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程述蹙眉问道:“你可以吗?”
“可以,我相信小盛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不论如何,我要弄清他的死因,给我们、也给他一个交代。”柯父从地上站起来,扯了扯外套下摆,闭上眼睛:“我准备好了,我们从哪里开始?”
程述沉默了一瞬,才继续刚才的引导:“现在你进到了房间里,看到趴在地上的柯盛。仔细回想一下,他当时是什么样的姿势?”
“面部朝下,两只胳膊往前伸。”柯父回忆片刻,颤抖着比划。
“他的胳膊伸向哪儿?”
“伸向……门口。”
程述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那他的轮椅呢?轮椅在哪儿?”
“在……”柯盛的父亲喉结轻轻滚动,仔细回想:“在门边。”
柯盛的床靠着墙,离门边大约有两米的距离。按照他平时的习惯,应该会把轮椅放在床边,方便自己上下床。
如果轮椅离床边那么远,那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凶手担心柯盛会中途醒来,所以特地把轮椅推到远离床边的位置。
而柯盛确实也从昏迷中醒过来了,意识到不对劲之后,他曾经尝试过自救,拼尽全力爬下床,却因为麻醉药的药效和一氧化碳中毒导致的全身乏力而昏倒在地上,最终还是没能逃脱厄运。
回忆结束后,柯父脱力地靠在墙上,脸上糊满了眼泪和汗水,问道:“警察同志,我家小盛不是自杀的,对吗?”
程述转头看向墙上的两张照片,一张是柯盛举着登山杖站在山顶笑得春风得意,当时他的双腿还完好;另一张是出院之前他跟父母、医生的合影,虽然坐在轮椅上,但他笑容依旧。
程述说:“他不是自杀的,他很坚强,直到最后一刻,他也还在尝试自救。”
柯母紧咬嘴唇,强忍眼泪,哽咽道:“那……”
祝好明白她的意思,没等她把话说完就重重点头:“叔叔阿姨,你们放心,我们一定会找到那个人的。”
“谢谢你们,辛苦了。”柯母长舒一口气,牢牢握住祝好的手,努力牵起嘴角:“我们今天就在这里陪小盛过节,你们的家人一定早就在家等你们了吧?赶紧回去吃饭吧,新年快乐。”
新年?
祝好意识到什么,拿起手机看了眼日期,才发现今天已经是除夕了,难怪刚才一路过来路上行人那么少,很多店铺也都暂停营业,原来是赶着回家过年了。
这几天光顾着为了这起连环自杀案奔忙,她差点连过年这件事都忘了。
与柯父柯母告别之后,他们乘坐电梯来到青年公寓的大堂,秦聿风也刚好从物业办公室出来。不过从他怏怏不乐的表情上看,结果应该不太乐观。
果不其然,他叹了口气:“物业的监控记录只能保留十五天,十五天后自动覆盖。”
今天距离柯盛出事的时间刚好过去十六天,当天的监控记录已经被覆盖,也就无法从里面找出凶手的身影了。
秦聿风又问:“你们那边有什么发现吗?”
程述点点头:“根据柯盛父亲的回忆,当天应该也有人去了柯盛家,而且大概率就是那个凶手。对了,凶手应该是名女性。”
“女性?怎么看出来的?”
祝好接过话:“柯盛给她准备的是一双38码的女款拖鞋。”
程述继续道:“这个凶手从表面上看待人和善,很好相处,能让受害者不自觉对她敞开心扉,所以才会毫无防备将她请进家门。”
秦聿风捻着下巴稍一思索,问道:“那遗书呢?凶手再怎么聪明,也没办法强迫受害者写下遗书吧?”
的确,那几封遗书字迹工整,语句通顺,并不像是在受胁迫的情况下写出来的。
“这个我也还在想,不过……”
程述话还没说完,秦聿风的电话突然响了,他朝程述做了个暂停的手势,接起了电话:“喂,妈,我在外面查案子呢……知道了,马上就回去。”
挂了电话,他呼了口气,转头问祝好:“祝好,你们今晚打算怎么过?要不要跟我回家一起……”
程述没给他把话说完的机会:“算了,你家老头子的唠叨你自己承受吧,我们自有安排。”
秦聿风朝祝好看了一眼,似乎有些不甘心,但还是没说什么,只是弯了弯眉眼:“行,那我就先回去了。祝好,新年快乐。”
祝好也报以一笑:“新年快乐。”
*
这个时间点,菜市场已经没人摆摊了,幸亏一些大型连锁超市还开着。虽然食材不算多,但也足够应付今天的晚餐了。
趁程述挑选食材的当儿,祝好在附近闲逛起来。
超市里有卖宠物用品的区域,货架上的猫粮都是些平价口粮,那位吃惯了进口猫粮、口味刁钻的白大爷肯定不屑一顾。
祝好转了一圈,被旁边的宠物服饰吸引了目光,给白眼狼选了一串用红绳编织而成、上面挂着个金色长命锁的项圈,又买了一副对联和几张颇具年味的贴画。
回到家后,她从购物袋里翻出刚才买的对联,踩着凳子在门框上比划。
老式的居民楼飘着各家各户炖肉的香气,窗外的落雪已经停了,天空是一片澄澈的深蓝色。
她刚要把左边的对联贴上,就听到身后传来程述的声音:“下联应该贴在左边吧?”
祝好动作顿住,疑惑道:“是吗?我怎么觉得这是上联。”
“上联最后一个字一般是仄声,‘平安’的‘安’字是平声,所以应该是下联……”程述扶住她脚下摇摇欲坠的木凳:“算了,我来吧,你先下来。”
祝好应了一声,刚从凳子上跳下来,就看到房东大妈端着一盘炸丸子走上楼:“小程,祝好,贴对联呢?这是我刚炸的萝卜丸子,你们尝尝。”
祝好道了句谢谢,把一颗肉丸塞进嘴里,称赞道:“张姨,您手艺也太好了吧!超级好吃!”
房东大妈被她真诚又略带夸张的语气逗得喜笑颜开,把盘子往前递了一
些:“小程,你也尝一个。”
程述摊开手朝她示意:“不用了,我手上都是胶水。”
房东大妈不乐意:“那有什么,让祝好喂你吃一个不就行了?”
祝好愣了一下,跟程述对视了一眼,回过头又撞上房东大妈期待的眼神,只得从盘子中捻起一颗炸丸子,抬起手递给程述。
程述抿嘴笑了一下,弯腰从她手上把丸子叼走。
指尖触及他温热的嘴唇,祝好脸上蓦然一烫,赶紧将手收回,背在身后。
房东大妈笑吟吟地问了句:“好吃吧?小程。”
程述真情实意地点点头:“嗯,好吃。”
“好吃就行,这一盘都给你们啦。”得到满意的答复,房东大妈把一整盘丸子塞给祝好,说了句“新年快乐”,转身下楼去了。
程述很快把对联贴好,从凳子上下来,拍了拍手上的金粉,后退几步欣赏自己的杰作。确认两边都对齐之后,才拉开门往屋里走。
祝好把那盘炸丸子放在餐桌上,给白眼狼戴上了新买的项圈,欣赏了好一会儿,拿出手机拍了张照片,群发给三位可攻略对象,并附上了一句“新年快乐”。
没过多久,就陆续收到了回复。
李砚川:“新年快乐,希望好好和白眼狼小朋友新的一年也能顺顺利利,平平安安。”
还附带了一个红包,写着“给白眼狼的新年礼物”。
秦聿风也回复了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上回去游乐场赢的那只玩偶小熊,小熊怀里还有个红包。
过了一会儿,他的信息也发了过来:“祝好,也祝你新年快乐,红包它先代你保管,明天我再转交给你。”
温珣:“新年快乐,祝好。岁聿云暮,一元复始,祝你事事如愿,希望明年有机会能跟你共度新年。”
当然也少不了一个红包。
收下了他们的红包,自己多少也应该表示一下吧。祝好想了想,点开了系统商城。
李砚川喜欢品酒,送他一只精致的高脚杯刚刚好;温珣工作时经常要低头,便携的按摩仪放在他办公室应该很实用;至于秦聿风……上回看到他的钱包已经挺旧了,不如就送他一个新的吧。
还有……祝好若有所思地转头望向程述在厨房里忙碌的背影。
程述似有所感,回头对上她的目光,催促道:“傻乐什么,进来帮我把姜切一下。”
祝好应了一声,关掉系统商城。
灶台上砂锅里的鸡汤正在咕嘟冒泡,蒸腾的热气模糊了玻璃窗外的景色。
她洗干净手切好姜丝,撒进烧热油的锅里,程述随即把腌好的排骨滑进去,随着“滋啦”一声,香味很快溢开。
暮色四合时,几道菜终于备齐。
今年的春节总算不是一个人过了,屋里很暖和,饭菜也很好吃,戴上新项圈的白眼狼依旧在腿边转悠,试图能蹭上一块鱼肉。
祝好心里漫上一股暖意,她举起装着可乐的杯子:“老大,干杯!敬我们的侦探社,祝你新的一年做大做强!”
程述夹菜的动作顿住,放下筷子,拿起杯子跟她碰了一下:“你就没有别的愿望了吗?”
祝好略一思索:“当然有。”
“什么?”
“听说零点市中心会组织焰火晚会,我们待会儿能到楼顶去看吗?”
程述一愣,低笑一声:“好。”
*
第二次爬上楼顶,祝好的动作已经熟练许多。雪后的天气格外冷冽,呼出的白气还未成型,就凝成了细碎的冰晶。
零点的钟声悠然响起,远处传来第一声焰火的呼啸,一道银光划破夜幕腾空而上,在苍穹中炸开,碎成漫天流萤。
随后无数朵焰火陆续涌向天幕,在半空中定格片刻后,倏然绽放出瑰丽的色彩。天空仿佛变成了一块画布,任由焰火将其涂抹得缤纷绚烂。
祝好仰头与一朵朵焰火对视许久,突然转过头对程述说:“对了,老大,我有礼物要给你。”
“什么礼物?”
“你先闭上眼睛。”
程述不屑地嗤笑一声,但还是听话地把眼睛闭上了。
祝好点开系统商城,用积分兑换了一条红色的围巾,挂在程述脖子上。
程述睁开眼,低头看着脖子上的围巾,眼中闪过一抹讶色:“这是……”
祝好拎起围巾的一端,在他脖子上绕了个圈:“你不是说你从来没收到过女孩子的礼物吗?那副手铐不算,这算是一份正式的礼物。新年快乐,老大!”
程述掀起眼皮淡淡一笑,炙热的焰火渗进他黑沉的眼眸里,落在祝好身上的视线仿佛有了实感。
过了一会儿,他偏过头,目光回到漫天的火树银花上,轻声说道:“新年快乐,祝好。”
第172章
新年的第一个夜晚,伴着窗外零星的鞭炮声,祝好美美地睡了一觉,醒来时仍觉得意犹未尽,重新闭上眼睛,赖在温暖的被窝里不愿起床。
直到身上蓦地一沉,才不情愿地睁眼,发现白眼狼正踩在她胸口居高临下打量着她,似乎在用眼神质问:“人,你为何还不起床?”
祝好挪动了几下身子他也不肯下来,只好艰难地把它从身上抱开,坐起来伸了个懒腰,换好衣服下楼。
茶几上散落着一沓纸,坐在沙发上的程述听到脚步声,头也不抬地说了句:“早餐在桌上,自己放进微波炉里热一下。”
祝好应了一声,把装在餐盘里的吐司和一杯牛奶一起放进微波炉,洗漱完毕时,早餐也刚好热好。
咬了口吐司,她抬头看向墙上的挂钟,才发现已经十点半了。
她瞪大眼睛:“老大,你怎么不叫我起床?”
程述不紧不慢:“新年第一天,你就不能给自己放个假吗?”
“那起连环自杀案还没破呢。”一想起柯盛父母昨天的表情,祝好心里有些五味杂陈,问道:“秦聿风那边有什么新消息吗?”
程述没回答,只是轻笑:“那么敬业,这世界要是没了你可怎么办好。”
语气之诚恳,让祝好一时听不出他是阴阳还是有感而发,只能顺着他的话音道:“不是还有你、温珣和秦聿风嘛!在我来之前,这世界还不是照常运转?”
程述眉眼低垂,淡淡说了句:“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反正就是不一样。”
祝好默默翻了个白眼,她不奢望能从程述嘴里听到什么直白的话,但他每次都语焉不详的,实在让人难以琢磨,索性就不深入探究了。
吃了两口吐司,手机突然震动起来,祝好看了眼屏幕,是李砚川发来的信息:“好好,新年快乐!我知道有一家新开的甜品店东西特别好吃,我们今天一起去,好吗?”
昨天从系统商城兑换的那
只高脚杯还没机会送出去,祝好想了想,叼着吐司、捧着牛奶来到沙发边,挨着程述坐下:“老大,我们今天是不是不去警局了?”
程述靠在沙发上,两只手各拿着一张纸,像是在对比什么:“嗯,怎么了?”
祝好一口气把牛奶喝完,说:“那我待会儿跟李砚川出去玩。”
程述动作一滞,果断拒绝:“不行!”
祝好愣住:“为什么?”
刚才还让她给自己放一天假,现在怎么突然又不行了?
程述扬了扬手里的几张打印纸:“老秦把那几封遗书给我发过来了,我得留在家里研究。”
祝好:?
她问:“你留在家里研究……跟我去玩,这两件事有什么冲突吗?”
“当然有了!”程述理直气壮把手里的资料撂在桌上:“这可是你的剧情任务,我在家帮你做攻略,你自己出去玩,你说说这合理吗?”
好家伙!这么一想,好像确实不太合理。
祝好一时理亏,又不知要如何反驳,眼睛瞥到纸上密密麻麻的标注:“你这不是已经研究得差不多了吗?我好像也帮不上什么忙啊。”
程述不以为意地偏过头,嘴角弯起一个贱兮兮的弧度:“就算你帮不上忙,也得在旁边陪着我,实在闲得慌的话可以帮我端茶倒水,捏肩捶背什么的。”
祝好:……
大过年的,不能生气。
她做了个深呼吸,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净心口诀,又把之前那些感人至深的过往回忆了一遍,感觉自己的道德水平得到显著提升之后,才说了句:“行吧。”
人不能既要又要,她拿起手机,回复了李砚川的信息:“对不起啊,李砚川,我今天去不了了,改天再跟你一起去吧。”
李砚川回复:“好的,没关系。”后面还带了一个可怜兮兮的小猫表情包。
祝好回了个“抱抱”的表情,心说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为了破案只能先委屈你。抱起你,我可就没手搬砖了,更别提这儿还有个邪恶的包工头在。
把盘子和杯子洗干净后,她回到沙发边挨着程述坐下,露出一个虚伪又谄媚的笑:“大侦探,你研究出什么成果了吗?”
程述做作地伸了个懒腰:“辛苦一早上了,有点口渴。”
祝好:……
就知道这个邪恶包工头没那么好伺候。
她起身去厨房给程述倒了杯水,双手奉上。
程述接过水喝了两口,又活动了一下肩膀:“啧,怎么感觉肩膀有点儿累。”
“……”祝好松了松手指关节,薅住他的肩膀把他的背部转向自己:“累是吧,我好好帮你按一按。”
她用以前帮祝君安按摩的手法,把手肘顶在程述肩膀的穴位上,用尽全力往下一摁,程述嗷地叫出声,脊背瞬间挺直:“轻点儿!痛……痛痛痛!”
祝好一只胳膊横在他脖子前面防止他逃跑,咬牙切齿道:“痛就对了,不通才痛,你这个穴位一定是堵住了才会那么累,我帮你通一下。”
使唤她使唤得那么理所当然,万一没找到什么线索,还要害她错失一次提升好感度的机会,简直罪不可赦。
想到这儿,祝好手上的劲儿又重了几分:“我这手法可是专业的,你要是还觉得痛我接着帮你按。”
程述嗷嗷叫着求饶:“好了好了,通了通了。不痛了,一点都不痛。”
祝好这才心满意足地松开手:“说吧,研究出什么了?”
程述龇牙咧嘴地揉着肩膀,从桌上拿起几张纸塞到她手里:“你把这几封遗书重新读一遍,告诉我你有没有看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怎么还有考试环节?
祝好拿起桌上的几份遗书,细细阅览起来。
第一张是方晴的遗书——
【在茵茵面前我强颜欢笑,假装一切安好,只有我自己知道,这段时间我活得仿佛行尸走肉,表面上强装坚强,内心却痛苦万分。
以前我烦闷时,晓飞总是会耐心开导我,现在却只剩下我一个人。每一个因为噩梦惊醒的深夜,我都想随他而去。
这世界真不公平,为什么偏偏出事的是他?为什么要独留我承受这样的痛苦?我感觉自己快要崩溃了。】
接下来这一封是刘玉珍的——
【我到现在都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犯下这样的错,如果不是我,我的宝贝孙子怎么会出事呢?是我的愚昧害了他,我罪孽深重。
我的良心无时无刻不在受谴责,就算儿子和儿媳要跟我断绝关系,也是我应得的,我没有理由责怪他们,更不敢奢求得到他们的原谅。
我的宝贝孙子,奶奶对不起你,如果还有重来的机会,我宁愿死的是我。】
最后一封是柯盛的——
【从四肢健全变成只能依靠轮椅和他人的辅助生活,其中的痛苦没有人能够感同身受。那么多天过去了,我依旧无法适应失去双腿的生活,早上起床时总是会重重地从床上摔下来,我没法站立,没法走路,更别提奔跑、跳跃甚至是登山了。
以前那些轻易就能做到的事,现在对我来说却成为了不可能,我意识到自己已经是一个没用的残废了。
别人看到的只有我的坚强、乐观、勇敢,而身体和心理的双重折磨,永远只有我自己知道。】
这三封遗书祝好之前也看过,并没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现在再看也依旧如此,只得摇了摇头:“有什么不对劲的?我看不出来。”
程述提示她:“你不觉得这些遗书里少了什么吗?”
少了什么?
她又把那几封遗书翻来覆去、从头到尾看了几遍,连最后的署名都没漏掉,依旧没发觉什么端倪,再次茫然地摇了摇头。
程述换了个问法:“假设你现在马上就要死了,你的遗书会写什么?”
什么叫“她马上就要死了”,新年第一天,非要说那么不吉利的话吗?
虽然不明白他的用意,祝好还是依言仔细思索了一番,回答道:“可能会写我要自杀的理由,还有交代一些……”
她话音一顿,突然反应过来,这几封遗书里到底少了什么。
从内容上看,这些遗书从头至尾都表露出十分消极的情绪,字字句句都在宣泄自己的痛苦,却没有对家人和朋友交代任何事情——比如方晴还有个八个月大的女儿需要人照顾,就算决定要自杀,遗书里也不可能一句都不提到自己的女儿。
刘玉珍和柯盛也是如此,他们有家人、有朋友,生活中还有很多一时无法放下的事情,可遗书里却对此只字不提。
祝好提出自己的猜测:“难道说,这些不是遗书?”
程述点头同意她的看法:“没错,比起遗书,我觉得这更像是心理治疗的一种方式。”
“心理治疗?”
程述说:“对,在有的心理治疗中,会让患者把无法言说的哀伤和痛苦以文字的方式记录下来,宣泄负面情绪,也能让他们在书写中整理自己的思绪。”
“就比如对于因为失去至亲而深陷痛苦的患者,首先要让他们理解死亡的现实感,明白这件事确实发生了,已经无可挽回。其次就是鼓励患者表达自己的情绪,让他们把隐藏在内心的不良情绪发泄出来,协助他们开始新的生活。”
祝好恍然大悟:所以其实这些不是遗书,而是心理治疗的其中一部分内容,只不过被凶手利用,转移了警方的视线,并将这几起谋杀案伪装成了自杀。
遗书的谜团解决了,但还有一个疑问没有答案:几名受害者年龄、职业、生活经历都不相同,但他们生前均没有与人结仇,家中的财物的也没有丢失,那么凶手大费周章进入他们家,杀害他们目的究竟是什么?
第173章
程述刚把手伸向茶几上的手机,铃声就忽然响了起来。
他接起电话,调侃了句:“哟,老秦,那么有默契,我刚要给你打电话你就……”
话还没说完,秦聿风就急匆匆打断他:“我这边更急,又有一起烧炭自杀的案子出现了,地址我现在发给你,有什么事见面了再说。”
不等他回应,电话就被挂断了。
一个月时间内,连续出现四起手法如此相似的案子,而且从时间上看,凶手作案的间隔正逐渐缩短。
看来这年是别想安心过了。
秦聿风发来的地址是淮江市铁路局的旧职工大院,院子中间有一棵参天的老槐树,三四幢红砖外墙的矮楼房矗立在四周,院子门外已经停了三四辆警车。
这回的死者就住在一楼,阴冷潮湿的楼梯间堆积着不少杂物,有摞好的纸箱、塑料瓶,还有一把看起来有些年头的轮椅。
门口已经拉起了警戒线,现场勘查的警员都比上一回多了不少。
死者住的房子是几十年前常见的两室一厅的布局,大部分家具和电器都已经十分陈旧,沙发上的垫子缝缝补补,木柜上的油漆脱落了大半,天花板上的吊扇摇摇欲坠,唯有客厅中央放着一台50寸的新款彩电,与整间屋子格格不入。
与之前的几起案子相同,屋内东西摆放整洁,并没有任何打斗痕迹。
看到祝好,秦聿风苦笑了一下:“新年快乐,祝好。真不好意思,本来想给你们放个假的,没想到大过年的又有了新的案子。”
祝好心说不好意思的应该是她才对,毕竟这是她的剧情任务,还要让那么多人陪着一起加班,但面上还是笑了笑,大方地说了句:“没关系。”
秦聿风略一点头,领着他们往其中一个房间里走,进入正题:“死者名叫钟正平,63岁,是铁路局的退休职工,目前独居。”
钟正平身着一件褪色的蓝色棉袄,面色安详地躺在房间的床上,床边的铁盆里有燃尽的煤炭,一封手写遗书就摆在他的枕头边。
温珣跟法医助理也才刚到不久,他笑着跟祝好打了个招呼之后,开始了初步尸检。
程述戴上手套,拿起床头的遗书,祝好也赶紧凑过去,想要验证他们刚才的推测是否正确。
【周围的邻居都说,小武离开后,我终于能自由了,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我已经很久没有离开过淮江市了,以前每天下了班就赶回家,生怕小武饿肚子或者出什么事,退休后更是每天呆在家里陪着他。有时候我感觉自己像一台机器,一直在运转,却没有任何感情和思维。
很多时候,我都想抛下一切永远离开,可我有工作、有同事、有朋友,能看外面的世界,小武却永远只能生活在这一方小天地,最多就是去院子里散散步,他的生命里只有我。
把他带到这个世界上受苦,却又为他的死松了一口气,我真是个不称职的父亲。】
秦聿风主动解释:“小武是死者的儿子,也是他唯一的亲人,患有严重的先天性脑瘫,上个月刚去世。”
祝好突然记起放在楼梯间的那副轮椅,应该就是钟正平的儿子生前所使用的。
钟正平留下的“遗书”同样没有交代任何事情——这也不奇怪,毕竟儿子就是他唯一的亲人,他就算有事要交代,也无人可以倾听了。
不过和先前那几封“遗书”一样的是,他的“遗书”通篇都在表达自己的悲伤和痛苦,却没有告别的语句。
这很有可能又是一起伪装成自杀的谋杀案。
程述问:“他儿子的死因是什么?”
“听说是病毒性感冒引发的呼吸功能衰竭。”
脑瘫患者长时间处在缺乏运动,体内代谢速度减慢,患病期间免疫力低下,很容易出现并发症和继发症,看似普通的感冒也可能引发生命危险。
程述继续刚刚在电话里没来得及说完的话:“老秦,觉得这几起案子留下的‘遗书’,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遗书,根据我们推测,更像是心理治疗过程中留下的宣泄情绪的文字。”
“心理治疗?”秦聿风掐着腰,环视了钟正平的房子一圈:“以他的经济状况,心理咨询的价格对他来说不低啊。”
祝好明白他的意思,或许像柯盛和方晴这样的年轻人在陷入迷茫和痛苦时,可能会想到寻求专业人士帮助。可刘玉珍和钟正平都只是普通的退休职工,经济水平也很一般,就算遭遇了不幸,几乎不会有花钱去做心理治疗的意识。
程述稍一思索,问道:“谁报的案?”
秦聿风:“是住在顶楼的邻居,在家里录口供呢。”
程述把遗书装进证物袋里还给他,朝祝好一勾手:“走,我们上去看看。”
祝好应了一声,跟在他身后往楼上走。
说是顶楼,其实这栋老式筒子楼也就只有五层楼。
狭窄的台阶几乎容不下两个人并肩而行,铁质的楼梯扶手早已经锈迹斑斑,常年不见阳光的楼道中飘散着一股潮湿的霉味。
路过二、三、四楼时,祝好注意到好几户人家门上的“福”字早已褪成了陈旧的淡粉色,门把手上塞满了广告传单,看起来已经许久没人居住了。
报案的邻居就住在五楼的左手边,透过敞开的房门,可以看到有警员正在给一对头发花白的夫妻录口供。
虽然门没关,祝好还是礼貌地敲了敲房门,警员看到是他们,默默往旁边挪了些,让出位置,同时介绍道:“大爷、大娘,这是我们局里的专家,有事想要问问你们。”
大娘一听到“专家”两个字,立刻露出敬畏的神色,起身就要去厨房给他们倒茶。祝好赶紧拦住她,请她坐回沙发上:“大娘,不用那么客气,我们就问几个问题。”
大爷大娘忙不迭点头:“好的好的,你们问。”
程述:“你们是怎么发现钟正平出事的?”
大爷回答:“昨天晚上我本来想叫他一起来家里吃饭,敲了半天却没人给我开门,但从窗户看房里又亮着灯,我想着他是不是睡着或者临时出门了,就让老太婆装了几个饺子挂在他门上。”
他拿起桌上的搪瓷杯喝了口水润嗓,接着说:“今天早上我出门买菜回来路过他家门口,才发现这饭盒里的饺子根本没动过,我一想,觉得不太正常,担心他是不是出事了,才赶紧打电话报警。”
“您平时经常给他送饭吗?”
大爷点点头:“是呀,我们是几十年的邻居了,这栋楼的住户都陆陆续续搬走了,剩下的也就我们、老钟和其他一两户,平时有什么事都会互相帮衬一下。”
几十年的邻居,对钟正平家的情况应该十分了解。
祝好问:“能把他儿子的情况详细跟我们说一下吗?”
“他儿子名叫小武,出生的时候就不太正常,特别是这儿。”大爷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说道:“智商只有三四岁,手脚也不利索,出行都靠轮椅。”
大娘叹息着摇头:“老钟这一辈子啊,苦得很。他老婆生下小武之后就跟他离婚了,他一个人辛辛苦苦把小武拉扯大,又当爹又当妈的,工资和退休金都花在小武身上了,退休之前除了上班就是在家照顾他,也没找过伴儿。”
祝好又问:“小武去世的时候,钟正平有什么表现?”
“当然是很难过了,虽然是个残废,但好歹养了三十几年,肯定是有感情的。”大娘长叹一口气:“不过我说句不好听的,老钟照顾了他三十多年,他的死对老钟来说也算是种解脱了。”
大爷也点头同意,语气里满是惋惜:“你说老钟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呢?”
程述问:“你们有没有注意到他最近跟什么人有过来往?”
“这个……”大爷跟大娘
对视一眼,摇了摇头:“应该没有吧,他其他亲戚都在老家,除了我们这几个老邻居,好像也没什么别的朋友了。”
“那昨天下午有人去过钟正平家吗?”
大爷为难地哟了一声:“不太清楚,我们从中午就一直在家里张罗着年夜饭,没太注意呢。”
大院里设施陈旧,住的人也不多,门口连保安都没有,更别提监控了。昨天恰逢除夕,大部分人都忙着在家里准备晚上的年夜饭,也有不少人提着东西来走亲戚,就算凶手混在其中,也鲜少会有人注意。
说话间,祝好注意到家里的柜子上放着几个新年礼盒,刚才在钟正平家也见过一样的,便问道:“大爷、大娘,方便问一下,这些礼品是谁送的吗?”
大爷回答:“哦,是铁路局专门给我们这些退休职工准备的新年福利,昨天早上刚送来的。”
原来如此,难怪钟正平家也有。祝好问:“我可以打开看看吗?”
“当然没问题。”大娘应了一声,起身把柜子打开,将礼盒拿出来摆在茶几上。
祝好大概看了一下,除了一些常见的米、面、油之外,还有一盒包装精美的茶叶。
大爷大概是担心她把茶叶的礼盒拆开,小心翼翼地暗示她:“这可是好茶,听说七八十块钱一斤呢。我可舍不得喝,还要留着将来送人呢。”
祝好会意地笑了笑,把礼盒放回原处。
与邻居的谈话结束后,再回到一楼钟正平的家里时,尸检已经结束了。
初步检测证明钟正平身上没有反抗伤,尸斑呈鲜红色,按压后不能完全消失,尸僵遍布全身关节。由此可以判断他同样死于一氧化碳中毒,而且死亡时间已经超过了20小时。
结合楼上大爷、大娘的证词来看,钟正平应该是昨天下午三点到六点之间去世的。
在钟正平家的电视柜上,祝好找到了跟楼上邻居家同样的礼品盒,只不过那盒包装精美的茶叶已经被打开了,盒子上面的铝箔被掀开了一个角,又小心翼翼地盖上。
七八十块钱一斤的茶叶对经济拮据的钟正平来说无疑是珍贵的,只有招待客人时才舍得倒出来一点点,说明对他而言,凶手是一名很重要的客人。
只是他没想到,这个看似值得信赖的客人,却是前来索命的恶魔,不仅在他的茶水里加入了麻醉剂,离开前还不忘把茶杯洗干净,销毁自己来过的证据。
秦聿风捏着发涩的眉心,问出了跟祝好同样的疑问:“老程,你说是连环杀人案,那凶手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程述思考良久,说:“先回局里吧,我需要对凶手进行一次犯罪心理剖绘。”
第174章
“GHB,也就是γ-羟基丁酸,是一种强效中枢镇静剂,进入人体后会影响脑部的多种传导物质,使人产生昏睡、失忆、神智不清或严重昏迷等现象。”
会议室里,温珣率先对毒物检测的结果进行了汇报,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金边眼镜,说道:“刘玉珍的遗体已经火化,钟正平的毒物检测结果至少要等明天才能出来,现在大家手上拿着的是其中两名受害者方晴和柯盛的尸检报告。目前可以确定的是,四名死者都死于一氧化碳中毒。”
“另外,我们采集了方晴的血液、尿液等生物样本及胃内容物,使用GC-MS进行定量分析,检测出她血液中的GHB浓度达到每毫升20mg。也就是说,她生前曾经服用过含有羟基丁酸的饮品,结合现场勘查的记录和她的胃内容物判断,应该是她家冰箱里的橙汁。柯盛的血液中也同样检测出GHB。”
秦聿风撑着额角,一脸凝重地盯着尸检报告看了好一会儿,转向负责现场勘查的警员:“你说两句。”
警员应声站起身:“由于刘玉珍和柯盛当时被认定为自杀,因此现场并没有得到很好的保护,许多证据没能保留下来。但从方晴家和钟正平家采集到的所有指纹都不在数据库中,说明凶手要么没有犯罪记录,要么就是进屋后全程戴着手套。”
“凶手不会全程戴着手套的。”程述突然插话:“她需要给受害者留下一个好印象,让他们放松警惕,因此进屋后一定会主动脱帽、摘手套,表现出自己的礼貌和友好。”
警员点点头:“我们正在抓紧时间对比其中是否有来自同一个人的指纹。”
秦聿风又转向另一名警员:“之前对方晴家小区监控的排查有什么结果吗?”
“有的。”负责排查监控的警员打开大屏幕,点开了监控录像,解释道:“方晴居住的小区属于中大型社区,共有5120户人家,人流量很大。我们在当日案前发正门、侧门的监控中,一共发现五十多位提着重物或背着背包进入小区的人员,排除掉男性的话,还剩下37位,目前还在逐一排查她们进入小区后的行动轨迹。”
案发当天正值雪天,监控录像中不少人都戴着帽子和口罩,更有甚者还撑着伞,想从中确定凶手的身份还需要一些时间。
秦聿风皱眉沉思片刻,向前倾身,问坐在对面的程述:“老程,你有什么推论?”
程述从尸检报告中抬眼,问了句:“听说过‘死亡天使’吗?”
这句话开始得没头没脑,“死亡天使”这个听着有些中二的词汇引来会议室里众人一阵交头接耳。
祝好在脑海里迅速搜寻,想起自己曾在一本跟犯罪心理学有关的书籍里看到过这个词,于是十分给面子地在嗡嗡的讨论声中接过他的话:“死亡天使是一种特殊类型的连环杀手,通常指利用职务之便实施连环谋杀的医疗工作者。”
程述一点头:“没错,比如美国有一名名叫查尔斯卡伦的护士,他承认自己在多家医院和疗养院工作的16年期间杀害了至少40名病患,但据称受害者可能超过300人。在他的供诉中,他宣称自己这么做是为了‘清除低质量生命体’。”
话刚落音,会议室里一片哗然,有人提出:“你的意思是,凶手是医院的员工吗?”
程述摇摇脑袋:“不,‘死亡天使’只是个代称,除了医疗工作者之外,还有消防员甚至是警察。不过与其讨论凶手为什么杀人,不如先讨论她为什么选择这几位受害者。调查了那么多天,你们发现受害者之间的共同点了吗?”
有警员接过话:“几名受害者的性别、外貌、职业、年龄、社会背景都不一样,经过调查走访,他们之间也互相不认识,完全没什么共同点啊。”
程述依次指着白板上受害者的照片:“方晴因为车祸失去丈夫,刘玉珍因为失误导致孙子噎死,柯盛因为车祸失去双腿,钟正平也刚失去他的儿子。虽然他们的遭遇各不相同,但不论是失去亲人,还是因意外导致残疾,他们都在经历着令人痛不欲生的创伤。”
会议室里又是一阵议论。
秦聿风抬手叩了叩桌面,示意大家安静下来,问道:“老程,你的意思是,凶手的作案目标是那些正在经历创伤的人?”
所有人齐刷刷把目光转向程述。
程述竖起一只手掌,掰着手指边数边解释:“‘死亡天使’杀人的原因有很多种,比如童年创伤、心理疾病甚至是为了寻求刺激。不过大部分‘死亡天使’之所以杀人,是因为某种扭曲的使命感和道德优越感让他们视自己为‘仁慈的终结者’。他们将谋杀重构为‘特殊救治行为’,并享受掌控他人生死的感觉,以获得对权利和控制欲的满足。”
秦聿风十指交叉放在鼻端下,顺着他的话稍一思索,问道:“那我们要找的凶手,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
程述慢条斯理地站起身,踱步到白板前面,正色道:“我们要找的这个凶手是名女性,年龄大约是40到55岁之间,外表上看没有任何攻击性,为人热
情、性格和善,很容易让人对她产生信任感。”
有警员问道:“这个结论是怎么得出来的?”
程述指了指祝好:“祝好,你来解释一下。”
祝好猝不及防被点名,迅速地组织了一下语言:“首先,凶手去柯盛家时穿的是女款拖鞋。其次,凶手下手前选择先用GHB将受害者迷晕,说明她对自己的体力并没有自信。最后,所有的受害者都对她毫无防备,不仅主动邀请她进屋,而且还用好茶招待她,说明她十分受到受害者的信赖。”
程述说:“没错。另外,这名凶手很有耐心,她会花时间摸清楚受害者的生活习惯和家庭情况,并选择他们独自在家时,借着上门探望的名义对他们下手。”
会议室里众人议论纷纷,有警员提出猜测:“有没有可能凶手并不是故意谋杀,而是协助想寻求死亡的人自杀呢?”
程述摇头,把那几封遗书的复印件发给在场的警员,解释道:“如果凶手是出于某种病态的‘好心’去协助受害者自杀,那么受害者的遗书上至少会交代一些未完成的事情,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通篇都在宣泄痛苦的情绪,甚至没有任何告别的语句。如果我们的推测没错,这些遗书应该属于心理治疗的其中一个环节。”
说到这里,他突然顿住,垂着眼帘稍一思索,沉声道:“而且这些遗书,很有可能早就在凶手的计划之中。”
目前发现的所有受害者都沉溺在不同的苦难中,凶手正是利用了这一点,成功把谋杀伪装成自杀——毕竟从旁观者的角度看,这几名受害者在巨大的精神压力下,本就容易产生寻死的念头,加上现场都留有亲笔写下的遗书,更是坐实了他们死于自杀。
结合“死亡天使”杀人的动机来推断,凶手相信自己所作所为是仁慈的,是为了将这些人带离痛苦的泥沼。
而死亡,就是结束这一切苦难的最好方式。
她认为受害者不敢自杀,所以她必须成为那个“仁慈的终结者”,替他们结束自己的生命。
过了一会,有人开口问:“那受害者是怎么跟凶手认识的?”
程述想了想:“这个凶手很聪明,能在短时间内获得受害者的信任,根据遗书的内容,我觉得她很有可能从事心理咨询或与之相关的工作。”
利用职业之便,引诱受害者写下遗书,好用来误导警方的视线,洗清自己的嫌疑。不得不说,凶手的确十分谨慎,也十分聪明。
“可我让人查过了,除了柯盛在住院期间接受过心理辅导之外,其他受害者都没有接受过心理治疗。”秦聿风说。
程述皱眉:“线上的心理咨询也没有吗?”
“没有。”
除了心理医生,还有什么人能在短时间内获得一个陌生人的信任,让他们敞开心扉与自己交谈,并听从自己的意见自愿写下那些“遗书”?
“这个嘛……”程述捻着下巴,摆出一副沉思的姿态,片刻后,在所有人期待的目光中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撂下一句“我也还没想明白”,慢悠悠回到椅子上坐下。
秦聿风揉捏着自己的太阳穴,重重叹了口气:“真是开年不利啊。”
祝好想到什么,刚要习惯性地举起手,又想起秦聿风之前的叮嘱,于是干咳一声作为开场,说道:“是创伤。”
会议室里众人不约而同把目光投向她,秦聿风对她扬起嘴角,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祝好清了清嗓:“与对方分享自己最隐秘的伤痛,展露自己最脆弱的部分,就能引起共鸣,迅速拉近两个人之间的距离。”
她接着说:“我有一个猜想。‘遗书’确实是心理治疗的一种方式,会不会凶手其实并非专业的心理医生,只是接受过心理治疗,并从医生那里学会了这一方式,然后依葫芦画瓢用到受害者身上?”
刚才程述也说过,凶手十分聪明,那么她一定会利用自己的优势,主动向受害者敞开心扉,诉说自己痛苦的遭遇,引起受害者的共鸣,降低他们的警惕,并为自己寻求下手的机会。
有警员问:“那凶手又是怎么知道这些受害者的遭遇呢?”
祝好一愣,一时也想不出合适的答案来支撑自己的推测。
受害者的年龄、职业、性别以及教育水平、经济收入都不一样,也没有接受过心理治疗,那么凶手究竟是从哪里知道他们正在经历创伤?
会议室里一时寂静无声,每个人都陷入思考当中。
“是医院。”程述突然开口,打断了所有人的思绪:“老秦,马上查一下,受害者有没有去过同一家医院。”
*
年轻女孩坐在医院妇科候诊室的角落,揉皱的b超检查单从指缝漏出一角,她微微垂眼,抑制不住的眼泪一滴接一地落下。
“姑娘,别哭了,来,擦擦眼泪。”
女孩闻声转头,有些警惕地看着身旁慈眉善目的中年女人,却始终没伸手接过她手里的纸巾,而是默默把头撇向一旁低声啜泣,试图用沉默拒绝女人的好意。
女人没有被她的冷漠吓退,只是幽幽地叹了口气,说道:“如果你爸爸妈妈看到你现在的样子,一定也很不好受。”
女孩一愣,紧紧咬着嘴唇,好不容易干涸的双眼又一次盈满泪水,低声嗫嚅:“我不敢让他们知道。”
女人抬手轻轻拭去她的眼泪,温声说道:“但这些事情憋在心里会很难受,你不应该一个人承受。”
女孩沉默了半晌,深吸一口气,低头轻抚自己的小腹:“我真的很舍不得它,可它的到来根本就是个错误,它不能留下来。”
中年女人柔和地笑了笑:“我理解你的感受,因为……我曾经也面临这样的抉择。”
女孩眼底闪过一丝惊异:“真的吗?”
“真的。”女人轻轻拍了拍女孩的手背,给她递上一个安慰的眼神:“我叫索晓兰,看你的年纪,你妈妈应该跟我差不多大,不介意的话,你可以叫我一声阿姨。”
女孩犹豫片刻,终于抬眼跟她对视:“索阿姨,那你……最后是怎么选择的?”
第175章
半个小时后,一份调查结果摆在秦聿风办公桌上。
“秦队,经过调查和核实,方晴的丈夫、刘玉珍的孙子、钟正平的儿子抢救时去的医院都是淮江市第一医院,另外,柯盛也是在那儿进行的康复治疗。”
秦聿风一心二用,边听着警员的总结,边簌簌翻动着手里的资料,目光在字里行间穿梭,眉头越拧越紧。
淮江市第一医院是全淮江市规模最大的公立医院,光是在职员工就有五千多名,几名受害者虽然都去过这家医院,但都不是同一个科室。
这样一来,很难确定凶手的身份。
程述静思片刻,说:“如果凶手是医院的员工,她完全可以直接选择对医院里的病人下手。而不是大费周章去接近受害者,再冒险进入他们家里给他们下药。”
以往许多“死亡天使”连环杀手的案例中,凶手都是通过给注射药物将患者杀死,并且都在犯案多起后才被人察觉——毕竟在医院里,生老病死是最常见的事。
前来汇报情况的警员疑惑:“不是员工,难道是病人吗?”
是病人的话那就更难办了,淮江市第一医院平均每天的接诊数基本都在一万人以上,加上病人家属,人就更多了。
想要在这么多人中锁定凶手的身份,无异于大海捞针。
秦聿风捏着眉心叹了口气,喃喃自语:“早知道昨晚就跟我妈去烧柱香了。”
程述抛给他一个嫌弃的眼神:“你一人民警察,怎么那么迷信呢。”
秦聿风:“你还好意思说,我发现自从把你弄回来之后案子就没停过。诶老程,你该不会是克我吧?”
程述意味深长地瞥向祝好:“你怎么没想过克你的另有其人。”
祝好只当没听到,目不转睛地盯着白板。
看着上面一张张受害者的照片和案发的日期,她忽然发觉一丝端倪:从第一名受害者刘玉珍到第二名受害者柯盛,中间间隔了半个月时间,从柯盛到方晴,也同样是半个月。
这半个月时间里,凶手或许一直在物色新的作案目标,并且想办法与他们建立联系,以获取他们最大限度的信任。
然而这回刚杀害方晴没几天,她却又立刻杀害了钟正平,是什么让她冒险加快了作案的速度?
是因为察觉到警方正在调查,还是有什么事刺激了她,让她觉得自己一定要对钟正平下手?
祝好脑袋里打过一道闪电,赶紧拍了拍程述的胳膊,问道:“老大,刚刚你说凶手相信自己所作所为是为了将这些人带离痛苦,那会不会有一种可能,她有着跟钟正平类似的遭遇,因此觉得他迫切需要自己的‘拯救’?”
结合钟正平遗书的内容来看,他因为长期照顾患有严重脑瘫的儿子而感到身心疲倦,儿子死后,突然出现的放松心理又令他十分内疚。同时被两种矛盾的情绪不停拉扯,让他深陷痛苦的沼泽中,甚至认为自己是个不
称职的父亲。
而凶手自己很有可能也经历了某种跟钟正平类似的创伤,导致她的认知发生了变化,让她觉得自己有义务尽早将钟正平从苦难中拯救出来,同时也借此机会通过合理化自己的行为来减轻内心的愧疚感。
秦聿风坐直了身子:“你的意思是,凶手也有一个患有某种先天性疾病的孩子?”
祝好点头:“没错,而且这个孩子……或许跟钟正平的儿子一样已经去世了,因此凶手对他的遭遇感同身受,觉得自己必须要尽快让他脱离痛苦。”
“脑瓜子转得还挺快。”程述轻轻拍了拍祝好的后脑勺,又转头迎着从秦聿风眼角射出的冷刀,若无其事地笑了笑:“老秦,你派人查查这半年内有没有20到35岁之间,因为某种先天性疾病去世的人。”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重点调查那些生活不能自理,需要人长期照顾的病人。”
秦聿风朝警员使了个眼色。警员会意,拿着手机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过了几分钟,他又折返回来,说道:“秦队,医院那边说会尽力协助调查,不过现在大部分技术人员还在休假,而且我们给出的范围有点广,他们需要大概24小时时间。”
程述说:“凶手不会那么快行动,24小时足够了。”
看到秦聿风点头,警员抓了抓脑袋,欲言又止:“秦队,那我们——”
秦聿风明白他的意思,看了眼腕上的手表,挥了挥手:“让大家都回去吧,该休息的休息,该陪家人的陪家人,明天按时到。”
警员大喜,说了句“谢谢秦队”就一溜烟跑了。
秦聿风又转向祝好:“祝好,你们也先回去歇着吧,有消息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们。”
程述丝毫没有要推托的意思,起身伸了个懒腰,把车钥匙扔给祝好:“先去车上等我,我上个洗手间。”
祝好哦了一声,还没走出几步就被秦聿风叫住:“对了,祝好,今天一直在忙,差点儿忘了这个。”
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包递给她,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鼻梁:“这是……小熊替你保管的红包。新年快乐。”
祝好接过红包,视线掠过他飘红的耳尖,突然想到什么,赶紧打开背包,把那个从系统商城兑换的钱包递给他:“我也给你准备了礼物,新年快乐!”
秦聿风一愣,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手里的钱包,一时竟忘了伸手接过。
祝好又把钱包往前递了一些:“怎么了,不喜欢吗?”
“不不不,我很喜欢。我只是没想到……你会送我东西。”秦聿风赶紧双手接过钱包,捧在手里翻来覆去看了好一会儿,脸上露出难以自抑的笑。
系统传出提示音:“与秦聿风的好感度+10,获得100积分!”
原来送礼物真的能提升好感度!虽然羊毛出在羊身上,不过这个钱包只花了60点积分,这么算下来,祝好还是赚到了。
关上秦聿风办公室的门,祝好简直要乐坏了。包里还装着给温珣和李砚川礼物,如果全送出去的话,就能净赚120点积分!
想到这里,她转头看向走廊另一头还亮着灯的法医办公室,走过去敲了敲门。
里面很快传出温珣的声音:“进来。”
听到推门声,坐在电脑前的温珣抬头往门口看了一眼,放下手里的资料,连人带椅转向祝好:“祝好,你还不回去吗?新年第一天就要工作,辛苦了。”
祝好目光扫过他堆着各类文件和瓶瓶罐罐的办公桌,说道:“你还不是一样。”
温珣唇边抿着笑:“我习惯了。有什么事吗?”
“我是来给你送新年礼物的。”
温珣略带惊讶地对上她的目光:“新年礼物?”
祝好拿出藏在身后的按摩仪扬了扬:“你平时工作总是低着头,颈椎一定会不舒服吧?我给你准备了这个,你休息的时候可以随时放松一下。”
说着将按摩仪套在温珣脖子上,摁下开关。
温珣向后靠在椅背里,闭上眼睛轻轻呼了口气,用心地感受了好一会儿,才说:“嗯,真的很舒服。谢谢,你太贴心了。”
系统响起提示音:“与温珣的好感度+10,获得100积分!”
祝好差点儿绷不住笑出声,早知道送礼物能提升那么多好感度,她就不用辛辛苦苦想办法攻略了,直接当个黑心中间商靠送礼物赚差价就行。
“祝好。”
“啊?嗯,我在。”祝好赶紧把抑制不住翘起的嘴角压下去,发现温珣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睁开了眼睛,正笑吟吟地望着她。
“时间还不算晚,我听说中心大街有花灯会,你想一起去看看吗?”
可攻略对象提出了约会邀请,这也是提升好感度的前兆啊!
祝好刚想答应,就听到门口传来一道贱兮兮的声音:“温主任,我也想去看花灯,能不能带上我?”
祝好:“……”
又来了。
温珣脸上的笑容顷刻间消失,没好气地说了句:“不能,听说管制刀具无法入内。”
程述推开门大摇大摆走进屋里,伸手从温珣的鼻梁上取下那副金丝眼镜,眯起一只眼睛把镜片对着他的脸,随口问道:“哪儿来的管制刀具?”
温珣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不就在你嘴上吗?”
程述笑嘻嘻地把眼镜还给他:“啧,我们温主任讲话真是越来越有水平了。待会儿带上我,今天就算你赢了。”
祝好拼命朝程述使眼色,扯着他的胳膊把他拉出法医办公室,低下头双手合十冲他一拜:“老大,我求你放过我吧,别破坏我的约会。”
她已经不奢求程述能成为一个为她出谋划策的军师了,只求他不要再捣乱就行。
程述靠在墙上,眼底的温度骤降,全然没有了刚才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过了好一会儿才问:“你真的想去吗?”
祝好毫不犹豫地点头。
当然想了,虽然跟送礼物相比,约会略显麻烦,但说不定能提升不少好感度呢。
积分这种东西,当然是越多越好。
程述垂着眼,喉结上下一滑,好似本能地咽回了什么:“好吧,那你们玩得开心,我先回去了。”
说着转过身,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提步朝走廊的反方向走去。
祝好望着他的背影,不知怎么突然觉得他整个人看起来空落落的,忍不住开口叫住他:“老大,你没事吧?”
程述脚步一顿,却没回头,只是轻笑了一声:“我能有什么事?今晚……咳,还要给你留门吗?”
祝好脱口回答:“当然,这才哪儿到哪儿。”
就算是恋爱游戏,也得讲求个循序渐进吧。
“嗯,那注意安全,别往人多的地方去。”撂下这句话之后,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走廊的拐角处。
第176
章
第176章
中心大街上,造型各异的花灯组成一片绚烂的灯海,道路两旁的树上挂满了各式灯笼,光影交错,如梦如幻,瀚海般往夜色深处延绵。
街道上的人群如同奔涌的河流,从四面八方向中心广场汇集。广场上正举行着舞龙表演,金鳞蟠龙在激昂的锣鼓声中盘旋翻滚,昂首摆尾,引起阵阵欢呼。
祝好和温珣并肩站在熙攘的人群之中,嬉闹的孩童举着糖葫芦从身旁穿过,十指相扣的情侣依偎在灯柱下,三五成群的年轻人举着自拍杆合影留念,冬日的冷冽的空气被热闹的气息熏得发烫。
周围鼓乐齐鸣,万头攒动,祝好的思绪却有些飘忽,脑海里不停回闪的是某个失落的背影,连眼前璀璨的灯海都失了焦。
“祝好。”
“嗯?”
直到听到温珣叫她的名字,她才猛然回过神。一转头,就对上了金丝眼镜后那双一贯含着温柔笑意的桃花眼。
“你走神了,在想什么呢?”
祝好不好意思地笑笑:“没什么。你刚刚跟我说话吗?”
“嗯,你还没吃晚饭吧?那边有美食区,要不要过去看看?”
祝好点点头:“好。”
温珣朝她伸出一只手:“人很多,当心不要走丢了。要……拉着我的手吗?”
祝好愣怔片刻,把手伸向他,心跳莫名有些仓皇。
系统响起提示音:“与温珣的好感度+5,获得50积分!”
温珣一如既往贴心,并没有冒昧地紧扣她的十指,只是轻轻虚握住她的手,领着她穿过人群,往美食区走去。
美食区同样热闹非凡,道路两旁临时搭起的摊位延伸至视线尽头,叫卖声此起彼伏,食物的香气飘散在空气中,不断刺激着味蕾。
焦黄的烤饼、热烘烘的烤红薯、香甜的栗子……
花灯虽然好看,但还是美食更有吸引力。祝好很快将刚才那点小心思抛之脑后,拉着温珣穿梭在人海中,流连于一家家摊位前。
很快温珣的手上就多出了几分打包好的点心,看着祝好捧着一份烤饼吃得狼吞虎咽,他忍不住笑出声,温声叮嘱道:“慢点吃,别噎着了。”
“哥哥,姐姐。”
祝好的衣角突然被人轻轻扯了一下,她循声低下头,看到一个穿着红色棉袄、扎着两条马尾辫的小姑娘,扑闪扑闪的大眼睛里写满期待:“哥哥姐姐,尝一尝我妈妈做的梅子酒吧!”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是一家摆卖各种果酒的小摊,与其他热闹的摊点相比显得有些冷清。
温珣蹲下身,略带歉意地朝她笑了笑:“小朋友,我待会儿要开车,不能喝酒。”
“那你可以给姐姐买一杯,很好喝的!”小姑娘急切地想要帮妈妈招揽生意,把央求的目光转向祝好。
祝好略一思忖,笑着对她说了声“好”,跟着她来到小摊前。
摊子上摆着几只玻璃罐子,里面装着不同颜色的酒。看到女儿领来了客人,摊主急忙向他们介绍:“你们好,这些果酒都是我手工酿制的,欢迎品尝。”
祝好指着一只写着“梅子酿”的玻璃罐子问:“这个梅子酿……酒精度多少?”
“这个只有12度,不会醉的。”
祝好想了想,上回不小心喝醉是因为李砚川做的那杯鸡尾酒有40度。
12度的果酒……她应该驾驭得了吧?
应该……吧。
来都来了,现在也不好意思转身离开。祝好说:“那给我来一杯吧。”
摊主喜上眉梢:“好的,我帮你加热一下。”
她把茉莉花、鲜橘子、绿茶和少量清水放进玻璃壶中,加热后再加入一些梅子酿,倒进纸杯里递给祝好:“小心烫。”
祝好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梅子酿酒味不重,口感酸甜,茶香混合着梅子的清香,带着暖意从舌尖蔓延到胃里。
逛完美食区,梅子酿也喝得差不多了。温珣看了下手表,说道:“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家吧。”
回到车里,温珣把空调温度调高,暖烘烘的风驱散了一身严寒。
靠在座椅上吹着暖风,眼皮有些发烫,轻微的困意一阵接一阵漫上来,祝好不知不觉阖上了眼睛。
过了好一会儿,肩膀被轻轻摇晃:“祝好,醒醒,到家了。”
“嗯?”祝好茫然地睁开眼,才发现自己居然在车上睡着了。
温珣失笑:“一杯梅子酿就喝醉了?”
祝好扶着额头,强撑摇摇欲坠的意志,试图强行维护自己的尊严:“我没喝醉,只是太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