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廖华被带回警局时,身上穿着一件灰不拉几的羽绒外套和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外套里面的毛衣已经起球了。他的眉眼跟廖莹有几分相似,只不过三年的牢狱生活,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沧桑不少。
他捧着一杯热水坐在审讯室里,不安地东张西望,目光触及天花板上的摄像头时又猛地收回,低头看着手里的一次性水杯。
警员提着他的背包走进监控室里,对秦聿风道:“秦队,他的包里有不少衣服和日用品,看上去不像是短期旅行。”
秦聿风点点头,拿起桌上的文件袋,走进了与监控室一玻璃之隔的审讯室。
“廖华,你带那么多行李是要去哪儿呢?”
廖华回答得很简短:“出去旅游。”
秦聿风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在这个关头,你还有心思出去旅游?”
这个问题应该很好理解,虽然发现许子昕尸体的消息还未公布,但之前许志刚夫妇上电视直播的新闻已经在淮江市所有电视台滚动播放了。
作为许子昕的舅舅,廖华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可他却仿佛没听懂,愣怔片刻:“嗯?”
秦聿风耐着性子说:“你的外甥女被人绑架了,作为她的亲舅舅,还有闲心出去旅游,是不是太无情了?”
廖华垂着脑袋许久没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有哪条法律规定,我外甥女出事了我不能去旅游吗?”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又补充了一句:“再说了,抓不到绑匪是你们警察无能,跟我又没有半毛钱关系。”
秦聿风歪头盯着他看了片刻,声音渐冷:“那你知道我们请你来干什么吗?”
廖华不以为意一耸肩:“我怎么可能知道你们请我来干什么。”
对问题的生硬重复是十分典型的撒谎反应。
更何况,刚刚秦聿风已经提过许子昕的事了。
秦聿风问:“11月14日的晚上10点到凌晨6点之间,你在哪里?”
廖华哂笑:“你们警察那么无聊的吗?连普通市民的日常生活都要管?”
秦聿风也笑,但话说得很不客气:“当然不是
了,我们这么问你肯定是有原因的。你上一回进监狱,警察也不是无缘无故就抓你的吧?”
猝不及防被戳中痛处,廖华的脸色明显变了一下,没吭声。
秦聿风语气缓和了一些:“再说了,这回我们只是请你回来协助调查而已。你看,手铐都没给你戴上,还请你喝茶了。”
廖华搭在腿上的手指不自觉摩挲着发白的牛仔裤:“你们想调查什么?”
“许子昕的绑架案,我们需要多掌握一些线索。”
廖华的眼角微乎其微一抽,失笑道:“你们不会怀疑我跟绑架案有关吧?”
秦聿风看向他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不置可否,又把刚才的问题重复了一遍:“请问11月14号,也就是许子昕被绑架的那天晚上10点到凌晨6点之间,你在哪里?”
廖华想也没想就回答:“这个时间当然是在家睡觉了,不然还能去哪儿。”
“有谁能证明吗?”
“没有。”顿了顿,他又补充了一句:“你们可以去查监控。”
警察当然不会想不到这一点,只是廖华租住的廉租房被夹在一片老式居民区之间,到处都是乱建乱造的私人住宅。不少监控都被违建的楼房挡住了视野,想要在里面找到他的身影,也得花费不少功夫。
秦聿风话锋一转,问道:“你跟你妹妹廖莹一家人关系怎么样?”
廖华笼统回答:“还行吧。”
真不愧是亲兄妹,形容自己和对方的关系时,用的都是一样的说辞。
“只是还行吗?我看廖莹对你挺好的啊,你出狱后给你租了房子,还把旧车给你开,不是吗?”
廖华坦然地说:“对,那又怎么了?我妹对我好一点,碍着你们了吗?”
说到廖莹,祝好突然想起什么,转头问身旁的警员:“许志刚和廖莹呢?”
警员:“让他们先回家了,他们家里不是还有个孩子吗?”
祝好了然地点点头——虽然许子昕的死对全家人来说都是一个不小的打击,但活着的人还是要把日子过下去。
她继续把目光转向审讯室。
秦聿风换了一个话题:“你知道许子昕被绑架的消息,有什么感受?”
“没什么特别的感受,顶多有些惋惜而已。我本来就不太喜欢小孩子,那两个外甥跟我也不亲近。”
这个回答挑不出什么毛病,虽然廖华跟廖莹是亲兄妹,但一个事业有成、家庭幸福,一个穷困潦倒、负债累累,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而且廖华在监狱里呆了三年,他入狱时两个外甥年纪都还小,不亲近也很正常。
“除了13号晚上去了廖莹家吃饭之外,你这几天还去过什么地方吗?”
廖华:“没有,最多就是在附近买包烟而已。”
秦聿风点点头,审视的目光一瞬不瞬落在他身上:“为了方便调查,介意我们查看你的电脑和行车记录仪吗?”
廖华笑了笑,大方回视:“当然没问题,车就停在我家附近。”
他这样的反应,让祝好心里沉了一下——毫无疑问,从他刚才的表现来看,他一定在这起绑架案中扮演了某种角色。
可当秦聿风提出要查看他的电脑和行车记录仪时,他的表情却很坦然,似乎笃定警方根本找不到什么证据。
难道说他还有其他同伙吗?
秦聿风:“那行,我派人去取,辛苦廖先生坐这儿等等。”
“意思是,我得在这里过夜了是吗?”廖华的姿势放松了些,身体向后靠,十指交叉搭在膝盖上:“那麻烦你们尽快,我已经浪费一张车票了,别再耽误我接下来的行程。”
秦聿风从审讯室出来,把廖华的车钥匙交到门外的警员手里,叮嘱了几句。警员会意,转身快步离开了。
廉租房距离警局有十几公里的距离,一来一回至少也要一个小时,看来今天至少得折腾到半夜了。
祝好刚伸了个懒腰,就收到了李砚川的短信。
“好好,你睡了吗?”
祝好看了眼屏幕,已经11点半了,这个点酒吧应该正热闹吧。
她回复:“没呢,我还在警局。”
“这么晚了还有案子吗?也太辛苦了。”
祝好:“不辛苦。”
这倒也不是谦虚,毕竟她只是坐在监控室看着而已,真正辛苦的是秦聿风和加班加点核对廖华这几天的行程和消费记录的警员们。
墙上挂中的分针已经走了半圈,去取行车记录仪里内存卡的警员还没有回来。
秦聿风走到技术员的电脑前,俯身看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代码,问道:“怎么样?”
技术员撇了撇嘴,语气里带着失望:“秦队,他的电脑经过层层加密,有点麻烦,我还需要点时间。”
资料上显示,廖华大学时曾是计算机专业的高材生,他的电脑必然不可能那么容易被破解的。
如果几年前他没有因为一念之差盗取他人的账户而入狱,现在的生活应该也不会比廖莹差太多吧。
秦聿风点点头,伸手敲了敲桌子:“好,大家辛苦了,待会我请你们吃宵夜。”
这句话并没有让埋头工作的警员们精神提振,大家只是稀稀拉拉地应着——队长请客的话,除了垃圾食品就是皮蛋瘦肉粥,没什么激发肾上腺素的提神效果,完全不值得期待。
秦聿风尴尬地清了清嗓:“今晚我们吃点别的——”
他话音还没落,门口值班室的保安突然探头进来:“秦队,你们的外卖到了。”
看着保安手里提着的两大袋包装精致的外卖,秦聿风露出一脸茫然的神色:“啊?我还没下单……”
没等他说完话,所有人都饿虎扑食般争先恐后地挤上前,瓜分着袋子里的东西,刚才还暮气沉沉的办公室瞬间热闹起来。
“秦队,今天居然不是垃圾食品!”
“你中彩票了吗?怎么买那么多!”
“今天可以改善伙食了——意面、烤翅,居然有牛排!秦队,你怎么突然那么大方了?”
祝好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她看了眼屏幕,在众人七嘴八舌的惊呼中走出办公室,来到外面的走廊上,摁下了接听键。
电话刚接通,李砚川带着笑意的声音就传了出来:“好好,外卖收到了吗?”
如祝好所料,果然是他的杰作。
祝好透过窗户瞥向被大家瓜分完毕后,仍是满满当当的两个袋子:“送到了,不过你这也太破费了,送了那么多。”
李砚川:“没事,你大半夜还要工作,太辛苦了,我特地让后厨做了些好吃的让你跟大家分着吃,你快趁热试试合不合口味。”
“好,待会就吃。”祝好说:“李砚川,谢谢你。”
“别跟我客气,你也注意身体,不然……我会心疼的。”
突如其来的直球让祝好的心跳无端漏了一拍,脸不由得烧烫起来:“知道了,我会的。”
对面的李砚川低低地笑出声:“对了,过几天你有时间吗?我朋友开了家咖啡店,我想带你去转转。”
吃人嘴短,祝好没有拒绝的理由:“好啊,等我先忙完这个案子。”
挂断电话,她心虚地抬手探了探脸上的温度,确认脸色如常了才转身走回办公室里,刚推开门,就看到秦聿风举着一个保温盒左看右看,问道:“祝好,这不是李砚川酒吧的logo吗?”
祝好点点头。
秦聿风哦了一声,又问:“他怎么突然送了那么多吃的来?”
祝好愣住了。
为什么呢?
同为可攻略对象,总不能告诉他是因为李砚川心疼自己工作太晚了吧?
第122章
祝好转动眼珠子向程述投去求助的目光,哪曾想这位军师一脸幸灾乐祸,默默把头扭到一旁,一点儿江湖道义都不讲。
祝好想了半天都没找到合理的解释,只好把功劳揽到了自己身上:“是这样……我看大家工作到那么晚,太辛苦了,就请李砚川做了点吃的送过来,也当照顾他生意了。”
“你买的?”秦聿风看着那
两大袋外卖,略微愕然地皱了皱眉:“一下子买那么多,也太破费了。这样吧,你看看多少钱,我转给你。”
“没事没事,李砚川给我打了折的,成本价,还附赠了不少。”祝好干巴巴地笑了一声,从那些保温盒里拿了一份递给他,岔开话题:“秦警官,你也赶紧趁热吃点儿,这几天你都没怎么休息过,太辛苦了。”
秦聿风这才没再推脱,接过保温盒,笑着跟她说了声谢谢,又交代警员给同样还在忙碌的法医办公室也送去几份。
系统传出提示音:“跟秦聿风的好感度+5,获得50积分!”
祝好更心虚了,莫名有了种借花献佛,佛一高兴,又反手还了两朵花的感觉,不过不管怎么样,好歹是暂时把这件事给圆回去了。
她堪堪松了口气,随手从袋子里拿了一盒蛋挞,转过身给了程述一个冷飕飕的眼神,把他连人带椅推到办公室的角落,压低声音埋怨道:“你怎么笑得出来的,还军师呢,看热闹就算了,也不帮我说句话。”
程述故作为难地摇了摇头:“一次性攻略三个人,难度太大了,再厉害的军师也没辙啊。再说了,我还挺想看看海王是怎么翻船的。”
祝好捏紧拳头,咬牙切齿:“什么海王,我这是为了积分献身好吗?”
“如果觉得太为难,不攻略不就行了?”程述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我不是说过了吗,你那么聪明,就算不开外挂也一样能破案。”
“没有积分,那天晚上我们早就冻死了。”祝好懒得跟他费口舌,打开蛋挞的盒子,拿了一个递到他面前:“你吃不吃?”
“不吃,大半夜吃甜食,你不怕胖我还怕呢。”程述偏头躲开了她的投喂。
祝好斜了他一眼,八卦之心突然没理由地燃烧起来,嘴角挑起一个不怀好意的弧度,凑到他耳边问:“老大,说实话,你是不是喜欢上哪个姑娘了?”
程述明显愣了一下:“什么?”
“我感觉你最近偶像包袱很重啊。”祝好离远了一些,抱着双臂眯着眼上下打量他:“你看看,不但开始注重外表了,饮食也变得健康了。”
说着又凑到他面前,嗅了嗅他衣领上若有似无的香味,啧了一声:“你是不是还喷香水了?”
“没有,你嗅觉有问题。”程述肉眼可见地浑身一僵:“靠那么近,不怕老秦看到吗?”
祝好嗤笑一声:“你这会儿倒是想起自己‘军师’的职责了。”
她把蛋挞塞进嘴里,说:“如果你真的有心仪的姑娘记得告诉我,我好提前找个新地方搬出去。”
程述飞快抬眼,脱口说:“不用。”
祝好:“啊?”
他像是要掩饰什么似的干咳了一声,拿起盒子里的另一个蛋挞咬了一口,才含混不清地说:“我说,不用搬出去,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我没有喜欢的人。”
“哦,那就是单纯臭美呗。”
程述没吭声,脚尖一点地,把椅子转了个方向,背对祝好默默吃起了蛋挞。
祝好看着他的背影,无奈地感慨了句:“男人可真难懂。”
在美食的驱动下,技术员那边很快有了好消息:“秦队,有线索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聚过去,一满室萎靡一扫而空。秦聿风赶紧放下吃到一半的意面,凑到电脑屏幕前。
技术员的声音里有按捺不住的激动:“廖华分别从用特殊软件处理的号码给廖莹打过两个电话,通话时间分别是1分43秒和8分16秒,与廖莹接到绑匪电话的时间以及通话时长相符。”
与此同时,前去取内存卡的警员也匆匆赶回警局里,一进门,先发出一声“好香啊”的感慨,接着立刻把内存卡交到秦聿风手里:“秦队,东西拿到了,这是从廖华的车里取来的。”
秦聿风让技术员把内存卡放进电脑里,读取了里面的数据。
行车记录仪是车辆启动时自动录像的,只要车子一熄火,录像就会暂停。
技术员把时间拉到11月14日。凌晨三点钟左右,廖华的车启动了,缓缓从廉租房的路边驶出,一路穿过空荡的市区街道,驶向郊区,在一处荒无人烟的树林中停下。
停车熄火后,画面就停止了。
下一次记录是大约20分钟之后,车辆重新启动,径直开回了廉租房附近。
不过自始至终,廖华的身影都并未出现在画面中。
秦聿风又让技术员把时间调到了昨天晚上,凌晨的4点20分,车辆又一次启动。不过这回换了个方向,穿过空无一人的城市街道后,在一片树林附近停下了。
又过了十几分钟,记录仪重新开始记录,一路回到了廉租房。
虽然从行车记录仪的画面中无法判断具体的方位,但这两个时间范围,与许子昕失踪以及发现她尸体的时间范围基本重合。
秦聿风把几个小伙子分别组成两队,让他们开着车从廉租房附近出发,跟着行车记录仪的路线走一遍,就能确定廖华到底去了哪里。
天快亮的时候,两组人终于传回了消息。经过比对,廖华行车记录仪中的路线及终点,都在许家的扎帐篷的露营地、以及发现许子昕尸体的地点附近。
通话记录加上行车记录仪的视频,证据确凿得就差把“凶手”两个字写在廖华脸上了。
办公室里如同被注入了一管鸡血,一晚上的萎靡一扫而空。这起困扰了刑警队几天的绑架案似乎已经拨云见日,露出了真相的一角。
祝好看着欢呼的众人,却依旧眉头紧皱。她有些想不明白,廖华不可能不知道行车记录仪把他的行程记录得一清二楚,可他为什么非但没有表现出任何一丝惊慌,反而还十分坦然呢?
难道是觉得事情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索性自暴自弃了吗?
带着这两份证据,秦聿风回到了审讯室里。
廖华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秦聿风敲了敲桌面,把他从睡梦中叫醒。他迷迷糊糊抬起头,揉了揉眼睛,茫然片刻才回想起自己身处警局。
“查清楚了?我可以走了吗?”他说着就要站起身。
“恐怕还不行。”秦聿风抬手摁住他的肩膀,冲他扬了扬手里的文件袋:“为了找这些证据,可真是把我们折腾得够呛。”
廖华的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错愕,但很快又恢复如常,稍稍调整了一下坐姿:“我说了我跟这件事没关系。”
“几乎所有坐在你这个位置上的人都说过这句话。”秦聿风在他对面坐下,冲他露出一个看似随意的微笑:“你猜他们最后都怎么样了?”
心里揣着事,哪怕审讯室暖气充足、无人叨扰,廖华也只是勉强眯眼打了个盹儿,根本没又睡着,这会儿脑子还有些迷糊。
听到这句话,他脸色一变,没说话。
“真不愧是计算机专业的高材生,秘密藏得可真够深的。你之所以那么自信,是觉得我们没办法找到你电脑里删除之后又层层加密的软件,对吧?可惜要让你失望了。”
秦聿风把打印出来的通话记录摆在桌上:“你的it技术是不错,不过我们警局的技术部也不是吃白饭的。”
廖华看了通话记录一眼,不死心地抵赖:“两个电话能说明什么?”
秦聿风的眼神冷下来,直勾勾盯着他:“如果只是两个普通的电话,的确不能说明什么,不过你这电话是打给你妹妹廖莹的,时间分别11月15日上午10点23分,以及11月16日上午7点02分。不如你告诉我们,你在电话里都说了什么?”
廖华张了张嘴,艰难地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句狡辩:“我跟我妹妹打电话也犯法吗?”
秦聿风笑了笑,递上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打电话当然不犯法,不过绑架、杀人犯不犯法,你应该清楚吧?”
廖华一拍桌子就要站起来,被秦聿风用一个不容置疑的眼神摁在了
座位上,但嘴上仍在嚷嚷:“绑架杀人?杀什么人,你们、你们可别信口雌黄!警察就可以随意污蔑人吗?”
秦聿风也不想跟他绕圈子了,从文件袋里拿出几张照片在他面前排开:“今天早上,我们在郊区一片树林里发现了许子昕的尸体,你猜怎么着?你的行车记录仪记录下了你把车从家里开到树林附近的全过程。”
照片上许子昕双目紧闭,那张绀紫色的脸庞还带着未脱的稚气。
廖华愣怔片刻,似乎一时没反应过来,瞪大双眼盯着照片看了好一会儿,脸上的血色瞬间退去,突然扶着桌子就要站起来,嘴里喃喃道:“不可能,不是我,不是我……”
秦聿风微微皱眉,把椅子向后挪了些:“廖华,坐下,你别耍花样。”
廖华仿佛没听到,双手捂住自己的胸口,一呼一吸也逐渐变得急促起来。他身子一歪,整个人瘫倒在地上,还把椅子也带倒了。
秦聿风赶紧起身,绕过桌子扶住他:“廖华?廖华?快打电话叫救护车!”
警局里所有人都被审讯室里的动静吓了一跳,顿时乱成一锅粥,最后也不知是谁先反应过来,喊了句:“去找温主任!”
有道理,法医好歹带了个“医”字,在救护车没那么快到达的情况下,只能活马当成死马医了。
祝好没多想,拔腿就往法医办公室跑。
第123章
透过法医办公室半开的百叶窗,祝好看的到刚换下隔离衣从解剖室里出来的温珣正在清洗台旁边洗手。
她一把把门推开,抓住温珣湿漉漉的手就拉着他往外走:“温珣,快跟我走!”
温珣听出她声音里的急切,赶忙问她问道:“怎么了?”
“审讯室有人晕倒了!”
温珣眉头一皱,随意把掌心上的水在裤子上擦了擦,急匆匆跟着她穿过走廊,来到了审讯室。
躺在地上的廖华脸色苍白,目光散乱,张嘴大口喘着粗气,双手抽成了鸡爪状。
审讯过程中,如果嫌疑人出了什么事,就算没有直接的肢体接触,警局也需要背负一定的责任。
一向沉着的秦聿风都有些慌了神:“温主任,他这是怎么了?”
温珣查看了他的症状,来不及解释太多,朝周围人喊道:“给我找个塑料袋!”
混乱中,也不知是谁把一个塑料袋递到温珣手里。他迅速用塑料袋用敞开的那一头罩住廖华的口鼻,冷静地指挥道:“别慌,保持稳定的呼吸频率。”
塑料袋随着廖华的呼吸一胀一缩,过了好一会儿,他的呼吸终于趋于平稳,瞳孔也聚了焦。
温珣招呼大伙儿把他扶到椅子上,这才有时间解释:“应该是因为精神太紧张、过度通气,导致二氧化碳过量呼出造成的呼吸性碱中毒。”
祝好恍然:“所以用塑料袋捂住口鼻,是为了让他多吸入一些二氧化碳,对吗?”
温珣点点头,温和地笑了笑:“对,其实没什么大碍,只要身体里的二氧化碳满足代谢需要就没事了,不过保险起见,最好还是去医院做个检查。”
果然在紧急时刻,法医也是能当医用的。
秦聿风往椅子上一靠,捋了把脑门上的薄汗,暗骂道:“紧张个屁啊紧张,紧张的应该是我才对吧,都快被吓尿了。”
廖华还没完全缓过神来,面色苍白如纸,整个人仍不住发抖,嘴里一直喃喃:“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这个状态显然不适合继续接受审讯,恰好这时救护车也到了,秦聿风便派了几个警员24小时全程跟着他,其他人先回去休息。
夜幕被掀起一个角时,忙了一晚上的大家拖着疲惫的身躯互相道别,准备回去囫囵睡上几个小时之后,再次投入到忙碌的工作中。
天空由深邃的蓝色逐渐过渡成泛白的橙色,中间还带着点儿浅浅的青。街道如同一条黑色的绸带,在仅留着少数几点光芒的高楼大厦间蜿蜒铺开。
街头的霓虹灯投射出一道道光影交错的迷幻色彩,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还亮着灯,像是这座城市不知疲倦的眼睛,守望着一个个早出晚归的人。
祝好看着车窗外倒退的街景发呆,在脑子里列出了几个可疑的点。
——廖华跟这个案子有关吗?
答案是肯定的,在这个节骨眼上外出“旅游”,怎么看都不像是巧合。他一定是知道警方发现了什么,所以才匆匆出逃。
——是他绑架和杀害了许子昕吗?
这一点祝好存疑。
毋庸置疑,他一定参与绑架案中,至于他在里面扮演着什么角色,目前还不得而知。
但祝好却觉得,许子昕的死应该跟他没有关系。
真正的凶手在面对被害人的照片时,会表现出轻蔑、厌恶甚至是害怕,但不会惊讶。
而廖华在看到许子昕尸体的照片时流露出了无法掩饰的震惊和恐惧,甚至紧张到引发了呼吸性碱中毒,这样的反应是伪装不出来的。
大街上空空荡荡,偶有一两辆车经过,程述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搭载车窗上,微微偏头看着祝好:“发什么呆呢,还在想案子?”
祝好“嗯”了一声。
程述漫不经心地笑了笑:“这个世界对你来说不就是一个游戏吗?那么认真干什么?”
祝好对他这个说法颇为不满,皱了皱眉,纠正他:“这个世界对我来说或许只是个游戏,但对那些受害人和他们的家人来说不是。还有秦警官、温主任和李砚川也不是,他们都是有感情、有思想的人。”
“那我呢?”程述挑了挑眉,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对你来说,我只是个单纯的路人甲吗?”
祝好想了想:“按照原本的剧情设定,应该是吧。”
如果放在游戏界面上,他就是剧情任务里有几句台词的那种npc,不过或许是画师心情不错,把他设计得比普通npc好看一些。
程述眼中的温度顿时冷却了几分。
祝好没注意到他的表情,兀自说道:“不过这个游戏并没有按照设定的剧情发展,所以现在,你也是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
程述一时反应不及,侧目看她的眼神里多了一丝错愕,不自觉扯了下嘴角,随后又飞快地干咳一声,看似不经意地随口问道:“是吗?有多重要?”
祝好掰着手指数:“你既是我老板,又是我的军师,还是唯一一个知道我真实身份和秘密的人,你说有多重要?”
话刚落音,程述的嘴角又微不可察地撇了下去。
祝好问他:“话说回来,你为什么那么轻易就接受了这个设定,不会觉得很奇怪吗?”
程述沉默了一会儿才会答:“无所谓,不管是游戏还是现实,只要世界不毁灭,生活还不都是一样过。”
顿了顿,他又说:“再说了,你怎么就能确定你之前那个世界不也是个游戏呢?没准只是你自己没意识到而已。”
祝好被他一句话噎住,竟然无法反驳。
对啊,就算是路上匆匆而过的行人也有自己的来处和去处,没有人会意识到自己其实只是游戏里的背景板。
她又怎么能确定自己在原来的世界中,不是某个与真正的主角擦身而过的npc呢?
*
廖华被送进医院后,医生给他做了个全面的体检,确认了他确实只是呼吸性碱中毒,身体并没有其他问题。
休息一晚上后,他才被押回警局,开始了第二次审讯。
刚被铐在审讯椅上,廖华就摆出一副痛心疾首、“大人我冤枉啊”的表情:“警察同志,我承认电话是我打的,但是这事真的跟我没关系,我没杀人!”
负责审讯的警员敲了敲桌子:“那从你行车记录仪里找到的这些视频,是怎么一回事?”
一个又一个证据摆在眼前,廖华早已没有了昨天那份从容和坦然:“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不知道,我从来没去过这些地方,是廖莹嫁祸给我的,一定是她!”
警员有些好笑:“你的意思是,你妹妹廖莹绑架、杀害了自己女儿,然后嫁祸给你?”
“没错,没错,就是这样的。”廖华听不出他语气里的讥诮,忙不迭点头。
警员没有急着反驳他,只是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继续。
廖华犹疑片刻,说道:“其实那天我去她家吃饭,是想顺便跟她要点钱花,毕竟我们是亲兄妹,她帮我难道不是应该的吗?一开始她不愿意,我们还吵了一架,可那天晚上她就突然给我打了个电话。”
警员问:“电话里说了什么?”
廖华低着头,嗫嚅道:“她说有一个计划,只要事成就能拿到一百万,她会分给我二十万。”
按照廖华的说法,廖莹在电话里告诉他自己最近背着许志刚做了个投资,没想到亏损了几十万,又不敢告诉许志刚,害怕他一气之下跟自己离婚,所以就想策划一起女儿被人绑架、以绑匪索要赎金的理由向许志刚要钱。
“我从头到尾都没动过子昕!廖莹说她会想办法把子昕藏起来,我只需要在约定的时间内配合她打两个电话就行!我真的没有杀人!”
廖华的情绪很激动,秦聿风生怕他突然又撅过去了,赶紧让警员安抚安抚他。
警员手心向下压,示意他冷静点儿:“她要你打的两个电话,分别是什么内容?”
廖华:“第一个电话就是那个勒索的电话,她让我开口要一百万的赎金,交易的时间和地点也是她定的。”
秦聿风突然想到什么,通过麦克风对审讯的警员道:“接到勒索电话时,我们曾经要求听许子昕的声音。”
警员心领神会,问廖华:“你说你从头到尾都没见过许子昕,那电话里她叫妈妈的声音是怎么来的?”
廖华说:“我们之前只商量好了大概的内容,许志刚突然提出要听子昕的声音时我还懵了一下,赶紧随便去网上找了一段小孩子叫妈妈的声音。”
警员问:“第二个电话呢?”
“第二个电话就是交易那天的电话,她、她说让我随便指挥她走几段路,再假装生气地质问是不是有警察跟着,然后……然后就先放狠话,说让她替子昕收尸。”
警员皱眉:“为什么要这么说?”
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廖莹的目的很明显就是为了要钱,为什么又要半路放弃?是因为担心事情闹得太大,不好收场吗?
廖华生怕警员不相信他,的声音带着哭腔:“我也不知道啊,她说了我只需要按她的指示去做,其他的她会负责搞定,没想到昨天又突然说事情暴露了,让我买车票先出去避避风头,我人才刚到车站就被你们架回来了。说实话,我到现在都还是懵的,但我真的没有杀人,该交代的我都交代了。”
他的叙述乍一听十分离谱,仔细推敲后似乎又有合理的地方。
许子昕失踪的那天晚上,是和廖莹睡在同一个帐篷里,她完全有时间和机会在许志刚不知情的情况下把许子昕抱走,再割破帐篷,伪造成许子昕被绑架的假象。
廖刚的车也是廖莹给的旧车,车钥匙她应该也有。
根据现有的证据,没办法准确判断出许子昕被带走的时间和抛尸的时间,那么廖莹只要在这个范围内开着廖华的车往返现场,让行车记录仪记录下路程,就能把责任推卸到他身上。
廖华很可能对此并不知情,所以才会在秦聿风说要查看行车记录仪时表现得如此坦然。
根据程述的推断,凶手在许子昕的尸体上表现出的补偿性行为,多半是因为愧疚、自责或跟她有着亲密的关系。不管是哪点,廖莹都很符合。
难道说,真的是廖莹为了找借口向许志刚要钱,策划绑架了自己的女儿,却因为某种原因失手将她杀害,干脆将计就计,嫁祸给自己的亲哥哥?
第124章
对廖华的审讯进行得并不顺利,从白天到晚上,中途休息了好几次,审讯的警员都换了好几批,也没问出什么有用的线索。
除了不停谩骂廖莹不是人、心机重、连自己亲哥哥都不放过之外,剩下的就是“不是我”“我没做过”“跟我没关系”这几句话的排列组合。
负责审讯的警员口干舌燥,耐心随着保温杯里的水一起慢慢变少:“你有证据吗?”
廖华茫然地眨了眨眼睛:“证据?”
“你说是廖莹与你串通,共同策划了这起绑架案,你有什么证据吗?”
廖华一愣,急声辩解:“我没有证据,不过你可以去问她啊!你把她找来,我可以当面跟她对质!”
他对廖莹的指控虽然有合理之处,却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证据能支撑。
比如他说他那几天一直在家,但无人能为他证明;让他解释行车记录仪里视频的来源,他也是一脸欲哭无泪的“我真的不知道”。
而他那辆车所停放的位置又恰好是个监控盲区,看不到上下车的人的身影,只能从交通监控拍到的视频里,依稀能分辨出是个戴着帽子和口罩的男人,身形倒是跟廖华有几分相似。
警方当然不可能让嫌疑人和受害者家属当面对质,眼看审讯进入僵局,秦聿风也有些无可奈何,通过监控室的对讲机吩咐负责审讯的警员:“接着审,让他把那几天做了什么、去过哪里都说一遍,打乱时间顺序反复多问几次,看看能不能找出漏洞。”
然后转头拍醒了昏昏欲睡的程述:“老程,我们去一趟许家。”
*
敲响许家的门,出来开门的是穿着家居服、面露倦意的廖莹。
“警察同志,那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秦聿风摆出一副人名警察特有的亲和笑容:“关于许子昕一案的调查,有了新的线索,我特地来告诉你们。”
不知道是不是经历的打击太大,廖莹的反应有些慢,微微愣怔片刻后,才请他们进屋。
祝好环顾四周,没有看到许志刚和许子安的身影,便问道:“廖女士,你先生呢?”
廖莹抬手请他们在沙发上坐下,说:“他在楼上陪子安睡觉,那个,案子——”
“经过调查,我们发现你的哥哥廖华有重大作案嫌疑,他已经因为涉嫌绑架和谋杀被我们逮捕了,目前审讯已经有了初步结果。”
廖莹下意识紧了紧身上的披肩,环抱着肩膀靠进沙发里,颓靡地点了点头。
程述静静地观察着她的表情,突然开口:“廖女士,你好像并不惊讶。”
廖莹愣了一下,偏过头艰难地笑了笑:“我这几天实在太累了,情绪已经……已经麻木了。”
说完叹了口气:“其实那天你们问我廖华在哪里的时候,我就已经猜到会是他了。现在人抓到了就好,也能……还子昕一个公道了。”
秦聿风冷不丁补充了一句:“不过廖华在审讯时透露了一些关于你的事,我们需要你配合调查。”
“什么事?”
秦聿风一五一十转达了廖华的说法:“他说,是你因为投资失败,资金亏损又不敢跟您丈夫说,所以策划了这起绑架案,以赎金的名义向您丈夫要钱。”
廖莹听完垂下眼睫,咬了咬嘴唇:“他真的这么说的?”
秦聿风点点头。
廖莹不可置信地扶着额头,怒极反笑:“简直……简直是疯了。”
秦聿风给了她半分钟的时间缓神,然后接着问:“那天晚上你为什么要让他来家里吃饭?”
“那天是我母亲的忌日,我想着毕竟是亲兄妹,就叫他来我们家吃个饭,好好谈谈,没想到饭没吃几口,他就开口问我要钱。从他出狱那天开始,我已经负担了他大部分支出,他还是觉得不够,我们就吵了一架。”
她的说辞跟廖华的口供大差不差。
秦聿风“关于投资的事——”
廖莹兀自接上
话:“首先,我并没有做过什么投资,更没有资金亏损,不相信的话,你们随时可以查我的银行流水。”
顿了顿,她又说:“再者,就算我真的投资失败,我相信志刚也不会怪我,更不会说什么要跟我离婚这样的话。”
秦聿风点点头:“嗯,我们会调查的。请问11月16日凌晨三点到凌晨七点之间,你在哪里?”
“这几天除了去警局,我们一直都在家,志刚和子安都能证明。”她把散落的头发向后一捋,发出一声长叹:“出了这种事,我们实在没什么心情,我已经跟公司请了半个月的假,志刚也把医院的工作交给同事打理了。这几天,我们连吃喝都是叫的外卖。”
从餐桌上堆满没来得及收拾的外卖盒和门口的几袋垃圾来看,这段日子对于曾经幸福美满的一家人来说确实很难熬。
说话间,许志刚刚好从楼上下来。
看到客厅里的人,他脚步忽然一顿,拢了拢自己的的家居服外套:“警察同志怎么来了,是子昕的案子有什么线索了吗?”
听秦聿风简短地说明完情况,许志刚露出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真的是廖华做的?”
得到肯定的答复,他狠狠捶了下桌子,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说了声“抱歉”,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低声叹了口气:“我们已经对他够好了,自从他出狱之后,三番五次来问我们要钱,房租和生活费都是我们付的,就连车子都借给他开了,没想到……”
廖莹一直强忍的情绪也绷不住了,靠在他怀里低声呜咽起来,他搂紧廖莹的肩膀,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
秦聿风清了清嗓子:“我记得我之前问过你身边有没有怀疑的对象,你就没想过会是他……”
话音还没落,一声带着稚气的怒吼打断了他们的谈话:“你们能不能别吵了?”
大家同时循声望向二楼,只见穿着睡衣的许子安站在栏杆边上,双手叉腰,正怒气冲冲地看着他们。
许志刚和廖莹对视一眼,皱了皱眉,问道:“子安,你不是睡了吗?”
许子安脸色阴沉,稚嫩的脸上带着与年龄不相符的戾气:“我睡不着,你们太吵了!能不能安静点儿!”
廖莹神色尴尬地朝他们笑了笑:“抱歉,我上去哄哄他,你们接着聊。”
说完赶紧起身快步走上二楼,推着许子安的肩膀把他领进房间,关上了门。
程述翘着二郎腿靠在沙发上,若有所思地凝视着他们消失的背影,目光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猜疑。
“刚刚说到哪儿了?”许志刚轻咳一声,把他们的注意力又带了回来:“哦,说到怀疑对象……”
秦聿风又把问题重复了一遍:“对,之前我们就怀疑杀害许子昕的凶手是你们熟识的人,还两次问过你们身边有没有怀疑的对象,可你们的答案都是否定的。”
“其实我怀疑过他。”许志刚食指和拇指轻轻往眉心一捻,自嘲似的摇了摇头,继续刚才的话题:“不过他毕竟是我姐夫,当着我妻子的面,我也不好说出来。而且我当时觉得就算他坐过牢,但人不坏,应该不会做出这种事情……是我太大意了,是我对不起子昕。”
这解释听起来合情合理——知人知面不知心,历史上许多连环杀人犯被抓获之前,身边的亲人、朋友、邻居对他们的评价都是“亲切善良的好人”,甚至在被判刑后,还是有很多人不敢相信那些残忍至极的谋杀案是出自他们之手。
秦聿风问:“对了,11月16日凌晨三点到凌晨七点之间,您的妻子廖莹在哪?”
许志刚回答得很快:“她跟我一整晚都在房间里。”
秦聿风点点头:“许先生,为了尽早查明真相,我需要对你们名下所有账户的流水做一次调查。”
许志刚抽了抽鼻子,想也没想就答应了:“没问题,我随时配合。”
直到谈话结束,廖莹才轻手轻脚从许子安的房间里下来,下楼的脚步也放得很轻缓,似乎是生怕再次把他吵醒了。
夫妇俩一起把他们送到门口,许志刚开口道谢:“警察同志,真是辛苦你们这几天的奔波了。”
秦聿风笑了笑:“没事,应该的,有什么消息我们会第一时间通知你们。”
“那个——”许志刚犹豫了一下,说:“我们什么时候可以把子昕带回来?”
“等尸检结果出来就行。”
许志刚点点头,没再说话。
祝好的目光忽然落在玄关处的一张家庭合照上,照片应该是几年前拍的,那个时候他们还是一个完整的四口之家,许子昕和许子安看着都比现在要稚嫩一些,许子昕的怀里还抱着一只漂亮的布偶猫。
布偶猫神态优雅,有一双湛蓝的眼睛,毛质十分顺滑,跟天天在地上打滚、把自己折腾得很埋汰的白眼狼相比,简直就是贵族和贫民的区别。
祝好来了兴趣,忍不住问:“廖女士,这是你们家的猫吗?”
廖莹顺着她的话音抬头看向合照,勉强扯了扯嘴角:“是的,它叫彭彭。”
这是第二次来许家,祝好印象中并没有在这儿见过任何跟猫有关的用品,比如猫粮、玩具、猫砂盆之类的。
廖莹仿佛看出了她的疑惑,说道:“彭彭两年前过世了,当时子昕难过得不行,我们就一起把彭彭埋在后院那棵紫薇树下了。”
提起许子昕,她的眼眶又一次泛红了。许志刚把她带进怀里,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第125章
离开许家时已经九点半了,街道上热闹不减,闪烁的霓虹灯驱散了夜色的深沉。
祝好流转的思绪停在了从许家出来时,许志刚和廖莹紧握的双手上。不管最后真相如何,那大概是支撑他们互相扶持着熬过这段日子的力量吧。
“老程?祝好?”
祝好回过神来,不约而同地跟程述一起答了句:“嗯?”
秦聿风忍不住笑了一声:“呵,你俩可真有默契,发呆都那么同步。”
程述毫不客气地打断他:“有屁快放。”
“你们说,这案子到底是怎么个事儿?”秦聿风见他们终于回神,往副驾驶的座椅上一躺,伸了个懒腰:“赶紧帮我捋捋,这几天我就睡了不到十个小时,脑子都快转不动了。”
程述把着方向盘,故作为难地“唉”了一声:“当初说好的不加班,现在天天陪你熬夜,你怎么补偿我?”
秦聿风抬手捏了捏他的肩膀,夹着嗓子说:“实在不行我以身相许吧。”
“滚远点。”程述侧身躲开他的手,嫌弃之情溢于言表,顿了顿,又说:“加班也行,不过得找个安静的、温暖的、能填饱肚子的地方。”
“你小子,不宰我一顿就不舒服是吧?”秦聿风推了下他的脑袋,答应得也很爽快:“你选吧,我请客。”
程述也没想着真的宰他一顿,还是选了之前去过的在警局附近的那家餐馆。
这个点老
板娘已经在算账了,看到他们进来,还是热情地招呼:“秦警官,那么晚还没吃饭呢?今天吃什么?”
秦聿风笑道:“老样子,厨房还剩什么菜随便做几道就行,再给我们来壶热茶。”
老板娘应了一声:“包厢都空着,你们自己挑。”
道谢之后,秦聿风又跟老板娘拿了几张打印纸和一支笔,找了间包厢坐下,打开空调暖气后,双手把笔递给程述:“开始干活吧,程大侦探。”
程述白他一眼,说道:“首先我们按时间顺序,把案发的过程捋一遍,找找其中的疑点。”
他在纸上写下“报警”两个字,说道:“11月14日的清晨,警方第一次接到许志刚夫妇的报警电话,说他们的女儿许子昕在前一晚失踪了。许子昕失踪的地方是一片人烟稀少、没有监控的露营地,在现场,我们没有找到劫匪留下的踪迹。”
“上了电视台的直播之后,廖莹收到了绑匪打来的电话,说许子昕在他手上,需要一百万赎人。”
秦聿风作了补充:“那个电话已经证实是廖华打的。”
电话里,廖华提前告知了交易地点,给了警方足够多的部署时间。但第二天的交易过程中,他却以“有警察跟着”为由中止了交易。
紧接着,翌日清晨就有人发现了许子昕的尸体。
程述在“报警”两个字旁边写下“绑架,交易”,沉吟片刻,说:“我觉得祝好的推测是对的,所谓的绑架更像是一出戏,一出为了掩盖许子昕真正死因和死亡时间的戏。”
秦聿风揉了揉太阳穴,已经彻底放弃思考了:“所以这件事到底跟廖莹有没有关系?”
程述写下廖华的名字,在旁边打了个箭头,写下“廖莹”,标注“兄妹”,然后看向祝好:“祝好,你觉得呢?”
祝好抽回神思,忽然意识到他好像已经很久没叫自己“小助手”了。
她稍一思索,说出自己的想法:“有,不仅跟廖莹有关系,很可能跟许志刚也有关系。”
除了廖华之外,只有他们有那辆车的车钥匙,不管两人之中是谁开着车伪造了廖华出行的假象,另一个人都可以为其作不在场证明。
另外,在整件事中,许志刚夫妇的态度也很奇怪。
面对许子昕的失踪和死亡,他们显然都悲伤到了极致,而这种难过是发自内心的,没有半点虚假。
然而除了悲伤的情绪之外,他们始终给人一种游离在整件事之外的感觉——不关心案件进程,不关心许子昕的死因,不关心被抓获的廖华。
祝好突然想起了温珣那天说的话——
“这次的受害者家属已经非常理智了。”
不只是非常理智,而是理智得超出了常理。
站在受害者家属的角度,不管警方有什么苦衷,那天在农贸市场的围捕行动无疑是失败的,还因此激怒了绑匪,间接导致许子昕被撕票。
换做其他受害者家属,一定会为失去亲人的悲伤和愤怒寻找一个出口,而“不称职”的警方就是最好的发泄对象,所以才会出现那么多大闹警局、拉横幅之类的行为。
即便许志刚夫妇素养和道德水平比一般人要高一些,面对至亲被杀害时,也不可能做到这么理智。
只是祝好想不明白,身为许子昕的亲生父母,他们跟女儿的死又有什么关系呢?
秦聿风的电话突然响了,他看了眼屏幕,接起了电话:“温主任。”
“秦队,尸检结果出来了。”
秦聿风摁下免提,把手机放在桌上:“你说。”
温珣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经过解剖,我发现死者气管中有气泡,气管黏膜和肺部均有瘀血,肺胸膜上形成溢血点,确认死因是被捂住口鼻造成的机械性窒息。”
“关于许子昕的死亡时间,受到气温的影响,我只能给出一个大概的范围,就是尸体被发现时的48-72小时之内。”
按照这个时间推断,许子昕真正的死亡时间或许比他们之前推测的还要早,最迟在被带离帐篷后不久就遇害了。
秦聿风问:“还有什么其他发现吗?”
温珣回答:“根据胃内容物的消化情况来看,食物有明显的糜化迹象,可以判断她死前大约两小时刚进食。”
程述问:“她吃了什么?”
“有饭粒,蔬菜和肉类,还有一些饼干之类的。”
“她的胃里有泡面吗?”
温珣回答得快速而笃定:“没有。”
三个人迅速交换了眼神,下一秒,都不约而同站起身来。
餐馆的服务员都下班了,老板娘端着做好的菜刚要送进包厢,就看到几个人齐刷刷从里面跑出来,不由得有些发懵:“哎,秦警官——”
秦聿风来不及解释太多,从钱包里掏出几张钞票放在收银台上:“姨,我有急事,做好的菜先放冰箱,我明天来打包。”
*
短短三个小时内,他们第二次敲开了许家的门。
这回开门的是许志刚,看到秦聿风,他脸色微微一变,随即又换上一个不太自在的笑:“警察同志,你们怎么又回来了,还有什么事吗?”
“我们已经掌握了能证明廖华绑架杀害许子昕的证据,他也承认了,我正好没走远,就想着顺路过来告诉你们。”秦聿风随口扯了个谎,打消了他的疑虑,话说到一半又停下来,偏头看向屋里:“你们还没睡吧?”
许志刚回头看了看裹着披肩从二楼下来的廖莹,干笑一声:“哦,刚要睡。”
秦聿风没有要走的意思:“那我们速战速决,方便进去谈吗?”
许志刚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似的,侧身给他们让了个进门的位置,请他们在沙发上坐下,犹豫了一下,问道:“廖华他……他真的承认了吗?”
秦聿风没回答:“我还是有几个问题,想要跟你们证实一下。”
“您说。”
祝好注意到,许志刚和廖莹的手又握在了一起。
“11月14日那天,你们是几点钟去露营地的呢?”
“大概是下午三点左右吧。”
“能不能把那天你们具体的行程再说一次?”
许志刚:“我们大概四点钟到达露营的地点,然后就开始搭帐篷,因为是第一次搭帐篷,所以花了很长时间对着说明书研究,直到天快黑了才搭好。”
程述突然问:“两个孩子都没有帮忙吗?”
许志刚愣了一下,还是廖莹抢先一步回答:“他们帮着递东西了。”
“露营那天你们只带了泡面和水吗?”
“是的。”
“为什么只带了这么些东西呢?”
“我们……”许志刚隐晦地咽了下口水:“我们露营的目的是为了让孩子多跟大自然接触,吃喝就尽量简单点儿。”
程述“哦”了一声,意味深长地说:“是吗,两个大人,两个孩子,拢共就吃了两包泡面。我还以为你们是心里有事,根本吃不下东西呢。”
许志刚听出他话里有话,脸色一变:“你什么意思?”
秦聿风此时也敛起了笑意,正色道:“法医的尸检报告显示,许子昕死前两小时左右才刚进食,她胃里有未消化的饭粒、蔬菜、肉类和饼干,唯独没有泡面。”
——只带了泡面和矿泉水,没有其他食物,那许子昕胃里的其他食物又是怎么来的?
又或许,许子昕死亡的时间甚至早于露营之前,有可能在露营的前一天她就已经去世了。
如果是这样,那么只有一种可能——许志刚和廖莹在撒谎。
露营那天发生的事,失踪、绑架、索要赎金,以及把整件事嫁祸给廖华,都是他们一手策划的,目的就是为了掩饰许子昕真正的死因。
廖莹紧紧咬着嘴唇,拼命抑制住眼眶里打转的泪水,脱口喊道:“是我!”
许志刚抬手想阻止她,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她把脸埋在掌心里,泪水从指缝中溢出,痛苦地呜咽道:“都是我的错,是我……不小心伤害了子昕……”
许志刚再也忍不住,难以自抑地红了
眼眶:“阿莹……”
“志刚,你别说了,让我说。”廖莹艰难地抬起头,紧闭着双眼,一字一句地说:“我神经衰弱很长时间了,那天子昕一直哭闹,我心情很不好,想让她安静一些,可是她完全不听我的,我一气之下久拿了枕头捂住她的脸,没想到……”
“阿莹……”许志刚紧紧攥住廖莹的手。
廖莹胡乱抹了把眼泪,抽泣着继续道:“等我反应过来时,一切都已经发生了,志刚给她做了急救,可为时已晚……我的子昕,我的小公主……”
她哭得不能自已:“当时我后悔极了,甚至一度想自杀……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
许志刚抱着她,哑声制止:“阿莹,别说了。”
祝好的心猛地揪了一下,胸口仿佛注满冰水,扯着她往下坠,连秦聿风都皱着眉,微乎其微地叹了口气。
而程述却冷静许多,只是凝神听着他们的说辞,没有表露出任何一丝情绪。仿佛在他眼前的不是失去孩子后痛心疾首忏悔的父母,只是某起复杂案件的其中一个环节。
过了好一会儿,等他们哭得差不多了,他才问道:“绑架、勒索又是谁的想法?”
“也是我。”廖莹做了个深呼吸,声音里带着颤抖:“我哥隔三差五就问我要钱,我对他真的很厌烦,但又无可奈何。事情发生后,我不敢自首,就想把这件事推到他身上,还能从此摆脱他,所以就逼着志刚陪我演戏,策划了这起绑架案。”
程述静静地看着她,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真的吗?”
廖莹迫不及待回答:“真的,都是我一个人做的,跟志刚没有关系,他不希望子安失去妈妈,所以才被迫帮我!”
程述又转向许志刚,重复了一遍问题:“许先生,是真的吗?”
许志刚下颌线紧绷,许久才从嗓子里艰难地挤出一句话:“是真的。”
祝好看着许志刚和廖莹紧握的手,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程述的冷静不是因为他吝啬于向受害者家属投入太多感情,而是他看到了更深层次的真相。
她一字一顿地说道:“你们撒谎。”
第126章
祝好回想起自己小时候有一回跟爸爸妈妈一起去逛超市,突发奇想想要知道如果他们发现自己不见了会怎么样,就偷偷藏了起来,躲在暗处观察他们的反应。
当时爸爸妈妈先是慌了神,四下寻找她的踪影无果后,平日里感情很好、几乎没吵过架的他们开始有些崩溃,互相指责对方没有看好孩子。
后来她主动从藏身的货架后面跑出来,才平息了爸爸妈妈的这次争执,最后两人以一个落在她屁股上的巴掌作为和好的标志。
一般来说,孩子出了事,夫妻之间互相埋怨和责怪对方是再正常不过的反应,正如现实中许多孩子走丢的家庭,最后都会走向分崩离析。
如果子昕的死跟廖莹有关,许志刚不可能能心平气和地面对杀害女儿的妻子,甚至配合她演戏来嫁祸他人、掩藏罪证。
可是这对夫妻从报警的那一刻,就一直紧握着对方的手,这是一种保护和包庇的行为。
如果他们要保护的不是对方,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他们想要保护仅剩的那个孩子,也就是杀害许子昕的真凶,他们的大儿子许子安。
廖莹哭得几乎要喘不过气,一把扯住秦聿风的袖子:“不,我没有撒谎,真的都是我做的,求你别再查下去了,警察同志。”
秦聿风皱了皱眉,看向程述。
程述还是一如既往地平静,语气毫无波澜:“我只有一个问题,你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现许子安跟其他孩子不一样的?”
廖莹一愣,忽然止住了哭泣,下意识跟许志刚对视了一眼,两人的目光又飞快错开,各自看往不同的方向。
许志刚如临大敌地绷紧身体,下颌微微抖动:“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明白。子安跟其他孩子没有任何区别。”
“你对‘没有任何区别’的定义是什么?”程述身子前倾,浑身带着一股压迫感,锐利的目光从许志刚夫妇身上扫过:“其他孩子也像他一样行为冲动,撒谎成性,自私自利,易怒且极具攻击性,并且在做错事情之后不会产生懊悔的情绪吗?”
许志刚仿佛被他的目光蛰了一下,不由自主移开视线:“他只是……他只是被宠坏了,脾气不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