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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拍了拍方向盘,无奈地轻笑了一声:“你也老了,看来得退休了。”

祝好好奇:“老大,你这车开了多少年了?”

“十五六年吧,估计也快要报废了。”他漫不经心地补充了一句:“这是我爸留下来的车,之前想着反正还能开,没什么必要换。”

祝好侧目瞥了他一眼,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提起自己家人。

虽然只是简单的一句话,但祝好仿佛能听见他从那扇紧锁的心门卸下了一把生锈的大锁,小心翼翼地开了一条缝。

路上,程述简单把案子讲了一遍:失踪的小女孩昨天跟着家里人去郊外露营,早上起来后,小女孩的母亲却发现本该跟自己睡在帐篷里的女儿消失了,她跟丈夫在附近找了一圈,仍然没见到小女孩的踪迹,赶紧报了警。

既然是露营,那肯定不是什么都市里的繁华地带。不过祝好没想到居然这么偏远,加上早高峰期的堵塞,硬生生开了快一个钟才到达目的地——一片河堤上。

几辆警车早已停在周围,红蓝警灯不停闪烁,警戒线拉出了一大片杂草丛生的空地,大批警察已经在井然有序地忙碌着。

祝好刚打开车门,一眼就看到了站在警戒线外、正和警员交谈的秦聿风,兴冲冲加快脚步过去跟他打了个招呼:“秦警官,你还好吗?”

秦聿风把手里的文件交给警员,转头对祝好笑了笑:“我很好,就是太忙了,连轴转了好几天。你呢?”

没等祝好回答,程述就一把揽住了他的肩膀:“啧,老秦,你怎么不关心关心我啊?”

说着抓过他的手放在自己肋骨上:“来,摸摸这儿,疼了半个月呢。”

秦聿风嫌弃地把手抽回来,在裤腿上蹭了蹭:“恶不恶心,谁要摸你啊?”

程述没脸没皮地嘿嘿一笑,这才正经起来,环视周围一圈,进入正题:“这地儿挺偏僻呀,这家人怎么会想到来这种地方露营?”

祝好也觉得奇怪,如程述所说,这里的确有些偏僻了,帐篷的南面是一条河道,北面则是一片树林,刚才一路开过来,也没经过什么村庄。

虽然河堤上就是一条公路,但车来车往,几乎不会有人停下来。

秦聿风解释:“听说他们是打算带孩子出来亲近一下大自然,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当代人的生活太忙碌,而露营则提供了一种远离城市喧嚣和工作压力的方式,让人们可以暂时将繁忙的学习和工作抛之脑后,全身心融入大自然当中。

这么一说,好像也情有可原。

秦聿风掀起警戒线,把他们往帐篷处领:“走吧,先去看看现场。”

这时是枯水期,河道已经基本干涸了,水深不足十厘米,露出了原本应该藏在河堤的大片鹅卵石,两顶红色的帐篷在其中十分扎眼。

秦聿风边走边给他们介绍案发的过程:“这家人有一儿一女,大儿子九岁,小女儿六岁。这两顶帐篷,一顶是男主人和儿子用的,一顶是女主人和女儿用的。昨天一家人下午三点左右来到这里,搭起帐篷后吃了个晚饭,陪孩子玩了一会儿就睡了。”

“早上六点半左右,女主人被冷醒,睁眼一看,发现女儿不在身边,赶紧把丈夫叫醒。两个人一起在周围找了一圈,一无所获,这才报了警。”

祝好嘟囔:“孩子什么时候丢了都不知道,这对父母的心可真够大的。”

秦聿风点头表示赞同,又说:“我问了下情况,那对夫妇说昨天他们是第一次搭帐篷,耗费了不少体力,所以昨晚睡得特别沉。我们到的时候,他们看起来都急坏了,两个人抱在一起哭得稀里哗啦的。”

枯水期的河道水很浅,跟路面上的水洼差不多,基本可以排除孩子失足落水的可能。

北面的树林面积就比较大了,不过这一带没什么洞穴,树木不粗也不高大,叶子也落得差不多了。如果孩子是误入森林迷了路,应该也没走太远,动用直升机和无人机不难发现她的踪迹。

“接到报警电话之后,我们已经联合交通部门封锁了所有出城的道路,排查可疑车辆。”他拿出手机,摁亮屏幕看了一眼:“不过现在还没什么消息。”

程述啧了一声,拍了拍秦聿风的肩膀:“秦警官都安排妥当了,还要我来干什么?”

“这不是想让你评估一下现场吗?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秦聿风笑了笑:“休息了那么久,你也该发光发热了。”

程述没好气:“也不看看我是为了谁才休息那么久的。”

“不跟你开玩笑了。”秦聿风敛起笑,把他们带到其中一顶帐篷前:“我担心这是一起有预谋的儿童诱拐案。”

祝好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才发现帐篷上有一道大约半米长的口子,看起来像是被人用利器划破的,足以能让一个六岁的孩子自由进出。

只是暂时还不能确定是小姑娘自己划破帐篷偷溜出来,还是有人故意将她掳走。

她带上手套和鞋套,探身进帐篷里,把睡袋翻起来仔细翻找了一番,又起身在帐篷周围转了一圈:“秦警官,我觉小女孩不是自己离开的,也不是被诱拐,更有可能是睡梦中被人抱走了。”

秦聿风:“何以见得?”

祝好从帐篷里钻出来,手上多了一双鞋子:“我在帐篷里找到了一双小女孩的鞋子。”

六岁的孩子已经有了判断能力,这一片都是石头,如果她是走路离开的——不论是自愿还是被诱拐,肯定会先穿上鞋。

程述猛地皱眉,接过鞋子看了一眼,问秦聿风:“有接到索要赎金的电话吗?”

秦聿风摇摇头,又说:“我已经派人给小姑娘爸妈的手机安装了录音软件,也安排了人手24小时在家里陪着他们。”

“马上联系电视台和报社,让他们发布孩子失踪的消息,呼吁所有市民帮忙寻找线索。”程述顿了顿,又补充道:“以警局的名义召开一场新闻发布会,通知孩子的父母,让他们做好准备,接受媒体的采访。”

祝好的心猛地揪了起来。

距离孩子失踪已经过去了三四个小时,如果只是单纯的贪玩走失,能把她找回来的可能性还比较大。

可如果孩子是让人带走的,那就很危险了——儿童失踪后的黄金救援时间是24小时,超过24小时,救援难度会大大提升。

这一带十分荒凉,地上都是鹅卵石和杂草,就算有人来过,也几乎不会留下什么痕迹。

最近的监控在三公里开外的一个加油站,且不说有没有拍到过什么可疑人员,光是排查起来难度就很大,也需要耗费不少时间,拖慢救援进度。

趁着秦聿风打电话安排的空当儿,祝好又探身进另一顶帐篷里。

这个帐篷倒是完好无缺,睡袋旁边零零散散放着不少乐高玩具的配件和一个组装到一半的挖掘机。

一旁的警员解释:“这是他们那个大儿子的玩具,刚刚走的时候我们没让他把乐高带走,他还朝我们发了通脾气。”

说完无奈地摇摇头,感慨了句:“现在的孩子,真是被宠坏了。”

两个帐篷外面支着一张小桌,桌上有卡式炉和一个不锈钢小锅,锅里还有吃剩的泡面。

祝好蹲下身,翻了翻小桌子旁边的垃圾袋,里面只有两个泡面的包装袋和几个矿泉水瓶。

程述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身后,看着垃圾袋里的东西,低声喃喃了句:“这家人是来亲近大自然还是来逃难的?买了那么贵的帐篷,怎么才带了这么点儿吃的。”

祝好也觉得有些不对劲,还没等她细想,秦聿风就拿着手机回来了:“安排好了,采访一个小时之后开始。”

程述点点头:“走吧,我们也去他们家里看看。”

第117章

回去的路上,秦聿风念及程述伤刚好,主动承担起了司机的责任。程述也没有像往常一样坐在副驾驶,而是跟祝好一起坐到了后排。

在秦聿风对程述这辆老龄车喋喋不休的吐槽中,祝好打开文件袋,快速浏览了这一家人的资料。

这是一个典型的中产阶级家庭,男主人许志刚拥有一家规模不小的牙科诊所,女主人廖莹则是一家私立培训结构的英语老师。

失踪的孩子是他们六岁的小女儿,名叫许子昕,他们还有一个九岁的大儿子许子安,两个孩子都在淮江市一家有名的贵族私立小学读书,这所学校每年的学费将近十万元。

这样的家庭,的确很容易成为绑匪的目标。

如果许子昕真的是被绑架的,那绑匪应该已经观察他们很久了,一直等待着最适合下手的机会。

许家住在一栋二层的联排别墅,电视台和报社的工作人员早已到达并架好了设备,一些好事的邻居也纷纷围过来,将别墅门口挤得水泄不通。

为了尽快将这个消息散播出去,警方跟电视台商量过后,选择了直播的形式。

在别墅门口,祝好第一次见到了这一家人。许志刚和廖莹都是三四十岁的年纪,却因为女儿的失踪一夜之间憔悴不少。

旁边那个一脸漠然的男孩估计就是许子安了,从他身上穿着的名牌服饰来看,这家人的生活条件十分不错。

调试好机器之后,电视台的工作人员对秦聿风比了个手势:“警察同志,我们准备好了,可以开始了。”

秦聿风微微颔首,转向双眼通红、正相拥在一起互相安慰的许志刚和廖莹:“许先生,廖女士,我刚刚说的那些你们都记住了吗?”

廖莹眼眶泛红,紧咬着嘴唇艰难地点了点头。

秦聿风:“好,待会儿我会先简单陈述经过,再由你们接受采访。”

说完对着电视台工作人员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自己已经准备好了。

他对着镜头举起手中许子昕的照片,清了清嗓:“广大市民们大家好,今天早上,有一名小女孩在郊区走失。她名叫许子昕,今年六岁。我们知道子昕只是因为贪玩不小心迷路了,希望广大市民踊跃提供线索,一定很快就会有好心人发现并将她送回家。”

他用的是“走失”,而不是“绑架”,目的就是向带走许子昕的人传达出一个信息,如果许子昕平安回来,警方可以从轻处罚。这样一来,更能保证许子昕的安全。

许志刚用颤抖的手将许子昕的照片举起来,声音里有强压的悲伤:“我叫许志刚,这是我的妻子廖莹,我们的女儿许子昕今天早上失踪了……如果你有线索,请联系我们,我的电话是138XXX……”

他话音刚落,廖莹再也抑制不住情绪,对着镜头“扑通”一声跪下了,嚎啕大哭着:“请不要伤害子昕!只要她能回来,我愿意付出一切,求求你,求求你!”

许志刚赶紧扶住她,把她抱在怀里,又一次艰难地转向镜头:“不管你是谁,我们只想让你知道,我们很爱子昕,不希望她受到任何伤害……我们……”

未说完的话卡在喉咙里,刚才在妻儿和公众面前勉强维持着的坚强陡然之间崩塌,许志刚也难以自抑地痛哭起来。

在场的警员、电视台工作人员甚至是围观的邻居都被悲伤而压抑的气氛所感染,默然低下了头,有的人甚至抹起了眼泪。

祝好如鲠在喉,心里仿佛堵了块大石头,沉甸甸的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深吸了几口气,转身却不见了程述的身影,想必是进许家的别墅里调查线索去了。

祝好刚要拔腿往屋里走,突然被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住。

“祝小姐?”

她回过头,惊讶地发现竟然是唐宋。

他脖子上挂着一台数码相机,抱着笔记本电脑,手里还有只录音笔,俨然一副正在工作的模样。

“唐宋,你怎么会在这儿?”

唐宋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从西临市的报社辞职了,偶然间看到淮江市的电视台正在招聘记者,就试着投了份简历……哦,对了,今天是我上班的第一天。”

说完举起胸前挂着的工作证给祝好看。

祝好笑了笑:“那恭喜你啊,改天我们一起吃个饭,为你庆祝庆祝。”

对于唐宋,她还是心怀感激的。毕竟在分享会的洋楼里是他告诉了他们后门的方向,又在雨夜中找到他们,将程述送去医院,并且把从周逸那里得到的证据给了他们。

回来之后,她还一度担心唐宋会遭到报复——分享会虽然被彻查,但一定还有不少残渣余孽躲在黑暗中虎视眈眈,他来到淮江市,肯定比留在西临市要安全得多。

唐宋点点头,压低声音问道:“孩子有什么消息了吗?”

祝好摇摇头:“还没有呢,警方还在调查。”

唐宋抿了抿嘴:“好,那我先去忙了,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

跟唐宋道别后,祝好走进屋里,抬头看到程述刚从二楼中间的卧室出来,便沿着楼梯上了二楼。

二楼一共有三个房间,最靠近楼梯口的是主卧,紧挨着主卧、门上挂着一只粉红色兔子的是许子昕的房间,而走廊尽头、门上贴着一个卡通飞机图案的,应该就是许子安的房间了。

祝好叫住程述:“老大,有什么发现吗?”

程述摇摇头:“主卧和许子昕的房间我都看过了,没发现什么特别的。”

说完走向许子安的房间,很自然地推门走了进去。

许子安房间的墙壁是天蓝色的,除了床、衣柜和书桌这些基础的家具之外,随处可见各种各样用乐高拼成的东西,挖掘机、火箭、飞机、变形金刚等,满满当当摆了一柜子。

角落里还有一堆零散的乐高积木,和一架完成到一半的坦克,祝好蹲下身,拿起一块积木看了一眼,随口问道:“老大,你猜我刚刚看到谁了?”

“谁?”

“唐宋。”

程述顿了一下:“唐宋?西临市那个记者吗?”

“对,就是他。”祝好说:“他跳槽到淮江市的电视台了。”

程述淡淡地“哦”了一声,似乎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正要抬手伸向书柜上一个乐高拼成的跑车,突然一个可乐罐在半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哐”的一声,精准地落在了他的脑袋上,紧接着一道稚嫩但愤怒的声音传来:“你们为什么进我的房间!”

祝好循声看去,发现是许家的大儿子许子安。他正站在门口,瞪着双眼怒视着程述,刚才那个可乐罐就是他扔的。

“小弟弟,我们是来调查你妹妹的失踪……”

祝好解释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许子安不耐烦的声音打断:“滚出去!”

祝好:?

这孩子怎么那么没礼貌。

见他们没有要走的意思,许子安脸上的愠怒更甚,眼睛都红了:“我让你们滚出我的房间,不准动我的乐高,听到了吗?”

程述慢条斯理从地上捡起可乐罐,一步步朝许子安走去,蹲下身,目光与他平齐:“小弟弟,你平时脾气就那么差吗?”

“我,让,你,们,滚,出,去!”许子安几乎是咬牙切齿、一字一顿说出这句话,一把从程述手里抢过可乐罐就要往外砸。

“子安!”一声呵斥从走廊传来,许志刚匆匆小跑过来攥住许子安的手腕,夺下了可乐罐,又放缓声线向程述道歉:“对不起,这孩子被宠坏了,脾气有点急躁。”

说完拉着许子安就走。

许子安一脸不服气,奋力挣扎着,被许志刚带远了,嘴里还不停大骂:“我不走!你们别动我的乐高!……”

这哪是“有点急躁”?

祝好忍不住吐槽:“这要是我的孩子,我非得给他两巴掌让他老实点儿。”

程述没接话,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的背影,若有所思。

他往下看了一眼,发现秦聿风正坐在客厅里和廖莹谈话,便朝祝好勾了勾手:“走,我们也去看看。”

秦聿风坐在客厅沙发上,给廖莹递了张纸巾:“廖女士,请你冷静下来。我想请你回忆一下,最近有没有在附近发现可疑的人或者车辆?”

廖莹思索片刻,虚弱地摇了摇头。

程述补充了一句:“你再仔细想想,有没有人突然对你们家、特别是对许子昕很热情,他不一定是什么奇怪的人,有可能只是你们身边的普通人,比如邻居、朋友甚至是亲戚。他平时性格和善,看起来没什么攻击性,即便让许子昕单独跟他呆在一起,你们也不会觉得担心。”

廖莹眼睛

已经哭得红肿了,她捏着眉心,还是摇头。

许志刚安顿好许子安,也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搂紧了她的肩膀。

秦聿风接着问:“许先生,最近你们有跟什么人结过仇吗?”

许志刚的声音沙哑而低沉:“没有,我们一直和善待人,从不轻易和别人结仇。”

“昨天去露营时,有没有发现车辆跟踪过你们?”

许志刚:“印象中没有。”

“廖女士呢?”

“我没太注意。”廖莹深深叹了口气,把脸埋在手心里。

“那……”

秦聿风还想接着问些什么,廖莹反扣在茶几上的手机忽然突兀地响起来,前一秒还在各自忙碌的警员不约而同安静下来,纷纷把目光投向这边。

廖莹浑身一颤,脸色煞白,颤抖着拿起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未知号码。

秦聿风从她手里接过手机,跟架设监听设备的警员对视了一眼,摁下免提,示意廖莹接听电话。

廖莹咽了下口水,按下接听键:“喂?”

电话里传来一个明显用了变声器的声音:“是廖莹吧?”

廖莹小心翼翼地抬眼看着秦聿风,见他点了点头,才问:“是,您哪位?”

“我看到新闻了,你女儿许子昕在我手上。”

秦聿风接过警员递来的纸和笔飞快地写下什么,举到廖莹面前。

廖莹看了一眼,问道:“你、你怎么证明孩子在你那儿?”

对面回答:“你女儿穿着一套有兔子图案的白色睡衣,脖子后面有个胎记,对吧?”

廖莹忍不住捂着嘴哭了起来,苦苦哀求道:“不要伤害她,你想要什么都可以!”

对面的声音波澜不惊:“明天八点之前筹到一百万元,要现金。”

许志刚抢过电话,急切地问道:“可以,没问题,子昕现在怎么样了?她还好吗?有没有受伤?”

对面的回答很简短:“她很好。”

秦聿风又刷刷写下一行字递给许志刚。

许志刚犹豫了一下,照着他写的内容问道:“我可以听听子昕的声音吗?”

对面没有马上回答,客厅的空气仿佛凝滞了一般,所有人都屏息等待着。

过了好一会儿,那头才突然传来一个带着哭腔的童声:“妈妈——”

廖莹一愣,眼泪又一次卷土重来,抢过电话哭喊道:“子昕,是妈妈,妈妈在这里,子昕!”

然而回应她的,又是那个用了变声器的声音:“你已经听到了,明天早上7点钟,淮江农贸市场,你一个人带着钱来。如果我发现有警察跟着,你们就等着替子昕收尸吧。”

廖莹忙不迭点头,问道:“我去哪里找你?”

“等着吧,我会给你下一步的指示。”

对面不给他们任何反应的机会,说完这句话之后就“啪”一声把电话给挂断了。

第118章

在场的所有人面面相觑,一时间无人开口说话,空气安静到了极点。

片刻后,廖莹才突然反应过来似的,扑到许志刚怀里呜咽起来。许志刚眼圈发货,向秦聿风投去求助的目光:“警察同志,这、这可怎么办好?”

秦聿风的脸色也不好看,转头问负责操作电脑的技术员:“小孙,能查出号码的主人吗?”

技术员面露为难,声音都不自觉压低了:“秦队,这个号码经过特殊处理,信号端被加密了,没办法查出来。”

许志刚急切地追问:“也定位不了吗?”

技术员摇摇头:“抱歉。”

很显然,对面的劫匪早就料到警方会追踪自己的好吗,因此早早就做好了应对准备。

许志刚颓然地靠在沙发上,眼神黯淡:“那、那怎么办?”

在接到绑匪电话前,所有人都抱着一丝侥幸心理:如果对方绑架许子昕是为了别的,而不是求财,那至少不会要她的命。

然而现在对方已经亮出了第一张牌,明确地告诉警方他绑架许子昕就是为了钱。也就是说,许子昕的处境十分不容乐观。

一直没有说话的程述突然开口问许志刚:“你们能拿出一百万现金吗?”

许志刚只犹豫了一秒钟就点头:“可以。”

得到肯定的答案,程述才转向秦聿风:“老秦,去跟局里申请成立专案组,联合全城的警力部署,明天交易的时候顺便抓人。”

眼下就只有这一个办法了。

绑架案跟命案不同,命案是已经发生的既定事实,警方要做的就是查明真相、找出凶手就行。

可绑架案无异于在跟绑匪下一场不公平的棋局,绑匪永远领先警方一步,可以预测出警方能怎么做、会怎么做,而警方却对绑匪一无所知,更不知道他下一步会把棋子下在哪个位置。

更令人揪心的是,在一般的绑架案中,不管绑匪最后有没有拿到钱,撕票的可能性都非常大。

如果是什么也不知道的婴幼儿还好说,可六岁的许子昕已经有了辨别是非的能力,只要绑匪把她放回来,警方一定能从她口中得到不少信息,例如绑匪的外形、声音、人数等等。

绑匪若是这么做,无异于往自己身上安了枚定时炸弹。

即便如此,警方也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在交钱赎人的同时多安排人手紧盯交易现场,希望一举将前来取钱的绑匪抓获,最大概率保证许子昕的安全。

廖莹双唇嚅动,声音艰涩:“你们有把握找到绑匪吗?”

秦聿风下颌线紧绷了一瞬,没有给出笃定的答案,只是说:“我们会尽力。”

许志刚扶着太阳穴叹了口气,说道:“我马上去筹钱,不过警察同志,请你们务必保证子昕的安全,钱不是问题,我只想要我女儿安全回来。”

秦聿风眉头像是压了千钧重,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

*

警局对这起儿童绑架案十分重视,专案组的会议从下午一直开到了半夜。

祝好也跟着程述一起旁听了会议,了解了大致的行动计划。

淮江农贸市场是淮江市规模最大的市集,而绑匪选定的七点钟这个时间,是早市的高峰期,他的目的不言而喻,就是要借着人流量最大的时候完成交易,降低自己被发现的风险。

对警方来说,在这里开展围捕更是难上加难,只能加大警力,在市场周围布下天罗地网,并派人盯死每一个出入口,绝对不放过任何一个可疑的人。

从警局出来,祝好的肚子咕咕直叫——刚才的晚饭是跟警员们一起随便用泡面打发的,没什么油水,这会儿胃已经开始抗议了。

警局附近就有宵夜摊,祝好拉着程述去点了两碗热腾腾的小面,想了想,又让摊主打包了一份。

作为明天行动的总指挥,秦聿风忙着部署工作,连晚饭都没顾上吃。直到大伙儿都散会了,他还留在办公室里反复核对行动细节。

祝好吹散了碗里热腾腾的白汽,问程述:“老大,你之前参与过的绑架案多吗?”

“不多。”顿了顿,程述又说:“说实话,这年头绑架案都挺少见的。”

确实如此,毕竟现在满大街都是摄像头,信息的传播速度也很快。不管最后能不能拿到钱,

绑匪被抓获的几率都不小。

如果许子昕能平安归来,那绑匪可能会被没收财产,在监狱里呆上五年十年;如果许子昕被撕票了,那他还会面临更严重的刑罚,甚至是死刑。

一百万虽然不算少,但为了这些钱冒这个风险,似乎不太值当。

不过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先保证许子昕的安全,至于背后的隐情,可以之后再慢慢调查。

提着打包好的小面回到警局门口,祝好让程述先去开车,自己回警局去给秦聿风送宵夜。

她敲响秦聿风办公室的门,听他说了句“请进”之后才推开门,办公室里烟雾缭绕,一股浓重的烟草味扑面而来。

看到进来的是祝好,秦聿风赶紧把烟摁灭在烟灰缸里,又起身打开窗子散味儿:“祝小姐,你跟老程不是回去了吗?”

祝好虽然不喜欢烟味,但她也知道此时的秦聿风顶着巨大的压力,只能靠尼古丁来提神醒脑、舒缓情绪。

她把打包好的小面放在桌上,笑了笑:“秦警官,你还没吃晚饭吧,我给你打包了宵夜。”

秦聿风愣了一下,挪开桌子上堆砌的文件,也报以一笑:“谢谢啊,有心了。”

系统响起提示音:“跟秦聿风的好感度+5,获得50积分。”

祝好:“别那么客气,对了,你也跟温主任一样叫我名字就行,总是‘祝小姐、祝小姐’的,听着也太生分了。”

秦聿风是她穿进游戏之后遇见的第一个可攻略对象,却也是好感度提升得最慢的一个,祝好觉得自己有必要加快进程了。

听她这么说,秦聿风也没扭捏:“行,那我以后就叫你名字了,祝好。”

祝好还想说什么,门外却不合时宜传来两声催促的喇叭。

秦聿风轻笑一声:“老程等不耐烦了吧?你赶紧回去休息,明天还要早起呢。”

*

早晨六点三十分,第一缕曙光穿透冬日的薄雾,淮江市农贸市场已经开始了新一天的喧闹与繁忙。

菜贩们把新鲜的蔬菜水果、泛着油光的肉类和鲜活的海产品依次摆放在摊点上,吆喝声、叫卖声和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

早点摊前更是大排长龙,热腾腾的蒸笼一打开,氤氲的白汽立刻飘散在空气中,厚重的香气四溢而出。

祝好接过程述递来的插好吸管的热豆浆,屏息听着耳麦里的动静。

秦聿风的声音从耳机里传出来:“请各小组汇报情况。”

“一号门无异常。”

“秦队,二号门暂时没有发现可疑人员。”

“市场外围没有发现可疑车辆。”

……

祝好和程述负责盯住坐在早餐铺子上的廖莹,以防发生什么变故,同时周围还分布着三四名伪装成摊贩和顾客的便衣警员。

祝好一手捧着豆浆,一手挽着程述的胳膊,在菜市场门口的地摊上流连。在外人看来,两个人俨然一对再普通不过的“小夫妻”。

转了几圈后,祝好的目光落在菜市场门口贴着的一张公告上,她扯了扯程述的袖子,指着那张公告对他使了个眼色。

程述眯着眼快速浏览了通告的内容,敲了敲耳麦,沉声道:“老秦,菜市场门口有张临时公告,说从昨天凌晨到今早六点钟会对农贸市场的地下排水系统进行检修。”

这个公告是昨天才贴出来的,如果绑匪提前掌握了这一点,说不定会利用这个漏洞,趁着工人检修的空当提前藏在地下管道里。

“收到。”秦聿风简短回答之后,又问:“小孙,查看市场内及周边一共有几个下水井。”

五分钟后,技术员的的声音传出:“一共八个,秦队。”

秦聿风应了一声,快速做出部署:“一组,三组各派出四名成员,盯住市场内所有排水井,其他人继续留在原岗位。”

他几乎一夜没睡,此刻声音里透出疲惫的沙哑。

各组成员陆陆续续应了“收到”。

廖莹坐在早餐铺子的矮凳上,把装着一百万元现金的背包抱在胸前,一只手紧紧攥着手机。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害怕,她露在围巾外面的半张脸显得异常苍白,双腿不自觉抖动着。

距离绑匪规定的七点钟只剩几分钟了,他下一步指示的电话却一直没打进来。

别说作为当事人的廖莹了,就连祝好都紧张得喉咙发紧,心脏砰砰直跳。

农贸市场即将迎来人流量高峰期,摩肩接踵的人群中,说不定就隐藏着绑匪的踪迹。或许他正藏在某个角落里,紧盯着廖莹的一举一动。

“小姑娘,你拿着这颗白菜看十分钟了,菜都要被你看蔫巴了,你到底买不买?”

菜贩的声音让祝好抽回神思,她尴尬地笑了笑,从口袋里摸出一张二十块钱递过去。

菜贩用塑料袋把白菜装起来,跟找好的零钱一起递给祝好。

接过钱的瞬间,程述突然低声说了句:“廖莹接电话了,试试定位对方手机信号。”

祝好动作一滞,下意识用余光看向早餐铺子上的廖莹,只见她握着手机,神色慌张地左顾右盼。

频段里安静了一瞬,技术员很快回答:“对方信号无法定位,我现在把电话信号切入频段里。”

廖莹接起了电话,她和绑匪的对话在耳麦里响起。

“喂,我、我已经在市场里了,我现在要怎么做?”

电话对面的绑匪还是用了变声器,与廖莹的紧张相比,他显得淡定许多:“我看得到你,你往前走,到了第二个路口左拐。”

看到廖莹起身,秦聿风迅速而笃定地作出指示:“一组三号队员,跟上去。”

其中一名假扮成早餐铺顾客的警员抽了张餐纸擦了擦嘴,起身不紧不慢地跟在廖莹身后。

廖莹根据绑匪的指示一路往前,还没走出多远,绑匪却突然开口:“等等,是不是有人在跟着你?你报警了?”

“没、没有啊。”

秦聿风迅速作出指示:“一组三号放弃跟踪,老程,你们顶上,其他人继续留在岗位上,注意周围可疑人员。”

那名负责跟踪的警员接到指示,不动声色地在一处卖烤玉米的摊子前停下。与此同时,程述默不作声接过祝好手里提着的那颗白菜,揽住她的肩膀,与廖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十分自然地跟上前。

廖莹很快走到了第二个路口,左拐进去就是一排商铺的后门,看她要调转方向,秦聿风又一次调兵遣将:“老程,你们先停下,二组五号继续跟上。”

祝好闻言,立刻装作饶有兴趣的样子,拉着程述停在一处算命的摊子前,弯腰看地上放着的罗盘。

算命摊上坐着个戴着圆形墨镜的老大爷,哈欠打到一半,看到祝好过来,又硬生生忍住了,换上一副笑脸,问道:“姑娘,你这是要算姻缘,还是要算运势?”

祝好随口说了句“都行”,余光一刻也不敢从廖莹身上挪开,直到她的踯躅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

“我看姑娘面相特殊,乃非凡之人,不如我给你算算运势吧。”大爷闭上眼睛,捻起中指和大拇指,摇头晃脑地沉吟一阵,喃喃道:“八卦演义,乾坤定命;离位虽非宿命所归,却因缘际会,坎卦相随。”

祝好敷衍地对老大爷笑了笑,凝神静听耳麦里的动静。

绑匪继续指挥廖莹:“顺着这条路走到尽头,再往右拐。”

秦聿风也随着他的指示不断调整人员:“二组五号放弃跟踪,六组三号跟上,与目标保持距离,不要被发现。”

算命的老大爷等了好一阵,见祝好心不在焉、并没有要搭理他的意思,尴尬地清了清嗓,自顾自解释道:“也就是说,当前的位置,并不是你生命轨迹中预定的最终停留点,换言之,你本不应该在此地长留。但是因为一系列的缘分和巧合,你来到了这里,也在困境中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你撒谎了,一直有警察跟着你,对不对?”

耳麦中冷不丁传出的声音让所有人倏然一愣。

廖莹因为慌乱而有些语无伦次:“没、没有,警察没跟来,一直都只有我一个人,你在哪儿?子昕在哪儿?”

绑匪没有回答她,而是冷笑了一声:“你报警了,我不跟你计较,但我明明说了只能你一个人跟来,你为什么还要带上警察呢?”

频段里异常安静,只剩下细微的电流声,每个人都紧张到了极致。

“姑娘,姑娘,你要是觉得我算得不准,我可以再帮你们算算姻缘……”算命的老大爷还在喋喋不休向祝好推销业务。

“老板,橘子还能便宜点儿吗?”

“这红薯怎么卖?”

市场已经到了早高峰期,四周越来越嘈杂。

耳麦里,廖莹带着哭腔哀求道:“没有,真的没有!你不要伤害子昕,求求你了。”

四面八方的声音交织着灌入耳朵里,祝好脑袋乱作一团,紧张使她一阵头晕目眩,不自觉攥紧了程述的胳膊。

“我给过你机会了,你们没有珍

惜,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变声器的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感情,没有给廖莹任何转圜的余地,说完这句话,他又一次把电话挂断了。

第119章

“喂?喂?”

电话已经彻底挂断,廖莹仍不死心地一遍一遍回拨过去,然而那边传来的提示已经变成了“您所拨打的号码不存在”。

她愣在当场,片刻后,抱着背包蹲在地上大哭起来:“这可怎么办啊,我的子昕!”

秦聿风声线紧绷得厉害:“各小组成员,以自身为中心,注意周围是否有可疑人员,特别关注刚挂电话或戴着耳机的人。”

一声声“收到”从耳麦里传出,祝好也不再理会算命大爷的热情推销,站起身来,眼神一圈圈向外搜寻。

半晌后,耳麦里陆续响起回应。

“秦队,菜市场并未发现异常。”

“东门出口未发现可疑人员。”

秦聿风:“制高点的人员有没有观察到什么?”

“没有异常,秦队。”

秦聿风嗓子沙哑得几乎要说不出话来:“井盖呢?有没有人动过下水井盖?”

“一号井盖无异常。”

“三号井盖无异常。”

“各小组成员注意,把各自负责的区域再排查一遍,不要放过任何可疑的人员。”

……

不知不觉间,距离约定交钱赎人的七点钟已经过去了三个小时。

农贸市场的早高峰期堪堪过去,方才还人声鼎沸的早市逐渐安静下来,而警方对绑匪的搜寻仍旧一无所获,祝好的心也随之沉到了谷底。

频段里一时间无人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小心翼翼地开口:“秦队,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办?”

良久的沉默过后,频段里才传来秦聿风疲惫到极致的声音:“安排两个警员把廖莹送回家,24小时对她的手机进行监听,负责各个出口的小组继续留守,其他人先收队回警局。”

祝好能想象到坐在指挥车里的秦聿风面临着多大的压力:警方的围捕行动失败了,绑匪也撂下了狠话。这也就意味着,许子昕的生命正在受到威胁。

*

翌日早上,天气阴沉。当祝好跟着程述刚跨进警局的大门,立刻就感觉到气氛的不对劲。

虽然警局里如往常一样一派忙碌的景象,但大家都默契地没有多说一句话,只是低头完成自己的工作,气氛凝重得如同掉进了一团浆糊里,让人无法喘气。

可见围捕行动的失败,带给所有人的打击都不小。

祝好敲开秦聿风办公室的门时,他正全神贯注地盯着电脑屏幕,桌上放着几个已经空了的咖啡杯,烟灰缸里的烟屁股已经堆成了一座小山。

“秦警官,你还好吗?”

“祝小姐……祝好,抱歉,我在想事情,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秦聿风摁下暂停键,用力眨了眨布满红血丝的双眼,问道:“老程呢?”

“他去给你买早餐了。”祝好看向电脑屏幕,上面是农贸市场里的监控摄像头拍下的视频,她皱了皱眉:“秦警官,你昨晚一夜没睡吗?”

“一个失踪的小女孩生死未卜,我哪儿睡得着啊。”秦聿风不置可否,嘴角扯出一个半酸不苦的弧度。

祝好在沙发上坐下,问他:“你有没有觉得,这起绑架案有点儿奇怪?”

秦聿风摸了摸下巴上泛青的胡渣,点了点头:“按理来说,我们的布控应该是没问题的。”

祝好明白他的意思:绑匪既然知道警方的行动,也知道廖莹的位置,那他应该就藏在附近——一个能看到廖莹的地方。

参与围捕行动的都是有经验的警员,如果身边有可疑的人,他们一定能看出来。那么绑匪又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突破警方的重重包围,从市场离开的?

提着早餐走进办公室的程述捡了个话尾,插了句话:“我倒觉得不是布控的问题——秦队辛苦了,喏,给你买了刚出炉的包子。”

秦聿风稍稍调整姿势,坐直了身体,看都没看包子一眼:“怎么说?”

程述挨着祝好在沙发上坐下,双手搭在后脑勺上:“一般的绑匪在实施绑架之后,都会第一时间向家属打去勒索电话,威胁家属不要报警。可这个绑匪为什么等到电视新闻播出之后,才打来电话?”

这么一细想,这个行为确实很让人摸不着头脑。

绑匪打来勒索电话时,距离许子昕失踪已经过去了三四个小时,正常情况下,他一定知道家属早就报警了。

只是当时时间紧迫,大家的注意力都在保证人质的安全上,一时间没人想到这一点。

程述接着说:“还有就是,他为什么会提前那么久告诉我们交易的地点?”

一般情况下,为了保证自身安全、防止警察跟踪,绑匪会临时告知交付赎金的地点和方式。

可这个绑匪在知道许家已经报警的情况下,提前了整整一个晚上告诉他们交易地点,那不就给了警方充足的时间去进行布控吗?

秦聿风手指轻叩桌面,思忖了一会儿:“你这么一说,好像有道理,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对啊,虽然列出了疑点,可绑匪为什么要这么做?

祝好心里模模糊糊掠过一个想法,还没等她捋清思绪,秦聿风办公室的门又一次被敲响。

门外的警员脸色很难看,他踟躇片刻,才艰难开口:“秦队。”

秦聿风皱起眉头:“怎么了?”

“刚才接到报警电话,有人在郊区发现一具尸体。”顿了顿,警员才继续说:“是一名六七岁左右的小女孩。”

祝好脑袋“嗡”了一下,下意识看向秦聿风。

秦聿风怔了怔,似乎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失神片刻,才扶着眉心叹了口气,吩咐道:“叫上温主任,我们去看看。”

这一路上,连一见面就习惯性互掐的程述和温珣都难得没拌嘴,大家都各自缄默着。在这种时候,就连开个玩笑、缓和气氛的话都很难说出口。

初冬的天气异常干燥,空气中的水分仿佛被抽干一般,每一次呼吸都能感受到肺部有细微的摩擦感。

车刚停好,就有提前到场的警员迎上来:“秦队。”

秦聿风的外套没来得及扣上,在风中猎猎作响,他深呼一口气,问道:“尸体在哪儿?”

“在那边,刑事照相人员已经记录完毕了。”

警员领着他们绕过一条小路,走进树林里。光秃秃的树干已经变成了灰白色,踩在干涸的泥地上,每一步都会带起一片灰尘。

不远处的地上,粉红色的毯子覆盖出一个隆起的人形。

掀开毯子,里面静静躺着一个穿着有兔子图案睡衣的小女孩,她双眼紧闭,绀紫色的脸蛋上有明显的淤血点,显然已经死去多时。

秦聿风拿出手机里许子昕的照片做了对比,又让警员查看了她脖子后面的胎记,基本能确认这就是许子昕。

他把手机放回兜里,掐着腰沉默地伫立片刻,转身对温珣招了招手,示意他进行尸检。

温珣把勘验箱放在地上,叠好毛毯,放进证物袋里交给秦聿风,

又让助手把许子昕的尸体轻放在一张铺设好的塑料布上。

他戴上手套,先是仔细观察了尸体的面部,翻起尸体的眼皮,皱了皱眉:“面部严重绀紫,眼睑球结膜出血点明显。”

说完又让助手翻开尸体的嘴部,用电筒照了照:“口腔黏膜和牙龈处有挫伤,牙齿出现松动,应该是被人用柔软的物体捂压口鼻造成的机械性窒息死亡。”

秦聿风问:“死亡时间能判断吗?”

温珣摇头:“最近天气干燥、气温低,会使尸僵变慢,没办法判断具体的死亡时间,只能把尸体带回去解剖,根据她胃里食物的消化程度做出推断——”

他话音一转,突然说道:“不过有一点很奇怪,一般来说,机械性窒息死亡会伴随着一定程度的失禁,面部也会相对扭曲,可是你看她表情安详,身上也很干净。”

因为被毛毯包裹着,许子昕身上那件带着兔子图案的白色睡衣没有沾上一点灰尘,更没有大小便失禁的痕迹。

祝好提出疑问:“会不会是凶手特地买了新睡衣给她换上?”

秦聿风:“也不是没这个可能,不过一个绑匪在残忍杀害她之后,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说完他看向蹲在地上若有所思的程述:“老程,你怎么看?”

程述沉吟片刻,问道:“是谁先发现尸体的?”

一旁的警员回答:“是一对晨跑的小情侣,已经做完笔录了。”

程述就跟没听到后面那句话似的:“他们在哪儿?我有事要问问。”

警员指了指警戒线外一对披着毯子、坐在警车上瑟瑟发抖的年轻男女。

程述点点头,朝他们走去,祝好也赶紧跟上前。

那对小情侣看着也就十九、二十岁的模样,身上都穿着运动装,披着警员给的厚毛巾御寒,其中女孩的脸色苍白如纸,显然已经吐了好几回了。

程述径直走到他们面前坐下,没有任何客套,开门见山地问道:“你们是怎么发现尸体的,能再说一遍吗?”

男孩愣了一下,磕磕巴巴地回答:“我们晨跑的时候发现树下有一团粉红色的东西,走近一看,是一张毯子,里面似乎包裹着什么东西。出于好奇,我就找了根木棍把毯子挑开一个角,就发现——”

说到这里,他又捂住嘴,一副随时要吐出来的表情。

“发现毯子的时候大概几点?”

女孩想了想:“应该七点半左右。”

“七点四十。”男孩补充了一句:“当时我刚好接到我妈的电话,通话记录显示是七点四十。”

程述环视周围一圈:“这条路每天都会有人跑步吗?人多不多?”

女孩点点头:“挺多的,不过现在天亮得晚,大家跑步的时间也都晚一些。”

一旁的警员插话:“我们也问了几个晨跑的市民,有的七点钟经过这里时就看到毛毯了,只是没人去打开查看。”

这也正常,现在大部分人的防范意识都比较强,每天晨跑的路上无缘无故出现一个形状奇怪的毛毯,虽然好奇,但应该很少有人会去打开。

毯子上并没有什么枝叶和尘土,很显然这里不是第一案发现场,是有人将许子昕杀死后,再抛尸到这里的。

粉红色的毯子颜色很显眼,抛尸地点每天都会有晨跑的人路过,杀害许子昕的人似乎并没有想要掩藏她的尸体,反而更希望她能早点被人发现。

祝好不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是为了向警方和受害者家属示威吗?”

程述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在原地思索了好一阵子,才缓缓开口:“不是示威,相反,凶手要么对孩子的死感到愧疚、自责,要么就是很在乎她。”

第120章

“如果是为了向警方示威,凶手直接把尸体随便一扔不就行了,可他却替许子昕换上了新衣服,还给她的尸体盖上了毯子。如果他们之间没有关系,凶手完全没有必要做这些。”

程述突然想到了什么,快步走回抛尸现场,戴上手套把许子昕的睡衣掀到胸口处,小心翼翼地在她的肋骨处摁了摁,然后抬头看向温珣:“胸部肋骨有明显的骨折痕迹。”

温珣闻言也检查了一遍,点头给出了肯定答案:“凶手发现她没有呼吸之后,曾经试图给她做过心肺复苏,力度不小,应该是个成年人。”

程述点点头,动作轻柔地把许子昕的衣服还原:“这就对了。从犯罪心理学的角度来看,这是一种补偿性行为。杀害许子昕的人具有不稳定的犯罪心理结构及尚未完全泯灭的道德是非观,‘杀人’这一行为对他的道德和价值观产生了巨大冲击,让他感到后悔且十分不安。自我保护的心理机制让他选择做出一些补救行为,以逃避杀人带来的负罪感。”

负罪感?

祝好提出猜测:“会不会绑匪本来没打算伤害许子昕,只是不小心失手把她杀死了。”

被绑架的孩子因为害怕而哭闹,绑匪担心惊扰到周围的人、暴露自己,从而误杀了孩子——这样的情节在电影、电视剧里并不少见。

秦聿风习惯性地摸了摸下巴:“照你这么说,绑匪也可能是第一次犯案,失手杀人后感到愧疚很正常,但不代表他一定跟许子昕有关系啊。”

程述摇了摇头:“如果你是绑匪,在知道赎金已经不可能到手、自己又失手杀了人的情况下,会选择把尸体藏在警察永远找不到的地方然后销声匿迹,还是会把尸体安置在一定会有人经过的地方?”

祝好恍然:“绑匪之所以选择在这里抛尸,是因为这里没什么监控,同时又能确保一定会有人经过并发现尸体,这也就说明凶手并不想让许子昕独自在野外呆太久。”

秦聿风露出沉吟不绝的神色:“你的意思是,这个人应该跟许家熟识。”

这句话提醒了祝好:“对了,秦警官,你们记不记得绑匪那天打来的电话里,他曾经说‘如果发现有警察跟着,就等着替子昕收尸’。”

“这也是疑点之一,如果绑匪跟许子昕没关系,应该不会这么称呼她。”程述补充道:“我建议你可以对许志刚和廖莹身边朋友、同事和亲戚的财务状况做一次调查,看看有没有最近陷入财政危机的人。”

“还‘我建议’,你最近变得挺有礼貌啊。”秦聿风露出了这几天难得一见的一声轻笑,调侃了程述一句,目光落在那具小小的尸体上,神情又转瞬凝重起来:“先回去吧,通知家属来认领尸体。”

*

“祝好,你在这儿干什么?”

熟悉的声音让祝好回过神来,她抬起头,对上温珣那双盈满温柔和关切的眼睛。

“没什么。”祝好勉强笑了笑,下意识转头望向停尸间的门,廖莹歇斯底里的哭泣声隔着厚厚的墙壁一下一下撞击着她的心,把她的思绪带回几年前的那个夏夜。

她不自觉垂下眼睛,叹了口气。

“很不习惯吧?”

“嗯。”祝好低声回答。

温珣默了片刻,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掏出一颗薄荷糖,撕开包装递给她。祝好接过糖放进嘴里,冰凉的甜意从舌尖上蔓延开来。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问道:“温珣,你经常要面对这样的场景,不会难受吗?”

“当然会了。”温珣的眼神落在停尸间的门上,顿了顿,又说:“不过这次的受害者家属已经非常理智了,有很多家属除了痛哭之外,还会说很多恶毒的话痛斥警察的无能,虽然知道他们只是在发泄失去亲人的痛苦和无助,但我心里也会不好受。”

说话间,停尸房的门开了。

许志刚拥着仍在不停抽泣的廖莹从里面走出来,两个人都佝偻着身子,仿佛被抽空了内核,昔日的体面已经融成了一团烂泥——短短几天之内经历了失去爱女的变故,任谁都无法接受。

“许先生,节哀。”秦聿风哑声说道:“我们可能需要你们帮忙回想看看,身边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

许志刚忽地一愣,语气中透露着无奈:“这个问题不是已经回答过了吗?”

秦聿风:“从目前掌握的证据来看,我们有理由怀疑是熟人作案,现在已经在调查了,不过有了你们的帮助,进度会快一些。”

许志刚沉重地摇了摇头:“我想不出来。这几天的事情太多,我的头脑有点混乱。”

“没关系,可以跟我到招待室稍作歇息再慢慢回想。”

“一定要现在吗?”许志刚低头看着怀中几乎无法直立行走的廖莹:“我太太她……她已经很累了,我们只想休息。”

“我知道你们很累,但是我们需要尽快找到绑架许子昕的人。”秦聿风道:“另外,按照规定,我们需要对许子昕的尸体进行解剖,以确定她的死亡时间和具体的死因。”

一直低声啜泣的廖莹突然抬起头来,目光中掺杂着血丝:“可以不解剖吗?子昕还那么小,我不希望她带着不完整的身体离开。”

秦聿风动了动嘴唇:“抱歉,警方对许子昕的死亡原因存疑,我们有权利对尸体进行解剖。”

“可是……”

程述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脸上不带任何一丝表情,打断了她的话:“你们难道不想知道许子昕的死因吗?”

“我……”廖莹一时噎住,她深深抽了口气,潦草地点了点头:“好吧。”

秦聿风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警员把他们带进了招待室。

温珣看着他们的背影,转头对祝好笑了笑:“

我也回解剖室准备准备。”

祝好点点头。

跟着程述回到秦聿风的办公室里,她先给窗台上那盆花浇了点水,然后转向抱着脑袋看着天花板发呆的程述,继续今早被打断的话题:“老大,你觉不觉得这起绑架案有些蹊跷?”

程述保持着刚才的动作,答非所问:“这起案子也是你的‘剧情任务’吗?”

祝好挠了挠脑袋:“应该是吧。”

“既然是你的‘任务’,那你有什么看法?”

祝好坐在办公椅上,连人带椅挪到他旁边:“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许子昕在交钱赎人之前就已经遇害了,昨天那场围捕,更像是绑匪导演的一出戏。”

程述眼睛一转,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倏地坐直了身子,一针见血地提出问题:“你是觉得,绑匪本想绑架许子昕勒索许家,但在交易之前不小心把她闷死了?

祝好点点头:“所以昨天早上的围捕行动之所以失败,根本不是警方的布控有问题,而是绑匪从头到尾就没有出现过。”

毕竟一般绑匪的目的都是为了钱,就算第一次交易失败了,他应该会想办法制定其他计划,再次拿到赎金才对。

就算要撕票,也得先等钱到手,毕竟人质就是他交易的筹码。

除非人质在交易之前就已经死亡,绑匪失去了筹码,才会放弃那笔赎金。

也就是说,他也许根本不确定交易现场到底有没有警察,在电话里跟廖莹说的那些话,完全就是胡编乱造。

“这个推测倒是挺合理的,不过还是先要等尸检结果出来才能确定许子昕的具体死亡时间。”程述笑了笑:“不错啊,能想到这些,你是不是开挂了?”

听他这么说,祝好十分不满地辩解:“没有!完全是凭我聪明的头脑思考出来的!”

可惜自己只有个乙游系统,如果能开挂,她就不用要花那么多时间去找线索、拼凑真相了。

程述低低笑了一声:“开玩笑的,其实你那么聪明,就算不攒积分、不用那些什么功能,也一样能破案。”

祝好一时没听明白他是在夸赞还是在阴阳,撇了撇嘴,没说话。

夜幕已然降临,警局里依旧有序地忙碌着。

“秦——”技术员匆匆敲响秦聿风办公室的门,推门而入时,却没看到秦聿风的身影,只有祝好和程述坐在里面。她愣了愣,问:“秦队呢?”

程述朝着门外努了努嘴:“还在招待室,有什么发现跟我说也是一样的。”

自打从西临市回来之后,警局的人对他们的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就连平时看到程述都板着脸的那些人都会客套地打上两句招呼。

技术员没纠结,把手里的资料递给程述:“我们按秦队的要求调查了许志刚和廖莹身边的人,发现廖莹有个哥哥,名叫廖华,比她大四岁,上个月刚出狱,现在租住在一间廉租房里。租房合同上显示,签名的是廖莹。”

程述接过资料,皱了皱眉:“他是因为什么原因入狱的?”

技术员回答:“档案上写的是非法获取计算机信息系统数据、盗取他人钱财,被判了三年。”

祝好想到了什么:“也就是说,他精通计算机技术,完全有能力对电话的信号端进行加密,对吗?”

技术员点点头:“是有这个可能。”

程述低头翻看那一沓资料,眉头越拧越深,突然起身朝着招待室走去,一把推开门,把廖华的资料拍在茶几上,径直向廖莹发问:“你哥哥廖华现在在哪儿?”

秦聿风被吓了一跳,听他这么问,硬生生把“你特么不会开门啊”这句话咽了回去,也向廖莹投去询问的目光。

廖莹愣怔片刻,下意识跟许志刚对视了一眼,然后摇了摇头:“我哥?不知道,我这几天都没跟他联系。”

“你跟他关系怎么样?”

“还行吧。”

“11月13日,也就是你们去露营的前一天晚上,你跟他有过一次通话。电话里你们都说了什么?”

廖莹被一个接一个的问题撞得有些发懵,极其压抑地不断抽着气:“那天,我……我让他来我们家……吃晚饭。”

也就是说,廖华很有可能知道许家第二天要去露营的计划。

廖莹家庭幸福美满,生活富足,儿女双全。而廖华刚出狱,所有财产都被没收了,没有固定工作,过着一穷二白的生活,连房租都是廖莹支付的。

廖华会不会因此生出邪念,绑架了自己的外甥女、向自己的妹妹索要赎金呢?

招待室的门又一次被敲响,一个警员急匆匆走进来汇报:“秦队,我们查到廖华购买了一张今晚八点出发去其他城市的车票。”

祝好一惊:这是要畏罪潜逃吗?

秦聿风猛地转头,跟程述对了个眼神,果决道:“马上派人去车站拦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