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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1章

温珣提着药进了厨房,不一会儿苦涩的中药味便飘满了整间屋子。

秦聿风和李砚川站在沙发的两端面面相觑,在这样“谁先说话谁尴尬”的气氛中,也不知是谁突然提出“听说发烧的时候要多喝水、把汗捂出来”,另一个人忙应和着“对对对”。

祝好在心里呐喊兄弟这哪儿对了,发烧应该散热才对,捂汗会加重发热症状的!

然而在场没有一个人提出异议,唯一比较有常识的温珣又忙着煎药,于是片刻后,一张十斤重的大棉被盖在祝好身上,压得她差点喘不过气来。

怎么会这样,小说里那些修罗场不都是极致拉扯、狗血又刺激吗?可不论怎么想,这场闹剧中受伤的都只有她自己,难道这就是“自食其果”的具体表现吗?

万幸的是屋里的每个人虽然都各怀心事,但还是维持着某种微妙的平衡,除了刀光剑影般的眼神交流和几句阴阳怪气的嘲讽之外,并没有真的打起来。

屋里不仅阳气十足,暖气也十足,盖着大棉被的祝好被捂出一头汗,刚偷偷摸摸把被子往下扯了一些,就被眼尖的秦聿风发现了,贴心地帮她掖好被角。

暮色四合时,温珣终于把中药煎好了。在几个人关切的目光中,身体健康的祝好捏着鼻子吞下了一整碗据说对治疗感冒有奇效的药汤——药汤虽然苦,但也没她此刻的命苦。

喝完中药,李砚川又端着一杯冒着白雾的热水蹲在沙发边上,把杯子递给她:“好好,来喝杯热水。”

嘴里的苦味还没散去,祝好顶着一肚子水摇头示意自己不想喝,但李砚川格外坚持:“生病了就是要多喝热水,你要赶紧好起来,等你病好了我们再一起去甜品店。”

秦聿风眼睛微微一眯:“什么甜品店?”

李砚川:“是一家新开的店铺,本来我今天要跟好好……”

祝好脑袋里警铃大作:不要啊,别说出来,说出来这个游戏就真的崩了!

一只玩具老鼠从程述手中抛出,白眼狼像是得到了某种指令,追着老鼠纵身跃上沙发,恰好撞翻了李砚川手里的杯子,热水立刻洒了一地,打断了他未说完的话。

程述也在这时掩嘴咳了一声,提醒道:“既然生病了,最重要的是要好好休息,保证睡眠,你们这样折腾她一天,好得了才怪呢。”

祝好感动得差点泪流满面,患难见真情,关键时刻还是自家人靠谱,她发誓一个星期之内都不说程述的坏话了。

大概是觉得程述说得在理,秦聿风收拾好地上的水和玻璃碎片,带头说了句:“那我们还是先回去吧,让祝好好好休息。”

李砚川依依不舍地趴在沙发边上看着祝好:“好好,你要赶紧好起来。”

温珣则暂时放下对程述的成见,叮嘱道:“这些药要先用凉水浸泡半小时,水浸过药材三厘米左右,大火煮沸后改成文火继续煮45分钟。”

祝好闭着眼睛在沙发上安枕而卧,被几个人团团围在中间,耳边萦绕着道别的话语,仿佛误入了什么遗体告别仪式的现场。

程述的耐心到了极致,把人一个接一个往外赶:“行了行了行了,别吧嘚吧嘚吧的,烦死了,赶紧走吧。”

脚步声远去,关门声响起,世界终于安静了。

危机解除,祝好蹭一下从沙发上坐起来,掀开厚重的棉被,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感激地看向程述:“老大,你可真是我的救命恩人。”

程述嗤笑:“我可不是白白帮你的,说了这是另外的价格。”

虽然他脑子里藏着一箩筐馊主意,但最起码的分寸感他还是有的,祝好笃定他不会提出什么越界的要求,于是放心地拍着胸口打包票:“放心,我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说吧,要我做什么?”

“我还没想好,先欠着吧,等我想到了再告诉你。”程述在沙发上坐下,指了指茶几上堆着的碗和杯子:“你先把这些残局给收拾了。”

从白天躺到晚上,祝好整个人都僵硬了,起身伸了个懒腰,把碗和杯子搬回厨房里。

这一天下来她身心俱疲,本来只是想提升点好感度,多赚取几个积分,没想到偷鸡不成还差点蚀把米,要不是有程述帮忙助攻,今天怕是没办法收场了。

什么修罗场,还不如案发现场来得安逸呢。

洗碗的间隙,祝好唤出许久未出现的系统,打开控制面板看了一眼,发现自己跟几个可攻略对象的好感度几乎都达到八九十点,总积分也过千了。

从游戏的角度来看,她现在手里的资源十分充足,甚至已经溢出。

随着剧情的深入,她对破案这件事也越来越得心应手,有的剧情任务甚至一个积分都不用花,顺利破案后还能获得奖励。

经历了今天这场闹剧,祝好对攻略这件事已经产生阴影了。

要不从今天开始进入养老模式吧,现有的积分该省省该花花,有新的剧情任务就专心破案,没有剧情任务就安心躺平,也不刻意去提升好感度了,一切随缘就好,进展慢点儿也没关系——

毕竟习惯了现在的生活,回不回现实世界好像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

同一时刻,老旧居民区的巷子里昏暗的路灯不停闪烁,在墙面上投下暗黄色的光。

鞋跟敲打地面的声音回荡在巷子里,加班晚归的年轻女人步履匆匆,身后似乎忽然传来窸窣的声响,激起浑身细密的战栗。她不由得警觉起来,不动声色地把手伸进包里,握紧了藏在夹层中的防狼喷雾。

那动静越靠越近,她心脏狂跳,调整好呼吸后,在一个拐角处掏出防狼喷雾猛地回身,却发现身后除了被路灯拉长的影子外,就只有一只黑猫从墙头跃下,消失在黑暗中。

女人松了口气,自嘲地笑了一下:果然是她想多了。

这条路四周都是废弃的老旧居民区,静谧的空气中处处透露着诡谲,连路灯都是忽明忽暗,稍有动静就会吓到自己。如果不是因为走大路回家要多绕一圈路,她也不会选择走这里。

定了定神,她把防狼喷雾放回包里,加快步伐继续朝亮着灯的巷口走去——不论何时何地,光明总是能给人安全感,让人觉得莫名安心,仿佛只要身处亮处,身后的黑暗就不复存在。

眼看离巷子口越来越近,女人悬着的心终于逐渐落地,脚步也随之放缓。

就在她即将踏进光亮里的那一刻,脖颈处忽然传来一阵剧烈的刺痛,瞬间禁锢住了她的呼吸和尖叫。

手里的提包应声落地,惊得躲在暗处的黑猫浑身炸毛。一声沉闷的倒地声过后,巷子重新回归平静,仿佛刚刚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

“程先生,麻烦您确认家具没有损坏后,在这儿签个字。”

程述接过送货员递来的纸和笔签上了自己的名字,指了指堆在门口被拆散的床和衣柜:“这些旧的家具也麻烦你们帮忙处理一下。”

送货员擦了把汗:“没问题,不过……”

程述把签好字的运单还给他们:“我知道,搬运费和垃圾清运费我会另外付的。”

送货员应道:“好嘞,待会我们就顺便帮您拉到垃圾场去。”

送货员前脚刚走,没过几分钟门又被敲响了。祝好打开门,发现门外站着的是房东大妈。

房东大妈眼神透过门缝满屋乱飘,看似随意地问道:“小程,你们把阁楼的家具给换了呀?”

“哦。”程述淡淡地应了一声:“我自费换的,到时候就算退租了东西也不搬走,都留给您。”

房东大妈大方地摆了摆手:“没事,那些家具都那么旧了,直接扔了也行。不过……”

她八卦的眼神重新落回祝好身上,问出了心头的疑问:“你们不是睡一个房吗,怎么还特地换了阁楼的家具?阁楼还有别人住吗?”

祝好噎住,心道阿姨你是不是管得太宽了,敢情特地上来就为了问这个。她一时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只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程述。

程述点点头:“我们是一起住的,不过把阁楼收拾好了,以后吵架我就不用睡沙发了。”

……这家伙还真是张口就来,撒起谎无波无澜、面不改色的。

房东大妈的八卦之魂得到了满足,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这样啊,那你们收拾吧,我就不打扰了。”

祝好目送房东大妈离开,关上门叹了口气,对程述道:“老大,你是不是钱多得花不完啊,干嘛非要换掉那些家具。”

程述停下扫地的动作,斜了她一眼:“对,我就是钱多得花不完,你别管了,赶紧去收拾一下你的床……”

话还没说完,他放在餐桌上的手机突然响了。

祝好抻头看了一眼屏幕,把手机递给他:“是秦聿风。”

程述摊开满是灰尘的手掌:“你帮我接吧。”

祝好哦了一声,摁下接听键,打开免提。

秦聿风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出:“老程,我给你发个地址,你赶紧过来一趟,有急事。”

程述回头看了看屋里一片狼藉,为难地嘶了一声:“什么案子啊,来得真不是时候,我这儿……”

秦聿风语气凝重地打断他:“我跟你说认真的,你手头有什么事

都先放一放,马上过来,城郊发现了一具女尸。”

顿了顿,他才接着说:“她的手上……涂着红色的指甲油。”

第182章

季风和冷暖空气的交汇带来了淮江市的第一场春雨,铅灰色的云层沉甸甸地压在城市上空,让人喘不过气来。

朦胧的雨幕中,数十辆警车已经停在河堤旁的公路上,不停闪烁的红蓝警灯映亮了逐渐被黑暗笼罩的旷野。

自从接到秦聿风的电话后,程述一路上一直缄默不语,眉宇间仿佛压着千钧重。车刚停好,他就兀自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朝拉起警戒线的案发现场走去。

祝好往前几步,举高手中的伞撑在他头顶。他似乎察觉到什么,虽然脸色依旧阴沉,但还是不动声色地放缓步伐,配合她的步调。

身穿雨衣的秦聿风已经站在警戒线外等着了,看到他们过来,示意身旁的警员给他们递上鞋套和手套。

河堤上芦苇丛生,消融的冰雪融化成湍急的河流,咆哮着奔向平原的尽头。探照灯把整个现场映得如同白昼一般明亮,光束的中央,一个年轻女人跪坐在泥泞的荒地上,合十的双手被固定在身前十字样式的木架上,仿佛在祈求着什么。

祝好的目光落在她的十根手指上,那一抹浓稠的红色绚丽而诡谲。

一时间,纷繁复杂的画面在脑海中无序、混乱地播放着。

深不见底的黑夜、亮着冷光的刀、雨衣摩擦的声音,指甲油在指尖冰凉的触感……

祝好突然感觉一阵没由来的眩晕袭来,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撞上了身后坚实的胸膛。

秦聿风扶住她的肩膀,待她站稳后才关切询问:“祝好,你没事吧?”

祝好摇摇头:“我没事。”

她做了个深呼吸,重新把视线挪回女孩身上。

女孩头颅低垂,看不清样貌,但还是能辨认出大约是二十五六岁的年纪,头发长至肩膀,胸口处留着一节刀柄,身上的白衬衫破了好几个窟窿,被血染红后又被春雨冲刷成晕开的淡粉色,湿漉漉地贴在身上。

程述无视了周遭的一切,面色凝重地围着尸体看了一圈,转头问道:“死者身份确认了吗?”

秦聿风:“还在查,暂时没发现任何能证明身份的证件。”

程述又问:“谁报的案?”

“两个钓鱼的老头,已经排除他们的作案嫌疑了。”

程述眯起眼睛打量着尸体,问温珣:“尸检结果呢?”

温珣没像往常一样跟他互怼,严肃地回道:“死者颈部有明显的勒痕,生活反应明显,应该属于生前伤,推测是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被人从身后袭击留下的。致命伤应该还是胸口这一刀,详细的还需要等解剖结果出来才知道。”

秦聿风接过话:“我们对周围的环境做了筛查,没有发现血迹,从昨天晚上就陆陆续续下雨,想找到可供分析的脚印可能会有点难度。”

虽然受害者的年龄、身高、发型都符合指甲油杀手的偏好,手上的红色指甲油更是与指甲油杀手作案后留下的标志一模一样,但祝好还是心存疑虑,毕竟当时许安宁联合同为受害者家属的蒋涛杀害唐芸时,也曾将现场布置成这样。

她忍不住问:“会不会又是模仿作案?”

秦聿风没作声,朝身旁的警员使了个眼神。警员会意,把一张用证物袋装着的照片递给程述:“这是在死者手心里发现的,被一个防水的塑料袋包裹着。”

程述接过照片看了一眼,深深吸了口气,微微颤抖的手因为用力而骨节泛白。

那是一张拍立得,已经有些模糊褪色了,但祝好一眼就认出了照片上的女孩正是程霜。她脸色苍白,双眼紧闭,身下枕着一大片殷红的鲜血,白裙子也被染成了红色。

探照灯惨白的光流过程述紧锁的眉头,顺着他紧绷的下颌滴淌,隐没进领口中,他缓缓低下头,呼吸的节奏有些紊乱。

秦聿风轻咳一声,小声提醒:“老程,照片后面有字。”

程述闻言把手里的照片翻到背面,只见上面用红色的墨水写着几个字——“勿忘我”。

祝好的心猛地一沉,眼前倏然闪过那天在墓园见到的画面:粉紫色的干花衬出灰暗的墓碑上程霜鲜活的笑脸,而那束花,正是勿忘我。

*

雨丝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车在城郊空旷的公路上风驰电掣,迎面而来的车辆响起刺耳的喇叭声,把祝好惊出一身冷汗。

“老大,你、你慢点儿开……”她牢牢抓紧车门上的扶手,看了眼有些失神的程述,小心翼翼地提议:“不然我们先停在路边休息一会儿?”

程述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手上的方向盘一转,那台年久失修的破车猛地蹿了出去,随即他一脚刹车,拉起手刹,车子这才稳稳当当地停在路边。

他一言不发地把脑袋靠在了方向盘上,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对不起,吓到你了。”

冷不丁的一声道歉让祝好猝不及防,一时不知该做什么回应,只好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犹豫片刻,她轻轻把手搭在程述肩上,问道:“老大,你还好吗?”

问题脱口而出后,她才后知后觉自己问了句多余的话,只好闭口不语,任由车窗外的风雨声填满沉默的间隙。

有大货车呼啸着疾驰而过,流转的车灯转瞬消失,似乎连同他的体温也一并带走,无边的黑暗很快将他的身影缠缚、吞没。

半晌后,他才坐直身子,仰头靠在座椅上,喃喃道:“我以为他永远都不会再出现了。”

自从五年前指甲油杀手突然消失之后,由它衍生出来的惶恐、担忧甚至是各种光怪离奇的谣言都逐渐淡出大家的视野,然而这起悬而未决的案子始终犹如悬停在头顶的一把铡刀,令人胆战心惊,不知它何时会再次斩落。

祝好问:“你觉得这回真的是指甲油杀手吗?”

程述双眼紧闭,捏着自己的眉心:“小霜遇害的那张照片,除了他,不会有第二个人有。”

拍立得照片上的日期正是程霜遇害的时间,回想起照片里的惨状,祝好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了一把。

之前祝好刚进游戏时差点被许安宁一刀剁死,从而引出了指甲油杀手一案的线索,也拉开了游戏的序幕。

在完成了那么多个剧情任务后,游戏似乎也逐渐到了尾声。最后一案,八成就是跟真正的指甲油杀手来个正面对决了。

程述长长地吁了口气:“小霜坟前那束花一定是他放的,他这回……也是冲着我来的。”

十三年前,指甲油杀手第一次犯案,杀害了当时年仅十八岁的蒋婷婷,此后又连续杀害多名女性,却一直没有被警方抓到。

五年前,刚进入警局的程述对他进行了详细的心理剖绘,认定他是一个聪明、谨慎且十分自恋的人,对公众注意力有着病理性的渴求,于是故意在新闻采访中对他做出了错误的分析。

正如程述预料的一样,指甲油杀手根本无法容忍别人对自己的否认,立刻给电视台寄去了跟案件有关的信件和照片,以嘲笑警方的无能。

不过程述没想到的是,在连续杀害多名女性后,单纯的杀戮行为已经不能满足指甲油杀手的欲望。

程述的出现仿佛给他带来了新的挑战,他把程述当成对手一般的存在,不仅杀害了程霜,还在消失五年后又重新出现,并在程霜的坟前摆上一束勿忘我,试图向程述传达出一个信息:别忘了我,我回来了。

祝好有意缓和车里沉重的气氛,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老大,别担心,我会保护你的。”

“我不是担心我自己,我是担心……”他不着痕迹地瞥了祝好一眼:“他会再一次对我身边的人下手。”

身边的人?

程述总说“人际关系比尸体还要难处理”,除了秦聿风之外,他几乎没什么能称得上

是“朋友”的人。

祝好心里突然一动:难道他担心的……是她?

毕竟祝好的身高、长相和年龄都符合指甲油杀手对受害者的偏好,他如果还是把报复程述当成目标,确实会有一定几率盯上一直跟在程述身边的祝好。

祝好打趣:“你担心我就直说呗。”

程述:“对,我就是担心你。”

习惯了他平时的喜怒不形于色,这个直截了当、毫不掩饰的回答反而让祝好吃了一惊。

她愣神片刻,佯装毫不在意地嗐了一声:“担心我干什么……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

程述没吭声,神色依旧凝重,眼神空茫茫地落向前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祝好凑到他面前,用手肘碰了碰他:“诶,老大,你不会突然玩消失吧?”

程述不明所以:“我为什么要突然玩消失?”

“电视剧里不总是有那么一种人吗?自己身陷某种风波,为了不连累身边的人,就只身去山林里隐居,一个人默默承担所有。”祝好摆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模样:“你可不能学他们啊。”

程述一愣,嘴角勾起若有似无的笑:“为什么,你舍不得我啊?”

祝好嘁了一声:“谁舍不得你了,不过白眼狼吃得那么多,我一个人可养不活它。”

程述终于绷不住笑出声,无奈地摇了摇头。

祝好问:“心情好点儿了?”

“一点点吧。”

祝好指了指方向盘:“那你好好开车,我可不想还没遇着指甲油杀手,就先死在你方向盘下了。”

程述嗯了一声,默不作声地启动了车子,四平八稳地朝前开去。

*

从案发现场回到家时已经是深夜。

白眼狼正跟一个纸箱缠斗,听到开门声,毅然决然地抛下“敌人”,喵喵叫着冲上前迎接两脚兽的归来。

祝好绕过堆在门前的纸箱,看着屋里满地狼藉,头疼地叹了口气:“老大,今晚我怎么睡啊?”

白天程述执意要把祝好的床和衣柜换成新的,还添置了书桌和梳妆台,家具虽然都已经安装好,但阁楼还没来得及收拾。本来打算花一天时间把阁楼整理、打扫一遍,没想到案子突然来了,他们只得匆匆出门。

程述也没料到这茬,抓了抓后脑勺:“要不你睡我房间吧。”

祝好:“啊?”

意识到这句话的歧义,程述尴尬地咳了一声:“……我的意思是,我睡沙发,你去我房间睡。”

祝好松了口气:“哦,原来是这个意思啊。”

程述没好气道:“不然你以为是什么意思?”

“我还以为……”祝好差点儿把脑子里的念头说出来,赶紧缄口,生硬转移了话题:“没、没什么。那你睡沙发……会不会不舒服?”

程述无奈地笑了一声:“那么关心我,要不你来睡沙发吧。”

不等祝好回应,他又开口催促:“别啰嗦了,赶紧去洗澡,我帮你把床单换了。”

哗啦啦的热水洗去一身疲惫,祝好从洗手间里出来时,程述正把一张毯子铺在沙发上。

祝好一眼就认出他手里的毯子跟梦里那张一模一样,回忆起那些旖旎的画面,耳尖不由得有些发烫,赶紧心虚地移开视线。

程述没注意到她神色的变化,说道:“床单、被子和枕套都已经换了新的,如果这几天没空收拾阁楼,你就先在我房间里睡吧。”

祝好也不推辞,点了点头,走进房间刚要把门关上,程述突然叫住她:“祝好。”

“嗯?”

他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只说:“早点休息,明天可能要起很早。”

祝好不解,不论是警方核对信息还是等尸检结果出来都需要时间,虽然她也想尽快得到线索,但也不至于起太早吧?

程述没过多解释,转身进了洗手间。祝好也锁上门,在床上躺下。

床单虽然是新换的,鼻间却萦绕着熟悉的沐浴露香气,祝好翻来覆去好半天,丝毫没有睡意。

只要一闭上眼睛,今天那个受害的女孩儿和程霜的身影,还有照片上所有受害者那一张张曾经鲜妍的笑脸总是在脑海里不停回闪。

她们还那么年轻,未来的生活本可以拥有无限的可能,却因为某种偶然和巧合承受了无妄之灾,变成了一条新闻、一个数据,带着她们名字和照片的资料被锁进档案柜里,随着纸页泛黄,逐渐被人遗忘。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却仍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里享受着恶行带来的快感,甚至还耀武扬威地挑衅曾经的受害者家属,试图亲手撕下他们心头那道永不愈合的伤疤。

祝好打开台灯,拿起程述放在床头的那张全家福。她轻轻抚摸着照片上程霜的笑脸,喃喃自语:“放心吧,小霜,他一定会受到应有的惩罚。”

第183章

祝好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甚至不确定自己到底睡了多久,就在迷迷糊糊中被一阵敲门声吵醒了。

她睁开眼睛,先是看着周围的环境迷茫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自己睡在程述的房间里。

程述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祝好,起床了。”

窗外天才刚蒙蒙亮,祝好摸过放在床头的手机,打开屏幕看了一眼,清晨六点半。这一定是在做梦,而且还是个噩梦。

她放下手机,翻了个身打算继续睡,可敲门声却没有停歇的意思。

程述拖长音调叫她的名字:“祝——好——”

祝好无奈地从床上坐起来,问道:“怎么了?”

“起来,跟我去跑步。”

祝好:?

她扶着额角,不耐烦道:“我什么时候说要跟你去跑步的?”

程述说得理直气壮:“不是跟你说了今天要早起吗?快,给你十分钟时间换衣服。”

早起?祝好这才想起来昨晚他的确说过今天要早起,但他也没说早起是要去跑步啊。

她重新躺下,用被子蒙住脑袋:“我不去,我要睡觉。”

程述不肯罢休:“我数到三,你不起来我就进去掀你的被子了。三,二……”

祝好没理会他,反正昨晚睡觉之前门已经被她反锁了,她才不信程述有办法进来。

“一!”

下一秒,身上的被子“哗”地被掀开,祝好如被火烙,蹭一下从床上弹起来,像见鬼一样指着站在床边的程述:“你、你怎么进来的?”

程述抱着双臂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房间的门锁是坏的,根本反锁不了?”

祝好:……

程述朝她扬了扬下巴:“赶紧起来。”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但祝好还是不情愿:“为什么一定要大早上起来跑步啊?”

“练好体能,遇到危险的时候能跑得快一点。除了跑步之外,我之后还会慢慢教你一些基础的防身术。”程述把放在床尾的衣服扔到她身上:“赶紧换衣服,如果你十分钟内能出门,今天可以少跑一公里。”

祝好已经记不得自己上一回正儿八经地跑步是什么时候了——跟温珣一起被绑架那次不算,毕竟当时情况紧急,肾上腺素飙升,根本不会觉得累。

而现在刚跟着程述在附近小公园的跑道上跑了两圈,她就已经累得扶着路边的树哼哧带喘了。

程述往前跑出一段,回头看到她没跟上,又退了回来:“还没到休息的时间,继续。跑步的时候重心前倾,后脚跟抬高,前脚掌着地,注意呼吸的方式。”

祝好举双手求饶:“老大,你放过我吧。”

练什么体能啊,反正现在积分足够多,要真碰到危险的情况,不停用积分换体力也是一样的。

程述恨铁不成钢:“不行,万一你那什么积分全用光了怎么办?”

祝好不想费口舌跟他争辩,只得退一步:“那你让我歇会儿,我真的不行了。”

程述想了想,妥协了:“行吧,你歇十分钟,我去买瓶

水。”

祝好点点头,刚要在路边的石墩上坐下,屁股还没沾地,又被他一把拎起来:“跑完步不能马上坐下,会引起大脑缺氧,你原地慢走就行。”

昨天他直白地对祝好说出那句“对,我就是担心你”的时候,祝好心里还是有那么一丝感动的,可现在她只觉得这份担心实在太沉重了,不仅要六点半起床跑五公里,好不容易歇一会儿甚至还不能坐下。

在原地僵尸步转了几圈后,程述拎着两瓶矿泉水回来了,把其中一瓶拧开瓶盖的递给祝好。

祝好接过水仰头刚要喝,又被他一把夺走:“记住,不是当着你的面拧开的水不准喝,不管对方是什么人。”

祝好窝了一肚子火,刚要捏紧拳头,他又把水重新递回来:“当然,除了我。”

祝好:……

终于断断续续地跑完了几公里,又在回家的路上吃了碗小馄饨作早餐。回到家里,祝好洗了个热水澡,本以为会筋疲力竭,没想到竟然神清气爽,甚至比平时晚起还要精神一些。

*

警局。

法医室里传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哭喊,过了一会儿,两名女警搀扶着一个头发花白、双膝瘫软的中年女人从里面走出来,朝接待室的方向去了。

“那是受害者的母亲。”秦聿风低声解释:“受害者的父亲两年前去世了,只剩母女俩相依为命。”

祝好转头望着她们消失在走廊尽头的背影,心口仿佛压了一块沉甸甸的冰碴。

又一个家庭从此支离破碎,这位母亲的余生都将被历久弥新的痛苦填满,可一切的始作俑者却仍在逍遥法外。

耳边传来一声微乎其微的叹息,祝好循声看向程述,尽管他一再按捺,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还是出现了一丝裂隙,但他很快敛起情绪,率先转身朝会议室走去。

警局对沉寂多年的指甲油杀手重新出现这件事十分重视,会议室里坐满了人,几乎所有没有任务在身的警员都到齐了,连局长也捧着保温杯坐镇其中,但大家的脸色显然都不太好看。

祝好被满屋子呛人的烟味熏得直皱眉,程述用余光瞥了她一眼,起身推开了后门,又朝坐在前排的秦聿风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把窗户打开。

初春沁凉的风穿堂而过,驱散了一室的烟熏火燎。局长清了清嗓,往前一倾身,宣布会议开始。

经过走访调查,河堤上发现的那具尸体的身份很快被核实。死者名叫夏嫣,二十五岁,不是淮江市本地人,生前在一家餐馆当服务员。

一身白大褂的温珣在众人的目光中,用激光笔指向白板上的照片:“死者被发现时,全身尸僵和尸斑已固定,手指按压尸斑不会消失,体温下降明显,推测死亡时间超过十二小时。死因是锐器刺击心脏致急性心包填塞合并失血性休克,致命伤在左胸骨旁第4肋间,从伤口形状上看,凶器应该是一把单刃匕首。”

他推了推眼镜,继续道:“另外,死者颈部有明显索沟,身上有多处刀伤,均属于生前伤。反抗痕迹轻微,只有四肢被捆绑的地方有轻微的擦伤。”

有警员提出:“会不会是凶手提前给受害者下了药?”

温珣不置可否:“我已经提取了死者的心血,正在进行化验。”

现场勘查中并没有发现周围有可疑的血迹,说明不是第一案发现场,凶手是将死者杀害后才把尸体带到那儿的。

局长若有所思地抿了口茶水,拧紧保温杯的瓶盖,问道:“抛尸时间能确定吗?”

温珣回答:“从死者身上伤口的形态来看,她被杀害时应该是呈卧姿,可她的尸斑却集中在下半身,也就是说,她死后的十二小时内,尸体曾被移动过。”

秦聿风接过话:“死者被发现时身上已经被雨淋湿透了,结合天气预报和在附近钓鱼的市民的证词,可以推断出抛尸时间是在前一晚的凌晨一点到五点之间。”

局长略一点头,微不可察地瞥了程述一眼,问道:“听说在案发现场发现了上一名受害者的照片?”

秦聿风:“对,经过鉴定,可以确定照片没有伪造的痕迹。”

“那指甲油呢?”局长问:“指甲油的成分,跟之前是一样的吗?”

温珣:“是的,指甲油的成分与五年前使用的是同一种。”

局长脸色微沉,重重地叹了口气:“你的意思是,指甲油杀手又出现了?”

顿了顿,还是有些不确定,又看向程述,问出了跟祝好昨天一样的问题:“这回真的不是模仿作案?小程,你有什么看法吗?”

众人纷纷把目光投向程述,他却没应声,一言不发地盯着手中尸检报告,眼神没有聚焦,不知在想些什么。

祝好用胳膊肘碰了碰他,提醒道:“老大,问你话呢。”

程述回过神来,把尸检报告放在桌上,说道:“凶手的目标偏好、作案手法和行为模式都与指甲油杀手一模一样,加上他放置的照片,我觉得……可以排除模仿作案。

他缓缓掀起眼皮,对上朝他投射而来的一道道目光,一字一顿道:“是他没错,他又回来了。”

众人闻言一片哗然,嗡嗡的讨论声回荡在会议室中。

这二十多年间,指甲油杀手从横空出世到突然消失,警方一直被他牵着鼻子走,除了他主动寄出的照片和信件之外,却从未觅得任何关于他的蛛丝马迹。

五年前,程述的主动出击让他险些露出马脚,他恼羞成怒,杀害了程霜作为报复,随后便没再犯案。

可沉寂了五年后,他又再度出现,并且还留下了除了红色指甲油之外的另一个标志,那就是在尸体上放置上一名受害者,也就是程霜遇害时的照片,照片背面还写上了“勿忘我”,这无疑是对警方赤裸裸的挑衅。

更多的疑问也随之而来:

过去的二十多年时间里,指甲油杀手一直保持着两三年犯一次案的频率。可五年前,他的作案频率突然增高,却又在杀害程霜之后戛然而止。这究竟是为什么?

在他消失的这段时间里,他去了哪儿,又经历了什么?

而现在,他又为什么会突然出现?

但有一点所有人都明白:警方在明,指甲油杀手在暗。第一名受害者的出现只是个开端,谁也说不准他什么时候会对下一位受害者下手。

散会之后,秦聿风叫住程述:“我要去夏嫣工作的餐厅问问情况,你们跟我一起吧?”

第184章

夏嫣几年前从周边的小县城来到淮江市打工,辗转换了几份工作后在一家茶餐厅当起了服务员。

这家茶餐厅规模不算大,主要的客户群体是CBD周边企业的基层白领,每到午饭和晚饭时间

都人满为患。

餐厅老板接到电话后在门口站了许久,才等来了秦聿风的车。他指挥秦聿风把车停在门前的停车位上,恭恭敬敬地把他们迎进店里。

下午三点多正值餐厅最清闲的时候,除了几桌喝下午茶闲聊的客人,大部分餐桌都是空荡荡的。

秦聿风找了张靠近角落的桌子坐下,朝坐在对面的老板礼貌一颔首,开门见山道:“打扰了,我们这次来,主要是想跟你了解一下夏嫣的情况。”

老板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他四处张望一番,有些局促地搓了搓手:“你们问,我一定配合。”

“夏嫣平时为人怎么样?”

“人很老实,工作挺认真的,从来没接到过什么投诉,至于她的私生活我就不是很了解了。”老板抱歉地笑了笑,又说:“不过她跟其他两个女员工合租,她们应该比较了解。”

说完朝着站在收银台旁、正好奇地往这边张望的两个女孩摆了摆手,示意她们过来,并起身给她们让了位置。

两个服务生在对面坐下,祝好注意到她们身上穿的正是跟夏嫣被害时一样的白衬衫和黑色西裤。

秦聿风问:“你们平时跟夏嫣的关系怎么样?”

其中一个服务生回答:“还行吧,她性格比较内向,话不多,不过还挺好相处的。”

“最近你们上班时,有没有注意到餐厅里有什么奇怪的客人?”

程述补充:“男性,年龄大概四十到五十岁之间,总是会时不时盯着夏嫣看。”

两个服务生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回答道:“我们这儿的客人都是年轻人为主。”

秦聿风又问:“那夏嫣有没有跟什么人有过矛盾?”

“矛盾倒是没有,不过……”服务生欲言又止,下意识转头看向坐在一旁的老板。

秦聿风意会,对老板道:“您先去忙,不用在这儿坐着。”

老板听出他话里赶人的意思,似乎有什么顾虑,但还是应了一声,起身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看着老板的背影渐远,服务生才继续说:“后厨有个员工叫陶斯然,一直在追求夏嫣,还跟踪过她好几回。”

秦聿风眉头一皱,问道:“这事儿老板也知道?”

服务生说:“知道,夏嫣向老板投诉过,但陶斯然是老板的远方亲戚,而且他除了跟踪之外也没什么更过分的举动,所以老板每次都找借口敷衍过去了。”

秦聿风没就这个问题继续探究,转而问道:“听说你们跟夏嫣合租,住的地方离这儿远吗?”

“走大路的话不远,骑共享自行车大概也就十分钟,但走路的话要差不多半个小时。”

祝好敏锐地捕捉道她们话里的重点:“大路?也就是说还有其他的路吗?”

服务生点点头:“有一条近路比大路要快二十分钟,不过中途会路过一片拆得差不多的老旧小区,晚上几乎没人,很多路灯都是坏的,没有伴儿的话我们一般不会走那里。”

说着她拿出手机点开地图,分别把两条路指给祝好看。

她们说的那条大路是一条主干道,车来车往,沿途全是商铺,确实比小路要安全许多;小路虽然人烟稀少,但几乎是一条直线把她们租的房子和餐厅连起来,比走大路要省时不少。

按照夏嫣失踪的时间推算,她应该是那天下班后遇害的。假设她因为没有找到共享自行车,又心疼打的的钱,说不定会选择冒险抄近路回家,这也就给了指甲油杀手下手的机会。

秦聿风重新叫来老板,问道:“夏嫣出事那天晚上是几点下班的?”

老板说了句“稍等”,掏出手机查询打卡记录:“记录显示是晚上十一点。我们一般是十点钟打烊,不过她那天上的是晚班,营业结束后还需要清点物资和做一些简单的卫生。”

秦聿风又问:“当天跟她一起上晚班的都有谁?”

老板低头翻看了手机里的值班表,很快给出几个名字。除了夏嫣外,还有三男三女一共六名员工,陶斯然的名字赫然也在其中,而且他打卡离开的时间只跟夏嫣前后相差不过五分钟。

在秦聿风的示意下,老板又打开那天晚上餐厅里的监控。监控上显示,在夏嫣离开没多久,陶斯然就急匆匆跟了出去。

秦聿风指着陶斯然的名字问道:“他现在在店里吗?”

老板一愣,大概也猜到服务生都说了些什么,无奈地瞥了她们一眼,说道:“他今天应该是晚班,现在离上班时间还有半个小时。”

顿了顿,又补充道:“警察同志,虽然我跟陶斯然是有那么点儿沾亲带故,但也不会包庇他的。夏嫣跟我投诉他那会儿我也找他问过了,那小子就是喜欢夏嫣又不敢表白而已,也没做什么过份的事。”

程述冷笑一声:“偷偷摸摸跟踪女孩回家,还不算是过分的事?”

老板噎住,一时无言以对,只好拿起手机讷讷地问道:“那……我给他打个电话让他提前来吧。”

“不用。”秦聿风抬起手,掌心向下压,阻止了他:“我们在这儿等会就行。”

如果陶斯然真的跟夏嫣的死有关或者知道写什么内幕,那么提前给他打电话无异于打草惊蛇,给了他逃跑的时间,还不如就留在餐厅里守株待兔,等他自己送上门。

把老板打发走后,秦聿风请服务生送了几杯水来。趁着程述上洗手间的当儿,他凑近祝好,压低声音问道:“祝好,老程他没事吧?”

祝好知道秦聿风是担心指甲油杀手的突然出现会让程述失控,从而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举动。

亲生妹妹的死曾经令程述深陷愧疚与遗憾的囹圄,为了逃避压在肩头的负罪感,他甚至依靠酒精来麻痹自己。回想起第一次在医院里见到程述时,那双漆黑的眼睛里写满了焦躁、愤怒以及滔天野火般熊熊燃烧的恨意。

但目前看来,除了看到程霜遇害的照片时情绪出现些许波动和偶尔的失神,他一切都还挺正常。

祝好突然意识到,已经很久很久没在程述的眼睛里看到过跟那天一样的情绪了。

于是她实话实说:“应该没事。”

不仅没事,甚至还有精神六点半拉她起床跑了五公里。

秦聿风欣慰地呼了口气:“那就行,看来我的担心是多余的,多亏有你,这半年多他的状态好了不少。”

什么叫“多亏有你”?祝好愣怔片刻,只觉这份功劳来的有点莫名其妙:“跟我有什么关系?”

秦聿风自觉失言,哑然一笑,但只是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

祝好刚想追问,程述就朝这边走回来了,在他坐下后,秦聿风自然地转移了话题:“老程,如果这个案子真的是指甲油杀手干的,他选中夏嫣是临时起意,还是早有蓄谋?”

程述从桌上抽了张纸巾擦干手上的水,垂着眼说道:“不会是临时起意,他应该盯上夏嫣有一段时间了。”

秦聿风:“怎么说?”

程述把那张纸揉成一团,双眉微微蹙起:“指甲油杀手很谨慎,按照他的习惯,他在选定受害者之后,一定会提前把她们的生活习惯和日程摸得很清楚,确保在下手的时候能够万无一失。”

祝好接过话:“根据和夏嫣合租的舍友说,夏嫣一般都是踩共享自行车走大路回家的,很少会选择抄近路,指甲油杀手应该观察她一段时间了,所以才能准确无误地在她走那条小路时对她下手。”

秦聿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说话间,已经到了周边企业的下班时间,餐厅里的客人越来越多,服务生也开始忙碌起来。

过了一会儿,老板领着一个中等身材、留着板寸的男青年从后厨出来。男青年身上的外套还没来得及脱下,脸上露出茫然的神色,显然是刚到餐厅没多久就被老板带过来了。

老板满脸堆笑,介绍道:

“警察同志,这位就是陶斯然。”

“警察?”陶斯然听到这两个字,脸色突变,下意识挣开老板的手,向后退了一步。

秦聿风站起身,朝他亮出证件:“陶斯然,关于夏嫣的事……”

他话音未落,陶斯然突然一把推开老板,转身往餐厅门口冲去,路上又哐当撞倒了正在点菜的一名服务员。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程述也已经拔腿朝着他的背影追了出去。

正值饭点,餐厅里人头攒动,陶斯然凭借身材优势在餐桌和人群之中不停穿梭,横冲直撞,客人的尖叫声接二连三响起,顿时一片混乱。

眼见他就要夺门而出,程述毫不迟疑一脚踩上靠近门口的桌子,在一片惊呼声中飞身往前一扑,顺势把陶斯然带倒在地上。

秦聿风和祝好拨开围观的人群赶到门口时,陶斯然正趴在门前的地板上,两条胳膊被程述反扭在身后,疼得嗷嗷大叫。

秦聿风赶紧上前薅住他的肩膀,把他从地上拎起来,厉声喝道:“你跑什么!”

陶斯然一愣,突然嚎啕大哭起来:“真的不是我,不关我的事啊,我也不知道她会出这样的事!”

秦聿风和程述对视一眼,转向站在一旁目瞪口呆、手足无措的老板:“老板,麻烦你给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

第185章

秦聿风关上员工休息室的门,转向臊眉耷眼缩在椅子上的陶斯然,问道:“你知不知道我们为什么找你?”

陶斯然头也不敢抬,低声狡辩:“不、不知道。”

程述转动刚才摔疼的手腕,冷笑了一声:“不知道?那你为什么要跑?”

陶斯然被他笑得心头发瘆,讷讷道:“因为我怕你们怀疑我。”

“怀疑你什么?”

“怀疑我……”陶斯然僵硬地抬起头,十分不自然地看了秦聿风一眼,声音越来越小:“怀疑我……杀了夏嫣。”

秦聿风沉下脸色:“你没做过的事,我们为什么怀疑你?”

他声线冷厉,颇有种不怒自威的感觉。陶斯然吓得猛地一哆嗦,话都说不利索了:“我……我真的什么也没做。”

秦聿风懒得再跟他兜圈子,叩了叩桌面,问道:“那天夏嫣离开餐馆时,你是不是跟踪她了?”

陶斯然急切地摇头辩解:“不是跟踪,我只是想保证她的安全……”

说着他咽了口唾沫,心虚的眼神四处乱飘,却一直落不到实处。

秦聿风故作不耐烦地叹了口气:“夏嫣被杀害,你有很大的嫌疑。如果你不交代清楚,就跟我回一趟警局吧。”

陶斯然一看就是个心理素质不太好的主儿,一听到要回警局,吓得都快要跪下了,赶紧摆手:“不不不,我说。”

秦聿风朝他扬了扬下颌,示意他把事情从头到尾讲清楚。

陶斯然垂着头,有意无意地抠着指甲,嗫嚅道:“那天我本来提出要送她回家的,但是她不愿意,我看到她往那条小路的方向走,担心她的安全,就悄悄跟了上去,结果半路被她发现了,把我骂了一顿,还说再跟着她就要用防狼喷雾滋我。”

说到这儿,他刻意拔高了嗓门,试图掩饰声线中的底气不足:“我本来出于好意想保护她,结果挨了一顿骂,自讨没趣,就转身走了。”

如果只是单纯的跟踪,不至于让他一听到“警察”两个字就跟见鬼似的跑得飞快,他一定还隐瞒了其他事情。

程述静静地盯着他:“就这样?”

陶斯然嘴角轻轻一抽,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目光却没有从程述脸上挪开,显然是在观察他究竟有没有看穿自己的谎言。

这点小把戏逃不过程述的眼睛,他向后一靠,要笑不笑地说了句:“老秦,把他带回去吧,他没说实话,说不定人就是他杀的。”

陶斯然浑身一颤,脸色由红转白,生怕真的被扣上“杀人犯”的帽子,赶紧全盘托出:“真不是我,我没杀人!我只是……其实那天晚上,我走到一半还是不放心,想了想,又折返回去,但一路上都没再看到夏嫣,只在路边捡到了她的包。”

秦聿风眯起眼睛打量着他:“你说你捡到了她的包?”

陶斯然忙不迭点头:“对,我本来想给她打个电话,却听到铃声在附近响起,我顺着声音找过去,就、就发现她的包落在路边。”

“刚才为什么不说?”

陶斯然恨不得把脑袋埋进胸口里:“我怕……我怕说不清楚,你们会更加怀疑我。”

秦聿风下颌抽了抽,最后还是把骂人的话咽了回去,无奈地问道:“包在哪儿?”

“在……我摩托车的储物箱里。”

程述直接伸手从他裤子口袋里掏出钥匙,转身离开了休息室,不一会儿就拎着一只帆布包回来了。

帆布包是白色的,上面沾了不少泥水。包里都是些年轻女孩常用的东西,口红、气垫、护手霜、纸巾,还有一支防狼喷雾。

夏嫣的手机也在包里,只是手机已经没电了,就算充上电开机也没有密码,于是秦聿风暂时把手机收回包里,转头问蜷缩在一旁的陶斯然:“你捡到包时,就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吗?”

陶斯然怯怯地摇头:“我、我真没多想,还以为她是不小心把包落下了,本来想着第二天还给她,没想到……”

说到这儿,他忽然问:“警察同志,夏嫣真的是被那个什么指甲油杀手害死的吗?”

秦聿风斜睨他一眼,冷冷道:“不该问的别问。”

陶斯然惶恐地哦了一声,低下了头。

餐厅已经恢复了部分营业——之所以说是部分,是因为刚才的追逐中店里的桌子、椅子被推得乱七八糟,客人也被吓跑了大半。

老板边指挥服务生打扫卫生,边点头哈腰跟客人道歉,看到秦聿风架着陶斯然从员工休息室出来,他的脸色很不好看,但还是陪着笑道:“警察同志,我这侄子……”

秦聿风提了提陶斯然的领子:“他是案子的重要证人,我得带他回局里做份笔录。”

说着扫了眼横七竖八的桌椅,说道:“不好意思啊,把你这餐厅弄得那么乱。”

老板狠狠剜了陶斯然一眼,又看向一脸理所当然、丝毫没有愧疚之心的程述,极不情愿却又无可奈何道:“没事,配合警察办案……应该的。”

从餐厅出来,他们没有马上回警局,而是先带着陶斯然去了那条小路。

这是一条废弃的巷弄,地上还有雨后留下的水洼,路边堆砌着不少乱石碎瓦,青苔在灰白色的墙上洇出暗绿色的潮痕。此时天已经暗了下来,暮色宛如滴在清水里的墨汁,顺着被砖墙切割的天空晕染开。

巷子的确很安静,除了他们交叠的脚步声,就只有悬在墙头的枯藤和已经褪色的广告随风哗啦啦作响。

程述提着陶斯然的后领,问道:“你那天晚上跟踪夏嫣到了哪儿?”

陶斯然左右张望了一会儿,把他们带到一根电线杆前:“就这儿,我记得墙上的这个涂鸦。当时她察觉到有人在跟着她,一开始好像还有点儿害怕,发现是我之后就对着我破口大骂,还让我赶紧滚。”

“那你又是在哪儿捡到的包?”

陶斯然比划了一下:“就离巷子口不远,大概不到二十米吧。”

程述接着问:“距离你第二次折返回来,中间隔了多久?”

陶斯然想了想:“当时我从电线杆那儿走回餐厅,蹲在门口抽完了一只烟,才又重新返回去的,中间大概……不超过半个小时。”

“捡到包之后,你去了哪儿?”

这回陶斯然答得毫不犹豫:“回餐厅门口把摩托车开走了,然后就去了一家酒吧喝酒,一直喝到凌晨两三点才回家。”

走到巷子口后再过个马路就能到夏嫣租住的房子,以电线杆为起点的话,跟巷子口就只有五六百米距离,但一路上却还横插着两三条小巷,巷子里是不少破落的砖房,腐朽的木门几乎成了摆设,一推就能开。

如果指甲油杀手想要寻求一个方便藏身又不易被发觉的地方,这儿简直有太多选择了。

连绵不断的春雨冲洗掉了不少痕迹,没有人知道在那个漆黑的夜里,夏嫣看着巷子口近在咫尺的亮光,经历了怎样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