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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好抿了口咖啡,心里叹息:男人果然都一样幼稚。

比试还在继续,空地上的两人如游龙般不停变换位置,拳脚纷飞,打得有来有回,围观的众人眼花缭乱,不时爆发出一阵阵起哄。

几轮比试过后,两人的体力和耐力都已经消耗了大半,却没人主动开口喊停。

没过多久,突然出现了转机,程述作势要挥出一记勾拳,秦聿风下意识地抬手防御,电光火石之间,程述却出其不意地改变了招式,身体下蹲,双手抱住秦聿风的双腿,猛地发力将其掀翻在地,来了一记凶狠的抱摔。

秦聿风没料到他会虚晃一招,猝不及防被重重地摔倒在地上,扬起一片迷眼的灰尘。秦聿风翻过身刚想起来,却被程述抢先一步用膝盖顶住脊背,胳膊也被反扣在身后。

手臂上传来的疼痛让秦聿风忍不住闷哼一声,挣扎了几下却被程述死死压制,无法动弹。片刻后,他终于拍了几下地面——这是认输的意思。

程述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弧度,这才松开手,顺势把秦聿风从地上拉起来。

围观的警察虽然没有明确表达立场,但明显是向着秦聿风的——毕竟怎么着也是队长,他们的胳膊肘还是得朝内拐嘛。

程述的险胜让许多人都心怀愤懑,悻悻地散去了,方才还热闹非凡的停车场逐渐安静下来。

接了个电话突然离开的温珣提着个袋子赶回来,最终还是没赶上最精彩的一幕,脸上写满失望:“这就结束了?我外卖才刚到呢。”

祝好:“……”

他居然还真的买了两包瓜子。

在看到程述和秦聿风除了身上满是灰尘,几乎没怎么挂彩之后,温珣脸上的失望更甚,摇头叹了口气,跟在人群后离开了。

秦聿风抻了抻胳膊,恼火地朝程述骂道:“你大爷的,真想把我胳膊掰断啊?”

“你不也踹了我好几脚吗?扯平了。”程述嬉皮笑脸地捏了捏他的肩膀:“怎么样,这回认输了吧。”

秦聿风心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好好好,你赢了,行了吧?怎么样,有没有哪里疼,要不要跟我去医务室拿瓶药酒?”

程述浑不在意地一耸肩:“我有那么脆弱吗?你要是想再打一场我也能奉陪。”

秦聿风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嗤笑了一声,拿起自己扔在车前盖的外套披上,刚要抬脚离开,又被程述叫住了。

程述抱着双臂,认认真真地对他说了句:“老秦,愿赌服输。”

秦聿风双唇紧抿成一条直线,半晌才潦草地点了下头,转身走了。

回到家里,程述换掉一身满是尘土的衣服,先进了洗手间。

片刻后,里面传来哗啦啦的水声。

祝好坐在沙发上给白眼狼梳毛,白眼狼闭着眼享受,喉咙里发出咕噜声。

之前第一次听到它发出这种声音,祝好还以为它是生病了,着急忙慌地带着它跑到楼下宠物店,被那个长得像弥勒佛的医生一顿科普,才知道这是猫觉得舒服的表现。

不知不觉间,梳下来的毛都积攒了一大坨,祝好才忽然发觉洗手间的水声已经停了好一阵了,程述还没从里面出来。

她犹豫了一下,放下梳子,走到洗手间门口敲了敲门:“老大,你还好吗?”

“我没事。”

程述打开洗手间的门,穿着宽松的长袖T恤和运动裤、裹着一身热腾腾的水汽从洗手间里出来,往沙发上一趴,抱着抱枕哼唧了一声:“……祝好,要不今晚我们点外卖吧。”

这话怎么没头没尾、莫名巧妙的。

祝好问:“你怎么了?”

他闷闷地回答:“没怎么,就是……我今晚不想做饭了。”

“不是说了我做也行……”话说到一半,祝好觉得有哪里不对劲,话锋一转,问道:“你是不是哪里受伤了?”

刚才跟秦聿风的比试不是闹着玩的,几乎拳拳到肉,就算表面上看着没什么明显的伤痕,但轻微的软组织挫伤肯定是少不了。

程述嘴硬:“没有。”

祝好没说话,伸出一只手指往他肩胛处轻轻戳了一下,他的脊背立刻绷紧,嘶地吸了口凉气。

果然。

祝好扶额:“上回那瓶药酒放哪儿了?我帮你涂上。”

“……在我房间床头柜。”

“那你趴着吧,我去给你拿。”

顿了顿,祝好又问:“你房间里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吧?”

程述摇头。

祝好这才起身拧开他房间的门把手,径直走向床头柜,拉开抽屉一看,除了药酒之外,那副毛绒绒的粉红色手铐依旧静静地躺在里面,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还要留着这玩意儿。

拿上药酒回到客厅,祝好小心翼翼地把程述身上的T恤下摆往上卷,才发现他背上、肋部青一块紫一块的地方不少。

她拧开瓶盖,用棉签蘸了些药酒涂了一小块,奈何棉签涂抹的范围实在太小、淤青的面积又太大,索性把药酒倒到掌心里搓热,再轻轻摁压到他背上的青紫处。

温热的手心触碰到皮肤的瞬间,程述浑身的肌肉肉眼可见地僵硬了一瞬,他把脸埋在抱枕里一言不发,过了好半天才慢慢放松。

祝好忍不住嘟囔:“秦聿风下手也太狠了,你肋骨的伤才好了没几个月,万一再断了怎么办?”

程述不乐意地反驳:“这算什么,他身上的伤

肯定比我严重多了,而且还没人给他涂药……嘶,轻点儿。”

祝好无奈地放轻手上的动作,问道:“你们到底为什么打架?”

“男人打架还需要什么理由?想打就打呗。”

祝好想起温珣说过,每次他们的意见出现分歧、没办法分出胜负时就会这样,于是又问:“你们是不是意见出现什么分歧了?”

程述答得含混:“没什么。再说了,这也不叫打架,这是我们交流的方式。”

祝好忍不住吐槽了一句“幼稚”,问他:“除了后背,还有哪里疼?”

程述艰难地在沙发上翻了个身,指了指胸膛和肩膀上的几块淤青,又补充了一句:“还有大腿。”

祝好愣了一下,把药酒搁在茶几上:“这些地方你自己够得着就自己涂吧。”

程述没什么意见,坐起身来直接把上衣脱了,拿起药酒就往身上倒,随意抹了抹,看似不经意地问了句:“对了,老秦那房子你什么时候去看?”

祝好白他一眼:“怎么,我刚帮你涂完药,你就想把我赶出去啊?”

程述的语气漫不经心:“我这不是担心那么好的房子被人抢先一步嘛?”

说得有道理,祝好进洗手间把手上的药酒洗掉,拿起手机给秦聿风打了个电话。手上还沾着水,她把电话放在茶几上,摁开免提。

案子告一段落,秦聿风也没有前段时间那么忙碌了,电话很快接通。

“喂,祝好。”

祝好:“秦聿风,你这几天有时间吗?上回你说的那个房子,我想去看看。”

“我……”

电话那头的秦聿风话刚起了个头,一旁的程述忽然提高音调,突兀地干咳了一声,像是在提醒着什么事。

秦聿风话音一顿,干笑道:“那个……不好意思啊,祝好,这几天我太忙了,没来得及跟我姑妈打招呼,刚才才知道那套房子已经租出去了。”

还真的被程述给说中了,这个乌鸦嘴!

祝好感觉自己错过了一个亿,不满地转动眼珠子斜了程述一眼,他嘴里哼着小曲儿,若无其事地往手臂上涂抹药酒,对她的目光视而不见。

不过仔细想想,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秦聿风这几天真的很忙,而且那套房子性价比那么高,肯定一大堆人抢着要呢,租出去了也不奇怪。

祝好说:“没关系,租出去了就算了,麻烦你了。”

想了想,又问:“对了,你今天没受伤吧?”

秦聿风短促地笑了一下:“我吗?我还好,歇两天就没事了。老程呢,他怎么样了?”

“老大他……”

她刚要如实相告,手机忽然被程述一把夺了过去:“不劳秦队费心,我一点儿事都没有,跑个十公里再加套军体拳也没问题。你就好好养伤吧,拜拜。”

说完挂断了电话,把手机还给祝好。

祝好嫌弃地拎着沾满药酒的手机,心里无语,这家伙嘴怎么那么硬呢。

*

接下来的大概一个多星期时间,即没有新的案子发生,侦探社也没有接到什么委托。

这天早上起来,窗外又开始飘起了雪,棉絮般从阴沉的天空中纷纷扬扬落下,将整个城市都装点成一片苍茫的素白色。

祝好一时有些恍惚,刚来到这个游戏的时候还是骄阳似火的炎炎夏日,一转眼,漫天就飘起了雪花。

再过不久,春天就要来了吧。

这段时间的日子虽然过得平静,她却无端觉得有些不安,总觉得这安静祥和的背后,有一场狂风暴雨正在酝酿之中,并且会在不久后的某一时刻,猝不及防地从虚空中当头落下。

她看着窗外的落雪发了会儿呆,穿上外套,趿着棉拖鞋从阁楼下来时,程述刚好穿着一身运动服从门外进来,肩膀和头发上落了一层毛茸茸的雪花。

连续涂了几天药酒,他身上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又恢复了晨跑的习惯。

祝好洗漱完,坐在餐桌旁打开他买回来的早餐,发现白白胖胖的包子上有个用可食用色素印着的“福”字,小小的,很是可爱。

她把包子捧在手心看了会儿,感慨了一句:“现在的商家还挺用心。”

又突然想到什么,转头问换好衣服从房间里出来的程述:“老大,是不是快过年了?”

这儿的节日基本跟现实差不多,时间久了,祝好都快要分不清到底哪边是现实,哪边是游戏了。

程述也在餐桌旁坐下,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快了。”

祝好又问:“去年春节你是怎么过的?”

程述咬了口包子,含糊不清回答:“记不太清楚了,不过应该是喝了点啤酒在沙发上睡着了吧。”

想来也是,他没有其他家人,也没什么仪式感,“过年”对他来说似乎并不是什么值得期待的事情。

虽然祝好也一个人过了好几年春节,但还是会按照惯例买套新衣服,给自己煮顿饺子,躺在沙发上看会儿春晚。

这是她第一次在游戏里过年,该有的仪式感还是要有。

更何况,家里有程述,还有白眼狼,今年她也用不着一个人过了。

她把包子塞进嘴里,兴致勃勃地提出建议:“老大,正好今天没什么事,要不我们来个大扫除吧,晚点还可以出门去采购!”

既然短时间内也没法搬家了,那就好好打扫一番;江绮给的那笔定金还一分钱没花呢,正好可以用来添置一些新衣服和年货。

程述的动作停滞了一下,抬眼看着她兴义盎然的模样,不甚明显地笑了笑,说:“好。”

第167章

说干就干,吃完早餐,祝好开始分配任务。

首先两个人各自负责自己的房间,等整理完毕后,再一起把客厅、厨房和卫生间打扫一遍。

程述没什么异议,不过他房间里东西少,收拾起来也快,祝好正坐在床上整理衣柜里的衣服,就听到了他走上阁楼的脚步声。

他站定在门帘前,敲了敲门框:“祝好,我能进去吗?”

直到祝好说了句“可以”,他才掀开门帘走进来,手里还抱着个大箱子。

祝好问:“怎么了?”

程述蹲在书架前,拿起一本厚重的书朝她扬了一下:“我打算把这些书和书架都搬到我房间里,不然找起资料来太麻烦了。”

祝好皱了下眉:“搬到你房间去……那我要看书怎么办?”

书架上的书大多是一些专业书籍,比如什么《理论犯罪学》《犯罪人论》《论犯罪与刑罚》之类,里面的文词大多十分深奥且艰涩难懂,但耐心读下来,总能学到不少东西。

程述不以为意:“进我房间拿不就行了。”

祝好一愣:“这不太好吧。”

他把不知什么时候悄悄跟了上来、趁机钻进箱子里的白眼狼拎出来,将书架上的书一本一本摞好放进去,漫不经心道:“没什么不好的,以

后我不在房间的时候你可以随便进去,不用先问我。”

两个书架被搬走之后,原本逼仄的阁楼瞬间余出了不少空位。

用扫帚把地上的灰尘扫干净后,他环视了阁楼一圈,问祝好:“这沙发床你睡得舒服吗?要不去买一张正儿八经的床吧。”

没等祝好回答,他又自顾自说:“这个衣柜都快散架了,要不也换一个?还有床头柜、书桌,把书架搬走之后,这些都能放得下。”

祝好把叠好的衣服、包括那件花巨额积分换回来的礼服放进摇摇欲坠的衣柜里,摆了摆手:“不用了,这要花好多钱,你还是攒着当老婆本吧。”

这些家具对她来说不是必需品,她也没打算一辈子都住在阁楼里,不需要浪费钱来添置那么多。

程述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搬着装满书的箱子下楼去了。

整理完各自的房间,接下来就是公用的区域。

程述常年运动,干起活来风驰电掣,包揽了所有需要爬上爬下的脏活累活,包括擦窗、清洗洗手间和厨房,祝好只能做一些辅助类的工作,譬如收纳整理、清理家具上的浮尘和猫毛等,而白眼狼则肩负起了制造麻烦的重担,不是弄翻水桶就是追着拖把乱跑,最后程述忍无可忍,一把将他抱起,扔进自己房间去锁着了。

打扫完客厅、厨房和洗手间,已经过去两三个小时,整个家焕然一新,看着整洁不少,唯独剩下那个装满跟指甲油杀手有关的资料的房间还没收拾。

祝好站在门口,犹豫片刻,转头问程述:“老大,这个房间……要打扫吗?”

程述拖地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口答道:“你随便收拾一下吧。”

上一次进这个房间还是半年多前,推开门时带起一阵风,沉积的粉尘和纸张发潮的味道一同扑面而来,祝好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程述放下拖把,一言不发从抽屉里找了个口罩递给她。

走进房间里,祝好用鸡毛掸子小心翼翼拂去那些资料表面的灰尘,视线在墙上贴着的那些照片之间逡巡,照片上一张张年轻的面孔仿佛隔着时光与她相望。

五年前——准确地说,是五年半以前,臭名昭著的指甲油杀手在连续杀害九名女性后,就如同人间蒸发一般,再也没有出现过。

程述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也许这一房间的资料根本没用,我甚至觉得,他永远都不会再出现了。”

祝好顺着他的话音回过头,他喉结轻滚,漆黑的双眸中翻涌着晦暗的情绪。

对于指甲油杀手来说,这些受害者是功勋,是战利品,是炫耀的资本;对与此无关紧要的人来说,她们只是一个名字,是光怪陆离的传言,是饭后茶余的谈资,随着时间流逝很快就会被遗忘……

可程述是当年负责办案的警察,这些受害者是压在肩头沉重的责任,日日夜夜在梦中向他讨要真相。

同时他又是受害者家属,程霜的死对他来说是扎在心头的一根刺,永远无法从生命中剥离。

半年前许安宁为了将指甲油杀手引出来,模仿他的作案手法杀害了唐芸。

按照程述对指甲油杀手的侧写,他性格骄傲自大,决不允许自己的名声被人夺走,一定会再度犯案、以证明自己。

然而时至今日,他依旧没有现身。

祝好摇摇头:“他还会出现的。”

穿进游戏里那么久,她已经摸清了剧情任务的规律,既然这个游戏是以指甲油杀手的案子作为开场,那么一定也会以这个案子结束。

只是她也不知道,指甲油杀手究竟什么时候会重新出现,又会以一种怎么样的方式出现。

大扫除终于结束时已经到了傍晚,祝好筋疲力尽,拖着疲惫的身体躺在沙发上,看着天花板上那盏被程述擦得锃亮的吊灯发呆:“老大,我们还是改天再去采购吧。”

程述把嗷嗷抗议的白眼狼从房间里放出来,笑道:“才干了这么点儿活就累了,要不以后每天早上起来跟我去跑步吧。”

祝好想也不想就拒绝:“还是不了,那么冷的天,我宁愿在被窝里冬眠。”

大扫除消耗了许多体力,中午吃进去的那碗面早就消化了,祝好的肚子咕咕叫唤起来。她转头问正在给白眼狼开罐头的程述:“老大,我们今晚吃什么?”

程述抬眼看了下墙上的挂钟,这个点再去买菜做饭,等能吃上时都要八九点了,于是起身从衣帽架上取下外套扔给她:“换身衣服,去外面吃。”

楼下正好有一家新开的手工披萨店,祝好本来想用从系统商城兑换的钱请程述吃一顿,没想到刚走到门口,程述的手机就响了。

在他把手机从兜里拿出来时,祝好瞥到屏幕上的来电显示,是秦聿风。

这个点突然打电话来,是又有新的案子发生了吗?

程述接起电话,听了几句后,嗯了一声,把电话挂断了,转头对祝好道:“有案子,老秦要我们马上过去。”

祝好哀叹一声:怎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她饿着肚子的时候来。

秦聿风发来的地址是个商品房小区,单元楼下有警员正在给小区居民做笔录,他认出程述和祝好,往上指了指说:“十一楼1104,秦队已经在上面了。”

程述点点头,走进电梯里,摁下十一楼的按键。

1104的门口已经拉起了警戒线,祝好换上鞋套,跟在程述身后走进屋里,立刻闻见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煤炭味儿。

这套房子是常见的三室两厅的户型,祝好一进门就被墙上一张黑白遗照吸引了注意力,照片上是个年轻男人,看样子还不到三十岁。

秦聿风听到声响,从其中一个房间探出头来,朝他们招了招手:“这儿。”

程述应了一声,往房间走去。

房间里收拾得很干净,也没有打斗痕迹。床尾处放着一个铁盆,盆中有燃尽的木炭留下的灰烬,窗户被推开,呼呼的冷风正往里灌,吹得边上的黄色胶带哗啦啦作响。

死者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性,身上穿着睡衣,面容安详地倚在床头,一封手写的遗书就放在旁边的床头柜上。

秦聿风向他们介绍情况:“报案的是死者的母亲,她今天一整天都没联系上死者,所以才过来看看。”

按照死者母亲的描述,她进门之后就听到八个月大的孙女在房门紧闭的婴儿房里哇哇大哭,女儿却不见踪影。

安抚完孙女后,她推开隔壁的房门,才发现屋内煤炭的气味很重,死者躺在床上已经不省人事了,赶紧开窗通风并拨打了120。救护车赶到以后,发现死者已经没有了生命体征,这才通知了警方。

程述拿起遗书,祝好也凑过去扫了一眼,上面的内容大致是表达自己内心的痛苦,以及对丈夫的思念。

祝好想到刚进屋时看到的那张遗照,好奇道:“她丈夫怎么了?”

秦聿风回答:“三个月前因为车祸去世了。”

床头除了那封遗书之外,还摆放着几张全家福,上面的一家三口看着很是幸福。

此时正值晚高峰期,温珣和法医助理被堵在了路上,还没有赶到。程述粗略检查了一下尸体,得出结论:“尸体已经开始僵硬了,尸斑按压后会消失,死亡时间应该在四到五小时之前。尸斑呈鲜红色,符合一氧化碳中毒的特征。”

烧炭会产生大量的一氧化碳,而一氧化碳极易与血红蛋白结合,形成碳氧血红蛋白,使死者的血液和尸斑呈现出鲜红色。

秦聿风点头:“死者的母亲说她刚进房间时,发现窗户的缝隙被胶带贴住了,而且在丈夫去世后,死者也表现出消极的情绪,我们初步断定应该是自杀。”

挚爱的丈夫刚刚离世,留下她和几个月大的孩子,经历丧夫之痛的死者受不了这样的打击而选择自我了解——虽然令人唏嘘,但似乎并没什么

值得怀疑的地方。

程述皱了皱眉:“既然是自杀,还找我来干什么?”

秦聿风叹了口气,解释道:“这已经是这个月以来,第三起烧炭自杀的案子了。”

第一起自杀案发生在一个月之前,死者是一名不久前因为意外而失去双腿的年轻男人。

第二起自杀案则是半个月前,死者是个五十多岁的妇女。在去世的前几个月,她因为喂半岁大的孙子吃果冻,导致孙子窒息而死,为此一直感到十分愧疚。

同今天这起案子一样,这两名死者都是在自己家中通过烧炭的方式自我了结,家中没有打斗痕迹,死者身上也没有反抗留下的伤痕,并且都留下了遗书,所以警方在勘查过现场之后,都被断定他们是自杀。

虽然他们的自我了结都有看似合理的原因,但短短一个月内连续发生三起类似的自杀案,的确很不寻常。

祝好又在房子里转悠了一圈,温珣和法医助理这时才提着勘查箱匆匆赶来。

在对尸体进行了初步检测后,他也证实了程述的看法:“从尸斑上看,的确符合一氧化碳中毒的特征,不过尸斑的颜色并不能作为鉴定死因的唯一依据,还需要把尸体带回去检测她血液里的血红蛋白浓度。”

第168章

祝好问现场的警员要来了死者的资料,得知死者名叫方晴,26岁,是一名家庭主妇。

方晴跟她的丈夫是高中同学,一同考上了心仪的大学才开始恋爱,毕业后两人步入婚姻殿堂,并生下了女儿。

根据方晴的母亲所描述,女儿和女婿十分恩爱,三个月前女婿不幸因车祸去世后,女儿的意志一直很消沉,每日以泪洗面,直到最近才逐渐有了笑容。

本以为女儿会慢慢走出阴霾,没想到她却突然以这样的方式告别了人世。

程述在房间里找到了一本成长日记,里面用照片和文字记录了宝宝从出生到现在的点点滴滴,简单与遗书进行过比对后,基本能确认上面的笔迹属于同一个人。

有警员过来向秦聿风汇报:“秦队,婴儿房里发现一个监控,应该是用来观察宝宝的情况的。”

秦聿风点点头:“把里面的内容拷贝出来看看。”

又转头问程述:“老程,有什么发现吗?”

程述少见地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太确定。

虽然短时间内连续发生三起类似的自杀案实在可疑,但经过现场勘查,方晴家里门窗完整,屋内无打斗痕迹,死者死因明确,现场又留有遗书,的确怎么看都像是自杀。

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先看看婴儿房里的监控有没有异常,小区里的监控也一起拷贝出来,我去跟方晴的母亲聊聊。”

方晴的母亲和宝宝都被暂时安排在物业办公室休息,她的母亲五十岁出头,眼眶泛红,看起来刚刚哭过。宝宝正躺在她怀里,睡得十分安稳。

祝好走上前,颔首跟她打了个招呼:“您好,我们是警局的工作人员,想再跟您聊一聊。”

方母木然地点点头,把怀里的宝宝交给一直陪着她的女警员。

面对那双哭得红肿的眼睛,祝好只觉如鲠在喉,一时说不出话来,最后是程述率先开口问道:“听说您女婿薛晓飞是车祸去世的。”

方母深深吸了一口气,缓了缓,才说:晓飞当时只是正常在路上走着,有一辆小轿车突然失控撞了过来,他当场就……”

“出事之后,方晴的情绪怎么样?”

“时好时坏。她和晓飞高中就在一起了,当时我还担心她早恋会影响学习成绩,但他们很争气,不仅考上了同一所大学,结婚后感情也一直很好。晓飞去世对她的影响很大。”

祝好问:“她最近有没有表现出自杀的倾向?”

复杂的情绪交织着,方母浑身微微颤抖,她把脸埋在掌心里缓了缓,半晌才说:“这段时间对她来说真的很艰难,晓飞走得太突然,她一定也很难接受这个打击……但是她从没有说过想要去死,反而说会为了茵茵坚持下去。”

茵茵就是方晴的女儿,她只有八个月大,此时正躺在女警员的怀里熟睡。

她的年纪还太小,并不知道死亡意味着什么,更无法理解悲伤的含义。

程述问:“方晴近期跟人有过矛盾吗?”

方母摇摇头:“应该没有,小晴性格温和,很少与人结怨。”

“她住的那套房子,除了你和她之外,还有其他人有钥匙吗?”

“没有了,只有我们俩。”

“行,我知道了。”程述起身微微颔首,示意谈话结束,顿了一下,朝她说了句:“阿姨,节哀顺变。”

祝好有些讶异:面对死者家属时,程述永远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只当对方是个陌生人、或是案件中的某个环节,向来不会投入太多的感情和心力。

此时此刻,“节哀顺变”这四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却不像是单纯的客套话,而是某种感同身受的安慰。

现场勘查很快结束——毕竟现场确实也没找到太多有用的线索,方晴的尸体也被带回警局,等待进一步的尸检。

从方晴家的小区离开时,已经接近凌晨了。

秦聿风和警员们还要赶回局里连夜对小区的监控录像进行排查,他在小区门口的空旷处点了根烟,摆摆手让程述先回去休息。

程述本就是编外人员,自然不用跟着他们熬夜,他连象征性的推脱都没有,毫不客气地拉着祝好回到车里。

鹅毛大雪在寒风中纷飞不停,被框在车窗里的城市依旧灯火阑珊。

祝好出神地看着不断从眼前闪过的霓虹灯,问道:“老大,你觉得方晴是自杀吗?”

程述面无表情地反问:“你觉得呢?”

祝好说:“我觉得她不会自杀。”

她用的词是“不会”。

城市的灯光倒映在程述眼底,映得他双眸忽明忽暗,像是黑暗中不断被风拖曳的烛火。

过了许久,他才沉声说:“失去亲人确实是一件很难释怀的事情。或许对方晴来说,自杀更像是一种解脱。”

祝好明白他的意思——失去亲人固然是痛苦的,不论是她还是程述,都有过同样的体会,也能理解方晴的感受。

每个人应对悲伤的方式不同,不论平时多冷静客观、条分缕析的人,在面对沉重的打击时,也会出现不理智的想法和行为。

可是刚才在方晴家里,祝好进过隔壁的婴儿房。

那里被布置得很温馨,小小的婴儿床上堆满各式各样的玩具,成长日记上也详细记录了宝宝成长过程中的每一件小事。

方晴的母亲也说了,虽然丈夫的死让方晴痛苦万分,可她从没表现出自杀倾向,反而还说会为了宝宝变得坚强。

这样一位称职的年轻妈妈,真的会把嗷嗷待哺的孩子扔在隔壁房间,独自走上不归路吗?

*

警局会议室里充斥着劣质咖啡和香烟味——熬了一整个大夜,警员们疲惫不堪,只能靠咖啡因和尼古丁来帮助自己提神。

“方晴,女,26岁。昨天晚上被她的母亲发现在家中烧炭自尽,死亡时间大约是下午的四点到五点。我们对方晴所居住那个单元的电梯监控进行了排查,没有发现可疑人员。”

祝好很快捕捉到重点,举手问道:“只有电梯有监控吗?”

负责案情讲解的警员点点头:“对,大厅的监控坏了,还没来得及修,走廊里也没有监控。”

这么说来,如果有人走楼梯的话,就不会被监控拍下身影。

不过祝好没有马上提出疑问,而是听他们继续讲下去。

警员接着道:“方晴的丈夫在三个月前遭遇车祸身亡,她这段时间情绪一直不太稳定。经过辨认,遗书确实为方晴亲手所写。结合遗书的内容,我们初步断定她是自杀。”

会议室的门被

敲响,进来的是温珣的助手:“秦队,昨晚那名死者的尸检结果出来了,温主任让我来告诉您。”

秦聿风点点头,招呼他进来。

法医助理把一份报告放在桌上:“死者身上无明显外伤,我们对她进行了动脉穿刺,检测到她血液里的碳氧血红蛋白已经远远超过了正常值,能确定她死于一氧化碳中毒。”

“又是自杀。”秦聿风叹了口气,捏紧自己的眉心:“但是一个月之内连续三个人烧炭自杀,是不是太巧合了?”

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发问,会议室里的警员们面面相觑,无人应答。

一直一言不发的程述突然开口问:“婴儿房里的监控有没有拍到什么?”

“没什么特别的。”秦聿风答,但还是示意警员在大屏幕上把监控拍到的内容放出来。

监控回放显示,昨天下午大约三点钟,方晴把宝宝哄睡之后,用床头的小音箱放起了摇篮曲,随后就关上门离开了。

孩子于四点十分左右醒来,自己玩了一阵后,开始嚎啕大哭,但方晴并没有及时进去安抚,结合温珣对死亡时间的推断,她当时很有可能已经陷入昏迷甚至是死亡了。

小音箱离监控太近,摇篮曲掩盖了门外其他声音,因此没有人知道在这段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直到晚上八点半方晴的母亲前去探望,才再次打开了婴儿房的门。

不过至少从这段视频上,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方晴母亲的行踪调查过了吗?”

“查了,她昨天去走亲戚了,一直呆在亲戚家里,方晴死亡的时间她有不在场证明。”

程述沉吟片刻,又问:“之前那两起自杀案的死者呢?有他们的资料吗?”

秦聿风点点头,示意警员去把资料找来。

第一位烧炭自杀的死者名叫刘玉珍,57岁。孙子出生后,她就搬到儿子家居住,顺便照顾孙子。

几个月前的某一天,孙子闹着要吃果冻,她就随手喂了一个,没想到果冻卡在了孙子的气管中。虽然她当时及时采取了海姆立克急救法并及时拨打了120,但由于窒息时间太长,孙子最后还是无力回天。

为此刘玉珍感到十分愧疚和自责,不久后就从儿子家搬了出来,回到了自己的老房子独自居住,于一个月前被人发现死在房间里,床尾同样有一盆燃尽的煤炭,床头也有她亲手写下的遗书。

孙子出事之后,儿子一直无法原谅母亲,所以在刘玉珍死后并没有进行解剖,只是草草举办了葬礼,将她的尸体火化了。

第二名烧炭自杀的是个24岁的年轻男人,名叫柯盛,不久前因为一场车祸失去了双腿。他本是一名登山爱好者,热外户外运动,自从失去双腿后就只能呆在家里,身体和精神上的双重痛苦可想而知。

半个月前的一天早晨,他们的父母前去探望他,却发现他在自己的房间里烧炭自杀,床边也留着他手写的遗书。

不过柯盛的父母一直不相信自己的儿子会自杀,因此并没有将他火化,而是把尸体存放在殡仪馆里。

那两封遗书经过对比,都确认与两名死者的笔迹一致。也就是说,遗书都是他们亲笔写下的。

程述闻言双眉拧紧,许久一言不发,不知在想什么。

熬夜排查监控的警员们开始躁动起来,一个接一个打起了哈欠,秦聿风也伸了个懒腰,问道:“老程,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没有的话,就以自杀结案了。”

程述没答话,而是把问题抛给了祝好:“祝好,你说呢?”

祝好捻着下巴思索了一会儿,问道:“能不能把刚才那段婴儿房的监控再放一次?”

警员因为过度疲劳而有些不耐烦:“不是都已经看过了吗?从方晴离开到她母亲进来,中间根本没人出现过……”

秦聿风打断他的话:“再放一次。”

“秦队……”

秦聿风皱着眉啧了一声:“让你放你就放。”

第169章

警员不加掩饰地叹了口气,打开大屏幕,把那段监控重新放了一遍。

祝好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屏幕,尽量不错过视频里的任何一个细节。

婴儿房里的监控摄像头一般是为了方便家长第一时间观测孩子的动态,所以正对的都是婴儿床。

不过祝好并没有把注意力放在孩子身上,而是紧盯着画面角落里恰好拍到的婴儿房的门口。

视频播放到一半,她突然出声:“等等,在这儿停一下。”

警员不情不愿地摁下暂停键,会议室里所有人不约而同看向屏幕,却没发现什么异常。

秦聿风问:“祝好,怎么了吗?”

祝好没回答,而是走到屏幕前,在婴儿房门下面的缝隙处比划了个圈:“能不能再退回去半分钟,放大这一块?”

警员依言把视频往后退,并将那部分画面放大。

为了保证宝宝的睡眠质量,当时婴儿房的窗帘被拉上了,房间里十分昏暗,只有门缝下面透着一线光。

三点四十分左右,那一线光倏然变得忽明忽暗,似乎是被什么东西给遮挡住了。约莫过了一分钟左右,光线才重新亮起。

方晴家一共有三个房间,发现她尸体的房间是位于走廊尽头的主卧,也就是说,要到达主卧,就必须先经过婴儿房。

光被遮住,是不是就意味着那个时间点有人曾经从婴儿房经过?

会议室里所有人精神一振,都不自觉坐直了身体,七嘴八舌讨论起来。

“这也不能证明什么呀,可能是方晴自己走过去了呢。”

“走过去的话也就一两秒的事情,这里的光线被遮挡了那么久,不像是单纯路过吧。”

程述若有所思转动手上的笔,说道:“这还不简单,做个实验就知道了。”

秦聿风点点头同意了他的看法,他熄灭会议室的灯,把所有窗帘拉起来,关上门后,让两名警员在外面按照猜测还原现场,其他人留在会议室里观察。

经过几轮试验后,他们终于确定,应该是拖着什么重物从门前经过,才会需要花上半分钟之久。

警员找来昨晚在现场拍的照片和视频,并没有在方晴的房间里发现需要费力挪动或拖动的东西。

那么这个重物,有没有可能是一个成年人?

比如说,陷入昏迷的方晴。

一道熟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方晴身上并没有明显外伤,如果想要让她陷入昏迷,那么最有可能的就是使用药物了。”

祝好转过头,看到温珣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会议室门口,便跟他打了个招呼:“温主任?”

他朝祝好笑了笑:“早上好,祝好。我刚忙完,听我的助理说你们怀疑方晴不是自杀的,所以过来看看有没有能帮上忙的地方。”

“当然有了,温主任,你来得正好。”秦聿风摆手示意他进来,问道:“毒物检测的结果一般多久能出来?”

祝好想往旁边挪一挪给温珣腾个位置,却发现自己的椅子纹丝不动,低头一看,瞅见程述的一只脚正踩在她椅子中间的横条上。

她不满地斜了程述一眼,程述只当没看到,不动声色地把目光移向别处。

温珣没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在另一名警员给他搬来的椅子上坐下了:“加急做的话,24小时内。”

秦聿风又问:“你觉得死者是不是被注射了什么麻醉药,才导致她昏迷并失去意识?”

温珣说:“首先我们并没有在死者身上找到任何针眼,其次,能快速起效的麻醉药,如丙泊酚、依托咪酯和**等,虽然起效时间很快,但同时持续的时间很短,一般只有5到15分钟的作用。”

烧炭导致的一氧化碳中毒死亡,整个过程大约需要三十分钟到一小时,如果麻醉剂的效果太短,那么方晴恢复意识后一定会自行逃脱。

温珣继续说:“长效的注射麻醉剂,如维库溴铵、利多/卡因等,虽然持续时间长,但是需要三到五分钟才能起效,如果受害者被注射了麻醉剂,一就会药效发作前奋起反抗。”

程述接过话茬:“如果不是注射的麻醉剂,那就只能是口服药物了,比如羟基丁酸。”

温珣点了点头:“这种药物无色无味且透明,放进饮料里也不易察觉,而且能快速致人昏迷。”

方晴身上没有外伤,家里门窗完好、屋内没有打斗痕迹,如果当时家里真的有第二个人,那他一定跟方晴认识。方晴对他并没有戒备,才给了他偷偷在饮料里下药的机会。

也就是说,方晴虽然死于一氧化碳中毒,但这很有可能不是一起自杀案,而是被伪装成自杀的谋杀案。

这一发现让所有人原地打了管鸡血,一室的萎靡不振一扫而空。

不过很快他们又面临着新的问题,如果方晴不是自杀,那么凶手的杀人动机是什么?那封遗书又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会议室里的众人不约而同把目光投向秦聿风,等待他制定下一步的计划。

秦聿风思考良久,说道:“方晴是家庭主妇,交际面很窄,查一下她的通话记录和上网

记录,走访调查周围的邻居和她的家人、朋友,逐一排查这几天跟她有过联系的人。哦,对了,小区的监控也要再捋一遍。”

祝好举起手,得到秦聿风的应允后补充了一句:“如果凶手是预谋作案,那应该会准备好足量的煤炭,我觉得可以排查监控里提着重物走进小区里的人。”

毕竟现在大多数家庭靠暖气或空调取暖,不会有人特地把煤炭存放在家里,凶手如果要保证自己的计划万无一失,一定会带着煤炭前来——就算不带进方晴家,也会放在附近,如楼道里,方便取用。

秦聿风朝祝好弯了弯眉眼:“分析得很有道理,不过下次要发言直接说就行,不用举手。”

系统传出提示音:“与秦聿风的好感度+5,获得50积分!”

祝好突然发觉跟秦聿风的好感度有很大一部分是在破案过程中提升的,她暗自腹诽,其实秦聿风的恋爱对象应该是工作才对吧。

秦聿风当然不知道她的这些小心思,他转向温珣:“温主任,那就麻烦你回去先对死者做个毒物检测,再把昨天在现场采集到的指纹放进数据库里比对一下。”

说完又问扶着额角不知在思考什么的程述:“老程,你还有什么想法吗?”

程述的目光扫过白板上的信息,又把手中的资料翻了一遍,问道:“之前的两名死者留下的遗书做过笔迹鉴定了吗?”

有警员回答:“做过了,确认遗书都是他们亲笔写的。”

程述屈起手指,有规律地敲击着桌面,稍一沉思,说道:“我想去之前的两位死者家里看看。”

*

淮江市有一家橡胶厂,二十多年因为经营不善倒闭了,许多老员工为了另谋出路纷纷搬离,曾经热闹的工厂家属楼也逐渐变得冷清。

刘玉珍的住址就在这儿。

这里跟许多老旧居民区差不多,楼与楼之间紧紧相依,灰黄色的墙皮斑驳地脱落,露出深浅不一的水泥底色,上面还贴着层层叠叠的小广告,在日晒雨淋之下逐渐褪了色。

刘玉珍的儿子接到秦聿风的电话时表现得十分不耐烦,但碍于警察的面子又不得不好声好气说话,最后还是让妻子利用午休时间抽空过来给他们开个门。

这时雪已经停了,几个调皮的孩子嘻嘻哈哈地在楼前坑洼不平的雪地上追逐打闹,时不时偷偷打量着站在楼下等待的几张陌生面孔。

刚才出来时祝好忘了把围巾戴上,冷冽的寒风从领子往里钻,激得她打了个寒颤,不自觉缩了缩脖子。

秦聿风到无人的角落里抽了支烟,慢悠悠地踱步回来时,看到祝好正往手心里哈气取暖,便把自己的围巾从脖子上拆下来递给她:“祝好,戴上我的围巾吧。”

祝好本想婉拒,又突然想到系统曾经说过接受可攻略对象的好意可能会提升好感度,刚要伸手接过来,程述却从秦聿风手里把围巾夺了过去,放在鼻端下嗅了嗅,嫌弃道:“啧,一股烟味儿。”

秦聿风把围巾抢回去:“哪有烟味儿,我刚闻过。”

话虽如此,他还是用力闻了闻,重新确认了一下,余光看到程述一脸坏笑,才反应过来这家伙没安好心。

他面露愠怒:“老程,你是不是还想再打一架?”

程述朝他挑眉:“看来秦队这是没输够啊。”

“那是因为你耍阴招!”

“我向来光明磊落,你可别污蔑我。”

听着他俩你一句我一句拌嘴,祝好叹了口气,刚想悄悄往旁边挪几步远离这两个幼稚的男人,就看到不远处一个穿着长款羽绒服大衣、背着挎包的年轻女人往这边走来,赶紧轻咳一声,提醒道:“别吵了,刘玉珍的儿媳来了。”

秦聿风一秒转换回靠谱的刑警队长形象,脸上挂着客套的笑:“您好,我们是淮江市刑警队的警察。”

刘玉珍的儿媳没理会秦聿风的招呼,径直往楼上走,边走边抱怨:“人都已经火化了,到底还有什么好查的?我好不容易有两个小时的午休时间,还要特地跑过来一趟,你当我们老百姓很闲吗?”

类似的埋怨秦聿风不是第一次听了,他只是好脾气地笑笑,叫上祝好和程述,踩着楼道台阶上厚厚的污垢,跟上刘玉珍儿媳的脚步来到了三楼。

这栋楼一层有两间房,刘玉珍的儿媳站定在左边那间房的门口,掏出钥匙打开了油漆剥落了大半的铁门。

屋里的家具基本保持着原来的样子,一个多月无人居住,上面落了薄薄一层灰。

当时最先发现刘玉珍尸体的是附近的邻居,那天本来约好来跟她聊天,但敲了半天门都无人应答,打电话却听到手机铃声在屋里响起。

这位邻居是跟刘玉珍相识几十年的工友了,察觉情况不对,赶紧给刘玉珍的儿子打了电话。

自从那件事之后,儿子几乎没再跟刘玉珍有过联系,接到邻居的电话后也是下了班才不紧不慢过来。结果一打开门,就发现刘玉珍已经在房门紧闭的卧室里烧炭“自尽”,手边还放着一封遗书,里面通篇都是内心的煎熬和懊悔。

程述在屋里转了一圈,转头问刘玉珍的儿媳:“这间房子出事之后动过吗?”

刘玉珍的儿媳一脸不耐:“打扫过一次,本来想卖掉的,但是房子本来就老旧,还死过人,还有谁会买啊?”

既然打扫过,那很多有价值的线索也都不复存在,而且当初这个案子是以自杀结案,对现场的勘察自然没有那么仔细。

程述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一张全家福,淡淡地问:“你心里一直

在责怪她?”

刘玉珍的儿媳倏地一愣,眼眶突然红了,压抑的情绪一时没绷住,声调也微微拔高了些:“我怎么能不怪她?我十月怀胎辛苦生下来的孩子就这么没了,如果是你,你能说服自己原谅她吗?”

祝好如鲠在喉,她能理解刘玉珍儿媳失去儿子的痛苦,但刘玉珍不是故意为之,她也没想过顺手喂的一个果冻会要了孙子的命。

那件事之后,她一直深陷愧疚和自责中无法自拔,床头柜的抽屉里医生开的证明和几粒安眠药也述说着一个个夜不成寐的晚上。

房间正对床的墙上挂着一枚精致的十字架,秦聿风戴上手套,将十字架取下来,转头问道:“刘玉珍信基督教?”

刘玉珍的儿媳平复了一下情绪,答道:“我对这个也不太了解,不过她信这个几十年了,每周日都会去教堂做礼拜,睡前还会念什么祷告词。”

程述从秦聿风手里拿过十字架看了一眼,说:“不是基督教,这是天主教。基督教的十字架一般比较简洁,天主教的十字架才会像这样有耶稣基督的雕像,四角端头有三叶草型的装饰……”

他话音顿住,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朝秦聿风问道:“上回你说,柯盛的尸体还没有火化?”

秦聿风被他跳跃的思维整得略一愣证,点了点头:“应该是,柯盛的父母不相信他是自杀的,所以一直把他的尸体存放在殡仪馆里。”

程述对着十字架沉思了一会儿,低声说道:“刘玉珍也不是自杀,这很有可能是一起连环杀人案。马上联系柯盛的父母,把他的尸体带回局里让温珣做个尸检。”

第170章

刘玉珍的儿媳还要赶着回去上班,仓促拍下几张照片之后,他们离开了刘玉珍家。

站在楼下,秦聿风先给柯盛的父母打了个电话,没说明具体原因,只是委婉地询问是否能去柯盛出事的那间房子看看。本以为会遭到拒绝,没想到他们几乎立刻就答应了,言语之间有按捺不住的激动。

柯盛家在一栋青年公寓里,距离刘玉珍居住的橡胶厂家属区也就两公里左右,开车过去大约只需要五分钟。

路上,祝好忍不住问程述:“老大,你为什么肯定刘玉珍不是自杀?”

程述简短地回答:“自杀在天主教中被视为严重的罪过,自杀的人是无法上天堂的。”

祝好恍然:刘玉珍坚持每个周都去做礼拜,是非常虔诚的教徒,而“自杀”在天主教中被视作对生命的亵渎,因此即便她对孙子的死感到愧疚自责,也不会选择自我了结。

“如果这真的是一起连环杀人案,那凶手的目的是什么?”秦聿风挂掉电话,提出了疑问:“还有那些遗书又怎么解释?”

经过比对和专家鉴定,那几封遗书都是受害者亲手所写,如果他们并没有自杀的想法,又为什么要写下遗书?

难道说是被凶手逼着写下的吗?

也不对,虽然三名受害者都不是身强力壮的人,柯盛甚至双腿残疾,但人在面对危险的时候总是会爆发出无限潜能,就算不能奋起反抗也会大声呼救。

可根据现场勘查,几名受害者身上都没有任何反抗伤,屋里没有打斗痕迹,周围的邻居也表示没有听到过争吵。

程述摇了摇头,表示没有头绪:“总之这几名死者之间一定有关联,一步一步来吧。”

等他们把车停好,来到青年公寓楼下的大堂时,柯盛的父母已经互相搀扶着在等待了。

秦聿风走上前,向他们亮出证件后,他们难掩面上的激动,紧紧握住秦聿风的手:“警察同志,你好,我们就住在附近,一接到电话就赶过来了。你们要对现场重新调查,说明我家小盛不是自杀的,对吗?”

当时这起案子并不是秦聿风负责,但面对失去爱子后几乎一夜白头的夫妻俩,他还是诚挚地表达了自己的歉意:“抱歉,现在还没有办法完全确定,不过我们一定会尽力还原真相。”

柯母用袖口抹了把眼泪,哽咽道:“不怪你们,小盛他留了遗书,任谁都觉得他是自杀的,只有我跟他爸固执地认为他不会这么做。”

祝好从包里掏出一包纸巾,抽了一张递给柯母,问道:“冒昧问一句,你们为什么会觉得柯盛不是自杀?”

柯父回答:“小盛从小就是个很乐观的孩子,虽然失去双腿对他的打击很大,但他一直很努力地进行复健。”

祝好问:“他从来没有表露出轻生的念头吗?”

柯母缓缓摇头:“没有,我跟他爸爸难过的时候他还安慰我们,现在医疗技术那么发达,装上假肢后他完全可以像正常人一样生活。本来我们要他搬回家住,方便照顾他,可他拒绝了,说要学会自己独立生活,将来争取不给任何人添麻烦。”

“能详细说说那天发生的事情吗?”

当时报警和拨打急救电话的是柯父,他闭上眼睛,紧拧着双眉回想片刻,沉重地摇了摇头:“当时现场太混乱,我……我好像什么也记不起来,感觉脑子被一团迷雾笼罩着。”

“你也许不是不记得,只是当时的画面对你的冲击太大,大脑下意识屏蔽了那些痛苦的记忆。如果你能记起来,对我们弄清柯盛的真正死因有很大帮助。”程述说:“如果我有办法帮你回忆,你愿意配合我吗?”

柯父跟妻子对视了一眼,紧紧握住对方的手。

那样的画面每回忆一次,就如同用刀在他们心口划出一道口子、再撒上一把盐,但他还是抿着唇坚定地点了点头:“我要怎么做?”

程述摁下电梯的上行键,说道:“我们先去柯盛家。”

秦聿风说:“那我们分头行动,我先去问问物业还能不能找到那天的监控录像。”

柯盛家在八楼,是一间两室一厅的小居室,门口还贴着去年过年没揭掉的“福”字。

当时不论是场勘查还是尸检结果上看柯盛都是自杀,加之救护车赶来后医生对柯盛实施过抢救,屋里人多且杂乱,所以现场并没有得到很好的保护。

因此,柯父的回忆就至关重要,说不定能在其中获得跟凶手有关的线索。

站在柯盛家门口,程述对柯父道:“放轻松,闭上眼睛,现在我们要回到那天傍晚,我需要你跟着我的提示在大脑里回想当时的情景——气味、声音、画面,并把你感受到的一切都告诉我。”

柯父依言闭上双眼,长吁了一口气:“好。”

程述徐徐引导:“当时天气怎么样?你穿着什么衣服,身上带着什么东西?”

柯父逐渐放松身体,陷入了回忆中:“当时下着小雪,外面很冷。我手里提着一壶海带排骨汤。孩子他妈炖了一个早上,让我给小盛送过来。出门之前我给他打了电话,但是他没接。”

“你们有他家的钥匙,对吗?”

“对,我敲了敲门,里面没声音,就用钥匙打开了门。”

程述握住他的手,引领他把钥匙插紧锁眼里,打开了柯盛家的门,带着他往里走:“进屋之后,你感受到了什么?”

柯父站定在门口的地垫上,微微蹙眉:“当时房间里很安静,空气中似乎有一股淡淡的煤炭的气味,但我并没有太在意。”

一般来说,家里出现不寻常的气味,应该会第一时间寻找气味的来源,他为什么没在意?

程述试探性地问:“你被什么东西吸引了注意力吗?”

柯父扶着门框点了点头:“进门后我被门口地垫上的一双拖鞋绊了一下,手里的汤差点泼出来。我叫小盛的名字,但他没有回应。我想着他应该是出去了,就把那双拖鞋收了起来。”

程述很快捕捉到重点:“你进屋应该要换拖鞋,为什么不直接穿上那双,而是要把它收进鞋柜里?”

柯父回答:“那双拖鞋平时是给他妈妈准备的,码数不适合我,把那双鞋收进去后,我拿出自己的拖鞋换上了。”

祝好闻言蹲下身打开鞋柜,里面果然有两双拖鞋,其中有一双是蓝色的男款拖鞋,另一双则是38码的女款拖鞋。

她把拖鞋举起来,向柯母投去探寻的目光,柯母默不作声地点点头,表示这双鞋的确是她的。

这两双鞋平时都收在鞋柜里,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地垫上?

是因为当天柯盛家里来了什么客人,所以才把拖鞋拿出来给对方换上吗?

程述没就这个问题纠结太久,说道:“好,我们继续。走进屋里后,你最先做了什么?”

“我……”柯父没睁眼,只是按记忆往屋里走:“我把汤壶拿进厨房里,放在橱柜上,打开厨房的窗子通风。”

程述引导他走到厨房里,问道:“厨房里有什么特别的吗?”

这回柯父思索了约莫一分钟才回答:“小盛不经常在家做饭,厨房里东西不多,台面上空空荡荡,只有水槽边放着两只杯子。”

顿了顿,他又补充:“两个陶瓷杯,是去年我跟他妈妈去除旅游时带回来的纪念品。”

“杯子里装有什么吗?”

“没

有,杯子是空的,不过上面沾了水,像是刚洗过。”

“好的,你把汤壶放好之后,做了什么?”

“我走回客厅,在沙发上坐下,想打电话问问小盛去了哪里,却发现他的手机放在茶几上。”

程述扶着他,按他的描述把他带到客厅沙发上:“坐下之后,发生了什么?”

柯父坐下后,呼吸突然变得局促起来,双膝并拢,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情正在发生:“我又闻到了那股煤炭的气味,大概是出于直觉,心里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就起身去敲了敲小盛房间的门,但是没人回答……”

“好,现在我们要走进柯盛的房间了,你准备好了吗?”

站在柯盛的房间门前,柯父的下颌不断抽动,浑身难以自抑地颤抖起来,站在一旁的柯母也露出担忧的神色。

程述把手搭在柯父肩上,放缓声线:“没关系,慢慢调整呼吸的节奏,准备好了再告诉我。”

柯父深深地吸了口气,调整好呼吸的频率之后,终于朝程述点了点头:“可以了。”

程述打开了柯盛的房间门,领着他走了进去:“房间里有什么气味?”

柯父重新进入回忆里:“有煤炭的气味,比在外面闻到的更浓烈,熏得我有些头晕。”

“你第一眼看到的是什么?”

“看到……床尾有个铁盆,里面的炭有一部分还在燃烧,有一部分已经变成了灰色。”柯父紧紧攥着拳头,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

“柯盛在哪儿?”

“小盛……小盛就趴在床边的地上……我冲过去叫他的名字,想扶着他坐起来,但是他……他没有反应。”柯父往后退了几步靠在墙上,变得语无伦次:“我吓坏了,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全身都在发抖……我……然后我打开窗,不对,我先打了电话……”

他靠着墙缓缓蹲下,把脸埋在掌心里,痛苦地呜咽起来:“我如果再早来二十分钟……或者十分钟,小盛就不会死了,都是我的错……如果我当时开车过来,如果……如果我直接进了他的房间……他就不会死了……”

柯母再也抑制不住,跪在地上抱着他抽泣起来。

当时救护车赶来时,柯盛已经没有了心跳,虽然医生全力进行抢救,但也无力回天。

饶是如此,柯盛的父母还是陷入了由无数个“如果”带来的遗憾中,无时无刻不在苛责自己。

程述垂眼看着他们,睫尖微颤,眉宇间仿佛有千钧重,似乎是努力在压服心头白般翻涌的情绪。

或许柯父那一连串的“如果”,也让他想起了压抑在潜意识里的某些回忆。

祝好挪到他身边,轻轻推了推他,低声问道:“老大,你还好吗?”

前后不过半分钟的功夫,他已经把方才外露的心绪收敛干净,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良久后,发泄完情绪的柯父柯母终于平复了些许,互相依偎在墙边发呆。祝好把纸巾送到他们手里,轻声安慰:“叔叔阿姨,错的不是你们,别责怪自己。”

柯父接过纸巾擦了擦眼泪,片刻后抬眼看向程述:“我们继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