然意识到什么,又补充道:“先声明,我只是看在小霜的面子上没把她删掉,可从来没跟她聊过天。”
祝好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这是在证明自己的清白,忍不住笑了出来:“聊过又怎么了?”
程述意味深长地瞥了她一眼,语气里有不加掩饰的促狭,仔细一听似乎还有那么一些些委屈:“没怎么,只是想告诉你我很守男德,不像某人。”
祝好听出他意有所指,虽然有点心虚,但面上半点不输,朝他翻了个白眼。
程霜的那位好朋友名叫谭千凝,她大学时跟程霜一个宿舍。当初加上程述的微信也只是一时兴起,那么多年过去,她早就将这件事抛在脑后。
突然收到程述的信息,她估计也花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但还是答应了程述见面的请求。
第199章
几年过去,谭千凝早已从大学毕业,进入了一家互联网公司上班。
约定见面的地点就在她公司楼下的餐厅,正值午休时间,餐厅里坐着三三两两休憩的白领。祝好提前看过谭千凝朋友圈的照片,一进餐厅就认出了她。
她坐在靠窗的座位上,留着干练的短发,穿着剪裁合身的职业套装。
祝好跟她打了声招呼,和程述一起在她对面坐下。
谭千凝微微颔首,似乎是想要开口回应,又不知该怎么称呼好,只能报以礼貌一笑。
程述率先开口自我介绍:“叫我程述就行,这是我的——”
没等他把话说完,祝好就主动接过话茬:“我是他的助手,我叫祝好。”
谭千凝点点头,把菜单递给他们,问道:“要吃点什么吗?”
程述摆摆手,没说太多客套话,直入主题:“这回约你出来,是想问你一些关于小霜的事情。”
时隔多年再次听到程霜的名字,谭千凝眉头微抬,有些惊讶:“小霜……什么事?”
程述问:“你还记不记得五年前小霜出事前,曾做过一段时间的兼职。”
谭千凝思忖片刻,恍然道:“我想起来了,她当时跟我说你一个人工作养家很辛苦,还要负担她的学费,想多替你分担一些,就在网上找了份家教的工作,每个星期都会去一个中学生家里辅导她做功课。”
程述抱着双臂凝神听着,短暂的沉默后,又问:“除了你之外,还有其他人知道她做家教的事情吗?”
谭千凝闻言又仔细回想了许久,才回答:“知道的人应该不多,小霜为人很低调,这件事整个宿舍应该就只有我知道,宿舍之外的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
话说到一半,她突然想起什么:“你们问过宋凌云了吗?”
“宋凌云?”从程述疑惑的表情上看,他并不知道谭千凝口中的这个人是谁。
“小霜没跟你说过吗?宋凌云是我们学校音乐社的社长,小霜跟他是……”她话音一顿,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又换了个说法:“小霜那段时间跟他走得很近,所以我猜他应该也知道这件事。”
程述问:“这个宋凌云,你有他的联系方式吗?”
谭千凝摇了摇头:“没有,不过我听说他毕业之后开了家乐器行。稍等,我搜一下。”
她的手指飞快在屏幕上滑动,过了一会儿,说道:“应该是这家,地址我发给你。”
程述淡淡地“嗯”了一声,被祝好斜了一眼后,又抿了抿嘴,补了句“谢谢”。
谭千凝笑了笑表示不用客气,犹豫片刻,忍不住问出口:“你们突然找我问小霜的事,是跟最近那个连环杀手的案子有关吗?”
程述点了点头。
“其实小霜出事后,我一直想问问你过得怎么样,不过都没碰上合适的机会,现在看你状态还不错,我就放心了。”谭千凝看了祝好一眼,又解释道:“我的意思是,小霜应该能放心了。”
告别谭千凝后,从餐厅里出来回到车上,祝好在导航里输入了那家乐器行的地址,转头看到程述目光涣散,正扶着方向盘发呆。
她问:“怎么了?”
程述回过神,轻轻摇头:“没什么。”
祝好看出他兴致缺缺,有意缓和气氛,打趣道:“是不是因为小霜交了男朋友没告诉你,所以觉得不开心?年轻人嘛,谈个恋爱不想让你知道很正常,毕竟你们还有代沟呢。”
程述被她逗笑:“什么代沟,我也就比她大几岁,又不是什么老古董。”
俄顷又垂下眼帘,叹了口气:“我只是觉得,我对小霜的了解太少了。”
祝好拍拍他的肩膀:“现在了解也不迟,走吧,我们去会会这位‘男朋友’。”
按照谭千凝给的地址,他们找到了宋凌云开的那家乐器行。
乐器行坐落在街道一角,门头古朴的木制招牌上写着“云音乐器”,透过锃亮的玻璃能看到里面面积不大,陈列着各式各样的乐器。
推开门走进去,收银台后一位面容清秀的年轻女子扶着桌子缓缓站起身,招呼道:“欢迎光临,两位是想了解什么乐器呢?”
当她从收银台后走出来时,祝好立刻注意到了她高高隆起的腹部,也知道了她行动缓慢的原因。
祝好的目光在店里逡巡一圈,试探着问道:“请问宋凌云在吗?”
年轻女人扶着腰打量了他们一眼,面露疑惑:“你们是——”
见程述要掏出口袋里的证件,祝好一把摁住了他的手,笑着回答:“我们是宋凌云大学时期的朋友,好不容易回淮江市一趟,想找
他叙叙旧。”
听她这么说,年轻女人顿时卸下了防备,笑着说了句“稍等”,转身走进了店里的隔间。似乎是生怕惊扰到腹中的小生命,她的每一步都十分谨慎。
隔间窸窸窣窣的对话声透过未关紧的门缝传出来,只隐约听到“朋友”“叙旧”之类的词。
片刻后,一个年轻男人从里面走出来,目光落在程述脸上,眼底闪过一抹讶异。他不着痕迹地瞥了身旁的女子一眼,转头笑道:“好久不见,什么时候回来的?”
年轻男人身形颀长,面目俊朗,彬彬有礼,从外貌和气质上看,的确跟程霜十分般配。想必他就是宋凌云了。
祝好顺着他的话音回答:“这两天刚到。”
乐器行的面积不大,四个人往里一站,顿时显得有些拥挤。
年轻女人善解人意地笑了笑,对宋凌云说道:“老公,你的朋友好不容易回来一次,你跟他们去喝杯下午茶聊聊天吧,店里有我在就行。”
宋凌云眼睛里宠溺的笑意藏都藏不住,替她将垂落在额前的头发捋到耳后,温声说道:“那就辛苦你了,我们就在对面咖啡厅坐坐,我一会儿就回来。”
他们在与乐器行一马路之隔的咖啡厅坐下,没等程述开口自我介绍,宋凌云就说:“你是小霜的哥哥吧?你们的五官简直一模一样,刚才我看到你的第一眼立刻就认出来了。”
程述不置可否,朝着乐器行的方向抬了抬下颌,问了个无关紧要的问题:“那是你妻子?”
宋凌云点点头:“我们是大学毕业后认识的,已经结婚两年了。”
程述又问:“你跟小霜是什么关系?”
他语气有些生硬,比起询问,听着更像是质问。
祝好用手肘捅了他一下,解释道:“我们去找过小霜的朋友,听说你们当时走得很近,你们是朋友还是……”
宋凌云微微一怔,明白了她的意思:“我跟小霜……应该算是比较好的朋友吧。”
顿了顿,他抬眼看向程述,有些不好意思:“小霜是个很优秀的女孩儿,其实我当时对她挺有好感的,只是还没有来得及表明自己的心意,她就……”
说到这儿,他的目光黯淡下来,低声叹了口气。
三个人一时间相对无言,好在服务生端着几杯咖啡过来,打破了滞闷的气氛。
祝好轻咳了一声,进入正题:“其实我们这次来找你,是有个问题想要问你。”
宋凌云闻言不自觉坐直身子,面色严肃起来,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问道:“是不是跟当初杀害小霜那个连环杀手有关?我看到了最近的新闻,他是不是又出现了?”
祝好跟程述对视一眼,没回答他的问题,问道:“你知不知道小霜之前去做兼职的事?”
宋凌云喝了口咖啡:“知道,她当时每个星期三的晚上都会去做家教。”
“那你有没有跟其他人提起过、或者你知不知道还有谁知道这件事?”
他端着杯子认真地思考了好一会儿,才说:“印象中应该没有。”
想了想,又补充道:“或许有,但时间隔了太久,我也记不太清楚了。”
毕竟已经过去了五年,许多记忆都已经模糊了,如果不是什么太重要的事情,一时间的确很难回忆起所有细节。
宋凌云突然转头透过玻璃看向马路对面,脸上流露出些许担忧。
循着他的视线,祝好看到一位父亲带着自己的孩子走进了马路对面的乐器行,猜到他或许是心疼怀着身孕的妻子,便拿出侦探社的名片递给他:“这样吧,我们给你留个电话,你回去好好回忆一下。如果记起来什么,麻烦第一时间跟我们联系。”
宋凌云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把名片收进胸前的口袋里,转身就要离开。走了几步后又突然停住,在原地踌躇片刻,又回到座位上坐下。
祝好有些困惑:“怎么了?”
“那个……”他喉结上下一滑,似乎在斟酌着措辞,过了会儿才说:“有件事埋在我心底很久了,我一直不知道该跟谁说。其实那天晚上我本来跟小霜约好要去接她的,但因为社团里突然有事耽搁了。”
“小霜出事后,我甚至连她的葬礼也没勇气去,生怕她会责怪我。如果那天我没管社团的事,而是按照约定去接她,她是不是就……”说到这儿,他突然有些哽咽,眼圈也微微泛红,低下头不敢看程述的眼睛:“对不起,是我没照顾好她。”
程述目光一颤,好似本能地咽回了什么,朝他笑了笑:“不用自责,不是你的错。”
说完又望向马路对面的音乐行:“谢谢你之前对小霜的照顾,小霜不会责怪你的,知道你现在过得幸福,她应该也会感到很欣慰。”
第200章
程述托着下巴,飘忽的眼神跟着宋凌云离开咖啡厅,走过马路,回到了乐器行里。
透过玻璃依稀可以看到宋凌云扶着妻子坐下,然后热情地招呼刚才走进店里的父子俩。
看他发愣,祝好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怎么又在发呆了?”
程述抽回神思,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端起面前的咖啡抿了一小口:“我只是在想,如果小霜现在还在的话,会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这一天下来,他不得不去面对那些之前一直刻意回避的东西,也从别人口中窥见了一个自己不曾了解过的妹妹,说没有遗憾是不可能的,但更多的,或许还是无法消弭的愧疚。
祝好想说些什么,还没张口,他脸上的沉郁就已经消失殆尽,若无其事地调转了话头:“不用说什么安慰的话,我现在已经在想另一件事了。”
祝好:“什么?”
他眉头一挑:“你说呢,小、助、手?”
祝好还是没反应过来:“啊?”
见她这副模样,程述只得无奈地把话挑明:“祝好,我不想当你的老板了,你什么时候能给我个正式的名分?”
话题转换得太突然,祝好愣怔,嘟囔道:“不是说了先把案子给解决嘛,再委屈你当一段时间老板吧。”
程述不错眼地看她:“那如果这段时间里,你的那些可攻略对象约你出去玩怎么办?”
冷不丁的灵魂拷问让祝好一时哑然——这个问题她还真没想过。不过这个游戏的主动权在她手上,也就是说,只要不捅破那层窗户纸,她跟几位可攻略对象之间就不会有什么后续的发展。
见她没有马上回答,程述忿然:“当然是马上拒绝了,你怎
么还要花时间想?!”
“好好好,我拒绝,行了吧。”祝好忍不住在心里吐槽,这家伙怎么小气吧啦的。
程述啧了一声:“怎么看起来还有点不情不愿的,祝好,你不会是想同时脚踏几只船吧?”
没等祝好开口,他又理直气壮地补了句:“如果你实在要脚踏几只船,也要让我当正房。”
祝好:……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怎么越说越离谱了。
她赶紧把话题扯回来:“对了,你有没有去过小霜被带走的地方?”
程述点头:“怎么了?”
祝好:“反正晚上也没什么事,不如我们去转转吧。”
正好到了傍晚,在咖啡厅里点了两份简餐应付晚饭后,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
从程霜做家教的那名中学生家的小区大门走到公交车站,大概有三百米的距离,指甲油杀手把程霜骗进去的那条巷子就在这段路中间。
巷子幽暗且深长,几年过去了,里面的路灯还是没有修好,站在巷子口往里望去,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漆黑。仿佛在巷子的尽头正盘踞着一只张开黑色大口的巨蟒,要将一切都吞噬进肚。
程述打开随身携带的小手电筒照亮脚下坑坑洼洼的路,另一只手十分自然地伸向祝好。祝好犹豫了一下,牵住了他的手,跟他一起小心翼翼地绕开地上的杂物朝里走去。
淮江市的老城区因为初期规划不合理,楼房和楼房之间衍生出许多交杂错乱又四通八达的巷子,而且这些巷子还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灯光昏暗且没有监控——祝好甚至怀疑这是系统为了增加游戏难度故意做出的设置。
当时程霜进了巷子后就没再出现过,恶劣的暴雨天气也消除了一切罪证和潜在的目击证人,所以时至今日,警方依旧无法确定指甲油杀手是从哪个出口将她带走的。
其实祝好也不知道自己来这儿是要找什么,当年警方花了大量的人力和精力在附近搜寻,也并没有找到有用的线索,更别说五年过去,就算有什么被遗漏的蛛丝马迹,也早就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消失了。
不过程霜的案子是指甲油杀手唯一一次没有长期计划、而是临时起意的作案,祝好仍是抱着一丝侥幸心理,万一到了这儿能触发系统的隐藏功能,找到什么被忽略的线索呢?
越往巷子深处走,从街道外传来的喧嚣就越来越小。借着手电筒幽暗的光线,祝好左顾右盼,期盼着能触发什么隐藏功能,然而那个小放大镜的图标并没有如愿出现。
看来光想着走捷径还是行不通,祝好扯了扯程述的袖子,刚想问他要不要往回走,就听巷子的另一头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紧接着黑暗深处出现了另一道手电筒的光束。
有人?
大晚上的不走灯光明亮的大路,专挑这种污水横流、没有路灯的巷子走,除了想查明真相的他们之外还会有谁?
祝好突然想起在书上看到过,有的连环杀手经常会到案发地点故地重游,重温犯罪的过程,以获得心理上的满足,难道说……
程述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朝祝好使了个眼色,关掉手电筒拉着她贴近墙壁,用墙边的杂物遮掩身形。
透过杂物的缝隙和摇晃不定的光束,隐约可以分辨出对方是个成年男性,他边走边东张西望,似乎是在寻找着什么。
等那个身影靠近时,程述猛地从杂物后面窜出来,一个箭步上前,将那个人按在墙上,对方很明显被吓了一大跳,倒吸了一口凉气,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祝好打开手电筒往他脸上一照,看清了那张面孔,惊讶道:“唐宋?”
程述闻言上下打量着眼前的人,他戴着一顶鸭舌帽,帽檐下依稀可见脸上的胎记——果然是唐宋。
唐宋被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得不清,靠在墙边大口喘气,好半天才弄清眼前的状况,颤声问道:“祝、祝小姐?”
祝好赶忙拨开程述的手,朝他道歉:“不好意思,吓到你了。你怎么会在这儿?”
唐宋好不容易缓过神来,长呼了一口气:“吓、吓死我了,你们怎么也在这儿?”
说完才想起来似乎是祝好先问的问题,于是举起脖子上挂着的相机朝他们示意:“我是来找新闻素材的,就是那个指甲油杀手的案子。”
他回答得很坦然,似乎并没有打算掩饰什么。
祝好问:“你为什么突然对这个案子感兴趣?”
唐宋腼腆地挠了挠后脑:“不瞒你们说,我刚进电视台,长相不上镜就算了,也没什么关系和资源,所以晋升的机会很少,工资也就那一点点。上回之后,我感觉连环杀手重新出现的那个案子好像关注度很高,就想着能不能挖掘出一些特别的素材。”
说完才问:“那你们呢?也是在查那个案子吗?”
程述没回答他的问题,似乎对他有些戒备:“你从哪儿知道这个地方的?”
唐宋:“我找了很多之前的新闻报道,再结合网上的一些传闻,才找到这儿的。”
说着还有些惊喜:“所以这里真的是案发地之一吗?我真的找对了?我还以为网上的传闻都是假的呢。”
程述没理会他,只说:“把你拍的照片给我看看。”
唐宋依言把手里的相机递给程述,程述打开相册翻看了一下,里面拍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东西,譬如巷子的出口,墙角的杂物等等。
他把相机还给唐宋,冷冷说道:“这起案子警方还在调查中,不能随便报道,你还是去查点别的吧。”
唐宋有些失望:“警方不让报导的不是最近的那两起案子吗,那我调查之前的案子应该没什么关系吧?”
程述语气生硬:“说了不行就是不行,赶紧回去吧,大晚上的别到处晃悠。”
唐宋还想说些什么,但程述没理会他,拉着祝好就往巷子口走去。
祝好回头看着唐宋愣在原地不知所措的身影,低声问程述:“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对他有意见?”
程述淡淡地说:“没有。”
祝好又问:“那你怎么每次见到他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态度,人家好歹救过我们呢。”
程述没说话,直到上了车才回答她的问题:“我也说不清楚,只是觉得他每次的出现看似合情合理,但细想又太过凑巧了。”
祝好回想了一下,好像果真如此。明明是个跟案子没有任何关系的人,却又三番五次出现在案件现场,的确巧合得不禁让人生疑。
不过除了出现得有些频繁之外,他似乎没给他们带来过什么麻烦或者伤害,反而还帮助过他们好几次。
在西临市的时候,他在林洋即将发现他们时冒险敲开启源老师的门,告诉程述离开的路,又在他们被困山底时突然出现,将他们救下,将重要证据交给他们。回到淮江市之后,虽然也见过他几次,但也都是因为工作。
说不定他的身份其实是类似游戏中引导主角发现线索的NPC呢?
程述不置可否,只说:“防人之心不可无,总之还是别跟他走得太近了。”
*
本以为宋凌云的事情再无下文,没想到第二天早上跑步回家,程述的电话突然响了,屏幕上显示的正是宋凌云的号码。
电话刚一接通,宋凌云就迫不及待的开口:“程先生,昨天跟你们分别后我回去仔细回想了很久,突然记起来一件事。”
程述眉头一凛,问道:“什么?”
“那是小霜出事的,当时我们正在学校里散步,突然有个人拿着几张调查问卷走过来希望我们帮忙填写。”
在大学校园里让学生帮忙填写调查问卷其实很常见,祝好读大学的时候也碰到过好几回,有时是学生的作业,有时是报社或者电视台的专题报导,如果不忙的话,帮忙填写一份也只是顺手的事,大部分学生都不会拒绝。
祝好问:“问卷的内
容是什么?”
宋凌云:“我记得是跟大学生兼职有关的,具体的内容我有些记不清了,不过当时我看了一眼小霜填写的内容,里面提到过她去做家教的事。”
程述飞快跟祝好对视一眼,问道:“发调查问卷的人长什么样?”
宋凌云思忖片刻,答道:“是个中年男人,长相挺普通的,大概40多、50岁吧。对了,他那时候说是电视台要进行一次专题报导。我一开始不太相信,他还给我们看了他的证件,是淮江市电视台的工作人员,职务好像是个摄像师。”
长相、年龄都跟程述对指甲油杀手的人像剖绘对上了,祝好紧张得不自觉攥紧了拳头。
电话那头的宋凌云接着说:“其实我当时也奇怪,为什么是摄影师来发调查问卷,但看他的工作证不像假的,就没多想。还有,刚才我突然想起来,既然是针对大学生的调查问卷,不应该给周围的人都发一份吗?但他让我们填完之后就匆匆离开了。”
程述强压情绪,问道:“你看过他的工作证,还记得他叫什么名字吗?”
宋凌云沉默许久,才说:“这个我实在记不起来了,抱歉。”
程述又问:“如果你再见到他还能认出来吗?”
这回宋凌云答得不假思索:“应该没问题。”
“好。”
电话一挂断,程述立刻拨通了秦聿风的号码:“老秦,马上查一下五年前淮江市电视台所有在职的摄像师,把名字、照片和所有详细信息都发给我。”
秦聿风被他劈头盖脸一顿输出弄得有些发懵:“怎么,你们查到什么了吗?”
程述没心思跟他解释:“别管了,你先查,我现在马上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