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程述停下筷子看着她:“嗯?”
祝好撇了撇嘴:“装什么呢,你也看出来了吧?”
程述不置可否地笑笑,又夹了一块肉放进她碗里。
行李箱里的那些衣服基本都来自同一个平价品牌,但祝好却发现有一部分衣服是S码的,还有一部分是L码,除此之外,两双运动鞋的尺码也不一样。
程述从文件袋里翻出周逸和陈瑞泽的个人资料,上面显示周逸的身高是一米七六,而陈瑞泽的身高则是一米六二,也就是说,L码的衣服是周逸自己的,而S码的衣服,很有可能是为陈瑞泽准备的。
这也能解释陈瑞泽手机里最后一通电话为什么是打给周逸的。
所以说,那天晚上周逸本来是打算接陈瑞泽一起走的。只是他最终还是晚了一步,等他赶到时,只目睹了陈瑞泽的尸体被人埋在荒地,吓得落荒而逃,冷静下来后,才想到要查明陈瑞泽的死因。
因为对西临市警方对不信任,才雇佣了孙彪,绑架温珣进行验尸,却不知自己早就被人盯上了。
只是……杀害陈瑞泽的人,与杀害周逸、嫁祸给秦聿风的会是同一伙人吗?
西临市的警方、特别是队长林洋,在其中又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祝好若有所思地看着锅里袅袅升腾的白色雾气发呆,碗里的肉不知不觉堆成了一座小山。
看她不动筷,程述用筷尾敲了敲她的碗:“先吃饭,再不吃就凉了。”
*
吃了饭,回到酒店,祝好又把文件袋里的资料一股脑倒在大圆床上,趴在床沿一张一张认真翻看起来。
程述倒在床上,撑着下巴,嘴角要笑不笑地舒展着:“没必要那么废寝忘食吧?就算案子破了我也不会给你涨工资的。”
暧昧的粉红色灯光落在他脸上,祝好一抬眼,正对上他含笑的眼神,脑子里又莫名涌进了某些马赛克画面。
该死,没完了是吧?
她赶紧默念着“清心决”,“啪”地把一打资料拍在他脸上:“我这不是为了赶紧找出真凶,还秦警官清白嘛,你也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
程述把她的手挪开,挑了挑眉:“你对老秦倒是挺关心的,怎么没见你对我那么关心呢?”
祝好朝他翻了个白眼:“可以把你的戏瘾收一收吗?这儿就我们两个人,你演给谁看呢。”
“你怎么知道我在演。”程述轻笑一声,拿起那打资料仰面躺在床上,随意翻了几页,突然好像发现了什么,倏地坐了起来,表情也变得有些严肃。
祝好赶紧凑上前:“怎么了?”
他手里的是周逸个人资料里的一份犯罪记录,上面写着周逸因为猥亵和谋杀未遂进少管所呆过两年,从少管所出来之后还有一些盗窃、抢劫的记录。
祝好看着他紧皱的双眉,不解道:“有什么不对吗?”
程述沉吟片刻:“这份犯罪记录应该是假的。”
“假的?”祝好把那份犯罪记录翻来覆去看了好一会儿,还是没太懂他的意思:“怎么看出来的?”
“他的第一次犯罪就是猥亵和谋杀未遂,可之后却变成了小偷小摸和抢劫,从犯罪心理和行为分析学上的角度上看,这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毕竟犯罪行为只会逐步升级,杀人未遂可能会发展成更恶劣的罪行,但不会退化成小偷小摸。”
程述接着说:“所以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根本没有什么前科,他的这份犯罪记录是伪造的。而伪造记录的人完全不懂心理学和行为分析学,只是一股脑把能想到的罪名安到他头上。”
能伪造犯罪记录的,十有八九是有办法接触警务系统的人。而他们这么做的目的,就是为了把周逸谋杀陈瑞泽这件事变得更合理。
祝好突然意识到什么:“老大,你还记得陈瑞泽的父母怀疑周逸杀人的原因吗?”
程述回忆了一下:“老秦当时说,是因为周逸有过前科,而且自从陈瑞泽跟他认识后,就变得叛逆不少。”
祝好提出疑问:“如果这份犯罪记录是伪造的,他们又怎么会认为周逸有过前科?”
程述闻言微微眯起眼睛:“你的意思是,陈瑞泽的父母有可能在撒谎?”
祝好点点头。
可问题是,他们为什么要撒谎?
难道说,是有人威胁他们这么说的?
程述捻着下巴想了一会儿:“这样吧,明天我们去找他爸妈聊聊。”
祝好问:“怎么聊?”
或者应该问,以什么身份去聊?
程述狡黠一笑,从行李箱里掏出一个小袋子,透过敞开的袋口,能看到里面全是各种各样的卡片和证件。
祝好把袋子提起来倒了倒,随便拿起一张,发现是一张西临市某大学的毕业证,又拿起一张,厉害了,是西临市的警官证。
当然,无一例外,全是假的。
祝好眼睛发亮:懂了,cosplay是吧?
她忍不住问:“老大,这些东西你是去哪儿弄的?”
程述把证件一张一张收回袋子里:“别问那么多,我有办法弄到就行。”
难怪出发来西临市之前他说要准备两天呢,合着是准备这些东西去了。
她迫不及待地搓了搓手:“那我们明天cos什么?警察吗?”
程述摇了摇头。
如果他们真的受到了威胁或者欺骗,一定会对警方十分警惕,甚至是反感,这时如果以警察的身份去接近他们,非但套不出什么话,还有可能适得其反。
他抱着双臂,眼观鼻鼻观心思索片刻,突然问:“哎,陈瑞泽是什么时候辍学的来着?”
祝好翻了翻资料:“三年前,当时他在西临市第一中学读初一。”
“那我们就当一回第一中学的老师吧,从前的学生出了事,以学校的名义探望、慰问家长再合理不过了,连证件都省了。”
祝好嘴角一抽,用怀疑的眼神上下打量着他:“你?老师?”
程述斜睨她一眼:“我怎么了?我看起来不像个老师吗?”
祝好摇摇头,实话实说:“你痞里痞气的,像个老流氓。”
程述没绷住笑出声,推了一下她的脑袋:
“去你的,把我床上的东西都收拾好,滚回你的沙发去。”
说完起身在行李箱里找了一套干净的衣服。
祝好一愣:“你要洗澡?”
程述抬眼看她,一脸莫名其妙,仿佛她问了一句废话:“不行吗?”
祝好心虚地咽了下口水,想了想,说:“老大,我想出去一下。”
“去哪?”
“我饿了,我去买点吃的。”
程述无奈:“你的胃是无底洞吗?我们才刚吃完饭回来。”
祝好随意找了个借口:“我嘴馋不行吗?刚刚回来的时候我在路口看到一家卖炸土豆的,闻着可香了。”
不等程述回答,她披上外套就往门口走:“那家店就在楼下,我快去快回,你赶紧洗哈。”然后在他狐疑的眼神中逃也似的逃离了房间。
从酒店大门出去,往前走个百来米,拐个弯就是大马路了。
祝好特地观察了停在酒店楼下的车,发现已经没有哪辆车里还坐着人了。也就是说,西临市的警方应该没再派人监视他们,这么一来他们的行动也方便不少。
她慢悠悠从酒店门口走到大马路,时间也才过去不到五分钟,估摸着程述洗头洗澡和穿衣服的时间加起来,还得花上个十来分种呢,索性在街上瞎逛起来。
西临市人民的夜生活还算丰富,虽然已经接近十点钟,路上还是有许多往来的行人。城管一下班,路边就涌出了许多摆地摊卖东西的摊贩。
祝好瞥见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奶奶摊子上有许多手链、吊坠之类的小玩意儿,亮晶晶的十分可爱,便蹲下身挑选起来。
见她拿起一对小猫耳环,老奶奶给她递上一面镜子。祝好把耳环举在耳垂边,正对着镜子比划,无意中一转头,却从镜子里对上了一道视线。
她心头无端一紧,下意识猛地回头在身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四下寻找,却一无所获。
自从上回被孙彪绑架过后,祝好变得谨慎不少。比起怀疑自己看走眼,她更愿意相信自己的第六感。
她不动声色地把镜子和耳环都放回摊上,抱歉地对老奶奶笑了一下,起身往酒店的方向走去,这一路下来,身后的目光一直在跟随着她。
走进岔路,远离了人群,周遭顿时安静不少,身后的脚步声也愈加明显。
祝好有如芒刺在背,余光看向路边商家的橱窗,心里登时“咯噔”一跳:从玻璃倒影中,她看到身后有个人,速度不快不慢,却始终与她保持着五六米的距离。
当她加快脚步时,身后的脚步声也越来越快,玻璃的倒影中,他与祝好的距离不断缩短,并且在即将接近她时,突然朝她伸出了一只手。
祝好的脑袋里蓦地警铃大作,头也不回拔腿就往酒店跑。所幸她与酒店的距离并不远,只花了十多秒钟就到了大厅。
酒店大厅灯火通明,她内心却依旧慌乱无措,没有丝毫安全感,在前台接待员差异的目光中冲向电梯,上了五楼,颤抖着叩响房间的门:“老大,快开门。”
门一打开,祝好立刻不管不顾地往前一扑,蓦地撞进了一个湿漉漉的胸膛。
“……”程述冷不丁被她推得往后退了两步,下意识攥紧腰间的浴巾,低头看她,皱着眉问:“怎么了你?”
祝好大口喘着气,心脏差点从胸腔蹦出去。听到程述的声音,一颗悬着的心才缓缓落地,语无伦次地回答:“刚才……有人跟着我。”
“有人跟着你?”程述探头往走廊上看了几眼,却发现空无一人。
他把门锁上,架着祝好的胳膊把她扶到沙发上坐下,问她:“是什么样的人,你看清楚了吗?”
祝好惊魂未定,全身止不住微微颤抖,脑子一片混乱。蜷在沙发上回想了片刻,还是摇了摇头。
刚才她只透过玻璃橱窗的倒影匆匆瞥了一眼,根本看不清那个人的样貌,只知道好像是个戴着口罩的男人。
程述拧开一瓶水递给她,问:“你确定他是在跟着你?”
祝好喝了几口水,堪堪恢复了些神智,又有些拿不定了:毕竟那一条岔路上商店都关门了,只有酒店还在营业,说不定对方只是同一家酒店的客户呢?
难道自己是因为被孙彪绑了一回,留下了心理阴影,所以才变得疑神疑鬼、草木皆兵的?
第102章
程述想了想:“我一会儿去前台看看酒店门口的监控。”
祝好点点头,突然觉得胸口有些凉意,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外套前面洇湿了一片,还沾着些沐浴露的泡沫,应该是刚才慌乱之下扑到程述怀里时被弄湿的。
再抬头看程述,他刚才出来得匆忙,上半身光裸着,只随意在腰间围了条浴巾。水珠不停从他的发梢滴落,顺着肌肉/沟壑往下流淌。
祝好脸颊烧红,下意识捂住鼻子:“咳,老大,要不你先穿件衣服吧,別、别着凉了。”
程述奇怪地瞥了她一眼,转身回了浴室。再出来时,已经换上了干净的T恤和宽松的运动裤,他随手拿起一件外套披在身上,对祝好道:“你先洗澡,锁好房门,我一会儿就回来。”
等祝好洗好澡换了衣服,大约过了十分钟,程述才返回房间,还带着从前台的电脑里拷贝的监控视频。
监控里能看到确有个人一直跟在祝好身后,并且试图叫住她,在她受到惊吓仓皇而逃后,那个人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并没有要追上前的意思,片刻后便转身离开了。
不过监控的清晰度不算高,那个人又戴着口罩,完全看不清样貌。
祝好问:“会不会是警方的人?”
程述很快否定了她的猜想:“警方的跟踪技术可不会那么拙劣,至少不会被你发觉。”
“那会是谁?”
程述摇了摇头,又说:“不过我看这个人似乎并没有打算刻意隐藏自己,反而更像是想找你搭话。”
祝好不解:“搭话?”
她在西临市人生地不熟,连个认识的人都没有,怎么会有人想找自己搭话?难道又是什么变态跟踪狂吗?
程述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沉吟片刻,只是说了句:“明晚我们就换个地方住,不住这儿了。”
终于可以换个正常的酒店、也不需要面对住同一个房间的尴尬了,祝好求之不得,赶紧点头答应。
*
第二天吃过早饭,他们先退了房,换了家普通的酒店。
前台服务员低头办理入住手续,问道:“开几间房?”
两个人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祝好:“两间。”
程述:“一间。”
祝好:“?”
程述瞥了她一眼:“安全起见,还是住一个房间吧。还有,在西临市的这段时间,你尽量跟我呆在一起,别离开我的视线。”
祝好一时想不到理由反驳,而且不得不承认,经历了昨晚那件事之后,还是跟他呆在一起比较有安全感,只好点点头,又转头对前台补充道:“一间双人房。”
办好入住手续,把行李拿到房间里放好后,程述在路边的水果店买了个果篮,又让祝好去花店随便买了束花,然后叫了辆出租车,报上了陈瑞泽家的地址。
根据陈瑞泽的资料显示,他的母亲名叫刘沛玲,原本是一名普通的酒店清洁工,几年前因病辞职后一直在家休养,陈瑞泽的父亲一人打两份工,苦苦支撑着整个家庭。
本来一家人的生活就已经很艰难了,可麻绳专挑细处断,偏偏陈瑞泽又出了这样的事,不用想也知道他们承受了多大的打击。
陈瑞泽家在一家玻璃厂的家属区,这里街道混乱、楼房众多,出租车司机开着车在堆满杂物的羊肠小道开了两圈后还是找不到地方,只好在原点把他们放下,告诉他们步行比较方便。
一路上询问了五六个人,在错综复杂的小路里绕了半个钟,他们才终于找到了陈瑞泽住的那栋家属楼的位置。
这是一栋上了年纪的旧楼,楼体的墙漆已经脱落得七七八八了,楼道里阴暗潮湿,昏黄的灯泡苟延残喘地闪烁着。
祝好在门口踌躇半天,迟迟下不了决心敲门。如果不是为了尽早完成剧情任务,她实在不想去面对受害者家属,毕竟那份痛苦她也能够感同身受。
程述低头看了她一眼,抬手敲了敲门。
为了看起来更像“老师”,他今天特地把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平时最常穿的那件做旧皮衣外套也换成了黑色夹克,看起来正经不少。
没一会儿门就打开了一条缝,从门缝中探出半张略显沧桑的脸。
祝好立刻换上一副友善的笑脸:“你好,我
们是陈瑞泽同学以前在第一中学的老师,刚刚在电话里联系过的。”
开门的应该就是陈瑞泽的妈妈刘沛玲,她身材瘦小,一头短发稀稀疏疏,两颊上有几片显眼的红斑,身上穿着一件不太合身的蓝色运动外套,不像是她这个年纪的女人会穿的款式,更像是陈瑞泽淘汰下来的衣服。
她的反应有些慢半拍,顿了一下,才把门打开:“哦,进来吧。”
厚厚的窗帘把窗外的阳光遮得严严实实,客厅里除了一张两人座的沙发和一张堆满药瓶的茶几之外,就没有别的家具了,杂物和废弃的纸箱随处可见,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
刘沛玲对他们的到来似乎没什么防备,但也没有很热情,连水也没打算给他们倒,她缓缓走到沙发上坐下,淡淡地说了句:“随便坐坐。”
说是随便坐坐,但除了那张沙发,也没有其他可以坐的地方了。
祝好把带来的果篮和花束放在地上,挨着她坐下,程述也不客气,抱着双臂,一屁股坐在了角落里的一摞纸箱上。
“陈瑞泽妈妈,我们刚听说了陈瑞泽同学的事,真的十分难过,特地代表学校来探望你们,如果有什么需要的,可以跟我说。”
刘沛玲低头摩挲着自己肿胀的手指关节,低低地“嗯”了一声,脸上的表情却几乎没有变化,仿佛那个被虐杀后埋葬在荒地里的孩子跟自己没关系一般。
就算陈瑞泽再叛逆,毕竟也是她亲生儿子,刘沛玲这样的表现未免有些反常。
“冒昧问一句,”程述的目光掠过桌上的药瓶,突然转头问刘沛玲:“您得的是红斑狼疮吗?”
刘沛玲一愣,点了点头。
祝好恍然:难怪她头发稀疏、两边面颊上长着对称的红斑,又把房间的窗帘拉得严实——畏光、关节肿胀疼痛、斑秃等等,都是红斑狼疮的病症。
“那个……”祝好想了想,没再做铺垫,直接进入正题:“请问伤害瑞泽的凶手找到了吗?”
刘沛玲点了点头:“嗯。”
“是……谁?”
祝好以为她会说周逸的名字,没想到她叹了口气,声音喑哑:“是恶魔和他的信徒。”
祝好一头雾水,跟程述对视了一眼。
程述顺着她的话问:“你见过那个……恶魔吗?”
她摇了摇头:“我看不到。”
祝好完全没听明白她在说什么,转头向程述头去询问的目光,没想到他同样也是一脸疑惑。
她该不会是在病魔和失去孩子的双重折磨下,精神出问题了吧?
祝好清了清嗓,岔开话题:“瑞泽妈妈,我们班的同学一起给陈瑞泽买了一束花,拜托我放在他的床头,请问方便让我们进他房间吗?”
刘沛玲没说话,只是讷讷地转头看了她一眼,抬手指了指一扇紧闭的房门。
程述对祝好使了个眼色,两个人一起起身进了房间,轻轻合上了门。
陈瑞泽的家本就不宽敞,他的房间更是十分逼仄,一张单人床、一张书桌和一个破旧的衣柜,就已经占据了几乎所有空间,程述又人高马大的,祝好连转个身都十分艰难。
房间看起来很整洁,衣柜里的衣服不多,但都叠得整整齐齐。
书桌也收拾得很干净,程述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几本初中的练习册,翻开一看,脸上闪过一丝诧异。
祝好看到他的表情变化,赶紧凑上前,立刻明白他惊讶的原因。
许多还在上学的孩子尚且不会认真完成作业,可“叛逆、辍学、经常离家出走”的陈瑞泽却认真地完成了练习册里的每一道题,甚至还会对着答案修改错题,标注出易错的地方。
把练习题放回抽屉里后,程述弯下腰,从床底找到了一块滑板,上面落满了灰尘,看起来它的主人至少把它遗忘在床底有几年时间了。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男人的咳嗽声,祝好轻轻拍了拍程述,他心领神会,把滑板推回床底,两人一起离开了陈瑞泽的房间。
客厅里站着个穿着外卖员背心、戴着头盔的中年男人,手里提着一份盒饭。看到程述和祝好,他朝刘沛玲投去询问的目光,刘沛玲解释:“瑞泽以前学校的老师。”
又向程述和祝好介绍:“这是我丈夫,他给我打包了午饭。”
男人只看了他们一眼,微微颔首算是问好,把盒饭递给刘沛玲后,一言不发地转身要出门。
“老陈。”刘沛玲突然叫住他:“别忘了明天的事。”
男人点点头,关上门离开了。
“那我们也先回去了,您注意身体,好好养病。”祝好斟词酌句,思索着安慰的话语结束这次的会面:“瑞泽真的是个好孩子,这种事情发生在他身上,我们也很惋惜,希望……”
没等她说完,刘沛玲蓦地抬眼看她,表情无波无澜:“没关系的,不用惋惜。”
祝好打好的腹稿被硬生生卡在咽喉里,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脱口而出:“你说什么?”
刘沛玲忽然笑了,浑浊的眼珠子闪过一丝神光:“我说,不用惋惜,终结只是新的开始。”
祝好顺着她的话思考片刻,还是没明白她的意思,程述同样微微皱眉,看着也是一脸茫然。
刘沛玲没有注意到他们神情的异样,只是双手合十,自顾自地喃喃低语:“大曰逝,逝曰远,远曰反。他只是暂时去了一个更好的地方,马上就会回来了。”
第103章
从陈瑞泽家离开时,已经是中午了,家属楼附近还挺热闹,不少人吃过午饭后搬来家里的小凳子,围坐在一棵大榕树下聊天、下棋,不远处还有小孩子在嬉戏打闹。
走出阴暗潮湿的楼道,晌午刺眼的阳光当头洒下,落在身上却好似一片白晃晃的雪光。祝好无端有些发冷,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刘沛玲那番什么远,什么反的言论听得祝好如坠云雾,可那句“他马上就会回来的”却让人不寒而栗。
从哪儿回来?从温珣的解剖台吗?
是不是正因为坚信陈瑞泽会回来,她对他的死才没有变现出丝毫难过?
祝好呼了口气:“老大,你觉得刘沛玲是不是精神失常了?”
程述摇了摇头,正要说些什么,手机突然响起。他顿住脚步,掏出手机看了眼来电显示,勾起嘴角挑了挑眉。
是什么来电能让他露出这样的表情?祝好忍不住抻长脖子看了眼屏幕,来电显示写着“哈根达尸”。
他接起电话:“喂,温主任?”
祝好:“……”
片刻后,他脸上的戏谑消失了,眉头逐渐拧紧,“嗯”了一声:“我知道了。”
等他挂了电话,祝好忙问:“怎么了?”
程述垂着眼沉默片刻,走到花坛边坐下:“温珣对陈瑞泽的尸体重新做了一次尸检,在他身上发现了性侵留下的痕迹。”
祝好心底“咯噔”一下:“性侵?”
程述点头:“他的大腿内侧和肛|门周围有不少陈旧性伤痕,根据温珣的判断,持续的时间至少有两三年了。”
突然得到的新线索不但没有给案件带来突破,反而让祝好的脑子一片浆糊,嗓子也有些发紧:“长达几年的性侵……会是谁做的?”
程述两条长腿交叠着,目光无意识地落在鞋尖的一片落叶上:“没提取到精|液,没办法判断是谁做的,不过在未成年人性侵的案件里,身边熟人作案的几率很高。”
熟人……祝好想到吕宏远那个案子,冒出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想法:“难道是他爸爸吗?”
刚才在陈瑞泽家里,跟他爸爸打照面的时间并不长,但回想起他的沉默寡言和阴郁的神情,总是给人一种“隐藏在人群中的变态”的刻板印象。
程述没有说话,抬起头若有所思地看向空地上几个正在玩滑板的少年,朝他们勾了勾手:“喂,小子,过来,哥哥问你们几个问题。”
几个少年对视一眼,非但没有动身,还聚在一
起哄笑:“大叔,你都一把年纪了还好意思自称哥哥啊?”
“……大叔?”
程述一时噎住,脸上分明写着“我这么玉树临风帅气逼人你们居然喊我大叔”的难以置信。
看他吃瘪的样子,祝好绷不住笑出声来:“大叔,我来搞定吧,你去便利店买几瓶冰可乐就行。”
程述没吭声,黑着脸走了。
祝好手肘支在膝盖上,托腮认真地看着几个少年滑了一会儿,等他们停下休息的时候,才挪到他们旁边坐下,朝着一个穿着黑色T恤的少年莞尔一笑:“你刚刚那个动作好帅啊,可以教教我吗?”
少年得到夸奖,耳廓泛红,脸上却是藏不住的骄傲:“这是kickflip,我练了快半年才学会,新手可不能一上来就练这个。”
祝好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一脸诚恳地问:“那新手要从什么动作开始学?”
黑T恤少年把自己的滑板平放在地上:“你先试着站到滑板上,看看能不能保持平衡。”
他用鞋尖点了点滑板中间的位置:“双手张开,保持身体平衡,左脚踩到这儿。”
祝好依言用左脚踩着滑板中间。
少年继续指导她:“右脚踩到板尾,膝盖微微弯曲,当心点儿。”
祝好小心翼翼把另一只脚踩上去,一下子没稳住,身体突然失去平衡,整个人猝不及防向后倒,幸好程述恰好提着可乐回来,眼疾手快一把架住她,才不至于摔个大屁墩。
在地上站稳后,祝好朝几个滑板少年投去赞叹的目光:“这也太难了吧,你们可真厉害。”
这个年纪的少年本就爱面子,受到女孩子的夸赞,个个面红耳赤,纷纷谦虚道:“嗐,这没什么,多练练就学会了。”
祝好接过程述手里的可乐发给他们,半搭茬半套话:“诶,你们玩滑板多久了?”
几个少年接过可乐七嘴八舌回答道:“我也才玩了半个月。”“两三年了。”“我玩儿了五年!从小学就开始了。”
祝好看向那个玩的时间比较久的黑T恤少年:“那你们认不认识一个叫陈瑞泽的男生?年纪跟你们差不多大,之前也玩滑板的。”
黑T恤少年想了想:“陈瑞泽?他之前是不是在一中上学的?”
“没错。”祝好赶紧拿出手机,打开陈瑞泽的照片递给他。
少年看了一眼:“对,就是他,他当时还跟我同班,不过才读了几个月就辍学了。”
另一个少年接过话茬:“是他呀,他就住我楼下,之前还经常跟我们一块儿滑板。听我妈说,他好像……出事了?”
程述没回答,问道:“他从什么时候开始没来滑板了?”
拿人手短,吃人嘴短。
少年喝了他买的可乐,也没好意思再拿他取乐,老老实实回答:“大概两三年前吧,他之前几乎每天都来,后来突然消失了几个月,听说是他妈妈生病了,要陪她去治病。”
“再后来,他就没再来玩滑板了,我在小区里也很少看到他。偶尔见到跟他打招呼,他都不搭理我,低着头走得飞快,跟变了个人似的。”
两三年前,跟尸检时在他身上发现的被性侵的痕迹的时间一致。
祝好问:“他是不是变得很叛逆?”
“叛逆?”几个少年笑了起来:“那小子是个三好学生,成绩挺好的,人也很老实,跟叛逆哪里沾边儿了?”
从他们的三言两语中,祝好很快拼凑出了一个跟资料里完全不同的陈瑞泽。
陈瑞泽本来性格开朗,学习成绩也不错,虽然不是名列前茅,但在班里也能排在中上游的位置。
自从刘沛玲生病后,他不知怎么的突然就从学校辍学了,也很少在家附近出现,就算偶尔见到之前的朋友也是匆匆离开,连招呼都不打。
看来一切都是从刘沛玲诊断出红斑狼疮之后开始的。
程述沉吟片刻,问道:“你们认识陈瑞泽的爸爸吗?”
几个人面面相觑,都摇了摇头,只有那个住在陈瑞泽家楼上的少年回答道:“他爸爸好像挺忙的,白天要跑外卖,晚上还要帮别人看仓库,很少回家。”
程述双手插在口袋里,微微眯起眼睛:“那你有没有发现过他爸爸有什么奇怪的举动?比如……对你们这个年纪的孩子特别亲近和友善。”
少年摇头:“没有,他爸爸很少说话,总是板着一张脸,有时候我在路上跟他打招呼,他都不搭理我。”
问到这儿,程述心里似乎已经有了答案,摆摆手打发他们:“行,你们继续玩儿吧。”
*
离开玻璃厂的家属区,他们在附近街边的一家的馄饨店坐下来,打算随便解决午饭。
馄饨店的桌子和椅子对程述来说实在有些太矮,他那两条长腿无处安放,看起来别扭极了。
跟老板点了两份馄饨后,他调整了一下坐姿,没头没脑地开口:“恋童癖没办法控制自己对儿童和青少年产生性幻想或性冲动,一般情况下,他们都会对表现得很友善,找机会主动接近那些孩子。”
祝好明白了:别说主动接近了,陈瑞泽的爸爸连那些少年的招呼都不会回应,不符合恋童癖的特征。
如果不是陈瑞泽的爸爸,那又会是谁干的呢?周逸吗?
馄饨很快端了上来,晶莹剔透的面皮包裹着虾仁肉馅,热腾腾的汤面上撒着紫菜和葱花,香气四溢。
程述似乎也拿不准,只说:“周逸家在城西,里这儿不算太远,反正今天还有时间,待会儿可以过去看看。”
祝好点点头,低头吃馄饨。吃到一半抬起头,却发现程述碗里的馄饨一点儿没动,不知在想什么。
“老大,你怎么不吃?”
程述头也不抬:“我在想刘沛玲说的那句话。”
“哪句?”
“‘大曰逝,逝曰远,远曰反’。”程述解释:“我查了一下,这是老子在《道德经》里的一句话,意思就是事物发展到一定程度就会离去,离去就会远去,远去后又返回本原。”
祝好若有所思:“能说点人话吗?”
程述无奈地扫了她一眼:“简单点说,就是万物从出生到壮大,从壮大到衰败,从衰败到死亡,从死亡到新生,都是循环往复的。”
“循环……”
祝好不吭声了,用勺子搅动碗里的汤,看着汤面上打转的紫菜发呆。
程述支着下巴看她:“还听不懂?”
“听懂了……一点儿。”祝好搁下勺子,双手撑在腿上:“不对,老大,我可是正经念过大学的人。”
程述瞥她一眼,没听明白:“所以呢?”
“连你都要上网查一遍才知道这句话的意思,可刘沛玲只有初中学历,她怎么能脱口而出这么有哲理的句子?”
不仅如此,她似乎还对这句话深信不疑。
正常人都不会觉得死去的人能够回来,她又为什么会相信?
程述闻言,眉头微微一皱:“除非……是有某个很信任的人这么告诉她的。”
第104章
祝好晃着腿坐在奶茶店里,捧着一杯热奶茶,透过玻璃往外看。
不远处一栋老旧的居民楼,就是周逸生前住的地方。楼前的空地上有一张颇具年代感的石桌,几个大妈正围在一起择菜、聊天,程述也坐在其中,十分自然地与她们谈笑风生。
聊了一会儿,他起身摆手向几个大妈道别,转身的瞬间,刚才那张讨人喜欢的笑脸立刻消失了,取而代之是一副无波无澜的表情。
有时候祝好觉得他就像是一台没有感情的机器,永远客观冷静、条分缕析,不论面对什么样的人,他好像都能游刃有余地融入其中,在“利用”完后,又能不带一丝感情地把自己抽离出来。
他推开奶茶店的门,在祝好身边的空位坐下,长长的舒了口气,仿佛刚才的聊天给他带来带来的疲惫不亚于进行了一次完整的十项全能。
祝好把早就点好的一杯奶茶推到他面前,满怀期待地
问道:“怎么样?”
他吸了两口奶茶,耸了耸肩:“挺好的,她们已经把我的工作、年龄、月收入、有没有车房、喜欢什么类型的女孩以及接不接受入赘都打听清楚了。”
“……”祝好无奈又好笑:“让你用美男计去打探情报,你怎么反倒被攻陷了?”
他挑眉笑了笑:“交换信息也是打探情报的一种手段。”
祝好:“那你交换到什么信息了?”
“很多。”
果然不论在哪里,退休的大妈们永远是最强的情报组织,闲来无事跟她们唠两句,把她们哄高兴了,不管是哪户邻居家的八卦都能搞到手。
周逸和他妈妈王丽文是三年前搬到这儿的,按照几个大妈的说法,周逸是个很不讨喜的孩子,沉默寡言,见到人从不会主动打招呼,还总是跟他妈妈发脾气,经常能听到他们在家里大吵大闹。
祝好问:“吵什么?”
程述:“她们也没听全,只知道大概是周逸觉得他妈妈不相信他的话之类的。”
半年前,王丽文突然在家里服用安眠药自杀了,奇怪的是,周逸全程一滴眼泪都没掉,连后事都是几个好心的邻居和他妈妈的朋友帮忙操办的。
“不过那几个阿姨说,周逸对他妈妈的那些朋友态度也很不好,不仅一句感谢的话都没有,还推搡着要他们离开。他妈妈死后不久,他就变卖了家里所有的家具和电器,也很少回这儿住了,那些大妈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难怪秦聿风说他家里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呢,原来那些家具和电器都是被他自己卖掉的。
祝好十分满意:靠色相换来的情报,果然量大管饱。
她翻了翻手里的资料,又抬头朝着那栋破旧的居民楼看了一眼,有了新的疑问:“王丽文生前可是公司高管,工资不低,之前住的还是高档公寓,为什么会突然带着周逸搬到这种旧小区来呢?”
*
吃过晚饭天已经黑了,回到酒店没多久,程述就接到了局长打来的电话,询问他这几天查到的线索,他指了指卫生间,示意祝好先洗澡,拿着手机离开了房间。
看得出来,局长真的如温珣所说“十分啰嗦”,祝好洗了澡在床上躺了一会儿,程述那一通电话还没打完。
这几天忙着查案,她几乎没时间跟几个可攻略对象交流,不如就趁现在跟他们联络一下,多培养培养感情,说不定还能提升点好感度呢。
祝好拿起手机,首先给秦聿风打了个电话。
秦聿风用的是李砚川的备用手机,里面只存了祝好和程述电话,这几天程述跟他偶有联络,所以调查的进度他基本都清楚。
电话很快接通。
“祝小姐。”
“秦警官,这几天过得好吗?”
秦聿风苦笑一声:“挺好的,李砚川隔天就会送吃的过来给我,我每天吃了睡、睡了吃,一开始还不习惯,现在反而有些享受了。”
祝好安慰他:“你就当给自己放假嘛,这边有我们,你不用担心!”
“好,不过你们一定要注意安全。”
祝好:“放心吧,有老大在,他聪明得很,不会上当的。”
说完又意识到什么,赶紧找补:“我、我不是说你不聪明,只是敌人太狡猾了,防不胜防。”
秦聿风笑:“我知道,这次的事多谢你们了,我等你回来,别忘了我们还要一起去游乐园呢。”
又闲聊了几句,祝好挂断了秦聿风的电话,屏幕还没暗下来,就收到了李砚川发来的语音:“好好,你们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白眼狼好像有点想你了。”
下面还附带了一个视频,点开一看,白眼狼正悠哉悠哉地摊开肚皮地躺在他黑色的真丝床单上,鸡毛掸子似的大尾巴一摇一摇的,好不快活。
祝好觉得好笑:“是吗?从哪儿看出来的?”
“它平时都能吃一整个罐头,今天才吃了半个,应该就是因为太想你了吧。”李砚川说着,自己也没忍住笑出来:“好好,你什么时候回来?”
祝好在床上躺下来,望着天花板发呆:“还不知道呢,听秦警官说你这几天常给他送吃的,辛苦你了。”
“小事而已,别跟我那么客气。”顿了顿,他又不放心地叮嘱:“好好,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祝好“嗯”了一声:“知道了,我们没事。”
互道晚安后,祝好已经精疲力竭了,但还是强打精神给温珣发了个表情,然后把手机放在一旁,长吁了一口气。
虽然系统只要求她与一个可攻略对象的好感度达到100点就算完成剧情,但是只有好感度越高,才能获得更多积分,所以她只能想办法尽量做到雨露均沾。
有那么一瞬间,她挺同情以前的皇帝的,三个人她都搞不定,皇帝要搞定三千个呢。
手边的手机突然响起了温珣的声音:“祝好,有事吗?”
祝好腾地从床上蹦起来,抓起手机一看,屏幕上赫然出现了温珣的笑脸,这才反应过来刚才不小心误触了视频通话,而温珣已经接起来了。
她慌忙对着镜头整理自己蓬乱的头发:“没没没、没事,我不小心摁错了。”
温珣笑了笑:“没事就行,你在干什么呢?”
“我吗?今天我和老大去了陈瑞泽和周逸家,现在正在酒店休息呢。你呢?”
“我在陪我妈妈看电视呢。”
一个挽着头发、容貌精致的女人突然凑到温珣旁边:“小珣,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姑娘吗?”
温珣点头:“对,她叫祝好。祝好,这是我妈妈。”
祝好愣了一下,赶紧朝着屏幕打招呼:“阿姨好。”
温珣的妈妈接过手机,笑得乐开花:“你好你好,哟,这姑娘长得真好看。阿姨经常听小珣提起你,一直想见见你呢,改天有空我们一起吃饭。”
祝好没什么应对长辈的经验,干笑了一声,客套地回应:“好的,阿姨。”
“好了,妈,你让祝好休息吧,她在外地出差一定累坏了。”温珣拿过手机,叮嘱道:“祝好,你住酒店记得锁好门,别让坏人……”
手里的手机突然被夺走,祝好吓了一跳,抬头一看,才发现程述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正拿着她的手机对着屏幕贱兮兮地笑:“温主任不用担心,我跟她住一块儿呢,会替你保护她的。好了,我们要办正事了,不跟你闲聊了,挂了啊。”
没等祝好反应过来,视频已经被他挂断了。
她气得脸色涨红,赶紧抢过手机给温珣发了条信息解释:“温珣,你别听程述胡说。”
温珣很快回复她:“没事,我知道那家伙是故意的。”
祝好这才松了口气,转头恶狠狠地瞪了程述一眼:“你干什么呢!”
幸亏温珣善解人意,万一他误会了,好不容易积攒的那点好感度降低,那她一定要跟程述拼命。
程述佯装无辜一摊手:“我没得说错啊,确实是要办正事。”
祝好没好气:“什么正事?”
程述没吭声,拿起手机不知在找什么。祝好凑上前,看到他在社交软件的搜索框里输入了王丽文之前所在公司的名字,往下划拉了一阵,终于在一众广告宣传中找到了一条讣告,配图里的黑白照正是王丽文。
讣告中艾特了一个账号,应该是王丽文的工作号,账号发布的内容不多,基本都是跟公司业务有关的宣传,但其中有一条转发的内容格外显眼——“大曰逝,逝曰远,远曰反”。
祝好心头一突:这不是刘沛玲说过的话吗?
发布那条内容的账号名为“Ouroboros”,点进去一看,关注者不多,里面都是些不知所云的话,例如什么“一切众生,从无始际,由有种种恩爱贪欲,故有轮回”“生是死的起点,死是生的总结”“名利权情,皆为枷锁,唯有放下一切,才能获得真正的自由”之类。
乍一看,都是些无聊的心灵鸡汤,但是那个账号的头像却让祝好头皮发麻。
头像上是一条衔着自己尾巴的蛇,组成了一个无限符号“∞”。
衔尾蛇在很多宗教和文化里都代表着循环和永生,与“大曰逝,逝曰远,远曰反”的含义不谋而合。
而更让祝好心头发瘆的,是她突然想到之前在陈瑞泽尸体的食管中发现的那枚被腐蚀的徽章。
当时他们一直认为徽章上那个模糊不清的图案是个“8”,这时她脑袋里突然掠过一个模糊的想法,“8”横躺下来,不就是一个“∞”吗?
第105章
祝好早晨起来刚打开手机,就收到了一条来自西临市气象台的短信,说有台风即将登陆这座沿海城市,届时可能会有大暴雨来临,请广大市民提前做好防御工作。
不知道是不是受到台风影响,街上的行人和车辆寥寥无几。吃了早餐,程述先去事先联系好的一家租车行租了辆车——这几天在各个地方来回跑,坐出租车也花了不少钱,虽然警局答应报销,但终归还是开车方便些。
拿到车后,他按照手机上的导航,把车开到一条街道边停了下来。
透过车窗,可以看到街对面有一家小小的店铺,白底粉字的招牌上写着“靓丽美学”,下面还有一行小字:纹绣、美甲、美容。
昨天晚上,他们在名为Ouroboros的社交账号里,发现了一个转发、互动很频繁的人,通过对方账号里的内容,确认了她就是这家店的老板。商量过后,决定让祝好假扮成顾客,去打听关于这个Ouroboros的线索。
祝好把一枚小小的窃听器别在外套内衬里,压低声音:“老大,你听得到吗?”
“……”驾驶座上的程述无奈地瞥了她一眼:“你说我听不听得到?”
祝好解开完全带,理了理衣摆:“听得到就行,那我去了。”
程述不放心地叮嘱她:“当心别露馅了,如果发现不对劲的地方就找借口离开,我就在这儿等你。”
祝好嫌弃他唧唧歪歪的,摆了摆手:“知道了,不就是打探消息嘛,有什么危险的,你就等着看我表演吧。”
他还想说些什么,但祝好没给他机会,拉开车门就往马路对面走去。
她站在路边做了个深呼吸,酝酿了一会儿感情,推开了“靓丽美学”的玻璃门。
店铺面积不大,墙上挂着的架子上摆满了五颜六色的指甲油,贴着过时的美女海报,
店主是一个四十岁出头的女人,微胖,留着一头挑染的玉米烫,正躺在店里的美容床打盹。听到动静,她翻身下床,朝着祝好殷勤地笑了笑:“小妹,想做什么项目?纹眉、纹唇还是做个美容?”
纹眉纹唇是肯定不行的,祝好的目光落在桌上那几瓶不知名的护肤品上,也打消了做美容的念头,她想了想,说:“做个美甲吧。”
店主应了一声,从抽屉里拿了本相册递给她:“看看喜欢什么款式?”
相册的封面都已经翘边儿了,看起来有些年头,里面的款式自然也不是祝好喜欢的。
看她迟迟没决定,店主热情地向她推荐:“要不挑个红色?适合你们这个年纪的小姑娘。”
一想到红色指甲油,祝好就忍不住全身发冷,赶紧摇了摇头:“不了,要个黑色吧。”
选好了颜色,她在美甲桌前坐下。店主坐在对面,抓起她的手替她修整甲型、打磨甲面。
从进店开始,祝好一直嘴角向下,眼帘低垂,确保眉宇间有淡淡的哀愁——这个表情,她早上特地对着镜子练习了十几分钟呢。
店主做生意久了,很快就将她的情绪尽收眼底,看了她五六回后,终于还是忍不住问:“怎么,小妹妹,你心情不好吗?”
祝好像是突然回过神,勉强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干巴巴的苦笑,闷闷地“嗯”了一声:“有点儿。”
说完,又重重地叹了口:“姐,你说人生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呢?”
店主笑了笑——那笑里没有任何惊讶或者嘲讽的意思,反而十分真诚:“为什么会突然想到这个问题?”
好奇心如果太快得到满足,就会对话题失去兴趣。祝好默不作声地摇了摇头,没再说话。
果不其然,店主看她没吭声,停下手里的活儿,又一次问她:“怎么回事儿?不介意的话,可以跟姐说说。”
祝好低下头,半晌才开口:“我刚跟我男朋友吵架了,我心里好难受。”
店主俨然一副知心大姐姐的模样,皱了皱眉,问:“为什么吵架呀,出什么事了吗?”
“我们都觉得自己给对方的爱,比对方给自己的要多。”
店主善解人意地笑了一下,没打断她,耐心聆听着。
祝好咬了咬嘴唇,眼眶逐渐泛红:“可是从他第一次见面就对我态度很差,总是不在乎我的感受,觉得自己永远都是对的,难道这就是爱的表现吗?”
“那你喜欢他什么?”
祝好想了想:“他长得挺帅的。”
店主噗嗤笑出声:“你们小姑娘啊,就是颜控,帅能当饭吃吗?最重要的还是要找个对你好的。”
“他有时候对我也挺好的。”祝好佯装苦恼:“可能我自己也有问题,我也许真的不懂得什么是爱,也不懂得怎么去爱一个人。”
说着抬手揉了揉眼睛,吸了下鼻子:“可是我真的舍不得他,不想跟他分开。姐,我好迷茫,你说我该怎么办?”
或许是她的“坦诚”打动了店主,店主呼了口气,面色有些沉郁:“你说的这些都是人生的常态,谁不曾迷茫过呢?不瞒你说,几年前,我老公有了外遇,爱上了其他女人。我当时痛不欲生,差点就当着他的面跳楼了。”
祝好捂着嘴,露出一脸难以置信,好半天才小心翼翼地问:“真的吗?”
店主点点头,笑道:“不过我现在已经走出来了,抛弃了过往的种种,成为了最好的自己。”
祝好停止了啜泣,似乎被她吸引住了,问道:“姐,你是怎么释然的?”
店主似乎是对面前这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生出了一丝同病相怜的怜悯,耐心地回答:“因为我想明白了,有时候着眼于个人的情情爱爱,反而容易失去自我,我们应该投身于大爱,去爱世界、爱世人。”
祝好含泪的眼睛里露出恰到好处的求知欲:“为什么要爱世界、爱世人?”
店主放下指甲油刷子,两只手分别摆成了两个“ok”的手势,并把食指和拇指组成的圆扣在一起:“小妹妹,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祝好故作茫然地摇了摇头。
“这个标志,代表着无限和循环。”店主眼神中闪烁着虔诚的信仰:“其实,世间万物都是循环往复的,我们把爱奉献给世界和世人,总有一天,这些爱会以另一种方式回到我们身边。”
祝好微不可察地弯了下嘴角,很好,找对人了。
她故作羡慕:“姐,如果我也能像你一样看得开就好了。”
店主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精美的名片放在桌上,推到她面前:“我给你个地址,今晚八点在那儿有个分享会,你可以去看看。我保证你一定会受益匪浅。”
祝好接过名片,看着上面那个烫金的“∞”符号,皱了皱眉:“真的吗?该不会是骗人的吧?”
店主柔声笑道:“姐怎么会骗你呢,在那个地方,人人都是平等的,没有美丑之分,没有名利权情。我也是在那里学会了如何去爱,也逐渐找到了真正的自己。”
祝好沉思了一会儿,才犹犹豫豫地点了点头:“姐,我先回去考虑考虑。”
“好的,没关系。”店主拿了一张纸,写下一串号码递给她:“那儿需要会员引荐才能进去,这是我的电话,你考虑好了,可以随时跟我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