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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章

祝好坐在秦聿风的办公桌前,闭上眼睛,打开了剧情回顾,试图从目光掠过那一张张面孔的瞬间找寻到蛛丝马迹。

那天在酒吧里忙碌的有数十位员工,听说是要配合警方调查一起案子,大部分人都围上前,帮忙辨认隗泽和严睿的照片。

凶手的同伙会不会也混在其中,给他们提供一些错误的线索、误导调查的方向呢?

祝好首先看向酒吧的领班,毕竟他对酒吧的情况十分熟悉,而且完全有机会在值班表上做手脚。

领班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只见他一脸殷勤,回答秦聿风的问题时虽然有些紧张,但目光并没有躲闪,从他脸上看不出任何撒谎的迹象。

会不会是那个说自己曾见过隗泽的红发女孩?虽然程述推断凶手的同伙可能是男性,但这也不是百分百肯定的。

祝好的目光停留在红发女孩脸上,她对着隗泽的照片微微皱起眉,眼神向左上方移动——这意味着她正在回忆过去经历过的图像,说明她的确见过隗泽和那个凶手。

那其他人呢?

祝好的视线在几个人之间逡巡,只见他们或是疑惑,或是好奇,却始终没发现什么异常。

到底谁最有可能是那个凶手的同伙?

思忖片刻,她起身走到沙发前,推了推程述的肩膀:“老大,你醒醒。”

程述懒洋洋地半睁开一只眼睛看她:“嗯?”

祝好说:“别睡了,我有事情要和你商量。”

程述慢悠悠从沙发上坐起来伸了个懒腰,扭了扭脖子:“干什么?”

“我不是跟你说过我可以回顾之前发生过的事情吗?就像放视频一样。”

听到这儿,他懒散的目光微微闪烁:“放视频?”

祝好点了点头——准确地说,比放视频还要更全面,毕竟视频只能眼看耳听,而剧情回顾能让当时的五感全部重现。

不过她没解释太多,只说:“按照推断,凶手的同伙应该就

在酒吧里,可我刚刚把上回我们去酒吧的那段剧情回顾了一遍,没发现什么异常,你有没有什么提议?比如说,应该重点观察哪些人?”

程述稍稍坐直了身子,似乎是来了兴趣:“你都能看到什么,跟我说说看。”

祝好重新打开了那段剧情回顾,摁下播放键的同时,也把每一个细节实时转达给他:“那天我们去到酒吧之后,秦聿风向领班亮出了自己的证件,随后酒吧里的员工不约而同停下手中的活儿凑上来,一起辨认隗泽和严睿的照片。”

程述想了想:“除了像是指甲油杀手那样为了获得认可而杀人的变态会主动寻求关注之外,一般与案子有关的人都会尽量避免与警方接触,更别说主动提供线索了,我觉得那个同伙应该不在主动围上来的人当中,更有可能是躲在暗处窥察或是装作与他无关的样子。”

所以是要把注意力放在那些没有围过来的人身上吗?

这样一来难度可就大了,毕竟剧情回顾只能看到当时目光所及的地方,如果那个同伙并没有出现在祝好的视线范围里,那就没办法探察他的一言一行。

不过既然程述都这么说了,还是得试一试。

祝好继续回顾那段剧情,但这回没把重点放在围过来的那些人身上,而是注意周围的动静。

当时她面对的地方有一扇门,看着应该是酒吧的后厨,一个身影从里面走出来,在看到围在一起的人群时,脚步不自觉顿了顿。

祝好很快认出,是那个叫做厉荣的调酒师。

在无人在意的角落,他似乎犹豫了片刻,但还是搬着一箱洗干净的酒杯往大厅里走。

祝好把时间往回退了一下,摁下慢放键,仔细观察厉荣的表情。

他步履匆匆,头一直低着,看似对这头发生的情况毫不在意,眼神却不自觉瞟来——人有好奇心是正常的,如果警察在调查的案子跟他无关,他大可以光明正大过来打听,而不是用眼角余光偷偷关注。

祝好扯了扯程述的袖子:“老大,你还记得那个叫做厉荣的调酒师吗?”

“记得。怎么?”

祝好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继续往下看。

在听到领班喊自己名字时,厉荣的身体微不可察地僵了一瞬,不得已放下手中的箱子走过来。

看到秦聿风手机里隗泽的照片后,他说自己没有印象。

尽管他一再控制自己的情绪,祝好还是通过慢放看到他喉结轻轻一滚,肩膀微微耸动,随后十分不自然地撇了撇嘴角——从微表情的角度来说,这都是对自己的话没有自信的表现。

祝好心里有了几分笃定,退出剧情回顾,对程述说:“我觉得厉荣的行为很可疑。”

程述没问原因,直接拿出手机给秦聿风打去电话:“喂,老秦,酒吧值班表拿到了吗?”

“拿到了,怎么?”秦聿风似乎是在大街上,周围车来车往,声音嘈杂。

“蒋俊驰遇害当晚,是那个叫作厉荣的调酒师值班吗?”

“厉荣?”电话那头的杂音小了一些,看起来秦聿风是找了个安静的角落,过了一会儿,他说:“查到了,他那天值班,不过八九点时突然说身体不舒服,请假回去休息了。”

顿了一下,又问:“你怀疑是他吗?”

程述跟祝好对视一眼,没回答,只说了句:“其他人放一放,先重点调查一下他的背景。”

秦聿风有些迟疑:“你确定?”

程述说:“嗯,确定。”

等他挂断电话,祝好忍不住问:“老大,万一我的判断失误了怎么办?”

程述嗤笑一声:“这回你又不相信你的直觉了?”

“相信是相信,我只是……”

祝好踌躇着没把话说完,凶手已经加快了作案速度,意味着她很可能已经盯上下一位受害者了。如果她的同伙并非厉荣,而是另有其人,那不就等于耽误了警方调查的进度吗?

毕竟在这种时候,时间就等于生命。

“没事,你只要相信自己的直觉就行。”程述的语气十分认真,说话间,手拂过祝好的头顶,安抚似的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脑勺。

这个意味不明的举动让祝好霎时浑身紧绷,慌乱地垂下目光,自言自语道:“这儿……这儿怎么那么闷呢,是不是暖气开太足了?”

程述抽回手,抱着后脑靠在沙发上:“闷吗?我觉得挺暖和的。”

“有点儿闷,我开窗透透气。”祝好借口离开沙发,走到窗前,把窗子打开了一条缝。

不知怎么的,她总觉得程述的目光有如实质,寸步不离贴在她背后。可当她偷偷回头看时,却发现他只是靠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发呆,并没有朝自己看来。

吹了会儿冷风,芜杂的思绪逐渐散去,脑袋终于清醒了些。

祝好没由来地觉得刚才的想法未免太自作多情了,那个动作其实也没什么嘛,就跟安慰小孩似的,反倒是自己莫名其妙想那么多干什么,实在是有些可笑。

她关上窗,回到沙发上坐下,说道:“老大,其实我还有一个疑问。”

“什么?”

祝好问:“你说,凶手是怎么知道隗泽是同性恋的?”

从严睿手机里的聊天记录来看,那天他在酒吧时曾给妻子发过信息,称自己忙着应酬,让她早点休息,凶手或者她的同伙或许无意间看到了这条信息,知道他在向妻子撒谎,所以才选择他作为作案目标。

蒋俊驰就更不用说了,他跟朋友在酒吧里喝酒聊天时,公然把手机里那些偷拍的视频作为谈资分享,这么高调的行为无疑会吸引凶手的注意。

可隗泽呢?

不停更换身边的女伴以掩饰自己的性取向,是凶手选择隗泽作为作案目标的原因。可这件事除了他自己和许梓骁之外,甚至连他的舍友都不知道,可见他把这个秘密隐藏得很好。

熟悉的人尚且不知情,那么凶手又是从何得知他真实的取向,并以此界定他的行为伤害了女性的感情?

又或者,凶手也许是隗泽身边的人,她并不是在酒吧里才盯上隗泽,而是早就对他有所了解,才故意在酒吧里跟他偶遇,甚至他们有可能是一起去的酒吧。

程述沉吟了一会儿,说:“可警方调查了所有跟他约会过的女性,证实了她们都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

祝好不死心:“或许不一定是那些跟他约会过的女性呢,也有可能是一直在暗处窥视他的人。”

程述皱起眉,手指一下一下敲击着下巴:“你说的有道理,但隗泽喜欢玩乐又善于交际,社交圈子十分复杂,如果有这样的人,恐怕也很难在短时间内找出来。”

这倒是个问题,毕竟隗泽家境优越,交际圈不仅限于学校同学,还有许多社会上的人士。要在这么多人中寻找一个默默在暗处观察他的人,难度甚于大海捞针。

办公室的门忽然被敲响,祝好上前把门打开,发现是警局的技术员,她把一份资料递给祝好,说道:“这是厉荣的资料,秦队让我给你们送过来。”

祝好道了声谢,从她手里接过资料翻看起来。程述走到她身后,目光越过她的肩膀,跟她一同端详资料上的内容。

资料上显示,厉荣今年刚满二十岁,他的父母在他15岁时就因故双亡,除了一屁股债务之外什么也没给他留下。

父母离世不久后,厉荣就因为打架斗殴把一名同学打成重伤,进少管所呆了两年。离开少管所后,他去了一家培训机构学习调酒,半年前才进入禁果酒吧工作。

乍一看只是一个误入歧途的少年靠自己的努力打拼,让人生重回正轨的励志故事,但祝好却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程述也察觉到端倪,看向技术员:“小——”

祝好提醒他:“小孙。”

程述不以为意地哦了一声:“小孙,你能不能查一下这家培训机构的学费是多少?”

“没问题。”技术员答应着回到了电脑前。

在键盘上敲击一阵后,屏幕上出现了那家培训机构的

网页,祝好按照网页上留下的联系方式给培训机构的负责人打去电话,询问跟学费有关的问题,得知学习调酒的费用是三千元一学期。

三千元对普通人来说不是什么大数目,但对没有家人、没有工作经验,又刚刚从少管所里出来的厉荣来说无疑是一笔巨款。

那么他的学习调酒的这笔学费究竟是怎么来的?

第142章

为了隔绝社会上的不良影响,淮江市的少管所设在远离市区的郊外。

穿过监控室和层层大门,祝好第一次进入少管所,心里不免有些紧张,亦步亦趋跟在程述身后。

少管所纪律严苛,跟成人监狱差别并不大,里面的犯人多是十四五岁的少年,留着一样的寸头,穿着统一的制服和凉鞋。经过教室时,除了几个好事的少年会转头看过来,大部分人脸上都是一幅麻木的表情。

接待他们的是里面一位负责给少年犯提供心理辅导的指导员,他用衣角擦了擦老花镜的镜片,叹息道:“这儿的孩子啊,除了小部分是骨子里带着坏之外,很多人其实底色都是好的,只是缺少正确的引导才误入歧途。”

时间紧迫,程述绕开了寒暄的部分,递上一张厉荣的照片,开门见山问道:“您还记得厉荣吗?”

指导员把老花镜往下扶了些,端详着手里的照片,点了点头:“有印象,这孩子是因为打架斗殴进来的,刚开始他看谁都带着一股狠劲,三天两头就跟别的孩子起争执,也不服管教,所以经常受罚。”

祝好捕捉到他话里的重点,问道:“刚开始?他后来出现了什么变化吗?”

“没错。”指导员点点头:“后来他慢慢收敛了那些戾气,性格也变得平和许多,离开的时候,就跟彻底变了个人似的,当时我还挺感慨。”

末了,又紧张地问道:“那孩子不会又犯什么事了吧?”

“没事,只是有个案子需要他协助调查而已。”祝好岔开话题:“您还记得他的变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吗?”

指导员面露难色,用食指挠了挠太阳穴:“这个……哎呀,我有些记不清了。”

厉荣离开少管所已经快一年了,指导员每天面对那么多的少年犯,要回忆起这种细枝末节的问题确实是强人所难。

见祝好露出失望的神色,指导员安慰道:“不过我这儿好像还留有一些照片和资料,你们可以看看能不能派上用场。”

说着起身打开书柜,在一摞摞文件中翻找起来。

心理辅导室的一面墙上贴满了五颜六色的小纸条,每一张都写着一两句简短的话语。

见祝好好奇地张望,指导员笑了笑说:“这是孩子们的留言墙,我让他们把自己想感谢的人写下来,贴在上面。”

祝好问:“那能找到厉荣的留言吗?”

指导员说:“我记得他应该也写过,你可以找找。”

祝好起身上前凑近了些,试图从那些笔迹各异的纸条中找到那个熟悉的名字。

如指导员所说,这些字条上多是一些感谢一类的话语,常见的是感谢父母,感谢指导员,感谢自己,感谢朋友等等。

祝好的目光扫过那一张张纸条,终于在其中一张字条的右下方找到了厉荣的名字。她扯了扯程述的衣袖:“老大,你看这里。”

程述小心翼翼地把纸条从墙上撕下来,只见纸条上写着:“y,你的出现是我生命中的一道光,谢谢你。”

字写得不太好看,但一笔一画看着都十分郑重,落款的时间是去年的7月份,也就是厉荣离开少管所前的两个月。

祝好不解:“y?这个‘y’是谁?”

指导员摇头:“这我就不清楚了,他也没跟我提过。”

祝好又看向程述,程述也摇摇头表示没有头绪,又说:“不管是谁,但这个‘y’应该是一个对厉荣很重要的人……”

说不定就是凶手。

他看了指导员一眼,没把后面那句话说出来。

“找到了,去年的合照和一些活动的文件都在这儿,你们随意看看。”指导员搬出一沓文件,放在办公桌上。

文件是一些活动策划、课程安排。照片多是合照,前排是穿着统一制服的少年犯,后排看起来像来自社会各界的人士。

祝好指着那些照片询问道:“这些人都是谁?”

指导员接过照片看了一眼,回答道:“哦,我们这儿工作人员数量有限,所以不定期会有志愿者前来与孩子们进行交流,向他们传授一些新知识,教他们书法、绘画等,这些人都是志愿者,其中有退休的干部,有学校老师,还有一些大学生。”

程述点点头:“这些照片和文件我们需要带回去,还有这儿的工作人员名单和值班表也给我们一份。”

从少管所出来时,天已经黑了。

厉荣的性格是在少管所里发生改变的,说明这期间有什么人或事对他产生了影响,而纸条上的的那个“y”,对他而言一定有十分重要的意义。

开回市区需要四十分钟左右,祝好把少管所的值班表摊开在膝盖上,查阅每个人轮休和请假的情况,试图从里面找到那个神秘的“y”。

然而一番核对后,都没有在其中找到符合条件的人选,也就是说,这位“y”并非少管所里的工作人员,那最有可能的就是那些志愿者其中的一个人。

少管所几乎每个月都会有志愿者前去进行交流,每一批志愿者十至二十人不等,一年下来也有一两百人,要从里面找到那个“y”并不简单。

车刚开进市区,程述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摁下免提,秦聿风喘着气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老程,厉荣的电话打不通,今天他也没去酒吧上班,你们那边有什么收获吗?”

程述看向祝好,祝好举着工作人员的名单对他摇了摇头,表示没找到符合的人。

“还没有,你现在在哪儿?”

秦聿风:“我们刚查到厉荣的地址,现在正要过去。”

程述简短回复:“定位发给我,一会儿见面说。”

挂断电话,秦聿风很快把厉荣家的地址发了过来,程述看了一眼地图,调转了方向盘。

厉荣的住处是一栋廉租公寓,秦聿风和几个警员到得比他们早,告诉他们屋里没人应门,已经通知房东过来开门了。

十分钟后,房东赶到家门口,战战兢兢拿出钥匙开了门,忍不住问秦聿风:“警察同志,我只是租个房子,应该不会受什么牵连吧。”

秦聿风笑了笑:“只要你的租房合同是合法的就没问题。”

房东忙不迭从口袋里掏出租房合同,回答道:“合法,当然合法,他跟我签合同的时候已经成年了。”

子是单间,一眼就能看完全部,里面的布置也很简单,除了一张床,一个衣柜,一张书桌之外就别无他物。

秦聿风带着几个警员在出租屋里翻找有价值的线索,出租屋本就狭小,容不下太多人,祝好站在门口,接过房东手里的合同仔细阅览。

签订合同的时间是去年的九月份,也就是厉荣离开少管所后的第一个月。合同上写着这儿的租金是800元一个月,押二付三。

押二付三的话,押金也需要一千多钱,加上添置一些基础的日用品,也需要两千左右。

能住得起这样的房子,又能去学调酒,这一切会不会是有了“y”的帮助呢?

祝好把合同还给房东,问道:“当时他是自己来跟你签的合同吗?”

房东仔细想了想:“不是,有个姑娘跟他一起来的,说是他姐姐。”

姐姐?

祝好跟程述对视了一眼,赶紧拿出从少管所带回来的那一沓合照递到房东手里:“您能看看这些照片里有没有那个姑娘吗?”

房东拿过照片,借着楼道的光仔细辨认,在翻到前年八月份的一张合影时,他看了其中一个身影好一会儿,说道:“好像是她。”

祝好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那是一个年轻女孩,留着齐耳短发,穿着白色的衬衫和蓝色半身裙。

而那张脸,无端让人觉得很熟悉。

祝好还在思索到底在哪儿见过这个面孔,程述就开口说道:“这是隗泽的辅导员。”

他转头朝正在翻箱倒柜的秦聿风问道:“老秦,隗泽的辅导员叫什么名字?”

“高……高什么来着,我看看。”秦聿风没问原因,摘下手套,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翻了翻:“高梦妍。”

高梦妍,妍,y。

对上了。

一名警员把床板翻了起来,拿起一个盒子朝秦聿风扬了扬:“秦队,这儿有发现!”

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沓信件,有二三十封。信件保存得很完好,纸张没有一点儿破损,看得出来厉荣对这些信很是珍惜。

信件上的字迹工整隽秀,内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是分享着生活上的琐碎的小事,还附带了一些鼓励的话。

这些信件的落款无一例外都是“y”。

最早的一封信是从前年的九月份开始的,正是高梦妍去少管所当志愿者、拍下那张合照的第二个月,最后一封信则是厉荣离开少管所前的一个月。

在厉荣自暴自弃、想要放任自己堕落的时候,遇到了作为志愿者前去少管所交流的高梦妍,两段原本毫无瓜葛的人生也从此有了交集。

在少管所时,高梦妍几乎每个月都会给厉荣写信,跟他讲述生活中的小事,鼓励他要直面困难,找到属于自己的方向。

厉荣出狱后,高梦妍不仅替他支付了房租,还送他去学习调酒,让他有了养活自己的手艺。

厉荣没有父母和家人,高梦妍的出现就像他生活中的一道光,照亮了他原本已经沉入深渊的人生。

因此他把高梦妍当成了自己唯一的依靠,也愿意为她做任何事。

包括杀人。

祝好的脑海中掠过高梦妍的清秀的面庞,那天在财经大学与她见面时,她穿着长至膝盖的红色棉服和雪地靴,留着齐耳短发,鼻梁上架着一副圆框眼镜,提起隗泽时还露出难过的表情。

这样一个干净美好的女孩,为什么会成为一个手段凶残的杀人犯呢?

第143章

眼看屋里几乎要被翻个底朝天,却仍旧一无所获,秦聿风掐着腰短暂地沉默了一下,问道:“老程,你们的判断确定没出错吗?”

对于警察来说,每一种推测都需要侦查逻辑和现场证据来印证。

然而除了那沓信件,警方并没有在厉荣家里找到任何能佐证他犯罪事实的证据。

距离蒋俊驰遇害已经过去了好几天时间,作案的凶器、他当时所穿的衣物,甚至是车子可能都已处理干净。

虽然温珣在蒋俊驰的指甲里提取到一些皮屑,但在dna比对结果出来之前,他们确实没有证据证明蒋俊驰的死跟厉荣有关。

没有这些物证的支撑,除非厉荣主动承认杀人,否则一切推测都只能算是猜想。

程述笑了笑:“结果出来之前,谁能保证有没有出错?”

秦聿风脸色不太好看:“按你的说法,凶手或许已经在物色下一名受害者了。我们在厉荣这儿花了那么多时间,万一最后查出他不是凶手怎么办?”

程述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回了句:“那就让凶手再杀一个呗,反正他们都挺该死的。”

“你——”

见秦聿风面露愠怒,程述这才收起嬉皮笑脸,耸了耸肩:“现在这是我们唯一的线索,除非你还有别的头绪,不然就只能从可能性最大的方向调查。”

秦聿风被他气得无言以对,捏着自己的眉心摇了摇头。

祝好心头隐隐漫上不安,也开始有些怀疑自己。

剧情回顾里厉荣的反应的确可疑,但也有无数的理由可以解释。

比如他可能是因为被警察问话太紧张,才会出现一些不自然的举动;而在蒋俊驰遇害那天晚上,他突然从酒吧请假离开也有可能真的只是身体不舒服;至于他跟高梦妍的关系,除了能确定他们是认识的之外,也不能说明什么。

总之目前为止,没有一样可以直接证明他就是凶手。

正当祝好胡思乱想时,秦聿风的手机突然响了。

他掏出手机,“喂”了一声,眉宇间的焦虑逐渐转变成惊讶。

挂掉电话,他转向程述和祝好:“厉荣去警局自首了,承认他杀了人。”

*

坐在审讯室里的果然是厉荣,他今天没穿酒吧的制服,而是穿了件黑色的棉衣。头发有些凌乱,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垂着头呆呆地看着手腕上冰冷的手铐发呆。

审讯室隔壁的监控室里,警员拿来一条装在证物袋里的拖车绳递给秦聿风:“秦队,这是厉荣带来的凶器,经过温主任的对比,确认跟受害者脖子上的是同一条。”

秦聿风点点头,捻灭手里的烟头,转身出了监控室,推开审讯室的门。

“厉荣,这是我们第二次见面了。”

厉荣闻声抬起头,露出一个有些勉强的笑容:“你好,警察同志。”

秦聿风提了提裤腿,在审讯桌前坐下,把手里的文件掼在桌上,直入主题:“你说,你杀了人?”

厉荣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

“怎么杀的,说说看。”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过后,厉荣缓缓开口:“那天我身体不舒服,提前跟领班请假回家休息,途中路过一个桥洞,听到有人喊救命,就跑过去看了。”

“我看到有辆车停在那里,里面有个女孩又哭又叫,好像是被什么人欺负了,我当时没想那么多,就从车上拿了一根拖车绳跑过去想帮忙。”

他的语速很慢,几乎每句话之间都要停顿几秒钟。

“等我靠近车子时,才发现有个男的想欺负副驾驶的女孩,就拉开车门,用绳子勒住了那个男人的脖子。他拼命反抗,嘴里还骂着很脏的话,问我是谁,还说绝不会放过我。”

说到这儿,他话音一顿,干脆停了下来,又一次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发呆。

秦聿风等待片刻,有些不耐烦,屈指叩了叩桌面:“继续!”

他像是忽然回过神似的,说道:“我刚刚说到哪儿了……哦,对了,我担心他挣扎开后会找我报复,手上的绳子不自觉越勒越紧,等我反应过来时,他就已经……就已经死了。”

“那个女孩呢?”

厉荣又不说话了,直到秦聿风扬起声调,把问题重复了一遍,他才回答:“……那个男的刚松开手她就吓跑了,我不知道她去了哪儿,也不记得她长什么样。”

秦聿风:“事情过去那么多天了,怎么现在才来自首?”

这回他足足停顿了半分钟,才咬了咬嘴唇,说:“因为我害怕,所以在家躲了好几天,今天才鼓起勇气来。”

近一个小时里,厉荣大部分时间都在沉默,每个问题都要思考很久。

秦聿风的耐心几乎要耗尽,从文件袋里抽出一张照片拍在他面前:“那这个是怎么一回事?”

照片上是蒋俊驰被割下来后丢弃在案发现场草丛里的、血肉模糊的生殖器。

厉荣瞥了照片一眼就迅速挪开目光,喉结轻轻滚动,低声说道:“我觉得他做了错事,应该受到惩罚,就……”

秦聿风:“你的意思是,你是见义勇为,结果误杀了人,然后又因为愤怒,把他的生殖器割下来?”

厉荣潦草地点点头:“是的。”

“你杀了人,感到害怕,却没有立刻逃跑,而是去割下他的生殖器?”

厉荣

这回倒是想也不想,顺着他的话应道:“对。”

秦聿风语气冷硬起来:“那我问你,你家跟那座桥是两个不同的方向,你说请假回家休息,为什么会路过那个桥洞?”

厉荣似乎早就料到他会这么问,依旧面色如常,不紧不慢地解释:“哦,回到半路上我觉得自己病好了,就想着去河边散散步。”

祝好透过单向玻璃看着这个面容还稍显稚嫩的年轻男孩,总觉得他十分不对劲,却又一时没明白他究竟想做什么。

如果他想替高梦妍顶罪,这么多天已经足够他们商量好,至少能拼凑出一个不那么明显的谎言。可他的话破绽百出,甚至不需要细究就能发现诸多漏洞。

身旁的程述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一点,微微蹙眉,却一言不发,只是凝神听着秦聿风和厉荣的谈话。

过了一会儿,他用监控室里的麦克风对秦聿风说:“老秦,问问他关于高梦妍的事。”

秦聿风抬眼朝这边递了个会意的眼神,转向厉荣:“高梦妍跟你是什么关系?”

他问的不是“你认不认识高梦妍”,或者“高梦妍是谁”,而是直接问高梦妍跟他有什么关系,就是告诉厉荣警方已经掌握了这个重要证据。

厉荣的下颌线不自觉绷紧了,嗫嚅着说:“她是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我是在少管所里跟她认识的,她对我很好,一直给我写信,鼓励我走出阴霾,找到属于自己人生的方向。我离开少管所之后,她替我支付了半年的房租和押金,还送我去学了调酒,让我能够养活自己。对我来说,她就像姐姐一样。”

提起高梦妍,厉荣的语气变得更温和了,甚至不只简单地回答了高梦妍跟自己的关系,还絮絮叨叨说了许多有的没有。

秦聿风笑了笑:“你不好奇我为什么会突然提起她吗?”

厉荣微微一怔,随后又干笑了一下:“警察同志这么问,一定有你的道理。”

“她对你那么重要,你是不是可以为她做任何事?”

“是。”

“如果她让你杀人呢?”

厉荣默然无语。

见厉荣没有说话,秦聿风又换了个说法:“或者说,如果那天晚上,被那个男人压在副驾驶的人是高梦妍呢,你也会为了她杀人吗?”

厉荣微不可察地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我能为了一个陌生人杀人,自然也会为了她杀人,前提是那个人该死。”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原本毫无情绪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稍纵即逝的、复仇般的快意。

祝好心头一跳,终于明白了那种不对劲的感觉从何而来,比起那天在酒吧里极力掩饰的慌张和无措,今天的厉荣显得格外淡定,表情没有一丝慌乱,就好像怀揣着一张不为人所知的底牌。

这时她突然注意到,厉荣侧目往墙上看了一眼,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是挂在审讯室里的电子挂钟。

他在看时间。

他为什么要看时间?

再回头一想,祝好心头的疑惑更甚:他为什么会突然选择在这种时候来自首?那些模凌两可、真假难辨的话,又是为了什么?

“他在拖延时间。”程述撂下一句话之后,突然转身离开监控室,三步并作两步走向了技术员的办公桌:“小——”

下班时间早就过了,被迫跟着加班的技术员拧开保温杯的盖子刚要喝水就被他硬生生打断,抬头看了他一眼,自觉接上了他的话:“小孙。顾问先生有什么事吗?”

程述双手撑在桌上,朝着电脑屏幕抬了抬下巴:“帮我查一下高梦妍。”

技术员指着桌上一沓文件说道:“高梦妍的资料都在这儿,秦队也拿了一份。”

程述摇摇头:“不是个人资料,查一下她最近几年里有没有报案的记录。”

技术员放下手里的保温杯,打开警局的系统,手指在键盘上噼里啪啦操作片刻,说道:“有,上个月她报警称自己在学校组织的饭局上被人灌醉,遭到了性侵。”

程述微微一眯眼:“嫌疑人叫什么?”

技术员继续操作电脑,屏幕上出现了一张蓝底证件照:“曾杭,36岁,是好几家上市公司的ceo,同时也是财经学院的荣誉校长。”

第144章

程述问:“这件事后来怎么样了?”

技术员把页面往下拉,说道:“当时高梦妍报警后,警方立刻根据她的指认对曾杭实施了拘捕,并在收集证据后向检察院移交了起诉。不过检察院认为证据不足,不予起诉。最终曾杭只在拘留所呆了十几天,交了一些罚款就不了了之了……对了,这儿有一条高梦妍发布在网上的实名举报的视频。”

点开视频,屏幕上出现了高梦妍那张清秀的娃娃脸。

镜头前的她双眼通红,表情却无比坚毅,手里举着身份证,一字一句控诉曾杭的所作所为,并称自己已经搜集了不少证据,能证明遭到曾杭侵犯的女孩不止她一人。

技术员补充了一句:“这段视频在大多数网站上都被删除了,只剩零星几个小网站上还能找到。”

不用猜也知道,是有权有势的曾杭动用关系将这些事全都给压了下来,并把自己的刑罚降到了最低。

大多数女孩迫于曾杭的权势,即使遭到侵害也只能忍气吞声,而高梦妍选择勇敢地站了出来,替自己、也替她们发声,最终却还是没能将他绳之以法,只能眼睁睁看着他逍遥法外。

检察院不予起诉的决定是大约一个星期前公布的,着也正是高梦妍开始杀戮的时间。

这段经历让她的身心都受到了极大的创伤,也成为了她杀戮的诱因。正如程述之前推断的那样,她觉得自己并没有得到应有的公正,于是开始憎恶那些伤害女性感情的渣男,并将他们当作曾杭的影射。

锁定作案目标后,她会扮

演审判者,旁观他们的一举一动,一旦她认为对方是有罪的,就会毫不犹豫将他们杀死,并将代表罪恶的男性生殖器割下来扔掉,以示对他们的鄙夷和愤怒。

隗泽如此,严睿和蒋俊驰亦是如此。

之前的几位受害者道德上虽然有瑕疵,但与曾杭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纵使他们有错在先,祝好也觉得他们死得有点儿冤了。

她不解地提出疑问:“可高梦妍为什么不直接对曾杭下手,而是杀死其他人来代替他呢?”

程述思索片刻,问技术员:“曾杭近期有没有离开过淮江市?”

过了一会儿,技术员给出答复:“他的确有过出境记录,时间就在从拘留所出来的第二天,入境记录……是今天。”

今天?

程述似乎意识到什么,面色一凛,转身快步走到审讯室门前敲了敲门。秦聿风刚把门打开,就被他一把揪了出来:“别跟厉荣废话了,他在拖延时间。”

秦聿风拧着眉把门关上,低声问道:“说清楚点,他拖延时间干什么?”

程述迅速作出解释:“高梦妍之前曾遭到性侵,但对方利用职权洗脱了自己的罪名,最后也没有受到应有的惩罚。如果我没猜错,这就是高梦妍杀人的诱因。之前那些受害者都只是那个人的代替品。”

曾杭回到了淮江市,高梦妍终于有了下手的机会,她一定不会放过他。

而厉荣之所以主动自首,就是想为高梦妍拖延时间,让她在第一时间找到曾杭,并用同样的手法将他杀死。

祝好补充道:“曾杭回来的航班是今天,下午三点刚到淮江市。”

秦聿风闻言脸色一变,大步流星冲到办公室:“小孙!赶紧……”

他话还没说完,技术员就未卜先知递过一份资料:“我刚查过曾杭信用卡的消费记录,他几个小时前刚刚在市中心一家酒吧消费过。”

按照高梦妍的作案习惯,她会先在酒吧里跟曾杭搭讪,然后与他一同去往酒店或其他地方,用跟之前一样的作案手法将他杀死。

秦聿风刚要派人赶去酒吧,却被程述抬起一只手拦住了:“等等,高梦妍如果成功搭讪了曾杭,一定不会在酒吧停留太久。根据厉荣前来自首的时间推算,她应该已经带着曾杭离开了。”

秦聿风问:“你觉得他们离开酒吧之后会去哪里?”

程述思索片刻,转头问技术员:“当初曾杭是在哪儿侵犯的高梦妍?”

技术员打起十二分精神,快速敲击着键盘,回答道:“在他家里。”

秦聿风当机立断回办公室拿了外套,朝着技术员吩咐道:“地址发我手机上,我们现在过去。”

*

三辆警车如同流星划破夜幕,飞也似的开向曾杭位于市中心的住宅——位于淮江市中心一栋高档公寓楼。

当然他名下的房产远不止这一处,只是这里靠近都市的心脏地带,不仅吃喝住行都很方便,周围还有很多酒吧和高档饭店,方便他把看中的女孩儿带回家里。

那天晚上,身为财经学院名誉校长的曾杭受邀参加学校组织的聚餐,席间他一眼相中了清纯可人的高梦妍,如法炮制地将她灌醉后带回自己的公寓,并对她实施了侵犯。

这是高梦妍噩梦开始的地方,她一定也会选择在这儿结束这个梦魇,亲手将恶魔送回属于他的地狱。

大堂里,秦聿风正低头查看公寓内部的户型图,一名警员拿着平板电脑匆匆走过来:“秦队,监控显示二十分钟前曾杭跟一位年轻女子一起进了电梯。”

监控视频里的女孩虽然戴着大波浪假发,画着妖艳的浓妆,但祝好还是一眼认出了她就是高梦妍。而她身旁肥头大耳、满脸醉意的无疑就是曾杭了。

或许是因为浓妆艳抹、穿着性感的高梦妍形象跟平时反差太大,又或许是因为曾杭喝醉了酒、意识不清醒,总之他居然没认出眼前的艳遇对象跟当初要把他送进监狱的是同一个人。电梯还在运行时,他就忍不住露出淫|笑,开始对高梦妍动手动脚。

高梦妍脸上带笑、假意迎合,但看向摄像头的瞬间,目光却写满了令人森然的寒意。

又有一名警员小跑过来汇报道:“秦队,我们在楼下看过了,曾杭的房间里亮着灯,但屋里没人应答,我从物业那里拿了备用钥匙。”

秦聿风点点头,迅速跟几名警员交代完注意事项后,刚要带队上电梯,又突然想到了什么,转头对祝好说:“祝好,你在这儿等着吧,我跟老程带队上去就行。”

祝好当然不想留守在楼下干等,但又不知怎么开口提出自己也想要一起上去。

程述仿佛洞穿了她的心思,说道:“让她一起吧,同为女孩儿,高梦妍对她可能不会那么戒备,必要的时候她可以帮上忙。”

似乎是觉得他说得有道理,秦聿风稍一思索后还是答应了,叮嘱道:“行,但是一定要注意安全,不要擅自行动,知道吗?”

祝好赶紧点头。

电梯很快到达曾杭家所在的楼层,在秦聿风的示意下,警员用钥匙小心翼翼打开了公寓的大门。

客厅一片漆黑,借着门外的光,可以看到地上掉落着一些散发着浓重酒味的衣物,一路延伸到房间。

房间门缝底下透着亮光,里面隐隐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交谈,又像是呜咽。

一名警员走到门边轻轻拧动门把手,却发现房间门已经被反锁。

他回头看向秦聿风,秦聿风对他点了点头之后,朝其他人做了个手势,所有人都默契地向旁边退了几步。

警员卯足力气,狠狠往门上踹了几脚,门轰然打开,其余警员举着枪鱼贯而入。

只见曾杭浑身赤裸呈大字型仰面躺在床上,手脚都被牢牢捆住。他的嘴被胶带封住了,头上套着个透明的塑料袋。

看到从天而降的警察,曾杭如同见到了救星,激动得涕泗横流,肥胖的身躯不停蠕动,嘴里“呜呜呜”喊着什么。

高梦妍显然也被突然出现的警察吓了一跳,迅速操起起放在床边的匕首,架在曾杭的脖子上,情绪突然激动起来:“后退!全部后退!不然我马上就把他杀了。”

秦聿风赶紧示意所有人收起配枪,原地待命,然后温声对她说道:“高梦妍,把刀放下。我们是警察,我们是来帮你的。”

高梦妍的声音森冷:“帮我?你们知道他都对我做了什么吗?”

秦聿风说:“知道,他把你灌醉,伤害了你——不止你,还有很多其他女孩。”

眼泪顺着高梦妍的脸颊滑落,脸上的妆容也一点点晕开:“既然你们什么都知道,为什么他还能像没事人一样出国旅游,夜夜笙歌,而我们这些受害者受到了伤害,每天晚上被噩梦惊醒,却连一个公道都得不到?”

“你们警察口口声声说要惩恶扬善,所以对你们来说,他是善吗?如果不是的话,你们为什么要阻止我?”

秦聿风哑然,竟一时不知怎么回答,只好劝慰道:“你别激动,把刀放下,我们可以好好谈。”

高梦妍苦笑:“没什么好谈的,我杀了那么多人,已经回不了头了。”

房间里的气氛一时有些胶着,在这种情况下,没人敢再开口说话,生怕高梦妍受到刺激后会做出不理智的举动。

程述突然轻咳一声,打破了令人焦灼的安静。他挤开围在床边的几名警员,双手插在口袋里,若无其事地在床尾坐下了。

高梦妍仿佛一只紧张的刺猬,全身的刺立刻竖起来,架在曾杭颈间的匕首又加了几分力气:“别靠近,赶紧滚!我不想伤害其他人,只想杀了他!”

程述露出一个稍显迷茫的表情,随即恍然大悟般笑了笑:“别紧张,我不是来阻止你的。说实话,就算我是个男的,也觉得他人渣。你杀他是应该的。”

说完又狡黠地笑了一下,低声问道:“不过一刀割断他的喉咙,这样的死法,会不会太无趣了?”

第145章

高梦妍愣了一下,有些不可置信:“你、你说什么?”

程述耸了耸肩,一幅十分惋惜的模样:“如果你一刀就把他了结,他岂不是死得太痛快了?掐紧塑料袋的袋口,让空气一点点从他身体抽离,看着他痛苦地慢慢窒息,听他承认自己的错误、哀求你的原谅,不才是你想要的吗?”

“或者我换个说法,跟之前那些男人相比,这头肥猪难道不值得痛苦百倍的死法吗?”

曾杭闻言瞪大双眼,如临大敌般扭动着身体,似乎是担心高梦妍真的会听他的话。要不是他的嘴被封住、只能发出呜呜声,一定会跳起来指着程述的鼻子破口大骂。

程述对他的举动置若罔闻,小心翼翼地朝高梦妍靠近

了些,说道:“我也有憎恶到恨不得看着他死在我面前的人,所以我能理解你的心情。”

“理解?”高梦妍一愣,接着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忍不住发出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笑:“你别过来,在过来我就一刀刺穿他的喉咙!你所谓‘理解’不过是嘴上说说而已,你们这群男人真的能够设身处地理解我们吗?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杀掉那几个人?”

程述停住了动作,静静看着她。

“隗泽换了无数个女朋友,可我亲眼看到他和另一个男孩在角落里接吻。用别人的真情实感来掩饰自己的性取向,亏他想得出来。况且我给过他机会了,那天我约他去酒吧时当面试探过他,如果他当时跟我说了实话,他就不会死。可他宁愿跟我去开房,也不愿承认自己的本性。”

“那个银行职员,手上戴着婚戒,手机壁纸上是老婆的照片,表面上看起来是个顾家的好男人,背地里干的都是什么事?他在酒吧里勾搭其他女人的时候,有体谅过妻子十月怀胎的辛苦吗?”

“那个主播就更不用说了,把偷拍的视频当成炫耀的资本,大肆分享给周围的人,丝毫不顾及那些女孩的感受。”

高梦妍恶狠狠地看向曾杭:“还有一些人,总以为自己有权有势就可以为所欲为,随意践踏别人的尊严,不需要受到任何惩罚。这些男人简直死有余辜!”

因为紧张和愤怒,她的全身止不住剧烈颤抖,手里的匕首也不受控制地划动,在曾杭的脖子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疼痛让曾杭又一次发出“呜呜”的惨哼,身下洇开一片尿液,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臊臭。

“怎么这就害怕了?”看着床上的一大滩尿渍,高梦妍冷冷地笑了一声:“你们男人全都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动物,最擅长的事就是欺骗女性的感情、把女性当成玩物。当初我哭喊着求你不要那么做的时候,你怎么就没想过自己会有这样的一天?”

趁她的注意力都放在曾杭身上,程述又悄悄朝她靠近了一些。

可她敏锐地察觉到异常,抬起没有拿刀的那只手指着程述,目光和语气一样冰冷:“还有你,你不就是想刺激我、让我露出破绽,趁机抢下我手里的刀吗?你们男人就是自信得愚蠢,以为自己轻而易举就能掌控一切,我不会上当的!不管用什么方法,只要他死了对我来说都是好事!你给我滚!退到那边去!”

程述微微眯起眼,似乎也没料到她会那么快反应过来,但没有草率行事,只是隐晦地跟秦聿风交换了一个眼神之后,顺着她的话从床上站起来往后退了一些。

房间里的气氛又一次凝滞住了,空气中流动着危险的信号,每个人都紧绷着神经,却不敢再移动半步。

高梦妍手中的匕首紧贴着曾杭的皮肤,殷红的鲜血顺着伤口流出,浸湿了枕头。

她用带刺的外壳把自己包裹得密不透风,视线扫过房间里的每一个人,眼神里充满了警惕,防备着任何她认为不怀好意的接近。

但祝好却发现她看向自己时,眼中的温度并不似看其他人那般冰冷。

或许如程述所说,她的敌意只针对男性,而对同为女性的祝好不会那么戒备。

祝好吸了口气,把自己的声调拿捏得平稳又轻柔:“梦妍姐——我看过你的资料,你比我大几岁,介意我叫你姐姐吗?”

高梦妍没有回答,但脸上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

祝好试探性地朝她挪动了几步,始终跟她保持着眼神交流:“我很感谢你把那些人渣都杀了,他们都很该死,可是……我很心疼你。”

高梦妍的目光微微闪烁着诧异,嘴唇剧烈地哆嗦了几下,但似乎并不抗拒她的靠近。

秦聿风紧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祝好!”

程述抬起胳膊摁住他的肩膀,用嘴型告诉他没事。

祝好没有停下来,她能感觉到高梦妍身上那股戾气正在逐渐消失。

直觉告诉她,高梦妍不会伤害她。

她徐徐走到高梦妍面前蹲下,抬起头一瞬不瞬地凝视她的眼睛:“可你是在用自己余下的人生去惩罚他们,他们并不值得你这么做。”

高梦妍愣怔住了,睫毛轻轻一颤,眼泪哗地流了下来,但还是翘起唇角,露出一个半酸不苦的微笑:“没关系的,妹妹,只要我把他杀了,他就没办法再伤害其他女孩了。”

祝好握住她没有拿刀的那只手,轻轻摇头:“如果我也是其中一名受到侵犯的女孩,我更愿意亲眼见证他受到法律的制裁,听到他发自内心的忏悔,看他成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从此身败名裂,被万人唾弃,而不是让他就这么死去,以受害者的身份出现在新闻上。”

高梦妍目光一颤,含泪的眼里似乎多了几分松动。

“梦妍姐,请你相信我。屋子里的这些人在道德上不一定是十全十美的,但他们的职业素养绝对没得说。我还有在电视台工作的朋友,今晚过后,我们一定会把真相告诉所有人,这一回不会再有人能够逃脱,做错事的人会得到应有的惩罚。”

祝好缓缓起身,坐在高梦妍身旁,抬起手动作轻柔地拭去她脸上的泪水:“我希望你能和我、和其他受伤害的女孩一起见证这一切,好吗?”

高梦妍垂下眼帘,似乎是在思索她的话。片刻后,她掀开眼皮,眼神中浮现出一丝神光,从胸臆深处轻轻吐了口气,点了点头:“好。”

祝好松了口气,揽住她的脖子将她抱在怀里,右手温柔地握住她的手腕,正要从她手中接过那把匕首,却听到她轻叹一声:“对不起,但有一个仇,我必须要亲手报。”

说完她挣开祝好猛地朝前一扑,一把揪住了曾杭胯间的生殖器,毫不犹豫地手起刀落。

下一秒,一坨血肉模糊的物体和匕首一起掉落在地上。

突如其来的一幕让所有人的大脑都停转了,片刻后,迟滞的空气随着曾杭从鼻腔里迸发的一声沉闷的哭腔重新开始流动。

被大脑屏蔽的痛感姗姗来迟,曾杭脸上的塑料袋随着他的呼吸猝然收紧。若不是嘴被胶带封住,他痛苦的哀嚎一定会掀翻天花板。

被鲜血溅了一脸一身的高梦妍跪在床边,脸上露出复仇般的快意,难以自抑地又哭又笑。

警员们猛然间反应过来,迅速上前将她铐住,七手八脚地解开了曾杭手脚上的绳索,把床单堆在他裆部试图止血,并及时拨打了120。

虽然见过不少案发现场,但祝好还是第一次直面这样血腥的场景。愣神少顷,她堪堪反应过来,胃部突然拧紧,喉头一翻,扯过脚边的垃圾桶吐得稀里哗啦,周遭的嘈杂声在脑子里糊成一片。

极度的疼痛和恐惧让曾杭失去了挣扎的力气,躺在床上一声接一声发出气若游丝的呻吟,还不忘提醒秦聿风:“赶紧帮、帮我冰起来……没有那玩意儿……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秦聿风刚要叫人去拿冰块,身后的程述突然“嘶”地吸了口气,懊恼地啧了一声:“太小了,没看清,不小心踩了一下,不好意思啊。”

“……”秦聿风无奈地看着地上被他“不小心”狠狠碾了一脚的生殖器,却也没说什么,只是没好气地朝警员摆了摆手:“去厨房拿冰块,能不能接上就看他造化了。”

救护车呼啸而至,将曾杭和被装在放满冰块的玻璃碗中的生殖器一同接走了,高梦妍也被押送回警局,接受进一步的调查审理,一片狼藉的房间内只剩下秦聿风和一两个警员收拾残局和拍照留证。

祝好几乎要把胃里的东西全都吐出来,胃酸带来的灼烧感在喉咙里留下难忍的辛辣,口腔内残存的味道刺激着眼泪不断流溢。她扶住床头柜大口喘气,被泪水模糊的眼前突然出现一双鞋尖上沾了些许血迹的靴子。

程述蹲下身,递给她一瓶拧开盖子的矿泉水:“漱漱口。”

她接过矿泉水猛灌几口,用袖子擦掉了眼泪,缓了好半天,才拉住程述朝她伸出的手,借力站了起来。

程述看了她一眼,从床头抽了几张纸巾,用剩下的矿泉水浸湿,仔仔细细地擦拭她的脸。

祝好愣了一下,直到瞧见纸巾上的刺眼的殷红,才反应过来自己身上也被溅了一些血,嫌弃地脱下身上的外套,打算找个垃圾桶扔了。

秦聿风小心地避开地上的血迹朝他们走来,轻轻拍了拍祝好的胳膊以示安慰:“祝好,刚才你的表现很好。不过下回还是要记住把自己的安全放在第一位,好吗?”

程述若无其事地把手上的血擦在他衣服上:“说这种马后炮的话,还不如给她申请个见义勇为奖来得实在呢。”

“去你的!”

秦聿风屈膝往程述屁股上来了一脚,被他灵活地闪开,顺势扶着祝好的肩膀往门外走去:“加班结束,回家睡觉。”

第146章

回家路上,系统提示音又一次响起,提示祝好这一阶段的任务已经完成。但祝好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脑子里总是浮现出高梦妍那张含着泪却带笑的脸。

或许是因为同为女性,她总是不由自主对女性抱有更多的恻隐之心。

不论是为了保护女儿而杀死丈夫的叶怡然、为了把身份“送”给双胞胎妹妹而设计让人杀死自己的韩瑾,亦或是受过伤害、想替自己和其他女性报仇的高梦妍,究其根本,她们犯罪的诱因都不完全出于自私。

然而程述说的也没错,不管是基于何种原因,法律大多数时候是公正的,任何人都不能凌驾其上,不论是恩仇还是私情。

翌日祝好一觉睡到了晌午,迷迷糊糊睁眼时,发现窗外是一片茫茫的白色。

下雪了。

她精神一振,连外套都来不及穿上就一路小跑来到客厅,推开窗子。

漫长的冬天拉开了序幕,棉絮般的雪花纷纷扬扬倾洒,把天地连成一片难以分割的雪白。

她拿出手机对着雪景拍了张照片,刚要一键发送给几个可攻略对象,就听到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身后的程述意味深长地嗤笑了一声。

她怔了怔,下意识把手机屏幕往下扣:“你笑什么?”

“笑你这个海王捕鱼技巧还不错,挺会省时省力的。窗子别开那么大,暖气都跑出去了。”他把窗子扣紧,转身走回沙发上躺下,后脑枕着手臂继续看手里的书。

祝好瞪了他一眼,无端有些心虚,想了想,还是勾掉了温珣和秦聿风的名字,把那张照片单独发给了李砚川,然而过了半个小时也没等到他的回复。

祝好觉得有些不对劲,他平时几乎是秒回信息的,这个时间他也应该起床了,怎么会半个小时都没有回应呢?

她忽然想起来之前还答应他平安夜要一起出去玩,但前几天因为高梦妍的案子过得昼夜颠倒,连时间都不记得了。

李砚川该不会是因为这个生她的气了吧?

思来想去,她还是拿起手机给李砚川打了个电话。过了好一会儿,电话才接通。

“李砚川?”

“嗯,好好。”

李砚川的声音沙哑,还带着闷闷的鼻音,听起来和平时不太一样,但明显没什么不满的情绪。

“李砚川,你声音怎么了?”

“没事,我……”话还没说完,对面就传来几声不受控制的咳嗽声,怎么看都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祝好意识到什么:“李砚川,你是不是生病了?”

电话那头的李砚川沉默了一下才回答:“有一点发烧,可能是受寒感冒了,不过没什么大碍。好好,你今天不忙吗?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这人都生病了怎么还想着出门呢?

祝好说:“没有,你发烧了还是在家好好休息吧。”

他委屈地嘟囔:“可我好久没见到你了,我想见见你。”

祝好耐心地哄他:“等你病好了再说,好吗?”

李砚川缄口不言,过了好一会儿才低低地应了声“好”,短短一个字仿佛带着无数的委屈和幽怨。

挂了电话,祝好望着窗外的雪幕发了会儿呆,总觉得这种时候自己好像应该做些什么。

她转头问躺在沙发上看书的程述:“老大,如果你生病的时候有人照顾你,你会觉得感动吗?”

程述眼皮也不抬:“我从不生病。”

祝好强调:“如果!”

“没有如果,我从不生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