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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美甲店出来,祝好对程述打了个手势,示意他把车往前开一些,确保走到了一个店主看不到的角度,才拉开车门上了车。
她把名片递给程述,抬起手看着坑坑洼洼、还被店主自作主张加了层金粉的指甲,叹了口气:100多大洋就换来这样的手艺,难怪这家店生意不好呢。
她把手伸到程述面前:“老大,做指甲的钱可以报销吗?”
“回去再说。”程述拿出手机,在搜索栏里输入了名片上的地址,看似漫不经心地淡淡开口:“第一次见面时对你态度不好的事,你是要记一辈子吗?”
祝好茫然地“啊”了一声,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是在窃听器里听到了刚才和店主的对话,撇了撇嘴:“别对号入座好吗,我说的是我‘男朋友’,又不是你。”
程述倏地一愣,不自然地干咳两声,生硬地转移了话题:“这个地址登记的是一家心理疗养中心,在距离市区50公里开外的一座小岛上。”
祝好不屑:“什么心理疗养中心,我听他们那些什么爱不爱,循环来循环去的言论,简直都是胡说八道,这八成就是个邪教。”
周逸的妈妈和陈瑞泽的父母都跟这个Ouroboros有关系,所以周逸和陈瑞泽也很有可能是因为这样才认识了彼此。
而陈瑞泽遭受性侵,以及他们的死亡,一定也跟Ouroboros脱不了干系。
“你还记得昨天刘沛玲跟她老公说过‘别忘了明晚的事’吗?我觉得她十有八九也是去那儿。”祝好转向程述:“你不是跟局长打过电话了吗?可以派人去抓个现行了。”
程述却无奈地摇了摇头:“抓什么现行,我们在这儿没有管辖权,就算报了警,来的也是林洋那帮人。”
祝好一愣,倏尔有些泄气:如果没有西临市警方与Ouroboros狼狈为奸,沆瀣一气,他们也不可能在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后,不但没有受到应有的惩罚,还能制造伪证、瞒天过海。
然而在没有实际的证据之前,一切都只是推测,他们确实拿这个叫作Ouroboros的组织毫无办法。
第106章
祝好思索片刻,提出建议:“不如我现在就答应那个店主今晚跟她一起去分享会,顺便找机会搜集证据。”
程述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不行。”
“为什么不行?”
程述扫了她一眼,仿佛她问了一句多余的话:“你是觉得自己活得太舒坦了?如果陈瑞泽的死真的跟他们有关系,说明他们就是一群心狠手辣,草菅人命的家伙,如果被发现,你还指望能够活着离开?”
祝好噎了一下,还是不甘心:“那我不被发现不就行了?”
程述又问:“你跟陈瑞泽的爸妈都打过照面,万一他们认出你来怎么办?”
“我会小心点的,再说了,就算认出我又怎么了?对他们来说,我只是个老师而已。难道老师就不能对人生感到迷茫、去参与一下鼓舞人心的分享会吗……”
程述没说话,忽而抬起眼静静地看着她。
祝好却被他盯得莫名有些心虚,拿不准他目光里的含义,不由自主地移开视线,声音也越来越没底气。
两个人并肩坐在车里,车窗隔绝了街道的喧嚣,车里的空气仿佛静止了一般。
过了许久,他才终于抽回目光,缓缓开口:“祝好,你是不是以为自己参与、破获过几起案子,就很了不起了?前几回没出事或许是运气好,你怎么就能保证这回不会出事?你当这是在玩什么侦探游戏吗?”
祝好一时哑然,虽然这的确是个游戏,但如果她真的gameover了,还真没法回档。
她意识到自己太过冲动,抿着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问:“我们还有其他办法吗?”
他们已经在西临市呆了三四天,好不容易才查到这个Ouroboros,今晚的分享会一定至关重要,说不定还能触发隐藏功能、发现隐藏的线索,她实在不甘心就这么放弃。
找不到真相,不但无法完成这个系统任务,陈瑞泽和周逸的死亡的真相也永远见不了天日,秦聿风还要一直背负“收受贿赂、谋杀、畏罪潜逃”的罪名。
更何况,万一受害者不止有陈瑞泽和周逸呢?
程述没应声,兀自启动了车辆,眼神空茫茫落向前方,手指有规律地敲打着方向盘。
车即将开到酒店楼下时,他才开口:“你给那个店主打个电话,说你男朋友也想一起去分享会,问她能不能带我们进去。”
祝好不由得一愣,转头看向他:“你也要一起去吗?”
“是你‘男朋友’要去,又不是我要去。”程述面无表情强调,尾音带着讥诮。
祝好绷不住笑了,还怪记仇的,都这个关头了,还不忘阴阳两句。
她掏出手机,拨打了店主的电话,刚响了两声就接通了。
“姐,你还记得我吗,我是今天去做指甲的客人。”
店主很是热情,连声应道:“哦,小妹啊,记得记得。”
祝好:“我回来跟我男朋友谈过了,把你的话也跟他说了一遍,他听了之后对那个分享会很感兴趣,说想和我一起去,可以吗?”
“两个人呐……”电话那头的店主犹豫了一下,说:“你等等,我得先问一下,待会儿我给你打回去啊。”
掐断电话、等待答复的空隙,祝好忍不住问:“老大,你为什么又突然答应让我去了?”
“不是不让你去,是不能让你单独去。”程述手肘撑着一侧车窗,淡淡地说:“我说不去,你会罢休吗?与其让你一个人去冒险,还不如两个人行动,好歹互相有个照应。”
祝好心头一暖:“你是在担心我吗?”
“不是,我只是怕你死在这儿,我回去不好交代。”他还是和往常一样,漠然中又带着点不耐烦,自言自语道:“早知道那么麻烦,还不如让老秦当一辈子通缉犯呢。”
祝好不觉扯了下嘴角。
几分钟后,店主的电话就回了过来:“这样吧,今晚你们到了在门口跟我说一声,我带你们进去。”
太好了!
挂了电话,祝好喜不自禁,抬起手想跟程述击掌,可他连眼皮都没抬,懒洋洋的目光从睫毛间隙里斜了她一眼:“这才开了个头,没什么好庆祝的,等案子破了再说吧。”
真没劲儿。
祝好悻悻嘟囔了一句,刚要把僵在半空中的手收回来,程述还是象征性地拍了一下她的掌心,然后推开车门下了车:“走吧,先回酒店讨论一下计划。”
*
傍晚六点半,简单吃过晚饭后,他们驾车前往名片上的地址。
从地图上看,车驶离市区后,要先经过一片荒无人烟的山路,再走过一段靠海的盘山公路,才能去往Ouroboros所在的小岛。
说是小岛,其实也就是从海岸线延伸出去的一小块陆地,不过它三面环海,只有一面与大陆相连。
受到台风影响,今天的天黑得比往常都要早,灰扑扑的浊云压得很低,不时有沉闷的雷声从天边滚过。
车行驶在盘山公路上时,就已经能看到矗立在小岛中央的一幢白色洋楼,海浪拍打着黑色的礁岩,海鸟在低空中盘旋鸣叫,颇有种恐怖片开场的意味。
距离海岛越近,祝好心里越是惴惴不安:“老大,万一——我是说万一,我们被发现、或者被认出来了怎么办?”
程述无所谓地笑了笑:“能怎么办,风光大办呗。”
祝好没忍住睨了他一眼,心说这人可真奇怪,白天义正严辞怼人的是他,现在若无其事开玩笑的也是他。
车开到那幢洋楼前,穿着一身蓝色长袍的店主早就已经在那里等着了,看他们下车,笑着打了个招呼,余光偷偷打量着一旁的程述,然后压低声音对祝好说:“别说,你这男朋友还真挺帅的,难怪你舍不得分手呢。”
祝好笑了笑,故作羞
涩挽紧了程述的胳膊。
他穿了件棒球衫外套,搭配宽松的破洞牛仔裤,故意把额前的刘海拨乱了,还戴上了一副没有度数的黑框眼镜,看起来就像个二十出头的大学生,跟昨天扮演“老师”时那身正经穿搭是完全不同的两种风格。
祝好也换上了一身休闲装,戴了顶鸭舌帽,把脸藏在帽沿的阴影之下。
待会儿参加分享会的那群人里,除了“靓丽美业”的店主之外,和他们打过照面的就只有刘沛玲和她老公了。
接连出现在他们面前确实容易引起怀疑,不过昨天去陈瑞泽家拜访时,屋里灯光很昏暗,刘沛玲聊天时也全程也心不在焉的,只要换副装束,尽量避免跟他们迎面碰上,应该不至于被认出来。
店主自我介绍姓庞,让祝好和程述称呼她“庞姐”。
她领着他们沿着小路往那栋白色洋楼走,随口问道:“小妹,你男朋友怎么会突然也对这个分享会感兴趣了?”
没等祝好回答,程述就叹了口气,主动接茬:“唉,庞姐,不瞒你说,我们最近吵架太频繁了,都差点儿要分手了。今天她找我好好谈了一回,我才开始反思,觉得自己确实不太懂得怎么去爱,所以就提出跟她一块儿来了。”
他答得真情实意,庞姐也没有起疑,只是笑着点了点头:“那你们算是来对了,今天除了分享,还会有启源老师的演说,你们听完之后一定会重新明白爱的真正意义。”
程述摆出一副饶有兴趣的样子:“启源老师是谁啊?”
庞姐说:“启源老师就是分享会的组织者。”
“这栋洋楼也是他的吗?”
庞姐笑着摇了摇头:“这是会里一位师兄的房产,不止这栋房子,其实这一块地皮都是他的。他把这里无偿地分享出来,作为启源老师的修养之地,只要你们入会,随时都能来这儿小住的。”
程述故作惊讶:“那这位师兄可真够大方的。”
“钱只是身外之物,唯有爱才是永恒的。”庞姐一脸祥和的笑:“我不是说了吗,在这里,没有美丑之分,没有名利权情,人人都是平等的。那位师兄跟我一样都是受到了启源老师的影响,明白了大爱的真正意义。”
祝好飞快地和程述对视了一眼,看来这个所谓的启源老师,就是Ouroboros——也就是这个所谓分享会的核心成员了,说不定这一系列案子,都跟他有关系。
踏入楼房的门槛,入眼是一个宽敞的前厅。地面铺就光滑如镜的白色大理石,反射着天花板上古朴的吊灯洒下的光芒。
前厅的墙上挂着一幅画,画上是一条浑身散发着金光的蛇,绕成一个“∞”,正吞食自己的尾巴。
庞姐瞅见祝好目不转睛地看着墙上的画,解释道:“这是乌洛波洛斯,也是我们分享会的标志。在古埃及,它被视为创世神阿图姆的化身,象征着永恒和循环。”
祝好皱了皱眉,一脸茫然:“阿图姆是什么?”
庞姐弯起眼角轻笑,早年纹的眼线随着时间流逝,已经在眼皮上晕成一片淡淡的青色:“我文化水平低,解释不清楚,待会儿你可以听听启源老师的演说,你们年轻人聪明,理解起来肯定比我快。”
祝好点点头,随她走进了大厅。
与亮堂的前厅不同,大厅没开灯,只在墙角点了一排蜡烛。蜡烛里应该加了中药,燃起来有一股淡淡的草药味儿。
这里已经汇聚了不少人,大家都盘腿坐在圆形的蒲团上,祝好大概数了数,大约有二三十个,男女老少皆有。
他们都穿着跟庞姐一样的蓝色或白色的棉麻制长袍,祝好回想起第一次在废弃工厂见到陈瑞泽的尸体时,他身上也是这样的长袍,只不过上面占满了鲜血、杂草和泥土。
凭借其中一个头发稀疏的后脑勺,祝好认出了那是陈瑞泽的母亲刘沛玲,而端坐在一旁的,正是她的丈夫。
他们果然也是这里的成员。
程述和祝好的到来搅动了屋里安静的氛围,不少人纷纷朝他们看过来。祝好不自在地扯了下鸭舌帽的帽檐,遮挡住自己的脸。
好在这些人的目光并没有在他们的身上停留太久,刘沛玲甚至没有回头,而是一直殷切地注视着前方。
庞姐给了程述和祝好一人一个蒲团,示意他们在人群中坐下,压低的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激动:“小妹,你们耐心等一等,启源老师马上就来了。”
祝好点点头,跟程述对视了一眼,不动声色地摁开了别在外套上纽扣大小的摄像头。
第107章
大厅内突然响起一阵欢呼和掌声,一个男人自侧门中缓步走出,站定在人群中央。
庞姐难掩激动之色,向祝好介绍:“这就是启源老师,他已经闭关研习一个月了,你们真是运气好,第一次参加分享会就见到他了。”
这个所谓的启源老师约莫三四十岁,身材消瘦,皮肤有些苍白,和这里所有人一样身着一袭白色长袍,鼻梁上架着一副带着细链的金边眼镜,半长的头发松散地落在肩上。
等欢呼声结束后,他才带着笑张开双臂,缓缓开口:“各位,我们又见面了,在我离开的这一段时间里,你们对爱和幸福有什么新的感悟吗?”
他的声音沉稳而富有磁性,在大厅的墙上激出微微的回音。
陆续有人举手发言,多是分享一些生活中的小事,比如下班回家后发现桌上已经摆着热气腾腾的晚餐、替朋友解决了一些烦心事、买到了喜欢的花等等,听起来倒还算正能量。
启源老师坐在人群中心,托着下巴认真聆听着,不时回应一个笑脸。
分享结束后,他慢条斯理地起身,踱步在人群中:“大家都知道,前段时间,我们分享会被恶魔侵袭了。所以过去的一个月我一直在闭关研习和修养,想要得到阿图姆的旨意,更想知道如何才能驱赶恶魔,更好地向你们传达爱和幸福。”
他顿住脚步,镜片后的双眼满含笑意:“有的朋友听到这里,是不是就有疑问了。这人该不会是个骗子吧,我来这儿不过是为了学会和分享爱,他怎么还说起什么神的旨意来了?”
“其实有疑问才是正常人的反应,如果你刚听到这里,就对我的话深信不疑,那你以后的养老钱肯定要被保健品公司骗光了。”
所有人都被他逗得一阵哄笑。
等众人笑够了,启源老师才接着道:“其实,我的确不是什么神的使者,我跟你们一样,只不过是个普通人。过去的一个月里,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每天吃很少的食物,靠喝水来维持生命,因为我听说只有到达生命的临界点,才能听到阿图姆的声音。那天,我的精神已经开始恍惚了,我在想,为什么阿图姆还不回应我呢?难道所谓的神,就舍得这么眼睁睁看着他的信徒在困惑中死去吗?”
人们纷纷垂下头,开始作祈祷状。
“直到两天前的晚上,阿图姆的声音终于在我耳畔响起,祂说,祂一直在。我激动万分,问出了我心中的疑惑,到底什么是爱?”
启源老师站定在人群中央,张开双臂,声线微微颤抖。
“我根据祂的提示喝下了圣水,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贯穿了我的全身,瞬间读懂了祂向我传达的旨意。祂告诉我,爱是懂得,是包容,是责任,是一种光芒,可以驱散世间所有污浊之物,包括那个可恶的恶魔!”
这番在外人看来不知所云的胡说八道却引得人群中又再次响起一阵欢呼,每个人、包括坐在祝好身边的庞姐,都摆出了“∞”的手势高举过头顶,脸上写满虔诚。
这一幕简直荒诞至极,祝好微微皱眉,扫视着人群,却猝然对上了一道目光。
那是一个十多岁的小男孩,面容清隽,正好奇地打量着她和程述。坐在他身边的应该是他的家人,见他走神,赶紧用胳膊推了推他,他才不情不愿地转过头去。
启源老师掌心下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他走到刘沛玲面前,弯下腰抚摸她的脸颊:“你最近还好吗,沛玲师姐?”
刘沛玲仿佛得到了什么恩赐,一把握住启源老师的手,连连点头,激动得语无伦次:“我、我还好……不过老师,恶魔是不是已经离开了?瑞泽什么时候才会回来?我……我好想他。”
启源老师笑了笑,把她从地上拉起来:“沛玲师姐,今天由你向大家分享你的人生故事,好吗?”
刘沛玲不知所措地点了点头,任由他扶着自己走到人群中央,局促地捏紧长袍,低声开口:“大家好,我叫刘沛玲。”
“对很多人来说,我是不幸的。三年前,我被诊断出红斑狼疮,我脸上长满红斑,一直持续低烧,体重迅速下降,全身的关节痛得我无法自如地行动,工作也丢了。那段时间,我真的太痛苦了,不敢出门,也不愿意和人交流,动不动就跟家人发脾气,我甚至……甚至想过结束自己的生命,就这么一了百了,再也不用承受这些痛苦。”
说到这里,她的脸上已经糊满泪水。人群中应该有不少人跟她一样正忍受着病痛的折磨,也感同身受地低声呜咽。
启源老师温柔地扶着她的肩膀,从长袍的口袋里掏出一张方巾,轻轻拭去她的眼泪。
刘沛玲啜泣了好一阵,才继续道:“直到有人介绍我认识了启源老师,在这里,我终于明白了自己的使命,阿图姆在我脸上画下了一只蝴蝶,不是为了让我承受痛苦,而是为了让我在苦难中见得更坚强,更能感受到身边的爱意。”
她把干枯的双手按在胸口,微微仰头看着身侧的启源老师,像是看着某种希望:“了解到这一点后,所有的痛苦都在离我远去,我能感受到的只有心灵的平静。感谢启源老师!感谢分享会!感谢阿图姆!给我开示,让我忘却痛苦!”
大厅的人们又不约而同鼓起掌来,振臂欢呼着:“感谢启源老师!感谢分享会!感谢阿图姆!”
启源老师温柔着笑了笑,声线平和:“其实沛玲的病痛不是因为我而消失的,一切都是阿图姆的旨意。感谢阿图姆的慈悲,只有抛弃那些世俗欲望,我们才能真正感受到循环往复的爱和希望。”
刘沛玲因为各种交织的情绪,身体止不住微微颤抖,小心翼翼地问道:“启源老师,阿图姆有没有告诉您,瑞泽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呢?”
启源老师脸上的笑容倏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声沉重的叹息:“瑞泽的灵魂已经被恶魔污染了,变得不再纯净,虽然圣水将恶魔从他灵魂里驱逐出去,但是同时也灼伤了他的身体,所以阿图姆把他召唤到了自己身边,亲自给他治疗。”
祝好心头一突:圣水?难道这就是陈瑞泽被强行灌下强碱液体、窒息而亡的原因吗?
启源老师抬起眼镜,抹去了眼角的泪水,声音有些哽咽:“沛玲师姐,我和你们一样,没有一天不在思念这个乖巧懂事的孩子。那天听到阿图姆的声音时,我也问过他这个问题:瑞泽究竟什么时候会回来?他只回了一个字:缘。”
“大曰逝,逝曰远,远曰反,我想你们都明白,瑞泽其实没有离去,他的死亡并不是终结,只是生命旅程中的一个阶段,很快他就会回到我们的身边。”
他牵起刘沛玲的手,转向大家:“所有人,请牵起你们身边的人的手,让爱在我们之中循环。我们也一同为瑞泽祈祷,祈祷他能尽快完成生命的轮回,再次回到爱他的父母身边。”
庞姐也能跟着啜泣,不由分说牵起了祝好的手,祝好犹豫了一下,也把手伸向程述。
一个同样穿着白袍的年轻男人端着一个托盘从侧门出来,走到启源老师身边,将托盘上一个盛着棕红色液体的玻璃杯递给他。
启源老师举起托盘上的玻璃杯,向众人道:“今天这杯圣水,是给沛玲和她的丈夫准备的,希望他们能忘却烦恼,永远被爱和希望包围。”
刘沛玲的丈夫也走到人群中,从启源老师手里接过玻璃杯,先是喝了半杯,又把剩下的半杯给了刘沛玲。
两个人喝完所谓“圣水”后,眼神逐渐开始涣散,抱在一起痛哭了一阵后,又兴奋地大笑起来。
刘沛玲跪在地上,两只手臂伸向天花板,流着泪大喊:“是阳光,是阳光!自从生病后,我就很畏光,家里的窗帘好几年都没拉开过了。天呐,我看到了阳光,我的身体像藤蔓一样生长,我能触摸到天空了!瑞泽在天空上朝我招手,我的孩子,你马上会回来了,对吗?”
她涕泗横流,接近癫狂,仿佛濒临死亡时的回光返照,跟昨天那副病怏怏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一道闪电将窗外的天空映得雪亮,紧接着震耳欲聋的雷声滚滚而至,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打在玻璃窗上。
众人把他们围在中央,举起双手,异口同声高呼着“阿图姆”。屋内蜡烛的微光闪烁不定,把一个个映在墙上的人影拉长拉大。
祝好坐在烛光未能照亮的角落,被眼前这诡谲的场景惊得头皮发麻,忍不住往程述身边靠了靠,或许是察觉到她冰冷的手心微微发汗,程述不动声色地把她的手握紧了一些。
当人被生活压榨得无法喘息时,就会下意识地寻找能逃避现实的信仰和寄托,以寻求精神上的慰藉和满足。
那杯“圣水”当然也没什么神奇的力量,从刘沛玲的表现来看,里面多半是掺杂了致幻药物,暂时缓解了她身体上的疼痛,同时也让她看到了心中所想的幻境。
祝好看着大厅里的众人,心情十分复杂:人究竟得愚昧到什么程度,才会相信这些不切实际的谎言?
大约过了五分钟,刘沛玲和她的丈夫像是被人抽干了内核,颓然瘫倒在地上。坐在前排的几个人默契地起身,扶着他们从侧门离开了。
大厅重新安静下来。
启源老师的目光在大厅里逡巡,突然扶了扶眼镜,脸上泛起笑意:“我注意到,今天我们分享会迎来了两位新朋友。”
他穿过人群,走到程述和祝好面前,居高临下的视线从祝好身上掠过,祝好呼吸一滞,莫名紧张起来。
然而他的目光并没有在她身上停留太久,而是落在了程述脸上:“我的朋友,你们是为什么而来的呢?有什么痛苦需要与我们分担,又有什么快乐想要和我们分享?”
程述正要开口,启源老师突然对他做了个“嘘”的手势,在他面前蹲下,静静地凝视着他的眼睛,一只手在他胸膛上游移片刻,停在了他胸前的口袋处,似乎摸到了什么。
祝好一颗心差点儿提到嗓子眼,鼻尖泛起一层密汗,不由自主握紧了双拳:程述身上带了窃听器,万一被这个什么启源老师发现,那可就完蛋了。
第108章
程述面无波澜,微微勾起嘴角,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
笑:“启源老师,有什么事吗?”
启源老师没说话,慢条斯理从程述胸前的口袋里抽出一张卡片。
借着昏暗的烛光,祝好看到上面写着“西临市大学通行卡”,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你还在读大学吗?”
程述面不改色地“嗯”了一声。
启源老师点点头,把卡片放回他的口袋里,却还是一瞬不瞬盯着他,似乎要看穿他的灵魂。
半晌,他突然沉声道:“我能感受到你内心的痛苦。”
程述一言不发,眼帘微微一垂,似乎把所有的情绪都藏在了眼皮底下。
“你用各种各样的伪装把自己包裹起来,明明很想要,却又假装不在乎,明明渴望被爱,却又不敢把爱说出口,你表面的孤傲,只是为了掩饰内心的怯懦。”
启源老师的手指从他的胸口一路往上,划过他的喉结,轻轻抬起他的下颌,让他跟自己对视:“其实我知道,你只是把自己真实的内心与那份痛苦一起深埋了起来,不愿轻易向世人展露,害怕他们看出你坚强外表下的脆弱,对吗?”
这番话或许只是胡诌,却无比精准地搅动了程述心里楔着的那根钉子。他喉结上下轻滚,睫毛微不可察地颤了颤。
启源老师露出一个温和的笑脸:“等会儿来我的研习室,我会给你你想要的答案。”
什么答案,这分明是性骚扰好吧?
祝好本以为程述会马上拒绝,没想到他却迎上启源老师的目光,点了点头:“好。”
启源老师满意地笑了,起身背着手回到了人群中,心情似乎非常不错。
庞姐倒是莫名激动起来,一把抓住祝好的手,说道:“小妹妹,你男朋友可真幸运,能进那间研习室、让启源老师一对一授业解惑可是很难得的,你一定要好好把握这次机会。”
祝好:“研习室?”
庞姐解释:“嗯,我们这儿有两间研习室,一间是所有人都能随意使用的,还有一间是启源老师专用的,只有被阿图姆选中成为聆听者的人才能进入,我还从来没进去过呢。”
祝好勉强笑了一下,不动声色把手抽出来,挪到程述身边,悄悄扯了扯他的衣角,低声问道:“老大,你真要去啊?”
程述鼻腔中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冷笑:“去啊,既然机会那么难得,哪儿有不去的道理。”
祝好知道他一定是想趁这个机会看看那件研习室里到底藏着什么秘密,但还是有些不安,忍不住叮嘱:“那你可要保护好自己,別随便乱吃乱喝他给的东西。”
程述笑了笑,贴在她耳畔轻声问道:“你在担心我吗?”
就这么几句话的功夫,他已经把刚才不经意流露出来的那一丝情绪收拾得一干二净,又变回了往日那副贱兮兮的模样。
祝好没好气:“是,我担心你从他房间出来之后,趴在我肩膀上哭着告诉我你不干净了,到时我还得安慰你,多辛苦啊。”
程述迅速往她手里塞了个耳机,笑里多了几分狡黠的意味:“那倒不至于,我快去快回,你按计划行事。”
说完又对着庞姐微微颔首:“庞姐,我去去就来,我女朋友就麻烦你照顾了。”
庞姐笑着点头:“没问题,我带她到处转转。如果你在启源老师的带领下悟到了什么……可别吝啬告诉姐。”
程述道了声谢,起身向启源老师走去。启源老师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朝他做了个“请”的手势,带着他从侧门离开了。
大厅里的人纷纷向程述投去羡慕的目光,凑在一起窃窃私语。等启源老师的身影消失在侧门,才逐渐有人起身离开。
祝好不动声色把那枚连着窃听器的耳机塞进耳朵里,拨了拨头发,转向庞姐:“庞姐,我们走吧。”
庞姐应了一声,领着她离开了大厅。
这栋洋房确实很大,占地面积至少有一亩地,分上下两层楼,还带了一个宽阔的后院。
不知是不是台风的缘故,刚到岛上手机信号就时有时无,这时信号更是完全消失了,好在窃听器是蓝牙连接的,只要不超过通讯范围,还能了解到程述那边的情况。
庞姐边走边介绍:“这里是我们的休息室,还有临时的宿舍,这里是我们平时打坐的地方,如果觉得心情烦闷,随时都可以来这儿……”
祝好敷衍地应付着,只专注留心耳机里的动静——反正衣服上别着的摄像头一直在工作,已经把刚才大厅里那些疯狂的画面和她经过的每一个地方都记录下来了。
倒是程述那边让她有些放心不下,虽然他人高马大,三个启源老师都不一定打得过一个他,不过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万一启源老师使什么阴招,比如往他的水里放点什么奇怪的东西……
“……来,喝水。”耳机里传来启源老师的声音。
怕什么来什么,祝好屏住了呼吸,凝神静听。
程述:“谢谢老师。”
启源老师又问:“舒城,是吗?”
“舒城”是那张大学通行证上的化名。
程述:“是。”
启源老师的声音又清晰了一些,似乎是挨着程述坐下了:“是谁带你来这儿的?”
语调还算温和,没什么威胁或盘问的意味。
“是庞姐带我们来的。”程述解释:“今天我和我女朋友吵架了,她去找庞姐做美甲时听说了这个分享会,我们就想着一起来看看。”
不得不说,他的演技还是相当到位的,连声音都透露出清澈的愚蠢:“不过老师,刚刚你说的那些关于我的事,是怎么看出来的?”
“是阿图姆告诉我的。”
耳机里传来一阵衣物料子的声音,估摸着是启源老师那不安分的手已经急不可耐地伸向了程述。
祝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默默祈祷程述没有喝下那杯水。
“你知道吗?我刚才见到你的第一眼,耳边居然响起了阿图姆的声音,祂说……”启源老师突然顿住了,语调有些异样:“你害怕我吗?”
程述的声音无波无澜:“没有,老师。”
“那你为什么要躲开?阿图姆想让我告诉你,你有多特别。你也可以和我一样,成为祂的聆听者。”
程述故作好奇:“我要怎么做呢?”
“首先,我们的灵魂要交融在一起,我会把阿图姆的语言传授给你,然后……”
启源老师的声音越来越近,祝好甚至能听到他的喘息声,不由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为程述捏了把汗。
然而那头,突然没了动静。
十几秒后,程述的声音响起:“老师,您没事吧?需要我替你叫人吗?”
“……”启源老师喃喃了句什么,声音听起来已经有些迷糊了。
程述冷笑:“靠,这老色鬼,还真特么往水里放东西,自作自受了吧。”
祝好差点儿绷不住笑出声来,猜到程述一定是把两人的水换了位置,让启源老师喝下了下药的那一杯。
果然,程述像是听到了她的心声,在那一头低声道:“祝好,我把他迷晕了,先在这儿找找线索,待会儿我给你信号,我们在一楼大厅碰头。”
……
“……小妹妹,你在听吗?”
庞姐的声音唤回了祝好的神思,她反应过来,清了清嗓子,以掩饰刚才的晃神:“怎么了?”
庞姐指了指窗外的滂沱大雨:“今晚雨那么大,现在回去也不安全,不如就在这儿休息吧。”
启源老师已经被他自己下的药给迷晕了,等他醒来一定会彻查程述,留在这儿只会增加他们暴露身份的风险。
祝好随口胡诌:“我们明天要上课呢,还是得赶回去。”
好在庞姐也没勉强:“好,那我再带你
去二楼转转?”
祝好应了一声,边跟着她往楼梯上走,边看似随意地问道:“对了,庞姐,能被选中成为阿……阿图姆的聆听者的人多吗?”
庞姐摇了摇头,露出艳羡的神色:“不多,我来了两年,见过的也只有几个,所以我才说你们运气好。”
祝好心念一动:“除了我男朋友之外,还有谁?”
庞姐说:“刚刚大厅里还有一个孩子,不知道你注意到没有。”
祝好想到那个跟她对视的男孩,心怦怦跳起来:难道说,他也是其中一个受害者?
没等她把这个问题想明白,又听到庞姐惋惜地叹了口气:“其实在他之前,还有过两个孩子,启源老师说,他们都是很有天赋的聆听者,可惜后来发生了些意外……”
祝好一怔,有心想再多问些什么,同时也想尽量靠那间研习室近一些,方便接收窃听器的信号,于是拉着庞姐的手在走廊的长椅上坐下,问道:“今天那位师姐,是不是就是其中一个孩子的母亲?我看她的样子……怪可怜的。”
“是的。”庞姐又是一声长叹:“这件事说来话长。”
祝好调整了一下坐姿,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长就对了,不怕故事长,就怕她不说。
庞姐似乎对她没什么防备,说道:“那第一个孩子,应该是最有天赋的,可自从他的母亲进入轮回道之后,他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暴躁、冷漠、易怒,启源老师说他是被恶魔篡夺了心神才变成这样的。”
她说的估计就是周逸和他的母亲王文丽了。
庞姐接着说:“虽然启源老师有心拯救他,他却完全成为了恶魔的信徒。不仅如此,另一个孩子受到他的影响,灵魂也开始被污染,甚至打算抛下病重的母亲离家出走。启源老师发现他的灵魂已经完全被侵蚀了,只好强行喂他喝下圣水。圣水虽然清洗了他的灵魂,却灼伤了他的身体。”
回忆起陈瑞泽尸体的惨状,祝好不由得喉头发干:“庞姐,他喝下圣水时……你也在场吗?”
第109章
庞姐没注意到祝好脸色的变化,还在兀自感慨:“对啊,那个恶魔很强大,我们都在,他的爸爸妈妈也在。唉,平时那么听话的一个孩子,居然不顾一切去投奔恶魔,好几个成年人好不容易才摁住他,把他带回分享会,让启源老师给他喝下圣水。圣水灼伤了恶魔,但那孩子也恶魔被折磨得不成人样了。”
“当时我们每个人都围着他尽心尽力地祈祷,可惜恶魔的力量实在太强大……不过没关系,启源老师说了,世间的所有都是循环往复的,那孩子总有一天还会回来。”
祝好看着仍在喋喋不休的庞姐,一阵又一阵的凉意漫过心底:所谓恶魔,不是别人,正是伪善的启源老师,以及分享会这一群愚昧无知的成员。
庞姐突然停住话音,谨慎地左右看了看,确认周围没人后,压低声音说道:“唉,这件事启源老师不让我们外传的,不过小妹妹,你男朋友有成为聆听者的天赋,你应该也要加入我们分享会的对吧?那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这事儿……你可别说出去啊。”
祝好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敷衍地答了一句:“知道了。”
想了想,又问:“庞姐,入会还需要什么条件吗?”
庞姐说:“入会不难的,一是要看有没有资质,不过你俩肯定没问题;还有就是,我们要放弃一些身外之物,阿图姆才能感受到我们的诚心。”
果然,分享会最终的目的还是敛财。
无数零散的线索如同一块块拼图,最终拼凑出一个完整的真相。
三年前,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周逸的母亲王丽文加入了所谓分享会,为了证明自己的诚心,她甚至卖掉了之前住的高档公寓,带着周逸搬到了老久的居民楼,并把大部分钱财都捐赠给了分享会。
启源老师在见到周逸后,很快被这个男孩子吸引了。他告诉王文丽,周逸很有潜质,只要能跟在他身边学习,一定能成为一位优秀的“聆听者”。
王文丽对启源老师的话深信不疑,自然很快答应下来,亲手把自己的儿子推进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当时的周逸也只有十四五岁,他一定跟许多人求助过,包括自己的妈妈和警察。只是他没想到,王丽文的思想已经被启源老师控制,根本不相信他的话。而被他当做救命稻草的警察,也与启源老师沆瀣一气。
他无力反抗,只能默默忍受着身体和精神上的摧残。
陈瑞泽也是被生病的母亲带到分享会来的,在这里,他认识了和他有着同样经历的周逸。两个孩子的年纪相差不大,又彼此感同身受,自然而然生出了手足般的情感。
当周逸年满十八岁、有了独立自主的能力,王丽文又突然服用安眠药自杀之后,他才终于有机会离开分享会。这也就能解释,在母亲的葬礼上,他为什么会一滴眼泪都没掉——不是冷血,而是母亲的死对他来说,更像是一种解脱。
然而他虽然逃脱了,小他几岁的陈瑞泽依然在这人间炼狱中苦苦挣扎,于是他生出一个想法:他要带陈瑞泽离开这里。
想到这儿,祝好又突然冒出一个令人胆寒的想法——王丽文的自杀其实没有任何理由和征兆,她真的是自杀的吗?还是说,是周逸对她的所作所为忍无可忍,所以……
不过这一切都只是猜测,毕竟周逸和王丽文都已经不在人世,真相也随着他们的离开被永远埋藏。
可以确定的是,周逸为了筹集逃跑的资金,卖掉了家里的家具、电器,甚至已经为陈瑞泽准备好了新的衣服、鞋子,只要陈瑞泽成功从这栋洋房逃出去,他们就可以一起离开这个鬼地方,结束这一段噩梦般的生活。
他做好了一切准备,开着车在附近左等右等,没等到陈瑞泽,只看到一辆车从小岛驶出。
他开着车跟在后面,躲在暗处窥望着,见到的却是那些戴着虚伪面具的人将陈瑞泽的尸体从车里抬出来,埋在了那片荒地里。
那一刻,他的内心一定充斥着绝望和恐惧。
可他也清楚的知道,以他的力量,根本没办法跟分享会抗衡,更别说分享会还有西临市警方和林洋这样的靠山。
所以他在网上找到了孙彪,雇他去挖出了陈瑞泽的尸体,并“请”温珣去做了尸检。他这么做一是想搜集证据、确定陈瑞泽的死因,二是希望把这件事的影响扩大到其他城市,让其他城市的警察参与进来。
当时他给秦聿风打去电话,应该是真的有重要的证据要交给他,只是分享会的人比秦聿风先一步找到了他。
那份证据,是不是又回到了启源老师的手上?
周逸临死时,指着自己脸上的那个动作,又代表了什么呢?
耳机里不时传来程述翻找东西的声响,就在祝好愣神时,突兀地响起一个男声,伴随着急促的敲门声:“启源老师,您在吗?”
祝好回过神来,动作一滞,不自觉咽了下口水。
怎么会有人找启源老师?万一他发现启源老师晕倒了,程述要怎么解释?
那头的程述没有吭声,门外的人等待片刻,没听到动静,又接着道:“有人说有急事找您,我让他在大厅等着了。”
耳机里传来一阵短促的“呲啦”声,像是窃听器被塞进了房间的某个地方,紧接着是“咔哒”的开门声。
门外的人小心翼翼地问道:“启源老师呢?”
程述从容不迫地回答:“启源老师刚才为了给我解惑,太过疲惫,已经睡着了……是谁要找他?”
门外的人犹豫片刻,说道:“好像是一位警察同志。”
警察?
祝好赶紧起身,从二楼的栏杆缝隙往下看去,刚好能看到大厅。
除了几个还留在大厅里祈祷的人,大厅
里分享会的成员已经散得差不多了。
一个身材精壮结实的男人靠在墙边,从二楼的角度看不到他的脸,但他抬手点烟的瞬间,祝好却注意到他露在外面的手臂有一道蜈蚣似的蜿蜒的伤疤。
是林洋!
因为台风的缘故,屋外狂风暴雨,连天气预报都提醒市民尽量不要出门,会有什么样的急事,让他在这个时候来找启源老师?
程述显然也怔了一下,似乎对来人的身份有些意外,没等他说话,门外的人突然主动开口:“那我先带他去休息室等一会儿……休息室在二楼,你们可以从后门离开,顺着这条路左拐出去就是。”
后面那几句话,他把声音压得很低,似乎是刻意对程述说的。
程述没有思考的时间,迅速“嗯”了一声。这一声“嗯”声调扬高,明显是说给祝好听的。
休息室在二楼,如果林洋上来的话,必定会和祝好撞上。
祝好心念一转,转身问庞姐:“庞姐,二楼有卫生间吗?”
庞姐点点头,抬手指了一个方向:“往那边走就是。”
祝好道了声谢,拔腿朝她指的方向走,转身拐进了卫生间,但没把门锁死,而是留出一道一指宽的缝隙,屏息听着外面的动静。
一楼传来一个不耐烦的声音:“特么的,都说了是急事,还去什么休息室?”
“林警官,您还是去稍等片刻,启源老师真的不方便。”说话的正是刚刚敲门的那个男人。
“不去,他在哪儿?我现在就找他!”
“林警官、林警官……”
楼下的骂声和脚步声渐远、渐小,同时耳机里响起“砰砰砰”的砸门声,看来林洋已经到了研习室门口,好在这个时候程述应该已经离开了。
屋里无人回应,估计是启源老师一时半会儿没醒来,祝好不合时宜地感慨了一句:这药效还真是挺猛的,幸亏程述聪明,没喝下那杯水。
门外的林洋耐心到了极限,直接推门进了房间里,听起来像是把启源老师直接从床上拎了起来,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意:“赶紧起来,你特么还的睡睡睡个屁啊!”
祝好心一凛:难道她跟程述在调查的事被林洋察觉了吗?从他那副怒气冲冲的样子上看,一定不是什么好事,他们必须赶紧离开。
来不及多想,她从卫生间出来,匆匆往楼下大厅走去。
刚才在耳机里,敲门的男人跟程述说过,从研习室出来之后直走再左拐,就能达到洋楼的后门。
祝好按照他说的路线一路小跑,果然顺利找到了后门,程述已经把车停在那儿等着她了。
她迅速开门上车,系好了安全带,才堪堪松了口气,转向程述:“老大,你没事吧?”
程述把鼻梁上的黑框眼镜摘下来随意往后座一扔,笑道:“没事,虽然牺牲了点色相,但贞洁还在。”
祝好也如释重负地笑出来,看来这次的行动还算顺利。
程述没有马上开车,而是示意祝好继续关注耳机里的动静——毕竟窃听器是蓝牙连接,一旦超出范围,就没办法知晓房间里的情况了。
启源老师似乎是被林洋摇醒了,但神智还不太清醒,嘴里嘟嘟囔囔说着什么。
“啪!”一个响亮的耳刮子打在他脸上,耳机里安静了几秒钟,传来启源老师愤怒的声音:“你特么有病吧?打我干什么?”
林洋气极反笑:“我说我打你干什么?都这种时候了,你居然还能睡得着?”
启源老师缓过神,也发觉有些不对劲:“对啊,我怎么突然睡着了?头好痛……到底怎么回事?”
林洋懒得跟他废话,简短地问道:“今天是不是有一男一女来了你这儿,他们人呢?”
“一男一女?”启源老师想了想:“是有这么两个人……他们怎么了?”
林洋怒道:“别人都特么查到你地盘上了,你说怎么了?”
第110章
林洋这趟果然是冲着他们来的,不过也不奇怪,毕竟这几天他们跑了那么多个地方,去拜访了刘沛玲,又去了周逸家附近打听消息,西临市警方也应该有所察觉了。
程述把鼻梁上的黑框眼镜摘下来随意往后座一扔,踩下油门。车子冲破雨幕,驶离了洋房,朝着岛外开去。
耳机里传来一阵电流声,随着距离不断拉远,窃听器的信号变得不太稳定,声音也断断续续的,很快安静了下来。
盘山公路九曲十八弯,路本就难走,加上暴雨漫天匝地瓢泼而下,挡风玻璃如同覆上一层水帘,连路灯的灯光都黯淡几分,前方的能见度很低。
祝好生怕打扰程述开车,让他分了心,一直没敢跟他说话,低头检查着微型摄像头拍到的东西。
她本想发一份到秦聿风那里备份保存下来,可受到暴风雨影响,手机一直没信号,尝试了好几次也没发出去,只好先作罢,把内存卡塞进了之前准备的防水包里。
直到车开到了林间的公路,视野稍微开阔了一些,她才问出了困扰她一路的问题:“老大,刚才在研习室敲门的那个男人你认识吗?”
刚才那个人虽然没有直接向他们伸出援手,却告诉了程述去往后门的路线,似乎是知道他们身处危险之中,催促他们赶紧离开。
程述摇摇头:“不认识,不过他也穿着白色的长袍,应该是分享会的成员。”
“他长什么样?”
程述想了想:“就普通人的样子,年纪应该跟我差不多。”
过了会儿又补充:“哦,对了,他脸上有个胎记。”
祝好在记忆里搜寻片刻,怎么也想不起来他们曾在哪儿认识过脸上有胎记的男人,更是好奇了:“他为什么要帮我们?”
程述耸了耸肩:“谁知道呢。”
祝好又问:“你在那间研习室里找到什么证据了吗?”
出卖了色相,还差点喝下迷药,如果没点收获岂不是亏大了。
程述“嗯”了一声:“我在研习室里发现了一间暗室,里面放着会员名单和缴费记录,我都拍下来了,还有,我找到了这个。”
祝好接过他从口袋里掏出来的一个证物袋,发现里面是一根手指大小的木头。
她不明所以:“这是什么?”
程述:“我没猜错的话,这应该就是用来制作‘圣水’的东西,叫作‘死藤’,是亚马孙丛林里的一种野生植物。这里面含有致幻作用的二甲基色胺,服用之后会让人产生幻觉。”
祝好恍然:难怪刘沛玲和她丈夫在喝下那杯所谓“圣水”之后,会出现那样的反应。看来启源老师能凭几句花言巧语蛊惑人心,死藤水在其中起到了不小的作用。
死藤属于du品的范畴,加上今晚拍到的证据,已经足够局长上报给上级派人进行调查了,顺着分享会这条线索查下去,不仅能查明陈瑞泽和周逸的死因,洗清秦聿风的嫌疑,还能把为虎作伥、助纣为虐的西临市警方也一锅端了。
也就是说,他们此行的任务终于可以告一段落。
连日紧绷的神经得到放松,祝好靠在座椅上长舒了一口气:“那我们今晚怎么办?”
既然林洋已经知道他们去了分享会,那一定也去酒店找过他们,之前
住的地方肯定是不能呆了。
如果不是因为台风,他们本可以直接返回淮江市,但眼下这恶劣的天气实在不适宜连夜赶路。
程述没怎么思考就回答:“实在不行,找个能挡雨的地方,在车里随便应付一晚上吧,等雨小了就启程回去。”
奔波了好几天,祝好此刻很想洗个热水澡,好好睡上一觉——毕竟从温珣被绑架、到和程述一起来到西临市调查,这段剧情可比之前的几起案子都要复杂得多,也耗费了许多时间和精力。
不过只要把证据带回淮江市、交给局长,这次任务应该就算完成了,还是忍一个晚上,洗热水澡的事留到回家后再说吧。
希望到时系统能良心发现,多给点通关奖励,别再那么小气吧啦的。
祝好伸了个懒腰,刚想阖眼歇一会儿,余光却看到后视镜里厚重的雨幕中出现了两点亮光。
起初她没太在意——既然是路,肯定会有其他车辆通行。可她很快就发觉不对劲,不过几秒钟的时间,那两个亮光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在幽深的雨夜里犹如野兽的双眼,死死盯着前方的猎物。
祝好心一凛,从座椅上弹起来:“老大,后面那辆车是不是在跟着我们?”
程述显然也就注意到了这一点,他飞快地瞥了后视镜一眼,问道:“安全带系好了吗?”
祝好紧张得心跳加速,喉头微微吞咽了一下,点头“嗯”了一声,同时下意识抬手握紧了车门上的扶手。
下一刻,随着程述迅速转动方向盘的动作,车轮胶皮与地面摩擦掀起了一阵泥浪,车子一个神龙摆尾,钻进了林中的一条小路。
这个转弯转得太快、太急,哪怕系好了安全带,祝好也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位移了,还没缓过神来,车子就如同离弦的箭射向前方。
然而身后那辆车似乎没打算罢休,很快也调转了方向,没过多久,身后发动机的轰鸣声响起,两盏车灯又重新出现在后视镜里。
他们这辆从租车行租来的车只是普通的suv,在城市道路开着没什么问题,但在荒郊野外泥泞的路面上行驶明显有些吃力,加上雨天路滑,车身都有些不受控制了。
而身后那辆车明显是经过特殊改装的,速度非常快,两者的性能差距就摆在那儿,就算程述已经把油门踩到底,距离还是不断被拉近。
照这样的形势,被追上是迟早的事儿。
程述扫了一眼周围的环境,林间道路虽然相对盘山公路来说相对平坦,但本质还是绕山而过,只不过盘山公路旁边是万丈悬崖,而林间公路一侧是高耸的山岩,一侧则是树木林立的陡坡。
他迅速而笃定地叮嘱祝好:“待会儿车一停你就往坡下面跑,找个地方藏起来。”
祝好知道他是想拖延时间,让自己带着证据先走。这条路没有路灯,坡下又有许多树丛,的确方便躲藏,至少比留在车上安全。
她还想说些什么,但程述没给她机会,又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补充了一句:“藏好,我会去找你。”
留给祝好思考的时间不多,她一时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重重点了点头,把那个装着内存卡和死藤的防水包塞进外套内侧的口袋里。
身后的车已经越来越近,后视镜里灯光大亮,似乎下一秒钟,两辆车就要撞在一起了。
千钧一发之时,程述突然一脚把刹车踩死,利落地换了档,握着方向盘迅速往左打了几圈。
车头调转了方向,往前蹿出几十米后,他又一脚刹车把车停在路边,摁开了祝好的安全带,简短有力地说了声“走”。
来不及多想,祝好打开车门就往下跳。
四下雨幕接天,豆大的雨珠子如子弹劈头盖脸而来,浇得人眼睛都快要睁不开了。
顾不得抹掉脸上的雨水,祝好两只手扶着陡坡上的树干保持平衡,脚步一刻也不敢停下,还没跑出多远,就听到巨大的摩擦声和撞击声穿破风雨声自身后而来,硬生生撞进耳膜里。
顷刻间,祝好头皮发麻,下意识顿住了脚步回身张望,但因为地势的落差,根本看不到路面上发生了什么。
她躲在一棵树后面大口喘气,全身都在微微颤抖。
身后并没有人追上来,看来程述已经成功拖住了他们,自己现在暂时是安全的。
可刚才那辆车明显来者不善,车上肯定不止有一个人,就算程述再能打,以一敌多也撑不了多久。
犹豫再三,祝好觉得自己还是没法抛下他一个人先走。她自认为不是什么圣母,但对陌生人尚且做不到见死不救,更何况是朝夕相处的程述?
证据可以再找,但如果程述真的出了什么事,她一定没办法原谅自己。
想到这里,祝好心下有了决定。
她把防水袋从口袋里掏出来,绑紧拉绳,塞进了几块山石的缝隙中,又把鸭舌帽摘下来,挂在附近一棵树的树枝上作为标记,然后转身扶着树干往坡上跑去。
路上有许多被风刮断的树枝,祝好低头摸寻,捡了根近一米多长的断枝,估摸着有她手腕那么粗,当作武器应该绰绰有余。即将到达马路上时,她放缓脚步,压低身子,边观察形势、边悄悄靠近。
路上两辆车一横一竖停着,横着的那辆是他们租来的suv,后备箱大开,屁股已经陷进去半边,正往外冒着滚滚黑烟,竖着的那辆也没好到哪儿去,保险杠和车灯碎了一地。看得出来,刚才的撞击十分猛烈。
跟祝好推测的一样,后车搭载的不止一人,其中有两个已经被程述打趴了,正躺在大雨中挣扎呻吟。
路中间还有两个身影缠斗在一起,透过雨中车灯氤氲的光,能看出其中一个正是程述,另一个男人身强力壮,动作迅猛,就算祝好不懂格斗,也能看出来他的一招一式十分专业,十有八九就是秦聿风提到过的那个雇佣兵。
男人手中的匕首闪着雪亮的光,程述赤手空拳、以一打三已经消耗了不少体力,此时明显处于下风,他闪身躲过刺向自己的一刀,抬手架住男人的胳膊,屈肘狠狠撞向对方的肩窝。
男人吃了一肘,却强忍疼痛,仍旧死死把匕首握在手里,稳住身形之后,反手就朝着程述面门横挥而去。
程述迅速后仰,才堪堪躲过这一刀,还来不及还击,就被对方当胸一脚踹得往后退了几步。
男人揪住他的领子,“砰”一声把他压在车门上,匕首贴住他的脖颈,咬牙切齿地问:“你把东西藏哪儿了?是不是被那个女人带走了?”
程述被雨水呛得咳了几声,扯了扯嘴角,无所谓地笑道:“兄弟,别贴那么近啊,你不会跟你们启源老师有一样的爱好吧?”
男人怒不可遏:“别特么废话,你以为你不说我就找不到她了?下那么大雨,她能躲到哪儿去?我告诉你,等我把你解决了……”
他注意力都集中在程述身上,全然没察觉到举着棍子靠近的祝好,话还没说完,后脑就猝不及防挨了一棍重击,闷哼了一声,身子一软,斜斜往一旁倒去,手中的匕首也应声落地。
反派果然死于话多。
祝好赶紧上前,一脚将那把匕首踢远了,才后知后觉感到双膝有些发软。还没等她呼出一口气,突然听到一声裹挟着风声的枪响在耳边炸开。
下一秒,程述纵身扑出,将她裹在怀里,两人像沙袋一般滚下了陡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