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看祝好沮丧地叹了口气,秦聿风问她:“祝小姐,你有什么想法吗?”
祝好抓了抓脑袋,说:“我觉得有哪里怪怪的。”
说完愣了一下,这句话从她嘴里出现的频率之高,让她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秦聿风倒没在意,还是一副很有兴趣的样子:“怪?怎么看出来的?”
祝好一愣,讷讷答道:“直觉。”
从被绑架去验尸,到顺着尸体的身份找出凶手,每一个环节都透露出说不上来的古怪。
至于究竟是哪里古怪,她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程述用筷尾敲了敲桌沿,露出一个掺着些许揶揄的笑:“我这小助手别的优点没有,不过直觉倒是还挺准的。只要她觉得有疑点,那案子就没结束。”
祝好总觉得这话听着有些不得劲,一时想不明白他究竟是在夸还是在损自己。
秦聿风拍了拍肚子:“这样吧,反正饭也吃饱了,我现在回家也是躺着,不如我们把这件事从头分析一下。”
程述白他一眼,阴阳道:“秦队,你可真行,蹭了饭还要人加班跟你分析案情。”
秦聿风也不恼,
好脾气地笑了笑:“这不是合理利用资源么,大不了我负责刷碗,行了吧?”
程述给了他一个“这还差不多”的眼神,指挥他收拾好桌上的垃圾,把碗筷搬进厨房水槽里,还不忘叮嘱他:“洗干净点啊,洗完记得把餐桌也擦了。”
秦聿风不耐烦:“知道了,你出去吧。”
祝好乐得不用干活,美滋滋地往椅背里一靠,打开白眼狼的零食袋给它加了个餐。
秦聿风洗好了碗,把桌子擦干净了,又从旅行包里拿出一个文件袋,才回到餐桌前坐下,进入正题:“其实去了一趟西临市,我也觉得这个案子有些古怪,但我去那边只是协助调查,说不上什么话,所以才想着回来跟你们讨论一下。”
说完打开文件袋,抽出几份资料和一打照片摆在桌上。
程述拿起资料大致看了几眼,似乎是觉得直接提问比看资料更方便快捷,于是皱了皱眉,问他:“陈瑞泽的父母为什么会怀疑人是周逸杀的?”
秦聿风道:“据他们所说,陈瑞泽自从认识了周逸之后,就变得很叛逆,而且这个周逸还有过前科。”
“他们怀疑的只有周逸一个人吗?”祝好觉得奇怪:“我记得之前温主任给陈瑞泽做尸检时,发现他的手腕、脚踝上并没有被捆绑的痕迹,却有许多手印,说明施虐者可能不止一个人。”
秦聿风有些为难:“从我能拿到的资料上看,西临市的警方目前怀疑的就只有周逸,至于他有没有同伙,要等找到他本人才知道。”
祝好还是百思不得其解:从周逸的电脑上找到聊天记录来看,的确是他主动联系了孙彪去挖尸体、并绑架法医验尸。
还是那句话,如果他是凶手,为什么还要大费周章去做这些“多余”的事情?
更何况,在解剖之前,他还特地询问能否将尸体复原。
虽然不知道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但从他的这些举动来看,他跟陈瑞泽应该的确是关系不错的朋友,至少是对他有一定感情的。
她翻了翻文件袋里的资料,发现了一丝端倪:“秦警官,我看这些文件里并没有证据能证明陈瑞泽死亡当天曾经去过周逸家。”
秦聿风:“是的,周逸家在一个待拆迁的老小区,里面没有监控,没人能证明陈瑞泽到底有没有上去过。”
屋里一时间变得很安静,每个人都陷进了各自的思绪中。
文件袋里有一打照片,祝好拿起来一张张翻看。
照片是被认定为第一犯罪现场的周逸家,如秦聿风所说,他家里空空如也,只剩下几样比较破旧的家具和一些基础的日常用品,甚至连“床”都是由铺在地上的凉席和几张被褥组成的。
从照片上看,卫生间很小,大约只有两三平米,地上并没有血迹。如果这里是第一案发现场,那么应该已经清理过了。
她突然想到什么,把照片摆在桌上,问秦聿风:“秦警官,发现陈瑞泽牙齿的这个地方,是不是很隐蔽?”
秦聿风回忆了一下,摇摇头:“不算隐蔽,多看几眼就能发现了。”
祝好思索了片刻,有些疑惑:“假设人是周逸杀的,从陈瑞泽死亡到警察上门,他有那么长一段时间可以处理现场,怎么偏偏就留下一颗牙齿呢?”
“还有这几根毛发,是落在洗手池边上的,明明一开水龙头就能冲掉了……”顿了顿,她接着道:“这些东西给人的感觉,就像是故意摆在那儿的。”
程述放下现场勘查记录,十指交叉在鼻端前:“的确,这个案子怪就怪在,证据的数量多得有些超出常理了,除了小助手说的这些,他的车也是一个疑点。”
“如果抛尸、杀人都是他所为,那么他的车上至少会留下少量的血迹和毛发,可现场勘查记录显示,车里并没有发现任何属于陈瑞泽的DNA。”
祝好提出疑问:“会不会是他洗过车了?”
毕竟经常杀人的朋友都知道,抛尸之后洗车是必不可少的重要环节。
程述把一张照片旋向祝好:“如果洗了车,车轮上怎么会还留着抛尸现场的泥土呢?”
秦聿风:“你的意思是,周逸可能只是个替罪羊?”
闻言,祝好脑袋里突然打过一道闪,她终于想明白这起案子到底哪里古怪了。
先是陈瑞泽父母提出周逸是怀疑对象,当警方找到他家时,又发现了陈瑞泽的牙齿和毛发,紧接着又在他的车轮上发现了与抛尸现场成分一致的泥土。
一切都太顺利、太合理了。
从头到尾,似乎都有一条看不见的线牵着他们往前走,并把所有的怀疑和证据都指向周逸。
程述点点头,想了想,又摇头:“我更倾向于,周逸无意目睹了陈瑞泽被杀害和抛尸的过程,也正中某些人的下怀,于是把线索都引到他身上,制造了一个畏罪潜逃的假象。”
祝好顺着他的话音一抬头,喉头轻滚:“那他会不会已经……”
后面的两个字,她没忍心说出口。
程述叹了口气:“说不准,老秦,你有什么想法?”
秦聿风没有说话,抱着双臂凝神思考了一阵,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五分钟,才缓缓开口:“其实我在西临市时,总是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他调整了一下坐姿,手肘撑着桌上支着下巴:“这个案子的负责人表面上看似热情,但我能感觉到他对我的到来并不是十分欢迎,总是刻意忽略我提出的意见和看法。”
程述的目光变得冷冽起来:“你觉得西临市的警局内部有问题?”
祝好心头有些发瘆,突然想起之前曾经跟温珣讨论过,为什么绑架他们验尸的人没有报警。
按他们当时的推测,要么就是陈瑞泽的死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要么就是之前曾发生过什么事,让周逸对警方失去了信任。
现在看来,似乎两者都很有可能。
毕竟有权利制造那么多“证据”的,或许只有警方了。
“只是有这个可能,不过我这只回去只是协助调查,没有什么话语权,所以即便觉得事情古怪,也没法说上话。”秦聿风顿了顿,说道:“今晚我把这些资料整理一下,明天去跟上级领导申请把温主任的绑架案和这起杀人案并案调查,这样就能名正言顺加入西临市的调查小组了。”
祝好精神一振:如果能并案调查,那么就能从他这儿获得更多线索,也就不用担心剧情没法完成了。
不过她的心又很快沉了下来,直觉告诉她,这起跨越两个城市的案子,恐怕比之前的案子都要复杂许多。
秦聿风抬眼看了一下墙上的挂钟,已经快十点了。他把资料和照片收进文件袋里,起身伸了个懒腰:“唉,看来又得出差一趟了,老程,这回你去不去?”
程述果断拒绝:“不去。”
祝好举起手,两眼放光:“我可以去吗?”
秦聿风笑了笑:“虽然我很乐意和祝小姐一起出差,不过你的伤还没好全呢,再养养吧,有消息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你们的。”
祝好有些失望,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提醒他:“秦警官,西临市毕竟不是你们的地盘,你自己要小心点。”
“放心吧,我好歹也是个队长,他们能拿我怎么样?”秦聿风无所谓地一耸肩,把文件袋放回旅行包里,又转头问程述:“老程,等我回来,能不能再上你家来蹭一顿饭啊?”
程述从厨房拿了两袋垃圾塞到他手里:“看心情。”
*
一眨眼,时间就到了三天后。祝好正躺在阁楼里看书,突然听到楼下客厅里程述的手机响了起来。
秦聿风去了西临市那么久,一直没传回什么有用的消息,这回会不会是他找到什么线索、要告诉程述?
她合上书,竖起耳朵,凝神聆听楼下的动静。
程述接起电话:“嗯,是我。”
紧接着就是漫长的沉默,再开口时,语气变得严肃起来:“什么时候的事?”
祝好觉得有些不对劲,从床上爬起来,掀开门帘,看到程述低着头倚着沙发靠背上。
察觉到她的视线,程述缓缓抬起头,祝好这才发现他的脸色有些难看,心里登时生出不详的预感。
等他挂了电话,祝好忙问:“老大,怎么了?”
程述面色凝重,顿了一下,才说:“老秦出事了。”
第92章
祝好心里一咯噔,赶紧从楼上下来:“怎么
了?”
程述捏了捏眉心,尽量用简练的语言把事情说清楚:“今天早上,有人在西临市一处废弃工地上发现了周逸坠亡的尸体,法医初步判断他是被人推下楼、颅骨碎裂而死,死亡时间是昨晚十一点左右。”
思绪还没理清,一股凉意便攀上颅顶,祝好怔住了,头皮一阵发麻。
周逸死了?
不仅死了,还是被人推下楼的。
结合他们之前的推测,难道这是……杀人灭口么?
疑虑一层层漫上心头,祝好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那这件事跟秦警官有什么关系?”
程述转了个身,双手撑在沙发靠背上,吐出一口气:“路口的交通监控拍到了老秦当时曾经在附近停留过,从那之后,就没人能联系上他了,现在西临市的警方把老秦列为了主要嫌疑人。”
嫌疑人?!
祝好浑身一滞,瞬间冷汗直冒。愣了几秒钟,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找到秦聿风的号码拨了出去。
毫不意外地,电话那头传出了机械的“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的提示音。
她抬头看向程述:“老大,现在要怎么办?”
程述面色沉郁,略一思考,朝她挥手:“去穿件外套,我们去警局一趟。”
*
好多天没来警局,办公楼内依旧忙碌而有序,或许是得益于祝好靠一只鞋、一瓶酒差点干翻两个悍匪的传奇事迹,警员们对他们的态度相比平时明显好了不少。
有个面熟的警员过来跟程述打招呼:“程先生,你来了。”
程述跳过寒暄,直入主题:“怎么回事?”
警员叹了口气,给他递上一打文件:“我们也是接到西临市那边的电话才知道这个消息。”
程述随意翻了翻资料,皱着眉问:“那边警方还有什么证据吗?”
光靠一个掐头去尾的监控视频,不可能轻易把一个秦聿风列为嫌疑人。
警员:“现在还不知道,不过西临市已经派人过来了,局长正准备开会,指名要你也去。”
程述显然对“开会”这种形式主义不太感冒,但这起案子不仅横跨两个城市,还牵扯到秦聿风,连局长都亲自出马了,可见事情并不简单。
他“嗯”了一声,转身向会议室走去,祝好连忙跟上。穿过走廊时,正好在拐角处碰到了温珣。
祝好有些惊讶:“温珣,你那么快就收假了?手上的伤没事了吗?”
温珣苦笑了一下:“听说秦队出事了,我哪还有心思休假,立刻就赶回来了。”
顿了顿,他看向程述:“程述,如果有什么我帮得上忙的,尽管说。”
程述大概是习惯了平时一见面就互掐,对他态度的突然转变有些不太适应,喉结轻滚,似乎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问道:“陈瑞泽的尸体还在吗?”
“在殡仪馆的冷库里,他的父母已经来认过尸了,不过程序没走完,暂时还不能领回去。”
“那麻烦你再对他做一次更细致、更全面的尸检吧。”
温珣点了点头:“我也正有此意。”
程述想拍拍他的肩膀,手抬到一半又犹豫了,揉了揉自己的鼻子,径直朝会议室走去。
会议室里已经坐满了人,有一部分祝好见过,还有一部分看起来很陌生,每个人的面色都很凝重。
祝好还是第一次见到警局的局长,他坐在会议室中间,大概四五十岁的模样,穿着笔直的制服,长相跟想象中差不多——一头干净利落的短发,利剑似的眉毛下面,一双眼睛炯炯有神。
看到程述进来,局长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坐到自己身旁的空位。程述笑了一下,摇摇头,拉着祝好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局长大概也知道他的脾气,没再勉强,清了清嗓,开始了会议。
一开始都是些场面话,大概就是西临市的代表远道而来,招待不周之类的,祝好这才发觉,那几个陌生的面孔应该就是西临市派来的警员。
坐在前面的两个小警员压低嗓门窃窃私语:“你知道吗,这回的事儿,局长都快急疯了。”
——淮江市警局的刑侦队长出了趟差,莫名就变成了一起谋杀案里下落不明的犯罪嫌疑人,局长不疯才怪呢。
另一个警员点头:“秦队走之前,我听他跟局长汇报过,说觉得这件案子有问题,局长本来不想让他去的……”
“那他为什么要趟这趟浑水?”
“谁知道呢。”
……
一轮客套话后,轮到西临市的警方代表发言了。
说话的是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留着平头的中年男人,简单介绍一下案情后,他把一个U盘插进电脑里,在会议室的投影仪上播放了废弃工地路口的交通监控拍到的那段视频。
时间显示是昨天晚上的十点半左右,一个身影出现在工地门口,虽然戴着帽子和口罩,但看得出是个年轻男孩。他不时左右张望,看起来十分谨慎。
平头男摁下暂停键,介绍道:“这个就是涉嫌杀害陈瑞泽的凶手,周逸。”
说完继续播放视频。
过了二十分钟左右,秦聿风从一辆出租车上下来,先是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左顾右盼一番后,走进工地里。
平头男摁下快进,过了半个小时左右,秦聿风又匆匆从工地里走出来,消失在监控范围里。
“那个废弃工地旁边摄像头不多,之后秦聿风同志的手机就关机了,追踪不到信号。”
会议室里响起一阵议论声,平头男接着道:“周逸手机里的通话记录显示在他坠楼的当天中午,曾用虚拟号码app给秦聿风同志打了个电话,通话时长为两分钟。”
淮江市的警员提出疑问:“光是一个通话记录就能随便怀疑秦队吗?”
“当然不是。”顿了顿,平头男又说:“根据调查,我们发现秦聿风同志从工地出来前,账户上有过一笔二十万元的汇款,经过对比,跟之前给孙彪转账的账户是一样的,转账人应该就是周逸。”
一直沉默的局长突然发话:“所以你们觉得是秦聿风收受了贿赂,然后灭口?他是名经验丰富的警察,就算要杀人,也不至于留下那么多漏洞吧?”
“如果是有预谋的犯罪,确实不会留下漏洞,但如果是激情犯罪呢?毕竟我们也在周逸身上发现了不少打斗留下的伤痕,也许——”平头男停了一秒钟,强调:“我也只是假设,也许是秦聿风同志觉得这个价格低了,想狮子大开口,但周逸没同意,所以发生了争执,结果秦聿风不小心把他推下楼了呢?”
说着他推了推眼镜,笑了一下:“局长,既然都是警察,你也明白办案要讲求证据的。我知道秦聿风同志口碑很好,我们也不想随便怀疑他,可他现在下落不明,至少得先找到他、跟他了解具体情况才能下结论。”
局长脸色铁青,看起来差点就要拍案而起、破口大骂了,但最终还是硬忍下来,没再接话。
坐在祝好前面的小警员用胳膊肘捅了捅另一个人,低声问:“诶,你觉得真是秦队做的吗?”
“不会吧,秦队是那种人吗?”
小警员努了努嘴:“我觉得很难说啊,二十万呢,对我们这种公职人员来说不算是小数目了。”
祝好的胸口仿佛被塞了一把冰渣,沉甸甸、冷冰冰的,坠得有些难受,她捏紧拳头,刚想要替秦聿风辩解,就看到程述突然伸手拍了拍小警员的肩膀。
小警员吓了一跳,回头看他:“什么事?”
他眼珠子向下一斜,睨视着小警员,没头没脑地问了句:“你在警局工作多久了?”
小警员虽然对他印象不太好,但还是颇有顾忌,无端被他看得心头发怵:“两、两年,准确地说,两年零三个月。”
“两年三个月,你们秦队平时是个怎么样的人,难道你还不了解吗?”他的语气很平静,却透露出不容置疑。
“我、我……”小警员被他说得哑口无言,一张脸涨得通红,小声辩解道:“可是,人总是会变的……”
“谁都可能会变,但你们秦队不会。”程述打断他,“与其在这儿胡乱猜忌,不如赶紧想办法找到他。”
小警员被他呛住了,尴尬地咳了一声,刚要转过头,又被程述叫住了。
“你举手问一下那个平头,能不能把完整的监控视频、通话记录都给我们一份。”
小警员欲言又止,脸上的表情写着“你为什么不问”,但最终还是在对视中败下阵来,悻悻地举起手:“那个……麻烦把完整的监控和通话记录都给我们拷贝一份,我们也想尽一份力,看看能不能尽快找到秦队。”
平头倒是答应得爽快:“当然没问题。”
会议结束后,程述带着拷贝了监控和通话记录的U盘回到了秦聿风的办公室。
秦聿风出差的这几天,窗台的花没人照顾,已经有些蔫了。祝好接了杯水倒进花盆里,转过身时,程述正坐在办公桌前,凝神看着屏幕上的监控视频,手边放了支笔,潦草地记录着什么。
祝好凑过去看他写的东西。
12:43第一次通话,周→秦,通话时间2分03秒
22:32周进入工地
22:51第二次通话,秦→周,未接
22:52秦进入工地
22:59第二次通话,秦→周,未接
23:10第三次通话,秦→周,未接
23:26秦离开
她问程述:“老大,你发现了什么疑点吗?”
对于秦聿风的人品,祝好是深信不疑的。
虽然之前他们就怀疑西临市警局内部有问题,可对方既然敢大大方方把这份视频和通话记录,就说明他们笃定了光凭这些查不出什么端倪。
程述默不作声地盯着那张纸,过了一会才答:“时间线有些奇怪。”
祝好问:“哪里奇怪了?”
程述撑着额角说:“我还在捋。”
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敲响,是刚才在会议室的那个小警员:“程先生,局长请你去他办公室,说有事要跟你商量。”
程述继续在纸上写写画画,头也不抬:“不去,没看到我正忙着呢。”
小警员仿佛早有预料:“局长说你一定会拒绝,但是这件事跟秦队有关,很重要,请你务必去一趟。”
程述的笔尖一顿。
片刻后,他把笔放下了:“祝好,你先在这儿等我,我一会儿就回来。”
第93章
程述一离开,祝好就接替了他的工作,研究起纸上的时间线来。
她在几次通话时间下面划了横线,除了中午那通电话是周逸打给秦聿风的之外,其余几通电话都是秦聿风给周逸打的,间隔时间很短。
看起来就像是他们约在了废弃工厂见面,到了约定的地点后,秦聿风没找到人,所以拨了几通电话,但周逸都没有接。
周逸为什么会约秦聿风见面?
到了约定的地点后,他又为什么没接电话?
他们最终见上面了吗?
祝好把这些疑问记在纸上,又接着往下看。
周逸是十点半左右进的工地,二十分钟后,也就是十点五十分左右,秦聿风也进去了;约摸过了半个小时,秦聿风又从里面出来,监控里的他是一路小跑离开的,看着似乎有些慌张。
工地里没有摄像头,这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祝好盯着视频又看了一会儿,突然想到什么,从资料里翻出那份转账记录。
转账记录中显示,秦聿风收到汇款的时间是23点22分,也就是说,他当时还在工地里。
难道真的像西临市警方说的那样,周逸把秦聿风约出来是想要向他行贿,可钱转过去之后,秦聿风临时想要加价,最终两人发生争执,他失手将周逸推下楼后匆匆逃离吗?
这个念头仅仅在脑海里闪过一瞬,就被祝好否定了。
程述跟秦聿风相识多年,平时他对一切人和事都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今天在会议室里却反常地回怼了那个小警员,说明他对秦聿风的人品是百分百信任的。
而她……
郑文昊那件案子中,她选择相信李砚川,现在实在不应该怀疑当初救她一命的秦聿风。
祝好从这些胡思乱想中抽回神思,继续把注意力放在那张纸上,打算一个一个解决刚才提出的问题。
首先,周逸为什么会给秦聿风打电话?
秦聿风身为一个有经验的刑警,在接到来自嫌疑人的电话后,会出于什么原因,在没有告知任何人的情况下,决定只身赴约?
难道说,周逸有什么重要的线索要交给他吗?
如果西临市的警方内部真的有问题,那么周逸很有可能知道些什么、并且已经对他们失去了信任,所以选择把线索交给秦聿风。
秦聿风这些天一直在跟随西临市警方办案,多少也察觉出了一些端倪,所以在接到周逸的电话后,权衡再三,决定赴约。
然而到了约定的地点后,他连续回拨了三个电话,周逸都没有回应。
周逸为什么没接电话?
祝好把那几个时间线来回过了几遍,心头掠过一个模模糊糊的揣测,拿起手机给温珣打去了电话:“温珣,你还在警局里吗?”
温珣:“刚要走,怎么了?”
祝好:“我有几个专业性的问题想问你。”
温珣:“你现在在哪儿?”
祝好:“我在秦队的办公室。”
下一秒,办公室的门就被敲响了,温珣推门进入,笑着走到她身边:“祝好,找我有什么事?”
祝好把几张现场的照片递给他:“光从这几张照片,能判断出这个人是自杀的还是被人推下楼的吗?”
温珣接过照片:“这是秦队那起案子?”
“是。”
得到肯定的答案,他拿起照片认认真真地看了几眼。照片拍得很全面,有近照,有特写,也有从远处拍下的全景。
过了一会儿,他得出结论:“跳楼自杀属于自由落体,而被推下楼的受害者受到外力作用,一般落地点会比跳楼自杀的距离远一些。单从照片上看,这个受害者更像是被推下去的,不过也仅仅是推测,如果能亲自做尸检,应该能得到更准确的信息。”
祝好想了想,又问:“尸检确定的死亡时间能精确到什么程度?”
温珣略一思考:“如果死亡时间在48小时内,最多能精确到相差半小时吧。”
西临市的法医判断周逸的死亡时间是晚上十一点左右,如果前后误差半小时,很有可能在秦聿风进入工地之前,周逸就已经坠楼了,所以才没办法接他的电话。
最后一个问题,他们见上面了吗?
从监控视频中看,秦聿风离开的时候身后并没有其他人,但他的状态明显有些紧绷,所以他一定见到
了些什么。
是什么呢?周逸的尸体?真正行凶的人?还是……
祝好正咬着笔杆子思考,温珣不知从哪儿掏出一颗棒棒糖,剥开糖纸递到给她:“笔上细菌很多,用这个代替吧。”
把颅骨、脏器和哈根达斯放同一个冰柜的人,居然会说出这种话,也是挺稀奇的。
祝好接过棒棒糖塞进嘴里,温珣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放心吧,秦队一定会没事的。”
随着好感度的提升,可攻略对象的举动也会比之前亲昵一些,不过似乎不会轻易越界。
说实话,祝好也并不反感他的靠近,毕竟这点好感度不是靠亲亲抱抱、而是她辛辛苦苦用半条命换来的。
温珣看了一眼腕间的手表:“快十点了,你还不回家吗?”
“我在等程述,他被局长拉去谈话了,说是有很重要的事。”
“去多久了?”
祝好想了想:“一个多小时了吧。”
温珣笑:“那估计得等到十二点钟,你别看我们局长一脸正气,其实说话啰嗦得要死。”
十二点钟?难怪程述一开始不愿去他办公室呢,一旦进去,没有三个小时都别想出来。
温珣见她叹气,说:“这样吧,我先送你回家,你留言跟程述说一下就行。”
见祝好没有马上答应,他打趣道:“放心,这回我一定不会被绑架了。”
祝好被他逗笑了,掏出手机给程述发了条信息,收拾好办公桌,跟他一起离开了警局。
祝好坐上副驾驶,系好安全带,发现他的后视镜上挂了个小小的平安符。
温珣打开空调暖风,看祝好一直在看那个平安符,笑了笑:“上回那件事快把我妈给吓死了,回国之后就去给我求了个符,硬要我挂在车上保平安。”
祝好点点头,问:“那个胸针,她喜欢吗?”
“当然喜欢了,她还夸我眼光变好了不少,我告诉她是有人帮忙挑的。”温珣偏头看了她一眼,嘴角微微扬起:“对了,她说下回有空,让我带你回家里吃个饭。”
啊不是,这才40好感度就要见家长了?
祝好有些尴尬,连忙岔开话题,想翻过这一页:“温珣,你跟程述关系为什么那么差啊?”
“也不算关系差吧,可能——”温珣想了想:“跟他吵嘴已经成了一种习惯,见面不吵上两句反而觉得不自在。”
说完又笑:“你别说,之前他离开警局的这几年,没人能让我损几句,我还挺寂寞的。这大概就属于,看见的时候头疼,不见的时候嘴痒吧。”
祝好笑得前俯后仰,暂时把烦心事抛在了脑后。
车很快开到程述家附近,虽然路又窄又乱,车不好走,但温珣还是坚持把她送到楼下:“我就不上去了,等家里灯亮了我再走。”
祝好点点头,跟他说了声晚安后,下车径直往楼道里走。
回到家里刚打开门,就听见“扑通”一声重响,是白眼狼从柜子上跳下来的声音。
她摁开灯,敷衍地摸了两把白眼狼的脑袋,然后走到窗边对着楼下温珣的车招了招手。
温珣闪了两下灯,算作回应,然后缓缓把车开走了。
这一天下来可太累了,祝好摇摇晃晃地走到沙发旁,颓然地倒了下去,望着天花板上的吊灯发呆。
秦聿风已经一天一夜没有消息了,他现在会在哪儿呢?
他是个可攻略对象、好歹也算是游戏的主角,最基本的主角光环应该还是有的吧?那是不是说明,他不会有生命危险?
也不对,要说这个游戏的主角,应该是祝好自己才对。而她都三番五次差点gameover,秦聿风会不会……
呸呸呸!祝好晃了晃脑袋,想赶紧把这个不吉利的想法从脑海里赶出去。
“喵——”白眼狼叫了一声,伸出爪子拍了拍她的裤腿,然后一步三回头地奔向自己的饭碗。
这是又饿了?
祝好起身给它的碗里加满了猫粮,它只低头闻了闻,又蹭着祝好的裤腿喵喵叫唤不停,如果它会说人话,那要表达的应该是“老子不吃猫粮,老子要吃罐头”。
一天一个罐头,都是被程述惯出来的坏毛病!
祝好本不想搭理它,奈何它一直嗷嗷叫个不停,颇有吃不到罐头不罢休之势,把祝好本就混乱的思绪搅成一团,不得已只好打开放罐头的橱柜,却发现里面已经空了。
已经十一点了,不过刚才回来路过宠物医院时,门头的招牌好像还亮着,程述现在还没回信息,估计还在被那场冗长的谈话折磨着呢。祝好想了想,穿上外套拿钥匙出了门。
在路上她打开控制面板,从系统商城里兑换了200块钱,走到宠物医院门口时,恰好看见在那个长得跟弥勒佛似的医生在喷洒消毒剂。
因为经常来买猫粮,弥勒佛医生已经认得她了,笑着问道:“是白眼狼的家长啊,白眼狼最近还健康吗?”
祝好笑了笑,这称呼还真是有够奇怪的。
“挺好的,我想给它买点罐头,还有一只化毛膏。”
弥勒佛医生指了指货架:“你挑吧,我刚做完一场手术,你买完我就下班了。”
祝好应了一声,从货架上挑了几种不同口味的罐头,又顺带买了几包小鱼干。结账的时候,不禁暗暗感慨:“在家躺一天,撒撒娇就有好吃的从天而降,下辈子如果能做只猫就好了。”
付完钱,她提着装罐头的袋子往家里走。
宠物医院离程述住的那栋筒子楼不算远,只是这条路不靠近大马路,这个点路上的行人寥寥无几,年久失修的路灯也忽明忽暗,不时发出“滋滋”的电流声。
祝好有些后悔下楼买罐头的决定了,反正白眼狼那么胖了,少吃一顿也没事。她裹紧外套,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快要走到楼道前面时,一颗小石子不知从哪里滚出来,蹦蹦哒哒在地上弹了几下后,撞在祝好帆布鞋的鞋帮上,停了下来。
祝好低头看着那颗小石子,愣怔片刻,转头顺着它蹦哒的轨迹看向一条漆黑的深巷。
这条巷子处在两栋挨得很近的筒子楼中间,巷子口放了两个臭气熏天的垃圾桶,平时根本不会有人进去。
那这颗小石子……又是怎么来的呢?
正思忖着,又一颗小石子从黑暗中蹦哒出来,从她鞋尖前面掠过,滚到路中央。
是觅食的小野猫吗?
祝好停在原地思索片刻,看了看手里提着的猫罐头,神使鬼差地调转了方向,朝巷子走去。
刚走到巷子口,她脑子里突然闪过被孙彪绑架的那个夜晚,陡然间顿住脚步。不行,这样太危险了,万一巷子里藏着的不是野猫,是个坏人怎么办。
她伸长脖子张望了一下,巷子里似乎空无一人,更没有什么小野猫,于是深吸一口气,抬腿要走。
转身的瞬间,胳膊突然被一股力道攥住,接着耳边生风,整个人不受控制地被扯入幽深的黑暗中。
完了,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她脑子“嗡”的一声,下意识想要叫出来,还没来得及发声,嘴就被一只手死死捂住,紧接着一个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轻声说:“别怕,是我。”
第94章
虽然被狠狠拽了一把,但祝好却没有摔在地上,而是跌进了某个人的怀里。
思维停滞了片刻,她才恍然回神,挣扎着想要说话,可嘴还是被捂着,只能发出“唔唔”的声音。
“嘘——”温热的吐息轻拂过耳畔,身后的人仍保持着把她圈在怀里的姿势:“是我,秦聿风。”
祝好定住了。
秦聿风:“我松手了,你别叫。”
祝好点头。
身上的禁锢一松,她终于得以扭头往后看,虽然黑暗中看不清面貌,但她还是认出了那个熟悉的轮廓,小心翼翼地试探道:“秦警官?”
秦聿风重重地叹了口气,低声说道:“对不起,祝小姐,是不是吓到你了?”
祝好心说不被吓到才有鬼呢,被绑架的阴影还未散去,又给她整那么一出,心脏病都差点吓出来了,要不是她还保留着一丝理智,早就给他来上一肘子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心情堪堪平复,转身问道:“秦警官,你还好吗?”
秦聿风勉强笑了一下,声音有些虚弱:“我还好,老程呢?”
巷子很狭窄,祝好的后背紧紧贴着他的胸膛,甚至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的热量,连忙挪了个位置,跟他一起靠墙坐着:“老大还在警局,局长有事找他聊,说是……跟你有关的事。”
说着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快十一点半了。
程述还没回复她的信息,难道真的跟温珣说的一样,不聊到十二点他都走不开吗?
祝好想给他打个电话,秦聿风却伸出手覆在屏幕上:“先别,我不想让警局的人知道我在哪儿。”
祝好心底一突:“为什么?你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面对一连串的疑问,秦聿风轻轻摇头,把脸埋在掌心里,长长地吁了口气:“说来话长。”
他没有继续往下解释的意思。
虽然不知道在过去的一天一夜里他都经历了什么,但祝好看得出他全身上下都透露着一股疲倦的气息。
她刚要把手机收起来,却透过屏幕暗淡的光,发现他嘴角有块淤青,忙问:“秦警官,你受伤了?”
秦聿风苦笑了一下:“没关系,不是什么严重的伤。”
“我们回家里包扎一下吧。”
祝好起身要拉他,可他却纹丝不动,依旧保持着那个蜷着腿蹲在墙角的姿势:“不用了,西临市那边已经派人过来了吧?我担心有人在暗中盯着,最好还是不要露面。”
果然是西临市的警方有问题吗?
祝好愣住了,一时没办法把这么多复杂的信息串联起来,但也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只好问:“那怎么办?”
秦聿风抱着脑袋想了一会儿:“我得先找个别人不知道的地方藏起来。”
别人不知道的地方?祝好有些为难。
程述家绝对是不可能的了,如果秦聿风能大摇大摆上去,也不至于偷偷摸摸蹲这儿等她半天;温珣还在警局工作,他家更是不安全;旅社、酒店都需要登记,系统虽然给了她完整的身份信息,但却没给她身份证……
怎么办呢?
斟酌了片刻,她掏出手机拨通了李砚川的号码。
过了好一会儿电话才接通,李砚川的声音听起来带着惊喜:“喂,好好。”
背景充斥着嘈杂的音乐声和喧闹声,毕竟这个点正是酒吧最热闹的时候。
祝好问:“李砚川,你在忙吗?”
“不忙,你等等。”噪音逐渐变小,他似乎是换了个安静的地方,“好好,这么晚给我打电话,有什么事吗?”
祝好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他:“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李砚川甚至没问她要帮什么忙,就先一口答应下来:“没问题,需要我做什么?”
“开车来我家一趟,嗯……别开太显眼的车,越低调越好。”她瞥了秦聿风一眼:“对了,顺便带件干净的外套,男式的,可以吗?”
*
夜间马路不拥堵,不到二十分钟,一辆银色的面包车就缓缓停在楼下。车窗摇下,李砚川露出一张没心没肺的笑脸,朝她摆了摆手:“好好。”
祝好指挥他把车停靠在巷子口,趁着四下无人,拉开车门,让秦聿风先进了车里。
这大概是酒吧用来送货的面包车,后车厢堆着几个箱子和一些杂物,确实挺符合祝好要求的“低调”。
秦聿风在后排落座,先是客套地跟李砚川打了声招呼:“李老板,真是麻烦你了。”
“别这么说,好好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李砚川从副驾驶拿了个袋子递给他:“这个点商场都关门了,我只好找了件我自己的衣服带给你。我俩身高差不多,应该合适,你先凑合穿一下。”
秦聿风尴尬地笑了笑,脱去了身上满是污渍和灰尘的牛仔外套,换上了李砚川的呢子大衣。
大衣上用金色的丝线绣着精致的燕子图案,与他的小麦肤色和硬汉气质格格不入。祝好想笑,又觉得实在不合时宜,只得硬生生憋了回去。
李砚川拧动钥匙,启动车子,转头问祝好:“我们现在去哪儿?”
去哪儿呢?祝好也有些拿不定主意,想了想,说:“先开着吧,往人少的地方开,我和秦警官有事要谈。”
李砚川点点头,踩下油门,从后视镜中瞥了祝好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祝好当然知道他想问些什么——如果她对一切毫不知情,一定也会好奇往日威风凛凛的刑警队长为什么会沦落得如此狼狈。
她也有很多问题想要问秦聿风,但现在最重要的,首先是确定他与这件事究竟有没有关系。
短暂的思考后,她打开系统商城,用50积分兑换了魅力值。
系统弹出“兑换成功”的提示后,她转向秦聿风,一字一顿问道:“秦警官,周逸的死跟你有关吗?”
或许是这个问题太过直白,后视镜中,李砚川的眼神闪过一丝惊讶,不过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充当司机的角色。
车窗外流转的灯光晃过秦聿风的脸庞,他垂下眼睑,睫尖微微颤动,声音也有些沙哑:“没有,我到那儿的时候,他已经……摔下来了。”
在魅力值的作用下,可攻略对象会说出“发自内心的话语”,所以他没办法撒谎。
看来一切跟祝好推测的差不多,周逸之所以没有接秦聿风的电话,是因为她当时已经被人从楼上推下来了。
祝好长长松了口气,同时又因为自己对他的不信任生出了些许愧疚。
“所以,”李砚川从他们的对话中把事情猜了个大概,小心翼翼地开口:“秦警官是遭什么人陷害了吗?”
祝好和秦聿风对视了一眼,苦涩地笑了一下:“可以这么说吧。”
李砚川没吭声,沉默了一会儿,又问:“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吗?”
祝好一开始找到他,就是想问问他能不能给秦聿风找个暂时落脚的地方,但这时她又有些犹豫了,毕竟李砚川虽然有钱,但也只是个普通人,这件事比她想象中的要难应付,万一把他牵扯进来……
李砚川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好好,秦警官,你们不用替我担心,能帮的我会尽力而为,帮不了的我也不会逞强。”
既然他都已经这么说了,祝好也不跟他客气了,问道:“李砚川,除了那栋别墅,你名下还有其他房产吗?”
“有的,不多,淮江市内还有三四套吧。”他的语气波澜不惊,也没有任何炫耀的意思,就好像在阐述一件稀疏平常的事。
祝好:“……”
秦聿风:“……”
他对“不多”这个词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祝好问:“那有没有稍微偏僻、入住率没那么高的地方?”
李砚川思考了一会儿:“我前两个月刚买了一套公寓,是个新开发的小区,环境很好,周围有山林和天然温泉,不过就是离市区太远了,交通不太方便。”
他的“不方便”,对现在的秦聿风来说就是最大的方便。
祝好厚着脸皮问他:“那你能不能……把那儿借给秦警官住几天?”
这请求实在有些过分,但她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了,毕竟李砚川是她在这个世界里唯一会爆金币的人脉。
李砚川想也没想就爽快地答应:“没问题,那个房子是精装修的,拎包就能入住。”
承蒙了好意的秦聿风看着有些局促,尴尬地抓了抓蓬乱的头发:“我就住两天,不会给你添麻烦的,等事情结束了我立刻搬走。”
李砚川倒是毫不在意,调转了车头的方向,对他们笑了笑:“没关系,你想住多久都可以,反
正房子空着也是空着,如果住得不舒服,可以换一套……”
常年作风简朴的秦警官被某位酒吧老板的豪爽做派震惊了,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有张床给我睡觉就行,我不挑。”
解决了一件事,车里沉重的气氛被冲散了一些,祝好也放松下来,刚往座椅上一靠,突然想起什么,又猛地坐直身子:“李砚川,现在几点了?”
李砚川低头看了仪表盘一眼:“十二点二十分。”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你的手机能借我用一下吗?”
——刚才为了不暴露行踪,秦聿风特地嘱咐她先关机。
这时她突然想起来,万一程述回到家发现她“不知所踪”,电话还关机,肯定又得急疯了。
接过李砚川递过来的手机,她拨出了程述的号码。
刚一接通,听筒里就传来他极不耐烦的声音:“谁!”
“老大,是我。”
“你……”程述的声音听起来又气又急,“不是让你在警局里等我吗?”
“温主任说你还要聊很久,就先送我回家了……”祝好说:“我不是给你留言了吗?”
“那你回了家为什么不好好呆着,又去哪儿了……不对,这是谁的电话?”
祝好愣了一下:“李砚川。”
电话那头的程述沉默良久,半晌才咬牙切齿地憋出一句话:“祝好,你可真行。”
祝好:“……”
她不由得脑补了一出叛逆的女儿夜不归宿、私会情郎,老父亲痛心疾首、恨铁不成钢的戏码,向秦聿风投去求助的眼神。
秦聿风接过手机,下意识往窗外看了一眼。
车子驶离市区后,路上几乎已经没有行人和车辆了,黑漆漆的夜路只有这辆面包车在飞驰而行。
他压低声音,道:“老程,是我。”
“……”程述顿了一下,思绪终于续上弦:“秦聿风?你特么在哪儿!”
第95章
如李砚川所说,这个小区确实交通不便,面包车在蜿蜒又荒凉的山路上行驶了将近十分钟,前方的路才逐渐开阔起来,道路两旁是修整齐的桂花树,散发着怡人的花香。
“我已经预付了三年的水电费,水、电都可以正常使用。”等电梯的时候,李砚川向他们介绍:“这边的安保很不错,闲杂人等一般进不来,秦警官你放心住就好了。”
这一点祝好倒是认可,毕竟刚才小区门口的保安再三核对了李砚川的身份证和号码,看着那辆面包车还是一脸不可置信,又给物业总部打了电话确认,折腾了一番才边道歉边把他们请进来。
小区的入住率不高,只有零星几户人家亮着灯。祝好看着大堂光洁照人的大理石瓷砖上映出几人的身影,忍不住问:“李砚川,开酒吧真的能挣那么多钱吗?”
李砚川笑:“开酒吧只是我的爱好,每个月也就挣点零花钱吧。”
“那你怎么能买得起那么多房子啊?”
李砚川解释:“我爸是开建材公司的,在我名下挂了几家公司商铺,不过我对他那些生意不太感兴趣,几年前偶然接触了调酒,才开始经营酒吧。”
似乎是担心祝好把他当成那种不食肉糜的富二代,又急忙解释:“其实其他那几套房子我一点都不想要,是我爸妈硬要给我买的,我觉得钱还是得自己亲手挣的用得开心。”
这解释还不如不说呢,祝好感觉万箭穿心,有些后悔挑起这个话题了。偷偷瞅了秦聿风一眼,他果然也同样是一脸一言难尽的表情。
还好电梯很快就到了,这个自取其辱的话题才告一段落。
李砚川用指纹打开门,揿亮门边的灯,领着他们往屋里走。
“这里的床品都是新的,衣柜里有一两套换洗的衣服,秦警官你如果不嫌弃可以先换上。”
秦聿风苦笑:“能住那么好的地方我还嫌弃什么,我感觉自己就不是个在逃的‘嫌疑人’,而是来度假的。”
他脱下李砚川借他的那件呢子大衣,在明亮的灯光下,祝好才发现他里面那件打底的衬衫袖子上有些斑驳的血迹,心底咯噔一下,忙问:“秦警官,你这是怎么了?”
秦聿风没所谓地笑笑:“那天晚上被人划伤的,我离开西临市之前找小诊所包扎过了。”
“是谁?”
秦聿风摇摇头:“不知道,没看清……”
他话还没说完,门铃就被摁响了。
李砚川快步走到门前,从猫眼向外看了一眼,打开了门:“侦探先生。”
程述脸色不太好看,但还是象征性跟他点点头算是打招呼,然后直奔坐在沙发上的秦聿风:“老秦?”
秦聿风故作轻松地打趣:“哟,来那么快,想我了?”
程述没好气:“想看你死了没。”
秦聿风笑:“让你失望了,一时半会死不了,过来之前你关机了吧?”
“废话。”程述上下打量他,显然也发现了他袖子上的血迹,抱着双臂叹了口气:“到底发生什么了?”
秦聿风没吭声,朝李砚川的方向看了一眼。
祝好明白他的意思,把李砚川拉到角落里,低声问他:“李砚川,可以再请你帮个忙吗?”
“你说。”
祝好回头看了看秦聿风和程述,又转头对他说:“麻烦你去便利店给秦警官买点基础的日用品,还有一些处理伤口的药。”
李砚川不傻,也知道自己在场有些话他们不好放开说,便点头答应:“好。”
祝好把他送出门外,冲他笑了一下:“谢谢你啊,李砚川,今晚真的给你添了太多麻烦了。”
李砚川眼睛一弯,抬手将她鬓边的碎发捋到耳后:“别这么说,好好,能帮到你我很开心。”
送走李砚川,祝好关上门,看到秦聿风正和程述说着什么,应该没注意到李砚川刚才亲昵的举动,这才松了口气。
在乙游里想要一碗水端平还真是不简单。
李砚川离开后,屋里就剩下他们三个人。程述虽然来得急,但路上还是没忘记给秦聿风带了几瓶水和一些吃的。
秦聿风狼吞虎咽吃完两个汉堡,又咕咚咕咚喝了大半瓶水,才长吁了一口气,接着自嘲地笑了笑:“靠,我怎么跟个难民一样。”
程述一屁股坐在客厅中间那张大理石茶几上,朝他扬了扬下颌:“说说吧,到底什么事?”
*
秦聿风在西临市呆的那几天,表面上是参与调查,实际上一直在不动声色观察着警局内部的情况,确实也隐隐察觉出许多不寻常的地方。
特别是对于陈瑞泽和周逸这起案子,那边的警方永远是避重就轻的态度,而且刻意提防着他,他始终没办法接触到案件最核心的资料。
他总觉得这起案子背后牵扯的东西比自己想象中的复杂得多,却苦于找不到突破的口,直到那个中午,他接到了一个陌生的来电。
电话那头的人用的是变声器,先是问他是不是来自淮江市的警察,得到肯定答案后,约他晚上十一点在废弃工地见面。
秦聿风一开始并没有放在心上,只当是个无聊的骚扰电话,但跟祝好推测的一样,对面的人给出了一个他无法拒绝的条件。
他说,他有陈瑞泽被害案的重要线索要交给秦聿风。
程述忽然哼笑:“他这么说你就信了?”
秦聿风给了程述一个“你当我是傻x吗”的表情:“他准确地说出了孙彪他们挖出陈瑞泽尸体的地点。”
当时,秦聿风问他:“你是周逸吗?”
对面沉默良久,没有回答,而是直接把电话挂断了。
那天晚上,秦聿风想了很久,还是如约打了辆出租车来到工地门口。他按照那个电话回拨过去,却一直无人接听,只得先往工地里走。
工地很大,除了两三栋进行到浇筑混凝土阶段就停工的烂尾楼之外,到处都是沙堆和砖块。
他在里面转了一圈,没见到周逸的身影,就又拨了一次电话。
这回,他听到似乎有隐隐
约约的手机铃声从某栋楼的高处传来,循声往上看去,却什么也没看到。
电话被挂断了,他第三次拨了过去,同时试探性叫了声:“周逸?”
就在这时,他听到不远处的一堆乱石后面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连忙小跑过去查看,却见周逸仰面躺在地上,脸色惨白,后脑下的地面上已经洇了一大滩血。
他心一紧,下意识拿出手机想要打120,周逸却用最后的力气抓住的他的手。
秦聿风知道他的意思,他当时颅骨已经严重变形,整个人只剩最后一口气了,就算120能及时赶到,恐怕也无力回天。
于是秦聿风抓紧时间问他:“周逸,你要给我的线索呢?”
周逸看着他,刚张嘴就吐出一口鲜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左脸,然后眼神逐渐失焦,很快就咽了气。
听到这里,祝好不解:“指自己的脸?什么意思?”
秦聿风双眉紧拧:“不知道,我还没琢磨透,突然听到楼上传来动静,往上一看,就看到一个黑影一闪而过。”
当时来不及多想,秦聿风拔腿就追了上去。
那栋烂尾楼有二三十层,里面黑漆漆一片,秦聿风没办法判断那个黑影具体在哪层楼,只得打开随身携带的手电筒一层一层查看。走到某一层时,突然有一个黑影从柱子后闪出,紧接一个拳头迎面袭来。
秦聿风下意识闪身一躲,那人一拳擦着他的嘴角而过,顺势绕到他身后,用手肘卡住了他的脖子。
秦聿风很快反应过来,一咬牙,把右脚插进他两脚之间用力往前一勾。那人重心不稳,向后摔去,手臂的力道却丝毫不减,带着秦聿风在地上滚作一团。
“从身手上看,那家伙不是小打小闹的,也不像是警校里教的功夫,更像是……受过专业训练的雇佣兵。”
程述微微皱眉:“雇佣兵?”
秦聿风:“我也是后来复盘的,当时事情发生得太快,我根本没时间思考。”
不过看样子,那人也不恋战,或者说,他并不打算要秦聿风的命。
缠斗间,他突然从靴子里抽出一把匕首,往秦聿风的手臂上划了两刀,趁他吃痛的功夫,快速蹿到楼道护栏,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跃。等秦聿风捂着滴血的伤口从地上爬起来时,已经不见了他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