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聿风打电话叫来了痕检科的警员,让他们在以巷子为中心的半径一公里拉起警戒线,一间一间房、一个角落一个角落地找,不能放过任何一个细节。然后又把垂头丧气的陶斯然塞进车里,带他回警局做笔录去了。
这些事情祝好和程述都不用参与,他们在附近随便找了家苍蝇馆子解决了晚饭,开车回了家。
洗澡的时候,祝好才发觉全身的肌肉无比酸痛,不用想,这一定是早上跑了五公里留下的后遗症。
家里一地狼藉陆陆续续收拾了一半,但阁楼的床还是没铺好,祝好也懒得再去折腾了,决定死皮赖脸继续在程述房间里住一晚上。
程述正坐在沙发上翻看资料,听到她从洗手间里出来的动静,眼皮也不抬地说了句:“早点睡,明天准时起床跑步。”
祝好没好气地抱怨:“还跑啊?
我全身又酸又痛的,腿都快抬不起来了。”
程述淡淡地回道:“就是因为你平时运动量太少了,所以才会出现延迟性的肌肉酸痛。”
白眼狼叼着玩具老鼠扔在祝好脚下,抬起头眼巴巴看着她,鸡毛掸子似的大尾巴扫过她的小腿。
祝好弯腰捡起脚边的玩具老鼠往远处一扔,走到沙发上坐下:“你怎么不说是你太狠了,知道我平时运动量少还一下子让我跑五公里,就不能循序渐进吗?”
程述轻笑一声:“怎么还会讨价还价了?行吧,那明天先跑四公里。”
这话说的,好像少跑一公里是多么仁慈的事情似的。
祝好捶着自己的大腿哀嚎:“好老大,你就不能让我歇一天吗?”
程述丝毫不吃这套:“不行,哪有才跑了一天就休息的道理。”
眼看他不肯让步,祝好气得咬牙切齿:“我就知道你是这样一个冷酷无情,铁石心肠,刻薄寡思,不近人情,薄情寡义……的恶毒老板。”
程述憋了半天,还是绷不住笑出声来,把手中的资料卷成纸筒往她脑袋上一敲:“你是成语大全啊?趴下,我帮你按一按腿放松肌肉,明天跑完步拉伸的时候别偷懒,肌肉就不会酸痛了。”
祝好将信将疑:“帮我按腿?你什么时候那么贴心了?”
在她的印象里,只要程述突然变得贴心,准是又在谋划什么坏事。
程述斜了她一眼:“我只给你一次机会,不按就赶紧回房间去睡觉。”
祝好:“当然按!”
老板的羊毛不薅白不薅,好不容易逮着机会使唤他,怎么能轻易放过呢?
第186章
祝好脸朝下趴在沙发上,想想还是不放心,回头叮嘱道:“说好了,你可不能太使劲儿,别趁机报复我。”
程述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知道了。”
他把双手搭在祝好的腿肚上缓缓向上推按,用指腹轻轻揉捏紧绷的肌肉,力度把握得恰到好处,酸痛与舒适的感觉交织着,既能缓解疲劳,痛感又不会太明显。
祝好夸他:“老大,你这手法不错啊,跟我有的一拼。你跟谁学的?”
程述嗤笑:“按摩有什么难的,你以为就你会?”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他似乎对这样的夸奖很受用,嘴角不自觉往上勾起。祝好趁热打铁,反手指了指自己的腰:“那顺便帮我把腰按一按吧,我后腰也好酸。”
程述愣了一下,喉结上下一滑动,有些迟疑:“……后腰?”
祝好好不容易逮到机会使唤他,完全没注意到他的异样,催促道:“快点儿,等我身上不疼了明天才有力气跑步。”
他深吸一口气,似乎是陷入了某种犹豫,纠结许久,温热的手掌才沉沉落下,虚扶着祝好的侧腰,拇指不轻不重、却又明显小心翼翼地在她后腰上从上往下按压着。
掌心的温度隔着睡衣的料子传来,按到腰窝的位置时,他的动作突兀地停滞住了,手触电般撤离:“差不多了,你……你先回房间睡觉吧。”
明明才刚开始,怎么就差不多了?
祝好不满,刚想撑起身子埋怨,脑袋却被他一把摁进枕头里。他干咳一声,声音有些发涩:“算了,明天让你歇一天……后天再跑吧。”
说完猛地起身后退,仓促地转头进了洗手间,路上还差点被撒娇的白眼狼绊倒。
不一会儿,上锁的洗手间里就传出哗哗的水声。
怎么又洗澡,刚刚不是洗过了吗?
祝好嘟囔着从沙发上爬起来,心说不管怎么样,只要不用跑步就行了。
白眼狼在洗手间门口守望了一会儿,迟迟没见程述出来,便把撒娇的目标转向祝好,先是竖起大毛尾巴围着她转了一圈,又跑到冰箱前面坐下,缓缓朝她眨了眨眼睛。
自从被医生勒令减肥后,白眼狼的零食先是从从普通罐头变成了低脂罐头,可坚持了半个月,体重有增无减,只能把原本一天一个的罐头分成两天吃。
它知道昨天吃剩的半个罐头还放在冰箱里,嗷嗷叫唤了两声,然后往地上一躺,一副吃不到罐头就不起来的架势。
祝好轻叹一声:平时看着傻不拉几的,这种时候倒是聪明得很。
她打开冰箱,把用保鲜膜封好口的半个罐头拿出来放进白眼狼的猫碗,又往里加了点烧开的热水搅匀,刚要把碗放到地上时,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着急忙慌把冰箱打开。
冰箱的角落里原本躺着不少啤酒,都是半年前剩下的,除了偶尔用来做菜之外几乎没再动过,可是现在怎么一瓶也不剩了?
那天晚上的梦境猝不及防闯进脑海里,祝好嗓子发紧,不自觉咽了下口水。
怎么回事,难道那天晚上真的不是在做梦?
她正胡思乱想,洗手间的门突然打开了,程述裹挟着一身冰凉的水汽从里面走出来,视线落在她身上又猝然移开:“你怎么还不回房间睡觉?”
“我……”祝好一愣,也赶紧挪开目光,转移话题:“我给白眼狼喂罐头,马上就回去。”
说完匆匆忙忙关上冰箱,转身进了房间里,把椅子抵在门后。
她躺在床上做了个深呼吸,等心情逐渐平复,才点开了那天晚上的剧情回顾。
熟悉的画面逐一掠过眼前,交错的呼吸、温暖的
怀抱、克制又隐忍的呢喃……
剧情回顾还没看完,她就果断摁下退出键,用被子蒙住脑袋,试图抑制住胸腔里狂跳的心脏。
想了想,还是不死心,抱着一丝侥幸心理唤出系统,问道:“剧情回顾能看到梦里的画面吗?”
系统的回答无情地击碎了她最后的希望:“抱歉,宿主,剧情回顾只能看到已经发生的事,无法回顾梦境。”
无法回顾梦境?难道说,那天晚上一切是真实发生的?
程述所有的举动和说过的话是真的,她下意识的回应也是真的。
“那……那假如,我是说假如……”祝好懊恼地捶了捶自己的脑袋,艰难地问出口:“我不小心强吻了不可攻略对象,会不会发生什么严重的后果?”
系统似乎也被她难住了,cpu运转了好一会儿才回答:“游戏里的角色都有自己的意识,剧情也早就已经偏离了我们的设定,所以我们既无法左右角色的想法,也无法预料可能产生的后果。”
顿了顿,它又说:“不过,您跟几位可攻略对象的好感度都已经很高了,只要完成剧情任务,再把好感度提升到满级,您就可以回到现实世界了。”
它的机械音冰冷而无情,祝好的心不为人知地沉了一下:“那如果……如果我选择留下呢?”
系统不可置信地向她确认:“您是说,你想留在游戏中?”
祝好叹了口气,陷入了沉默。
等不到她的回应,系统自顾自回答:“不论是离开还是留下,我都完全尊重您的选择,但剧情任务不会停止,我必须提醒您,只要您还留在游戏一天,就会面临着现实世界中不会遇到的凶险。我们无法向您提供回档功能,您只能尽力保证自己的安全。”
祝好没好气:“多谢提醒,不过我怎么记得每次凶险都是拜您所赐?”
系统自知理亏,缄口不再言语。
关掉系统,祝好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
今天起得那么早,又跑了五公里,身体已经十分疲惫了。按理来说她应该睡得很香才对,可现在脑袋里如同塞进了一团乱麻,搅得她困意全无。
翻来覆去好一会儿,她做足了心理准备,又一次鼓起勇气点开了那段剧情回顾,并摁下了快进。
最后的视线中,她一把揽住程述的脖子,将他整个人拉向自己,随后眼睛一闭,靠在他肩上沉沉睡了过去。
祝好:……
她松了口气,还好在最后关头睡着了,强吻没有成功。
但不知怎么的,庆幸过后,心头又冒起一丝遗憾:如果当时她强打精神,再多保持几秒钟的清醒,是不是就……
*
“昨天痕检科在其中一间废弃的居民房里发现了轻微的挣扎和拖拽痕迹,凶手在把夏嫣勒晕后,应该是先把她拖到了那儿,捆住她的手脚,趁着没人的时候才把她带到其他地方杀害的。”
“另外,我们在屋外发现了一枚鞋印,经过比对,与五年前指甲油杀手案中发现的那半枚鞋印出自同一款雨鞋,尺码也相同,甚至磨损的地方也一样,由此可以判断,这起案子与过去二十四年间连续出现的、以女性为目标的连环杀人案是同一个凶手。”
“喂。”
眼前晃过一只手掌,祝好茫然地啊了一声,才发现程述手肘支在会议室的桌面上,手撑着脑袋,正皱着眉打量她:“想什么呢?一早上都在发呆。”
祝好猛地回过神,慌忙搪塞道:“没、没什么。”
随后又赶紧把心思拉回案子上,看向屏幕上那张鞋印的照片,低声问程述:“老大,你不是说指甲油杀手很谨慎吗?为什么还会在现场留下鞋印?”
程述顺着她的话音思索了一阵:“我倒觉得他是故意的。”
说着从秦聿风手里拿过激光笔,在大屏幕上的鞋印旁边画了个圈,说道:“周围都有打扫过的痕迹,却唯独留下一枚鞋印,我觉得,他这很明显是在向警方挑衅。”
有警员问:“挑衅什么?”
程述眼睛一眯,说道:“五年前,我仓促间留下了半枚血脚印,你们抓不到我。现在我重新出现,就算给你们留下一枚完整的鞋印,你们也一样抓不到我。”
话音刚落,会议室里立刻响起一片充斥着愤怒和不甘的讨论声。愤怒是因为指甲油杀手的态度实在太过嚣张,而不甘,则是因为这起案子调查到现在,并没有太多实质性的进展。
甚至就算指甲油杀手留下了鞋印,他们也同五年前一样拿他没有办法。
祝好稍一思索,又问:“指甲油杀手之前也是这样把受害者勒晕,带到别处杀害,再换新的地方抛尸吗?”
程述:“对,根据我们之前的推测,他一直有一个固定的地方用来行凶,那个地方能让他感到十分安全,同时可能对他有某种重要的意义。”
祝好想了想,翻看尸检报告看了一眼:“夏嫣的死亡时间是凌晨一点钟左右,和抛尸时间相隔大约有两个小时,用这两个时间点和抛尸地点做对比,能推测出他行凶的大概位置吗?”
秦聿风无奈地摇了摇头:“除去他杀人后处理现场、搬运和摆放尸体的时间,两个地方或许相隔半个小时到一个小时的车程。这个时间,车一般能开几十甚至上百公里,范围太广了。”
众人又是一阵交头接耳。
程述问:“陶斯然那小子有没有提供什么新的线索?”
“没有。”秦聿风说:“他的说辞跟在员工休息室说的差不多,我们也查过了餐厅门口和他说的那家酒吧的监控,经过对比,与他交代的时间线基本一致。”
说着他打开了大屏幕上的监控录像。
晚上十一点十五分左右,陶斯然出现在画面中,虽然画面不算清晰,但仍能看到他嘴里嘟囔着什么。
从时间上推测,这时他才刚被夏嫣一顿臭骂,悻悻地返回了餐厅,坐在台阶上抽了一支烟,整个过程大概五分钟左右。
五分钟后,他再次起身,朝那条小路的方向走去。
又过了大约四十分钟,他的背影突然急匆匆从画面中闪过,跨上停在餐厅门口的摩托车,一溜烟离开了。
秦聿风又点到下一个视频,那是餐厅附近的一家廉价酒吧,陶斯然停下摩托车后径直进了店里,直到两个小时后才醉醺醺地出来,骑上摩托车回家了。
酒吧员工也证实了他当天晚上的确一直在酒吧里喝酒,也就是说,他有着充分的不在场证明。
然而祝好看完了视频,却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她随手翻了翻人手一份的文件袋里的照片,找到了陶斯然捡到的那只帆布包,看着包上的被雨水浸泡淋湿的痕迹思忖片刻,突然说:“不对,陶斯然好像没有完全说实话。”
第187章
一时间,会议室里所有人的目光纷纷转向她,秦聿风放下手里的遥控器,皱着眉问道:“祝好,你发现什么了吗?”
在没有十足的把握之前,祝好并未马上回答,而是问他:“可以把陶斯然第二次回到餐馆那段视频再放一下吗?”
秦聿风没说话,依言又一次点开那段监控视频。
祝好向前倾身,一瞬不瞬看着屏幕。
视频里陶斯然佝偻着身子,脚步慌促,频频回头向身后看去,似乎在提防着什么。他径直走向自己的摩托车,没有丝毫犹豫就扭动油门,很快消失在画面中。
视频结束,秦聿风摁下暂停键,向祝好头去探寻的目光,但没有出声催促。
祝好琢磨了一会儿,说道:“按照陶斯然的说法,他折返回去找夏嫣时并没有见到她人,于是给她打了电话,顺着铃声在路边捡到了她的包,可为什么视频中他并没有背着那个帆布包?”
有警员提出:“视频只拍到了他的背影,有可能他把帆布包抱在怀里了呢?”
程述几乎是立刻就否定了警员的看法:“如果把包揣在怀里,那么他启动摩托之前一定会先把包放进储物箱,可他开车的动作一气呵成,并没有任何停顿。”
祝好对着手里的照片略一思索,又问:“包里的东西可以给我看一下吗?”
秦聿风朝近处的警员使了个眼色,警员点点头离开了会议室,不一会儿就带着一只小纸箱回来了,里面放的正是被分别装进几个证物袋里的帆布包和包里零散的物件。包上有明显的湿润的泥灰色污渍,似乎是被雨水冲刷过,又沾上不少尘土。
祝好这才开口:“监控显示,从夏嫣下班离开餐馆到陶斯然第二次返回,期间并没有下雨,可包上却有很明显的污泥和水渍,包里的纸巾也有被水泡过的痕迹,说明帆布包是在下雨之后才被捡走的。”
技术员小孙也证实了祝好的推测:“秦队,我查过了,那天晚上餐馆附近这片区域一直都是阴天,从凌晨一点左右才开始有降雨。”
秦聿风怔了怔,有些疑惑:“可陶斯然离开后的确在酒吧里呆了两个钟头,根据推测,夏嫣那个时候就已经遇害了。”
祝好轻轻摇了摇头:“夏嫣不是他杀的,但我猜……他说不定看到了什么,只是出于害怕或者其他原因,故意向警方隐瞒了事实。”
说完又转头问技术员:“夏嫣的手机密码破解了吗?”
技术员点点头,把装在证物袋里的手机递给她。
祝好点开屏幕查看了一会儿,发现陶斯然11点32分的确给夏嫣的手机打过电话,但夏嫣的手机是静音状态,他根本不可能听到铃声,更不可能如他自己所说的‘顺着铃声捡到包’。
听完她的分析,秦聿风弯着眉眼朝她微微一颔首,表示了认同,然后吩咐身旁的警员:“去把陶斯然带回来。”
*
陶斯然第二次被带回警局,仍是像只鹌鹑一样缩在椅子里,只是眼神中的胆怯更甚,放在桌面上的双手十指交叉攥得死紧。
警员低声在秦聿风耳边汇报:“秦队,这小子果然心里有鬼,我们找到他时,他已经买好离开淮江市的车票了。”
秦聿风点点头,走进审讯室里坐下,并没有马上说话,自顾自翻看手里的文件,仿佛当面前的陶斯然是空气一般。
等了好一会儿,陶斯然终于沉不住气,率先开口说道:“警察同志,我知道的都说了,你们还抓我干什么?”
“不是抓你,只是请你来配合调查。”秦聿风终于抬起头,合上手里的文件,冲他和颜悦色地笑了笑:“听说你从餐厅辞职了,准备去哪儿?”
陶斯然讷讷地回答:“回老
家。”
“怎么那么着急?”
秦聿风平易近人的态度让他放松了些许,解释道:“我、我给我表叔添了太多麻烦,实在不好意思再待下去了,所以就……”
秦聿风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了句:“原来是这样啊,我还以为你犯事儿了要跑路呢。”
听到“跑路”两个字,陶斯然连忙辩解:“没有,我没有犯事儿。”
秦聿风温和地笑了笑:“是吗?那你应该也没有知情不报吧?”
陶斯然与案情毫无利害关系,就算他真的看到了什么却选择知情不报,并不算违法犯罪。
然而他在接受警方的询问和调查时隐瞒了事实,那就需要负行政责任甚至是法律责任了。
陶斯然的文化水平不高,胆子更是比花生米还小,这看似随意的一问就令他浑身一颤,脸色唰地变得煞白:“什、什么意思?”
秦聿风把那个用证物袋装着的帆布包放在桌面上:“那天晚上直到凌晨一点钟才开始下雨,而当时你已经在酒吧里喝酒了,那么你捡到的帆布包上为什么会有泥水的污渍?”
没等陶斯然回到,他又稍稍拔高了声调:“陶斯然,我再问你一次,你真的没有知情不报吗?”
这个问题似乎触动了陶斯然敏感的神经,他眼角微微抽动,脸上的惶恐和不安交织着,却还是没有开口,似乎是在斟酌着警方到底掌握了多少证据。
审讯室的门忽然被敲响,技术员走进来在秦聿风耳边低语了几句,并把手中的平板递给他。
秦聿风嘴角微不可察地勾起,把平板的屏幕转向陶斯然:“这是当晚你从酒吧离开后交通监控拍到的视频,你并没有往家的方向走,而是返回了餐厅,你去干什么了?”
陶斯然猛地皱起双眉,藏在眼底的惊惶登时被放大,本就攥紧的双手此时更是青筋暴起。挣扎了好一会儿,他终于深吸一口气,喃喃道:“对不起,我对不起夏嫣……我说慌了……”
秦聿风静静地看着他:“你现在还有机会说实话。”
陶斯然又沉默了片刻,才把那天晚上的事原原本本道出来。
他跟夏嫣做了一年多的同事,一直对她抱有好感,也向她表白过,但夏嫣很明确地表示自己并不喜欢他。
那天晚上下班前他看了天气预报,听说可能会下雨,便一路追着夏嫣走,提出请她去自己家里坐坐。夏嫣当然知道他没安好心,非但没同意,还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他怏怏地回到餐厅前面抽完一支烟,越想越气恼,打算去夏嫣家找她说清楚。
可当他沿着小路走出一段后,却听到前方有不寻常的声响,赶紧下意识躲进一个拐角处,偷偷探出脑袋观察。
说到这里,他紧张地咽了下口水。
秦聿风追问:“你看到什么了?”
陶斯然的脑门上冒出细密的汗珠,声音有些发颤:“我看到一个人抱着夏嫣离开,夏嫣不知道是死了还是晕过去了,整个人软趴趴的,一点反应都没有。”
秦聿风面色一凛:“你不是喜欢夏嫣吗?为什么没有上前阻止他、也没有报警?”
陶斯然脸上的肌肉不自然地抽搐,眼睛里满是血丝:“我当时实在太害怕了,吓得腿都软了,大脑也一片空白,完全没办法动弹,只能看着他眼睁睁把夏嫣带走……”
他艰难地抽了口气:“后来我在酒吧里喝了几杯酒,酒精上头了,才壮着胆子返回去,可夏嫣和那个人早就不见了,我只在路边捡到了她的包。”
秦聿风呵斥道:“昨天为什么不说实话?”
陶斯然紧闭双眼,全身颤抖:“酒醒之后我本来想过报警,但是第二天就听说夏嫣死了,凶手可能是消失了好几年的一个连环杀手,我就更害怕了,怕警方怀疑我,也怕那个杀人犯知道后会回来找我报复。”
说到这里,他终于绷不住情绪,捂着脸大哭起来:“我对不起夏嫣,我就是个懦夫……”
虽然他声泪俱下,口中满是忏悔之词,但祝好对他一点儿也同情不起来。
根据指甲油杀手的作案习惯推断,当时夏嫣只是昏过去了,如果陶斯然能挺身而出,夏嫣有很大几率获救。
可他却因为自私和懦弱,只是眼睁睁看着指甲油杀手将夏嫣带走,事后不仅不报警,甚至还向警方隐瞒了自己曾见过指甲油杀手的事实。
秦聿风一手扶额叹了口气,问道:“你看到把夏嫣带走的那个人长什么样了吗?”
陶斯然啜泣着摇了摇头:“没有,当时天太黑了,我没看清他的长相。”
“身高、身材和打扮呢?”
陶斯然垂着脑袋努力回忆了许久:“他穿着一件黑色的雨衣,身材中等,不胖不瘦,身高……可能比我高一点点,大概一米七往上,不到一米八。”
从指甲油杀手留下的那枚鞋印,可以推断出他身高一米七五左右,体重70公斤,身型跟陶斯然描述的那个把夏嫣带走的人十分相似。
而能抱着一个昏迷中的成年女性离开,也说明他体力不逊当年。
虽然陶斯然没有看清指甲油杀手的长相,但至少能确定他的身高和身形,也知道了他大概是从哪个方向范围离开的,如此一来,也能把调查的范围缩小一圈。
从审讯室出来,秦聿风轻轻拍了拍祝好的肩膀,夸赞道:“祝好,你做
得很棒。”
系统响起提示音:“跟秦聿风的好感度+5,获得50积分!”
往常跟可攻略对象的好感度提升时祝好都只顾着高兴了,根本没想别的。可这回她不但高兴不起来,还莫名有些心虚,垂下眼帘避开了秦聿风灼灼的目光。
第188章
淅淅沥沥的春雨下了一整夜,祝好睡前一直在祈祷雨千万别停,然而到了早上,房间门口还是准时响起了“笃笃”的敲击声。
她睁开眼睛,把窗帘掀开一条缝,透过窗玻璃看着从云层的罅隙中洒落的日光,无奈地叹了口气,应道:“行了行了,起来了。”
从程述的房间里出来,看着沙发上叠放整齐的被子,她有些不好意思——这些天忙着奔波,还没来得及收拾阁楼,程述就一直睡在沙发上。但沙发相对他的身高来说短了一大截,他躺在上面就要一直保持蜷着腿的姿势。
程述倒是无所谓,只催促她赶紧去洗漱,然后出门跑步。
雨后初霁,厚重的云层散去,暖金色的阳光柔和地洒下,澄蓝的天空中只剩下被春风揉碎的几缕云絮。
程述腿长、速度也快,每次祝好落后太多,他都会停在原地等她靠近,叮嘱她注意姿势和呼吸频率后才继续往前跑。
跑完两圈后,他调转方向,在路边的便利店里买了两瓶矿泉水,照例把其中一瓶拧开瓶盖的递给祝好。祝好正弯腰撑着膝盖休息,犹豫了一下,才接过他递来的水抿了几口。
自从确认了那天晚上的“梦”并不是梦之后,再跟程述单独相处时,她总觉得有些不自在。
她还能用剧情回顾重新回放发生过的事,那程述呢?他还记得那天晚上发生的事吗?
如果记得的话,他怎么能表现得跟个没事人一样?
他当时说出那些话时,是清醒着还是真的喝醉了?这家伙实在太难琢磨,就算他是清醒的,又怎么分辨那些话是肺腑之言还是在拿她取乐?
祝好正胡思乱想,就看他拧紧了矿泉水的瓶盖,朝着她扬了扬下巴:“休息时间结束了。”
祝好哦了一声,刚摆好姿势准备接着跑,却被他一把薅住了肩膀:“等等,今天先跑到这儿,接下来我教你一些基础的防身术。”
防身术?
听到这个,祝好来了兴趣,刚才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很快被她抛在脑后,朝程述投去探寻的目光:“可我听说网上那些什么女子防身术放在现实里其实很少能派上用场。”
毕竟男女力量悬殊,女性如果没有经过长期专业的训练,体能和力气是很难赢过男性的。
程述笑了笑,说:“没错,防身术对力量是有要求的,就算学会招式,没有力量支撑也是白搭。”
祝好认真地点点头:“懂了,那碰到坏人我直接躺平等死就行。”
程述不轻不重地往她后脑勺拍了一巴掌:“急什么,我还没说到重点呢。一般情况下,如果对方离你有一定距离,那么能跑就跑,保全性命才是最重要的。如果不得已发生了冲突,首先要保持镇定,千万别慌张,尝试找到对方的弱点,出其不意地进行攻击,再伺机逃跑。”
祝好把程述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指了指他的裤/裆,试探性地问:“弱点……是这儿吗?”
程述低头朝她指的部位看了一眼,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除了这儿,还有眼窝、面部三角区、脖子或喉结、锁骨窝、手指和小腿迎面骨等,这些部位生理结构比较脆弱,遭到攻击时会产生剧痛,从而争取逃跑的时间。至于怎么攻击,也是要讲技巧的。”
说着往后撤了两步,朝她勾了勾手:“现在你可以把我当做练习的目标,先试一试。”
祝好松了松手指关节,跃跃欲试:“真的吗?万一我把你弄伤了,你可不能找我要医药费。”
程述嗤笑一声,眼底带着几分戏谑:“你把我弄伤?当年我在警校可是——”
话刚说到一半,祝好就已经抬脚踹向她刚才目光锁定的部位。
程述瞳孔骤然一缩,惊出一身冷汗,侧身躲开了这一脚,并下意识抓住她的小腿。
祝好登时失去平衡,整个人向后一倒。就在她以为自己的后脑勺要跟地球表面来个亲密接触时,程述迅速反应过来,一条胳膊揽住了她的腰,将她稳稳扶住。
空气凝滞片刻,程述憋了好半天,才呼了口气:“我话都没说完,你怎么就动手了。”
祝好理直气壮:“不是你说要出其不意的吗?”
程述无言以对,顿了顿,说道:“……那也不至于一上来就要我断子绝孙吧?”
祝好有些心虚,但嘴上半点不输:“那下次我打脸?”
程述无奈地扶着额头叹了口气,一脸的“算了,不跟你计较”,说道:“你刚刚那个踹人的动作倒是挺标准的,不过下次别用脚尖瞄准目标,脚尖攻击的范围太小了,还可能让你自己失去重心,可以用脚踝内侧连接脚背那一块,面积大一些……”
他正絮絮叨叨,突然被手机铃声打断了。
他看了眼来电显示,眉头微微皱起,接起来道:“老秦,怎么了?”
秦聿风焦躁的声音从对面传出:“马上来局里一趟,出事了。”
没等他回应,电话就挂断了。
来到警局,程述和祝好径直来到技术队的办公室。
秦聿风和一众警员正聚在一台电脑的屏幕前,不知在低声讨论什么。
看到他们走进来,秦聿风招了招手:“老程,祝好,快过来。”
程述问:“怎么了?”
“淮江市某个论坛突然出现了一篇帖子,你们看看。”
警员们自觉给他们腾出空位,电脑屏幕上是一张截图,上面赫然是夏嫣那起案子的抛尸现场的照片,角度很端正。照片开了闪光灯,周围还是黑漆漆的一片,说明拍摄的时间是在晚上。
发帖的人网名叫NPK,除了照片之外,帖子还附上了一段文字:“太慢了。”
秦聿风说:“昨天半夜,这篇帖子突然出现在论坛上,早上技术部发现时已经联系网站删除了,可还是传遍了全网。”
距离夏嫣被害已经过去了整整五天,根据陶斯然的证词,警方大概判断出指甲油杀手当天晚上离开的方向,但那一带地形复杂,交错纵横的小路和巷子四通八达,每个出口都能通向不同的大路。想要从附近的交通监控中找到疑似指甲油杀手的车也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需要耗费大量精力和人力。
为了不引起民众的恐慌,警局里的高层讨论过后,决定暂时压下关于指甲油杀手重新出现这条爆炸性的新闻,只要求电视台提醒广大女性夜晚尽量不要独行。
网上虽然也出现了一些捕风捉影的“小道消息”,但都是经过各种“听说”“据说”和聊天记录截图的添油加醋,大部分人只当猎奇。
可从这张照片不论是拍摄角度还是拍摄时间,显然都不是出自普通市民之手。那个网名为NPK的发帖人,极有可能正是nailpolishkiller——指甲油杀手本人。
而帖子里的那句“太慢了”,正是对警察赤裸裸的嘲讽。
虽然知道没什么希望,但祝好还是问:“IP地址查了吗?”
技术员脸色不太好看,轻轻摇了摇头:“他应该是用了虚拟网络,根本定位不到。”
果然。
既然指甲油杀手敢在网上发帖,那就一定有办法隐藏自己的行踪。
按照程述之前对他的人像剖绘,他对公众注意力有着病理性的渴求,就连“指甲油杀手”这个名号,也是他当年在给电视台寄去的信件里为自己起的。
在他的想象中,自己的这次回归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然而新闻却被警方压了下来,他的“杰作”无法出现在大众视野中,这让他觉得自己被忽视了,从而感到异常愤怒。
于是他选择主动向警方发起挑衅,想要用自己的方式控制舆论,通过制造“猫鼠游戏”的互动框架,将自己塑造成凌驾于法律之上的掌控者,并以此嘲笑警方的无能。
春雨总是来得猝不及防,铅灰色的浊云层层叠叠,遮蔽了最后一丝天光,细密的雨丝交织成一张巨网,笼罩在天地间。
秦聿风就着窗外斜织的雨丝抽完了一支烟,关上了办公室的窗户,沉沉地叹了口气:“老程,你有什么头绪吗?”
“当年我们先发制人,这回他主动发帖,明显是想先占领主动权,显示自身的优越。”程述抱着双臂,靠在桌子边沿沉思片刻:“既然大家都在,那我顺便对指甲油杀手重新做一次心理剖绘吧。”
秦聿风道了声“好”,其他警员会意,纷纷拿起纸笔准备记录。
程述转头望向窗玻璃上蜿蜒的雨痕,似乎是在整理思绪,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凶手是一名男性,年龄在四十五岁至五十五岁之间,身高、体重都可以通过鞋印推断出来,我就不赘述了。他能独自袭击、控制一名成年女性,并将她搬到车上带离,说明他的身体素质很好,应该常年保持着锻炼身体的习惯。”
他的眼神有些虚焦,似乎一个活生生的形象正站在他面前。
“他长相
平平,放在人群中毫不起眼,话也不多,但并不代表他社交能力差,相反,他的智商和情商都在平均值以上。至少是高中以上文化,有固定工作,但工资不会太高。”
秦聿风插话:“固定工作这个范围太广了,能缩小一些吗?”
程述曲起手指,有节奏地敲打桌面:“从犯罪手法和抛尸现场来看,他更偏向于有组织力的作案人,从事的应该是技术性的工作,首先可以排除清洁工、农民或建筑工人这类体力劳动者。”
“其次,他需要花时间对受害人进行观察和跟踪,教师、科研人员、医生等职业的工作强度太大,会占用他的时间,因此也可以排除。”
“最后,他的社交能力虽然不差,但生活中会尽量保持低调,所以不会从事需要露面太多的工作,例如销售、服务员等。”
秦聿风问:“还有呢?”
程述思索了一阵,继续道:“他目前单身或离异,如果已经结婚的话,他跟妻子的感情并不好。”
有警员忍不住问:“怎么看出来的?”
程述:“他袭击、谋杀和抛尸的行为通常要花上一整夜,如果已经结婚或者跟妻子的感情很好,那他的妻子一定会对他的夜不归宿产生怀疑。不过也还有一个可能,就是他从事的工作经常需要出差或者上夜班。”
办公室里鸦雀无声,只有笔尖和纸摩擦产生的一片沙沙声。
过了一会儿,又一个警员举起手:“还有一个问题我一直想不明白,他到底为什么要给受害者涂上红色的指甲油?”
第189章
程述解释说:“这就涉及到犯罪心理学中的‘标记行为’,指的是犯罪者在实施犯罪时,为满足其情感或心理上的特殊需求而出现的行为模式。给受害者涂上红色指甲油就实施犯罪而言,属于没有必要的行为,只是为了满足他的某种心理需要。”
有人问:“什么样的心理需要?”
程述摸着下巴,目光有些放空:“在他的生命中,可能存在这样一位女性,这个人对他有着至关重要的影响——当然,不是正面影响,而是负面的影响,比如在他童年时期经常殴打、辱骂他,给他造成了不可磨灭的心理阴影,也因此让他对女性产生了一种病态迷恋却又极端仇恨的矛盾心理。”
“根据他对受害者的偏好来推断,这名女性应该留着长度差不多到肩膀的中长发、身高在一米六零至一米六五之间,身材匀称,并且喜欢涂红色的指甲油。目前发现的这些受害者都是那名女性的替代品,但并非每位受害者都有涂指甲油的习惯,所以给她们涂上指甲油后再将她们杀害,是完成他的幻想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祝好问:“他将受害者的尸体摆成祈求的姿势,是不是也跟这个有关?”
程述点头:“没错。弗洛伊德认为,一个人无法讨论或记住过去的创伤事件,可能会导致他们强迫性地重复这些创伤。将受害者的尸体摆成祈求姿势,可能映射了他潜意识中试图掌控那名女性,同时也在重演过去的创伤。”
技术员听得入神,也举手提问:“我也有个疑问,为什么他在杀死受害者之前会先用刀反复刺伤她们?”
“有两种可能,首先,反复刺伤的行为可能映射了童年时期那名女性对他施加的语言或身体的伤害,如我刚才所说的辱骂和殴打,因此在面对这些受害者时,他表现出了无法控制的愤怒,并试图通过暴力实现‘以牙还牙’的报复。”
他话音顿了一下,又接着说:“另外,使用刀具杀人也可能是性无能的一种表现。刀是一种延伸权力的工具,与性行为一样需要与受害者近距离接触。我们的这位连环杀手先生很有可能有某些难言之隐,无法依靠自身对受害者进行侵犯,所以选择用刀来代替。”
秦聿风:“所以我们要找的指甲油杀手,是一个从事技术性工作、身体健康但心理变态的单身中年阳痿男?”
程述笑了笑:“总结得很到位。”
“那我们总不能找到淮江市所有身体健康的中年男人,然后过去问一句‘您是不是阳痿’吧?”秦聿风无奈:“程大侦探,再缩小点范围。”
程述略一思考,说道:“他有一辆车,大概率是一辆SUV,价格在二十万以内。车内整洁,后车厢很宽敞,方便他带走受害者及抛尸,外观……应该是黑色的,低调且在黑夜中不易被人发现。从他对地形的熟悉程度来看,他应该是淮江市本地人。”
“他上一次犯案之后五年多音信全无,一个连环杀手没被抓获却突然销声匿迹,这一点非常奇怪且不合常理。我之前一直觉得他也许是生了重病,但从他能独自完成绑架和抛尸这一点来看,这个推测可以排除了。他有可能在五年前因为某些事进了监狱或离开了淮江市,近期才刚刚回来。”
等了一会儿,发现他没再继续说下去,秦聿风问道:“没了?”
程述一耸肩:“犯罪心理剖绘只能通过分析犯罪模式、作案手法和标记行为,剖绘出犯罪者的可能特征,例如年龄、性别、职业、心理状态等,给调查提供方向,你还指望我能马上把凶手送到你面前啊?”
秦聿风用笔敲着下巴叹了口气:“这回指甲油杀手主动发帖,也是寻求关注的一种表现,你觉得……”
他调整了坐姿,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我们需要对他的挑衅做出回应吗?”
这句话似乎勾起了程述某些不好的回忆,他不着痕迹地抿了抿嘴,没有应声。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他这回出现,明显比五年前更聪明,也更狡猾了。就算我们不做出回应,他也会很快自己冒出来。”
这句话几乎在下一秒就得到了应验,技术员突然惊呼一声,说道:“秦队,两分钟前那个NPK又在论坛上发帖了,不过网站管理员已经第一时间对帖子进行了删除处理,并把帖子内容发给我们了。”
秦聿风面色一沉,快步走到电脑屏幕前,祝好也赶紧凑上去。
屏幕上同样是一名摆出祈求姿势的年轻女性,她身上的衣服被鲜血染红,胸前插着一把匕首。从紧闭的双眼和苍白的脸色来看,她早已失去了生命体征。
照片的背景树木丛生,说明这回他弃尸的位置是一片荒无人烟的森林,但这个位置并不难找,因为指甲油杀手贴心地在帖子里附上了坐标——位于城郊的一片树林。
在场的所有警员都倒吸了一口凉气,每个人都明白,这是他的又一次挑衅。
*
十几辆警车呼啸而至,很快按照帖子上给出的坐标找到了新的受害者,并迅速在树林里拉起了警戒线。
这回的受害者同之前一样,年龄也都是二十多岁,留着齐肩的中长发,身上的针织毛衣已经被鲜血浸透。她涂着红色指甲油的双手同样被绑在十字样式的木架上,尸体摆放成祈求的姿势。
在她身旁,同样发现了上一名受害者夏嫣遇害时的拍立得照片。
之前指甲油杀手为了让警方早日发现自己的“杰作”,会把尸体放置在容易被人看到的地方,但这一行为同时也增加了他暴露自身的风险,对他来说无异于一枚定时炸弹。
五年后重新出现的他又变得更聪明了,先将尸体抛弃在人迹罕至之地,再通过网络将照片和地址公布出来,看警方被自己耍得团团转。降低自身风险的同时,又满足了他寻求关注和追求刺激的心理。
温珣跟法医助理将尸体手腕上的绳结剪下,小心翼翼地将受害者摆在事先铺好的塑料薄膜上,并对尸体进行了初步的尸检。
“死者身高一米六二左右,身上有多处刺创,创缘皮肤收缩明显,属于生
前伤。初步推断死亡时间大约在10到12小时之前,也就是昨天晚上凌晨12点到两点之间。致命伤同样是胸口这一刀造成的外伤性心脏破裂。”
秦聿风点点头,转头问旁边的警员:“有没有查到失踪人口报案?”
警员回答:“暂时没有符合条件的。”
按照指甲油杀手的习惯,在绑架受害者之后并不会留她们太久,很快就会对她们进行杀害。如果受害者的死亡时间是十二点到两点之间,那她很有是可能十一点左右被指甲油杀手带走的。
一名成年女性失踪一晚上,家人立刻报警的可能性并不大,更别提如果她是独居,那她的失踪被发现的几率就更小了。
程述蹲下身抓起受害者的手仔细观察了一阵,又放在鼻端下嗅了嗅,说道:“死者的手指关节粗大,掌心处有薄茧,指甲短圆且没有佩戴饰品,但手部皮肤很娇嫩,同时有淡淡的香气,她生前从事的可能是按摩或足浴一类的工作,如果暂时没有线索的话,可以从足浴店或者按摩店查起。”
秦聿风应了一声,起身对周围正在对现场进行勘验的一众警员们拍了拍手,吩咐道:“大家都仔细点,不要错过任何一个线索,所有可疑的脚印、血迹、指纹都不能放过。”
警员们有条不紊地在现场采集证据,祝好帮不上忙,只好在附近晃悠。
当她的目光掠过周围的树林时,那个小放大镜图标突然出现了,在她眼前一闪一闪的。
她心下一喜,刚要朝放大镜闪烁的位置走去,身后突然传来程述的声音:“鬼鬼祟祟干什么呢?”
祝好朝他做了个“嘘”的动作,压低声音说:“有隐藏线索,跟我来。”
程述下意识回头看了秦聿风一眼,确认他并没有朝这边看来之后才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跟在她身后往一片灌木丛走去。
放大镜停留在一棵小灌木上,灌木的叶子是宽椭圆形的,茎上布满了褐色的硬刺,祝好仔细寻找,终于在其中一根刺上发现了十分细微的血迹。
她赶紧拍了拍程述:“老大,你看这儿。”
程述蹲下身认认真真地看了一会儿,又比划了一下,说道:“这种植物叫虎刺,刺很硬,如果夜晚经过时不注意的确很容易被划伤。如果这是隐藏线索,说不定是凶手留下的。”
说完小心地将那根沾有血迹的刺剪下来装进物证袋里,交给了秦聿风。
秦聿风把物证袋举在眼前看了半天,在祝好的提示下,才终于在那根褐色的刺尖上看到了那一点血迹。
他“嗬”了一声:“祝好,你的眼睛是显微镜吧?离那么近我还要老半天才看到,你是怎么发现的?”
祝好挠了挠头,正思考要如何解释,就听程述淡淡地笑了一下:“我不是说了吗?她的直觉很准,从来没错过。”
好在秦聿风也没再追问,把物证袋交给了法医助理。
祝好有些兴奋,如果指甲油杀手如程述所推测的那样可能进过监狱,一定会在系统中留下自己的DNA。这点血迹若真的属于他,那么只要一对比,马上就能知晓这位残忍的连环杀手的真实身份了。
警戒线外忽然传来一阵嘈杂声,一名警员匆匆走过来向秦聿风汇报:“秦队,外面突然来了好多媒体,都被我们拦住了。”
秦聿风闻言,双眉紧皱:“媒体?媒体怎么会来?”
第190章
警戒线外果然围满了各路媒体,一众扛着长枪大炮记者和拿着自拍杆的自媒体博主纷纷抻长脖子向里张望,现场混乱不堪。
警员刚呵斥完一个试图偷偷钻进警戒线的自媒体博主,转头看到秦聿风就跟看到救星似的,连忙喊了句“秦队”。
记者们闻风而动,纷纷把镜头转向秦聿风,快门声响成一片——
“请问你就是这起案件的负责人吗?”“警察同志,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邮件里说的是真的吗?”
秦聿风面色阴沉,对其他的问题一概不理,但还是敏锐地捕捉到重点,问道:“什么邮件?”
其中一名记者回答:“警察同志,今早我们收到了一封邮件,说这里有跟指甲油杀手有关的爆炸性新闻,所以才赶过来的,里面是不是真的有人遇害了?”
在那群记者中,祝好意外发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是唐宋。
唐宋顶着一头蓬乱的头发茫然四顾,在拥挤的人群中被推来搡去,差点儿无法站稳。
看到祝好,他露出一脸兴奋的表情,奋力挤到前排朝她摆了摆手:“祝小姐!”
祝好掀起警戒线走到他面前,问道:“唐宋,你们也收到了邮件?”
唐宋点点头,拿出手机打开邮件给祝好看,上面果然是一张跟帖子内容一样的照片,也同样附上了坐标。
他的目光越过祝好的肩膀看向警戒线里,小心翼翼地问:“祝好,里面是什么情况?”
祝好还没开口,秦聿风就指挥警员们疏散挤在警戒线前的记者们:“目前案件还在调查阶段,案件细节不方便对外透露,你们赶紧回去吧。”
又吩咐道:“刚才拍的照片和视频全都删掉,不准发出去。”
一个手持自拍杆的矮胖中年男人扯着嗓门喊道:“别啊,警察同志,我们大老远赶过来就是为了获得第一手消息,你们怎么也稍微透露一点嘛。”
秦聿风耐着性子回答:“我们不对外透露案件细节自然有我们的考虑,你们媒体要做的就是配合警方,别乱报道就行。”
大概是看秦聿风态度并不强横,矮胖男人往前一步道:“警察同志,你这话怎么说的?公民是有知情权和表达权的,如果指甲油杀手真的像网上说的那样重新出现了,你们还藏着掖着不让市民知道,怎么提高大家的安全意识?”
其他几家媒体也纷纷附和,场面登时更为混乱了。
秦聿风不为所动,冷冷说道:“你们是警察还是我们是警察?如果你们胡乱将事情报道出去,激怒了指甲油杀手导致他再杀人,那你们能对下一个受害者负责吗?”
说完挥了挥手示意警员赶人。
矮胖男人闻言脖子一梗,说道:“激怒指甲油杀手不是你们警方最擅长的事儿吗?”
秦聿风听出他意有所指,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冷声喝道:“你再胡说八道试试?”
矮胖男人刚要说些什么,目光突然扫到正往警戒线外走的程述,指着他大喊起来:“就是他,我记得当年他还在电视上对指甲油杀手做了什么什么剖绘。”
有人应和道:“我也想起来了,他当时说的都是错的,后来出现了新的受害者,他还因此引咎辞职了!”
祝好听得心里窝火,什么乱七八糟的,作为新闻从业者不报道真相也就算了,在这儿散播谣言算什么回事。
唐宋皱了皱眉,说道:“这位大哥,我们记者的职业义务包括客观公正地报道新闻以及保护个人的隐私和权益,你们说这些话……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矮胖男人不屑地瞥了他一眼,冷笑道:“关你屁事儿啊?你以为你是电视台的就了不起,我们做网络媒体的可没那么多规矩。”
唐宋显然不善言辞,好不容易鼓起勇气仗义执言,被他这么一怼,气得脸色涨红:“网络媒体也是新闻从业者,最起码的职业素养还是要有……”
没等他说完,矮胖记者就开口打断他:“得了得了,你高贵你了不起,好好抱着你的饭碗就行了,别多管闲事。”
程述却是面无表情,仿佛周遭的一切喧嚣与他无关,掀起警戒线径直往外走。
矮胖男人来了劲儿,不依不饶地追在他身后,恨不得把自拍杆怼到他嘴边:“是你吧?五年前你因为在采访中做出错误的判断,导致自己的妹妹被指甲油杀手杀害,我听说那件事之后你就
离开警局了,现在又是以什么身份来参与调查的?你妹妹的死有没有对你造成什么影响?”
程述脚步一顿,缓缓回过头:“你再说一遍。”
矮胖男人禁不住打了个寒颤,气势霎时被卸掉了大半,但又不想放过这次机会,硬着头皮继续追问:“你当年那么做,究竟是学术不精还是有意为之?你妹妹遇害后,你有没有后悔过?”
程述转身一把抓住自拍杆,冷冽的目光犹如一把出鞘的利刃从矮胖男人的脸上剐过:“我刚才那句话是让你闭嘴,不是真的让你再说一遍,你听不明白吗?”
紧张的气氛如同一张拉满的弓,周围的气温似乎都骤降了几分。其他几家媒体见状纷纷把镜头转了过来,对准了程述。
秦聿风生怕他捅出什么篓子,赶紧薅住他的肩膀,低声道:“老程!冷静点!”
程述没变换太多神色,放开手的同时把矮胖男人推了个趔趄,然后挤开人群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矮胖男人眼见警察也不敢对自己动手,冲着程述的背影喊道:“什么人呐,警察了不起吗,警察就能随便打人?我回去马上就把视频放上网,看你们怎么解释!”
“对啊,这人也太过分了,怎么还打人呢。”祝好也忿忿不平,然后转向矮胖男人,真心实意地关切道:“诶,大哥,您假发片快掉了。”
矮胖男人一愣,赶紧伸手扶住滑到后脑勺的假发片,手上的自拍杆差点儿没拿稳。祝好贴心地接住他的自拍杆,说道:“没事,您慢慢整理,我帮你拿着。”
男人应了一声,赶紧低头整理自己的假发。等他腾出手从祝好手里接过自拍杆时,才发现刚才拍的那两段视频全被她删掉了,还没等他发火,祝好就已经脚底抹油一溜烟儿跑没了影。
上车以后,祝好松了口气,转向程述:“老大,你没事吧?”
程述淡淡地回了句:“在你眼里我就那么脆弱吗,一个毫不相干的人随便几句话就能让我破防?”
祝好没好气:“是啊,我就是担心你今晚一个人躲在被窝里偷偷哭,所以关心你一下,行吗?”
程述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行啊,我就喜欢你关心我。”
祝好神情复杂地斜了他一眼,一时捉摸不透他到底在想些什么,索性转移了话题:“指甲油杀手是不是因为发现自己的帖子被删除了,所以才把那些信息发给媒体?”
程述敛起笑容,点了点头:“现在的他觉得自己受到了冷落,因此非常专断。对他而言,杀人能让他获得自认为应的的注意力,可警方压下所有新闻的做法显然不能让他如愿,所以他不再等待警方做出回应,而是直接将案件有关信息发给媒体,让新闻自行发酵。”
祝好突然想起一个问题:“那五年前他是怎么把信和照片寄到电视台的?”
通过虚拟网络隐藏自己的IP地址不奇怪,但如果是通过邮寄的形式,邮局或是快递公司应该有记录才对。
程述说:“当时电视台正好举办了一个向公众开放一天、让大众了解电视台工作的活动,很多人都去凑热闹了,活动结束后,电视台新闻主编的办公桌上就突然多出了一封信。当时我们也查看了监控,但那天市民实在太多了,没办法找出究竟是谁放的。”
祝好陷入沉思:五年前他还只是通过信件向警方挑衅,现在已经学会熟练地运用网络了。
祝君安还在世的时候连智能手机都玩不明白,总被祝好吐槽是跟不上时代的小老头,跟他差不多一个年纪的指甲油杀手都学会隐藏自己的IP地址了,他消失的这五年都干嘛去了,是去学习怎么当黑客了吗?
透过车窗看向案发现场的方向,熙熙攘攘的人群仍未散去,所有媒体都想挖一记大新闻,驻足在警戒线外不愿离开。
程述拿起手机,给秦聿风打了个电话:“喂,老秦。”
电话那头吵吵嚷嚷,秦聿风拔高声调问:“干什么?你车都没开走,下来说不就行了,还打什么电话。”
程述没理会他的疑问,说道:“既然这些媒体都不愿走,那就给他们透露点信息吧。”
秦聿风似乎是找了个安静的地方接电话,背景的嘈杂声小了不少:“透露什么?”
程述说:“告诉他们指甲油杀手重新出现了,并把他对受害者的偏好公布出来。比起让他们回去瞎编乱造,还不如利用好他们的影响力,让民众——特别是符合他偏好的女性提高防范意识。”
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对了,让媒体把重点放在受害者类型上,对指甲油杀手本身的报道尽量一笔带过,特别是千万不要对他进行分析。”
既然指甲油杀手想要通过公开犯罪细节来挑衅警方、获得大众的关注,那警方就更要反其道而行之,既不能让他如愿以偿,又要让潜在的受害者们提高防范意识。
当他发现自己在做了那么多事情却依旧没有获得想要的关注,选定的目标受害者也突然变得谨慎起来,让他下手的机会大大减少,那么他一定会开始抓狂,从而露出破绽。
秦聿风沉默了一阵,说了声“行”,挂断了电话。
时间已到傍晚,接下来不管是跟媒体打交道还是查明受害者身份,皆不需要程述和祝好出力了。
程述拧动车钥匙刚要开车,车窗却被人敲响。
祝好循声望去,看到唐宋正站在车窗外,一脸腼腆地笑着跟他们打招呼:“祝小姐,程先生,你们还没走吗?”
祝好连忙摇下车窗:“唐宋,刚才谢谢你帮我们讲话。”
唐宋挠了挠后脑勺:“不客气,是那个人讲话太过分了,我实在有些看不过去。”
祝好指了指警戒线的方向,问他:“你的工作结束了吗?”
唐宋有些无奈:“我在电视台只是个新人——打杂的那种,里面有前辈在就行了,没我什么事。”
祝好忽然想起之前曾经许诺过要一起吃顿饭好好感谢他,但一直忙着其他案子,差点要把这件事给忘了。这时也正好到了饭点,于是不等程述反应,就朝唐宋招了招手:“要不你上车吧,我们一起去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