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了手电筒,秦聿风在黑黢黢的夜里寸步难行,正要打电话求助,手机却弹出一条信息,显示他的银行卡收到20万的汇款。
看到那个账户,他心一凛,立刻察觉到不对劲。
这些天他没办法接触到太多新线索,只好把之前那些卷宗翻来翻去看了无数遍,甚至快把里面的信息都背下来了。
而他看着屏幕上收到的那笔汇款,很快发觉转账的账户跟周逸雇佣孙彪时,给他转定金的账户一模一样。
一瞬间,秦聿风脊背发凉,后知后觉自己已经掉入了某个陷阱:“周逸明明死在我面前,我到楼下时甚至还检查了一遍他的尸体,他早就没了呼吸,又怎么能给我转账呢?这明显是个早就挖好的坑,就等着我往里跳。”
没错,这是个早就挖好的坑,只要有人发现周逸的尸体,加上他手机里的通话记录和转账记录,很快就能把“收受贿赂、杀人灭口”这口黑锅扣到秦聿风头上。
意识到这一点,秦聿风没有迟疑。
他先是找了家黑诊所,花光身上的现金请医生帮他简单包扎了伤口,并嘱咐他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然后趁着夜色赶到高速路口,趁着司机休息的当儿爬上一辆挂着淮江市车牌的运货车,一路躲藏,终于在第二天傍晚回到了淮江市。
第96章
祝好有些疑惑:“秦警官,为什么你不能回警局跟他们解释清楚呢?”
且不说西临市警方是不是真的有问题,淮江市的警方肯定是向着秦聿风的,特别是在得知真相之后,更不可能不帮他。
程述摇头叹息:“没那么简单,事情是在西临市发生的,按照规定也必须在那儿接受调查,就算是刑警队长,也轮不到淮江市插手。”
秦聿风也接过话茬:“只要我一天不离开西临市,他们就随时有机会对我下手。而且在他们的地盘上,给我泼脏水可简单多了。”
这么一说,祝好也觉得自己刚才的想法过于天真了。
短短两三天时间内,制定出既能杀死周逸这个知道内幕的“嫌疑人”,又能让秦聿风不再参与调查、甚至可以将周逸的死归咎到他身上这样一箭三雕的计划并完成实施,除了警方之外,必定还需要其他势力的配合。
也就是说,他们这回面对的或许是一个庞大的犯罪组织。
祝好有些头疼,这破游戏,怎么系统给出的任务难度一下子跨度那么大?
不过再难的案子,也得着眼于当下,一步一步来。
她想了想,问道:“所以说,秦警官接到那个电话到底是不是周逸打的?”
秦聿风迟疑了一下:“电话对面的人用了变声器,我也有些拿不准。”
程述似乎想到了什么,眉心皱了皱:“我觉得电话真的是他打的。”
他解释:“从监控上看,周逸走进工地时并没有被人胁迫的样子,也没有其他人随行,所以我更倾向于,他是真的有东西要交给你。”
祝好也想起白天在警局看的监控里,周逸确实是只身一人进了废弃工地,而且他看起来很谨慎,不时左顾右盼,如果被人跟踪,他一定能很快察觉。
她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有人提前得知了周逸的行踪,提前藏在楼上埋伏周逸,抢走了他的手机和那个重要线索,又将他推下楼?”
正因如此,秦聿风给周逸打电话时,才会听到手机铃声从楼上传来,因为当时他的手机已经在那个人手里了。
祝好有些失落:“可如果这样,唯一的证据不就没了吗?”
“西临市的警方或许只是一顶保护伞,我根本不知道真正的势力埋根在哪儿。”秦聿风眸光一暗,长叹了一声:“怪我太大意了,一心想着赶紧找出证据,居然没想到他们会来这么一出。”
程述扬起嘴角,语气讥诮:“谁让你硬要趟这趟浑水呢?当时好好在淮江市呆着不就什么事也没有了?”
祝好很想给他翻个白眼,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说风凉话。
秦聿风倒是没生气,只是看着他笑了笑,没头没脑问道:“局长都找你聊什么了?”
程述嗤笑:“你都在逃嫌犯了,还操心这个呢?”
秦聿风:“他是不是苦口婆心劝你不要插手这件事?”
“嗯。”程述伸了个懒腰:“这老家伙还是那么啰嗦。”
“那你答应了吗?”
程述沉默了一会儿,说:“……没有。”
祝好诧异地瞅了他一眼。
秦聿风一脸“我就知道”,同时又面露担忧:“说真的,老程,你听他一回。西临市的水太深、太浑了,我一个在职的警察都能被他们算计,你……”
程述打断他:“我不去,你当一辈子的逃犯吗?”
秦聿风喉头一窒,没说完的话登时卡在了嗓子眼里。
他目光微微闪烁,过了好一会儿,也学着程述的样子,露出一个掺着揶揄的笑:“你说你,明明不关你的事,你怎么非得趟这趟浑水呢?”
“大概是闲得无聊吧,反正不是为了帮你。”程述的声音懒洋洋的,让人分不清他究竟是玩笑还是认真:“就是因为我只是个编外人员,他们才不会拿我当回事。不然你想想,你一队长都能被他们弄得那么狼狈,换其他人去会是什么结果?”
秦聿风一时哑然,半晌才揉了揉发涩的眉心,忽然笑出声来:“谢了啊。”
程述冷不丁打了个寒战,摩挲着胳膊嫌弃地斜他一眼:“……你真恶心。”
门铃被按响,祝好去开了门,看到李砚川提着一袋东西站在门口,小心翼翼地问:“好好,我可以进去了吗?”
祝好忍不住逗他:“这么客气啊,我还以为这是你家呢。”
“我怕耽误你们谈正事了。”李砚川笑了笑,走进屋里,把东西放在茶几上:“秦警官,我给你买了一些日用品,还有双氧水、碘伏和纱布。”
秦聿风向来不喜欢欠人情,一晚上接受了太多好意,他显得有些拘谨:“谢了,李老板,等事情结束之后,我会把钱转你的。”
“不用客气。”李砚川突然想到什么,又掏出一部手机递给他:“对了,这手机你可以留着,方便和好好或者侦探先生联系。”
像是怕他不肯接受,又补充了一句:“这是我闲置的手机,你随便用。”
秦聿风点点头,接过手机,拍了拍他的肩膀。
洗漱用品都齐全了,程述让秦聿风先去洗了个澡,然后替他处理了手臂上的伤口,做完这些,已经接近凌晨两点钟了。
秦聿风一天一夜没睡,精神一直处于紧绷状态,洗了个热水澡、稍稍放松下来之后,开始打起盹来。祝好见状提议先回去,让他好好休息。
临走时,秦聿风还是不放心,叮嘱程述:“老程,你当心点。”
程述不耐烦地朝他挥了挥手:“别啰嗦了,你就安心在这皇宫里养着吧。”
*
回到家里,祝好洗了个澡,换上睡衣从卫生间出来时,程述正坐在沙发上给没吃到罐头而生闷气的白眼狼梳毛。
她边用毛巾擦拭头发上的水,边在沙发另一头坐下来,问道:“老大,你真的要去西临市吗?”
“嗯。”
“什么时候去?”
“过两天吧,我还得做些准备。”
祝好说:“我跟你一起去。”
程述抬眼看她:“你去干什么?”
祝好呛了一下,又不能告诉他自己要想办法多搜集资料和证据,好完成这次的剧情任务,只好随口答道:“你总不能一个人去吧?带其他警员去,人家还不一定配合你,我就不一样了,我可是你的助理。我们合作过那么多次,好歹算是有点默契,对吧?”
程述睨她一眼,阴阳怪气:“原来你还记得你是我助理啊?回回都擅自行动,我还以为你早就把我这个老板给开除了。”
“诶,你这个人!”祝好气得想拿毛巾抽他,“一个大男人怎么那么记仇呢?就这么说定了,我也去!”
他低低地笑了一下,却没有马上答应,只是说了句:“我再想想。”
*
第二天一大早程述就出门了,只说了去办事,晚点会回来。祝好一开始还担心他是不想带着自己去西临市、打算一个人偷跑,好在他离开时是空着手的,什么行李也没收拾,她这才松了口气。
去西临市之前能做些什么呢?祝好想了想,觉得还是需要多攒点积分。
毕竟是跟着程述出行,身边一个可攻略对象都没有,万一半途碰到什么特殊情况、积分又用完了,到时候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她在楼下的快餐店打包了两份快餐,又买了些水和泡面,去了秦聿风借住的那个小区。
到了门口摁响门铃,里面却没有任何动静,她心生疑窦,刚要给秦聿风打电话,就听到门锁转动的声音。
“秦警官。”
秦聿风“嘘”了一声,飞快地把她拉进屋里,警惕地朝外面瞟了一眼,又飞快地把门反锁了。
屋子里窗帘拉得紧紧的,透不进一丝光亮。
祝好摁下墙上的开关,打开了客厅的灯,才对他说:“放心吧,西临市的人应该不知道你已经回到这儿了,而且我已经关了机,来的路上也转了几趟公车,没发现有人跟着。”
秦聿风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啊,职业习惯,有点草木皆兵了。老程呢?已经出发了吗?”
“没呢,他说要准备两天。”祝好看他眼睛下面两个乌黑的眼圈和一脸的疲态,问他:“昨晚你没睡好吗?”
秦聿风也不遮掩:“是啊,一直在做噩梦。”
“是住得不习惯吗?”
“不是,就是平时忙惯了,突然闲下来,还有点不适应,不知道要干什么好。一闲下来,就免不了开始胡思乱想。”
他在沙发上坐下,嘴角扯起一个半酸不苦的笑:“难怪平时我抓到那些东躲西藏很多年的犯人时,他们很少反抗,反而如释重负。现在换我自己变成‘逃犯’,居然能理解他们的感受了。”
祝好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一时又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好岔开话题:“秦警官,你为什么会选择当警察啊?”
秦聿风是她进入游戏里遇到的第一个可攻略对象,他给祝好的印象一直都是正直、靠谱又随和。由于工作太过繁忙,像这样与他单独相处的机会可以说是少之又少,所以祝好决定趁现在多跟他聊聊天,加深对他的了解。
秦聿风一愣:“你突然这么一问,我还真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因为我爸爸妈妈都是警察,我爷爷也是警察,生在这样的家庭里,我好像除了警察也没法干别的。”
祝好问:“那你喜欢这个职业吗?”
秦聿风顺着她的话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我也说不上来。说不喜欢吧,亲手把坏人送进监狱的感觉确实挺爽的,说喜欢吧,好像也没多喜欢,只是这么多年了,这份工作对我而言已经成为了一种强大的惯性。”
他拧开一瓶水递给祝好,接着道:“说实话,有时候我还挺羡慕老程的。”
祝好不解:“程述?他有什么好羡慕的?”
羡慕他冷漠又毒舌,还是羡慕他自恋、脸皮厚?
秦聿风被她逗笑:“老程这个人吧,特立独行、随心所欲,完全不在乎别人的看法。你以为他是做事不计后果,其实他内心比谁都通透,只是平时懒得表达而已。”
他脸上笑意渐黯:“不像我,做事瞻前顾后,犹豫不决,总是要考虑很多,却还频频出错。就拿这回的事来说吧,我觉得自己考虑得很周到了,没想到最终还是被人算计。”
不知是不是本来情绪就低落,他低垂的眸子仿佛覆上了一层阴郁的雾霾。
祝好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秦警官,你别这么想自己,年纪轻轻就能当上刑警队长,说明你实力本来就不一般。”
秦聿风闻言,忽然自嘲地笑了一下:“我不是跟你说过吗,如果老程还在警局,这个队长还真轮不到我来当。”
“在警校时,他所有课程分数都比我高,格斗赛也是年年拿第一,后来毕业进了警局,局长对他十分赏识,他要辞职离开时,局长还劝了他很久。”
本来是想着要多了解了解秦聿风的,怎么不知不觉变成了“程述研讨大会”?
祝好把话题扯回来:“才不是呢,我觉得你比他更适合当警察,也更适合当这个队长。”
这几天大起大落的情绪已经严重消耗了秦聿风的意志,他只当祝好是在安慰自己,并没有当真:“是吗?”
祝好看着他的眼睛:“我是认真的,老大这个人吧,虽然有能力,但是冷漠又自我,喜欢单打独斗。可是作为队长,不仅需要领导力、决策力、良好的沟通能力,还需要号召力和协调能力,这些你哪一点不比他强?”
她摆出一副知心姐姐的姿态:“你可以肯定他的优秀,但也不能贬低自己呀。”
秦聿风笑着点了点头:“谢谢你,祝小姐,陪我聊了那么多,我心情好多了。”
话虽如此,但他的表情看起来丝毫没有“好多了”的意思。
祝好正色道:“秦警官,我觉得你给自己的压力太大了,你应该给自己放个假。”
秦聿风苦笑了一下:“我现在不就是在放假么?”
祝好摇头:“不是这种人在休息、心里还要挂记着案子的假,是抛下工作、身心彻底放松的假。”
秦聿风愣了一下:“除了工作,我都不知道自己还能干些什么。”
祝好想了想:“这样吧,等案子结束,我跟你出去玩一天,怎么样?”
“玩什么?”
“就像普通人的假期一样,看看电影、逛逛小吃街、去游乐园坐过山车和摩天轮,晚上再看场烟花。”
秦聿风转过头看了她一会儿,眼角弯出了一个弧度,终于露出了这一天下来难得一见的、发自内心的笑容:“好。”
祝好暗暗吁了口气:这个知心姐姐当得可真累。
下一秒,系统传出提示音:“与秦聿风的好感度+10,获得100积分。”
祝好:这个知心姐姐当得可真值。
第97章
正式启程前往西临市是在两天以后,程述虽然口头上没有答应祝好一同前往的要求,但看到她兴冲冲地收拾行李时也没说什么,祝好就当他是默认了。
白眼狼被暂时托付给了李砚川,李砚川来接它时,它死死扒住祝好的衣服,一副依依不舍的模样,死活不肯进航空箱里。
看来它也不是那么白眼狼,这么多猫粮没白喂。
祝好的感动在李砚川从口袋掏出一包进口零食的那一刻戛然而止,撕开包装的声音刚一响起,白眼狼立马毫不留恋地从她怀里蹿出来。
心满意足地享用完零食后,头也不回地进了航空箱,无论祝好怎么叫它,它都不愿搭理了。
程述在一旁贱兮兮地解说:“你要是早点把零食拿出来,它就不用演那么久了。”
祝好:“……”
真是个白眼狼!
祝好把李砚川送下楼,看着他把白眼狼的航空箱放在他副驾驶自动加热的真皮座椅上,还细心地把安全带给系上了。
“好好,你放心去吧,我会照顾好白眼狼的。”
祝好趴在车窗边,忍不住笑出声:“这话怎么说得跟我要去赴死似的?”
李砚川一愣,随机慌忙地摆手:“不是不是,我没那个意思,我是说……”
祝好打断他:“我开玩笑的。白眼狼就交给你了,如果它挠坏你家的真皮沙发,就让侦探先生赔钱。”
“挠坏了也没事,掉点儿皮又不是不能用。”
李砚川顿了顿,抬起那双好看的眼睛,琥珀色的眸子一瞬不瞬地注视着祝好:“好好,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虽然祝好没告诉过他自己去西临市是要干什么,他也没有追问过,不过从秦聿风现在的境遇,他应该也能略猜出一二。
祝好不太习惯这样的近距离的对视,站直身子时,顺势移开了目光,欲盖弥彰地清了清嗓:“放心吧,只是普通的出差而已,回来给你带伴手礼。”
*
从淮江市到西临市有六百多公里,动车只需要三个半小时就能到达。
车即将到站时,程述突然说了句:“待会儿我们可能要演场戏。”
“演戏?演什么戏?”
祝好倏尔一愣,无端有些紧张:既然要演戏,难道不需要先对台词吗?临场发挥算什么回事?
程述把太阳镜架在鼻梁上,嘴角弯了弯:“计划赶不上变化,临场发挥的反应才更真实,考验我们默契的时候到了。”
刚走出站台,祝好一眼就看到人群中有个穿着警局制服的年轻男人在伸头张望。
他们这回也是打着淮江市警局的名义来配合调查秦聿风“畏罪潜逃”的案子,即便西临市警方万分不乐意,面子工程还是要做到位。这个年轻男人,想来应该就是警局派来接应他们的人。
程述突然张开手臂,一把搂住了祝好的肩膀,没等她反应过来,就带着她往那个警员的方向走去。
警员也认出了他们,满脸堆着笑迎上来:“程警官是吧?我是负责接待你们的警员,我姓苟,名辉,你们可以叫我……”
程述把太阳镜往上一推,顺着他的话音道:“小苟?”
苟辉尴尬地笑了笑:“叫小辉也行。”
程述点点头,再次发挥了他那装聋作哑的本事:“小苟,辛苦你了。”
苟辉点点头,眼神不经意打量着祝好。
程述像是想到了什么,指着祝好说道:“差点忘了介绍,这是我的助手,祝好。”
祝好偏头看了看他搭在自己肩上的胳膊,一时没弄懂他是什么意思,但猜到他一定有自己的打算,也配合地朝着苟辉笑了笑。
苟辉约莫二十五六岁的年纪,个子不高,圆脸、微胖,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看着憨厚老实,实际上镜片后那双微眯的眼睛里透着精明。
他跟祝好打了声招呼,殷勤地接过程述手里的行李,领着他们往车站的停车场走。
到了车子旁,苟辉替他们把行李放到了后备箱,程述则是十分自然地拉着祝好坐在后座上。
车辆缓缓起步,刚开出车站没多远,祝好就看到苟辉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们好几眼,一不小心对上了她的视线,愣了一下,露出一个谄媚的笑容:“程警官……”
“不用叫我程警官,我只是个挂名的顾问而已。”程述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我来之前,你们应该查过我的资料了吧?”
苟辉不置可否:“那叫你程先生?”
“都行,随便吧。”
后座位置明明很宽敞,可程述偏要挨着祝好坐,时不时还贴着她耳边说两句话,在旁人看来,两人俨然一对热恋中的情侣。
苟辉开了一段路,几次想说些什么,但都找不到机会,最后终于在一个亮起红灯的路口前挑起了话头:“程先生,这回这个案子,挺麻烦的哈?”
程述抬起头,“嗯?”了一声,恍然道:“哦,你说秦队的案子啊?”
“是啊。”苟辉叹了口气:“唉,我们也不敢相信这件事会是秦队做的,但是你也知道,太多证据都指向他。你们淮江市那边,应该也很头疼吧。”
他的话看似客套,实则句句在打探淮江市警局对这件事的态度。
程述漫不经心地点点头:“是挺头疼的,他毕竟是个刑警队长,做出这样的事对局里的影响挺大的。对了,你们查到他的消息了吗?”
苟辉道:“还没有呢,从废弃工地出来那一段路只有一个监控,其他监控要么坏了,要么没通电,不过我们会尽可能寻找目击证人。”
祝好暗暗松了口气,看来他们并不知道秦聿风已经回到淮江市了。
程述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似乎对这件事的关心点到为止,继续搂着祝好看窗外的风景,又突然想到什么,问道:“对了,小苟,我还是第一次来西临市呢,你们这儿有什么推荐的景点吗?”
听到他这个风牛马不相及的问题,祝好不由得有些疑惑,同样疑惑的还有苟辉。
“程先生,你……不是来调查案子吗?”
程述说:“工作是工作,也不妨碍我带我的助手出去转转吧?”
苟辉干笑一声:“那是,晚点我整理好几个值得一去的景点发给你。”
很显然,程述这样的态度跟苟辉——或者说西临市警方的猜测大相径庭,苟辉忍不住没话找话:“程先生,我听说你跟秦警官好像关系很好啊?”
程述耸了耸肩:“一般吧。”
“你们不是同一个警校毕业的吗?我听说在你辞职之前,你们还是搭档呢。”
看来程述说得没错,他们的确把他的背景和资料都调查得一清二楚。
程述:“认识很多年,不代表关系很好吧?”
苟辉倏尔一愣,不自然地笑了笑:“关系一般,你还愿意大老远跑来调查他的案子,说明你是个很重情义的人。”
程述像是听到什么很好笑的事,“噗嗤”笑出声:“谢谢夸奖,我还是第一回得到这个评价,怪稀奇的。”
顿了顿,他终于敛起闲散的态度,正色道:“这回的确是局长点名要我来的,你知道为什么吗?”
苟辉身形一顿,问:“
为什么?”
程述笑道:“因为其他人都不肯来。”
苟辉疑惑:“不肯?我听说秦队在警局里人缘挺好的啊。”
程述“嗐”了一声:“表面上看起来好而已,其实……”
说到这儿,他刻意压低了声音:“其实他这个人吧,表里不一,警局里看他不顺眼的人多了去了。而且刑警队长这个位置可是个香饽饽,不知道有多少人巴不得他最好别回去了。所以局长说要派人来你们这儿调查的时候,根本没人愿意,不然你以为我一个编外人员怎么会有资格参与这种案子?”
祝好心头微动,陡然间明白了他的用意。
从下车那一刻,他就表现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并且有意无意地向苟辉传达出淮江市警局对这件事并不是十分上心、他来这儿也只是为了完成任务走个过场这一信息。
而他的态度,这也正好顺了西临市警方的意——毕竟能不能找到秦聿风对他们来说根本不重要,他最好永远都不出现,这样就能把黑锅死死扣在他头上了。
只有这边的警方放松对他们的警惕,他们才能找到机会留在这儿、继续深入调查。
苟辉看似精明,其实并没有什么勾心斗角的经验,被他几句话说得一愣一愣的,许久都没有接茬,也不知道是不是还在消化这些信息、准备向上头汇报。
程述突然开口:“小苟。”
苟辉回过神来:“嗯?”
“我们现在去哪儿?”
“局里给你们安排了招待所,就在警局对面。”
程述闻言,面露不悦:“招待所?”
苟辉误以为他是对环境不满意,连忙解释:“招待所是我来的那年才新建的,里面的装修还挺新,我爸妈从老家来看我的时候也住那儿。”
程述没吭声,过了一会儿才问:“诶,小苟,你们这儿有没有什么特色酒店?”
苟辉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啊?什么特色酒店?”
“就是那种……你懂的,”程述上半身向前倾,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刺激点的,适合情侣住的酒店,价格高一点也没关系。”
祝好:“?”
苟辉更是浑身一激灵,差点把车开到马路牙子上。
他回过神来,把正了方向盘,干笑一声:“我、我也不知道啊。”
程述满脸失望:“算了,那我自己查吧。”
说完掏出手机划拉了一下,然后递给祝好:“你看这家怎么样?看起来比我们在淮江市常去的那几家都好。”
“……”祝好扫了屏幕一眼,嘴角抽了抽,用眼神问他:“你在搞什么飞机?”
“你也喜欢吗?那就定这家吧。”程述自问自答,面不改色地把手机屏幕伸到驾驶座旁:“小苟,麻烦下个路口右拐,送我们去这个……‘绯梦阁’。”
苟辉一再按捺、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不住再三确认:“你们真的不住招待所吗?”
“招待所都是双人床,多没意思,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还有警局报销,当然要住得舒服点儿。”程述靠回座位上,一把揽住祝好的脖子,让她把头靠在自己的颈窝里:“你说是吧,宝贝儿?”
祝好:“……”
她觉得自己浑身僵硬得像一块钢板,内心不停告诉自己:演戏,这都是在演戏,然后十分勉强地挤出一个笑容:“呵呵,是啊。”
苟辉当着他们的面不好说什么,内心估计已经连骂了好几十个“卧槽”,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俩一眼后,默默调转了方向。
第98章
车很快开到了“绯梦阁”的门口,这里的接待大厅还挺有特色,以粉色和黑色为主,高高的天花板上挂着一盏造型别致的吊灯,灯光洒在光滑的黑色大理石地板上,反射出铮亮的光。
前台的接待员看到他们进来,微微颔首,笑道:“先生、小姐,请问是第一次光临吗?需不需要给你们介绍一下我们的特色房型?”
程述偏过头,用余光看了眼拖着行李箱往里走的苟辉,等他走近大厅,才刻意扬高声调:“介绍一下呗。”
接待员拿出一张海报摆在台面上:“我们的特色房型有‘秘密花园’‘月色旖旎’‘粉色漩涡’等等,还有比较有特色的‘赛博风情’‘火热囚禁’,这里有对应的照片,你们可以看看。”
程述给祝好使了个眼色,把海报递给她:“宝贝儿,你挑吧。”
“……”挑个屁啊挑,祝好尴尬得差点用脚趾把铮亮的大理石地面抠出一个洞来,她拿起海报随便扫了一眼,图片长什么样没看清,倒是被一晚上四位数的房价震惊了,低声自言自语道:“怎么那么贵啊。”
接待员介绍道:“小姐,我们这儿的房间经过精心装修和布置,隔音效果特别好,房间内所有的用品都是一客一换,卫生安全有保障,一定能给你们带来不同的惊喜和体验。我们酒店自从开业以来就十分火爆,今天是周末,再晚点儿很多受欢迎的房型可能就被订走了。”
祝好悄悄给程述递了个眼神,问他:“真住这儿?”
程述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看他们迟迟没做决定,接待员又补充了一句:“如果你们一时决定不了,也可以参加我们的‘盲盒活动’,随机选房,还能享受八折优惠。”
八折优惠,能便宜不少呢,本着能省就省的原则,祝好当机立断:“那就随机挑一个吧。”
毕竟住这种地方,是万万不可能让警局报销的。
程述又补了一句:“对了,给我来个有落地窗的房间,最好能朝向这边。”
他指了指酒店的大门。
接待员点点头,把一张房卡递给他们,笑吟吟道:“房间在5楼,祝愿两位能在绯梦阁度过一个愉快的夜晚。”
苟辉大概也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穿着警服又不好跟进来,只能提着行李箱在大厅门口站得笔直,镜片后的眼神无处安放、到处乱飘。
看到程述拿着房卡过来,他拘谨地推了下眼镜,问道:“程先生,你放好行李,要先去局里转一转吗?”
程述把祝好搂进怀里,扬了扬手中的房卡,朝着苟辉眨了下眼睛:“先不去,坐了一天车累死了,明天再说吧,我还要留点精力到今晚呢。”
祝好:“……”
这一天下来,她槽多无口,内心的省略号连起来几乎可以绕赤道一圈。
苟辉看着也是十分无语,胡乱点了点头,把行李递给他们,撂下一句“明天见”之后,逃也似的冲出了门,仿佛身后的根本不是酒店大厅,而是一个荒淫无度的地狱。
程述朝着他的“落荒而逃”的背影露出一个得逞的笑,电梯门一合上,他才放开了一直搭在祝好肩膀上的手。
电梯来到五楼,他用房卡打开了房间门。灯光亮起,祝好看清了房间里的装修,整个人都凌乱了。
也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开盲盒居然开出了一个监狱风格的房间。
黑色的背景墙、粉色的氛围灯,垂坠的铁链随处可见。房间中央是一张圆形的大床,正对着床的天花板上,镶嵌着一整块镜子。床周围围了一圈铁栏杆,床头居然还有一副手铐。
程述没空理会房间里什么装修,放下行李,径直走到窗边,把窗帘掀开一条缝隙向楼下望去,祝好也赶紧凑上前。
窗正对着酒店大门,能看到苟辉的车还停在楼下,而他正靠在车门上不知在给谁打电话,不过从那一脸无奈又嫌弃的表情来看,多半是在跟领导汇报,顺便吐槽今天的接待的这个傻X。
电话打了大概五分钟,挂断电话后,他抽了根烟,然后把车开走了。
程述拉上窗帘,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终于不用再演戏了。
祝好松了口气,问程述:“老大,我们真的要住这儿啊?”
程述一摊手:“没办法,不住这儿,就只能住招待所了。”
招待所就在警局对面,进进出出都有人盯着,不论做什么都十分不方便。不如借这个机会巩固自己的“草包”形象,给西临市警方留下一个轻佻又随便的印象,让对方觉得他此行的重心并不在破案上。
祝好问:“住这儿我们就可以自由行动了吗?”
程述摇头:“说不准,苟辉好忽悠,但他上头的人估计没那么蠢,我猜他们今天还是会派人盯着我们。”
“那怎么办?”
程述无所谓:“让他们盯着呗,我们这两天先正常行动,该工作的时候象征性地应付一下,不工作的时候就到处转转,晚上回酒店住。总之,别让自己看起
来对这个案子很关注。”
没办法,也只能这样了。
说完这些,程述才往房间里扫了一眼,“嗬”了一声:“你别说,装修得还挺有那味儿。”
祝好朝他翻了个白眼。
好在这个房间除了大圆床之外还有张沙发,正对着床的浴室虽然是透明的玻璃,但也用一张帘子隔了起来。哪怕要在一起住两天,隐私还是能得到保障的,不至于太尴尬。
程述关掉房间里的氛围灯,从行李箱里拿了个紫外线手电筒出来,把全屋上下里外包括浴室、床和沙发都照了个遍,最后得出结论:“贵有贵的道理,卫生做得还挺不错,至少没发现什么别人留下来的子子孙孙。”
他收起手电,拿了套换洗的衣服:“我先去洗个澡。”
祝好看似八风不动地坐在床沿上点了点头,等他一关上浴室的门,立刻迫不及待起身在房间里转悠起来。
虽然表面上是拒绝的,但这样的酒店她只在小黄漫里看过,现实中还是头一回住呢,以后多半也没机会住第二次了,赶紧趁现在研究研究,不能浪费了这四位数的房费。
转了一圈之后,她失望地回到床上,除了灯光暧昧点、装修别致点,其他东西看起来跟普通酒店也没什么不一样。
她默认了那张大圆床是属于自己的,床周围的那一圈铁栏杆还能拉上,晚上把自己锁在里面还挺安全。
至于程述嘛,就把沙发分配给他吧。
祝好往床上一躺,百般聊赖地这里摸摸、那里看看,突然发现床边放着个遥控器。
遥控器上面有几个颜色不同的按键,但没有任何标识,只有后面写着“惊喜遥控器”几个字。
惊喜?
她眼珠子转了转,随手按下一个粉红色的按键,房间里的灯光忽然从浪漫的粉色变成了一闪一闪的红蓝色警灯。
祝好:“……”
真不愧是监狱风格的特色房型,这灯光还怪应景的。
她又按下红色的按键,房间里突然响起一阵声音不大、但十分急促的警报声,伴随着红蓝色的警灯,仿佛她下一秒就要越狱了。
浴室里的水流声戛然而止,程述无奈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祝好,你干嘛呢?”
祝好连忙按下暂停键,朝他喊道:“没、没什么,你接着洗吧。”
还剩最后两颗按键,她的手指在遥控器上游移,先按下了绿色的那一颗。下一秒,身下的床猝不及防震动起来,她如被火烙,“嗷”一下坐直了身子,又摁了一次,震动才停下来。
还惊喜遥控器呢,迄今为止,惊喜没有,惊吓倒是不少。
看着最后那个蓝色按键,祝好犹豫了一会儿,最后本着“来都来了”的心态,按了下去。
等待片刻,灯光、音乐都没有变化,床也没有再动,正当她疑惑时,就看到面前浴室的帘子正徐徐上升。好在程述正背对着她低头冲洗头发上的泡沫,似乎并没有发现身后的异样。
祝好:“!!!!!!!!”
从她的角度看去,浴室里的风光一览无余。她瞪大双眼,如遭雷劈,石化了0.01秒后,赶紧狂摁那颗蓝色按键,然而帘子却像是要跟她作对似的,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继续缓缓往上升起,而程述已经关掉水龙头,拿了张毛巾开始擦头发。
祝好紧张得眼睛都不知道往哪儿看了,脑门子上全是汗,颤抖的手差点要把遥控器给戳烂,所幸帘子升到最高点之后,终于又缓缓降了下来,并且在程述转身的那一刻恢复了原样。
她整个人如释重负瘫倒在床上:差评,一定要给这个酒店差评!
还没等她舒一口气,就从天花板上的镜子里,看到一道殷红的血迹缓缓自她鼻端处流下。
靠,真丢人,居然流鼻血了。
刚想起身抽几张纸巾,浴室门就被推开了,她来不及思考,赶紧用双手捂住了口鼻,把脸埋在膝盖里。
程述擦着头发从浴室里走出来,瞅了她一眼,问道:“很热吗?”
“不、不热啊。”祝好低着头含糊地应道。
“那你脸怎么那么红?耳朵也是。”顿了顿,他补了一句:“就跟个煮熟的大虾似的。”
祝好毫无底气地干笑了一下:“是灯光问题吧。”
“是吗?”程述狐疑地抬头看了眼粉红色的灯光,又问她:“你不会是发烧了吧?”
该死,怎么会有那么多问题啊!
祝好欲哭无泪:“没有。”
程述似乎不太相信,往床边走了几步,抬手要去摸她的额头。
一看到他的脸,祝好的脑海里就不自觉浮现出刚才那春光乍泄的场景,鼻血差点又一次喷涌而出。
她偏头躲开了他的手:“真没有!我好得很!”
程述被她一惊一乍的举动弄得莫名其妙,刚要起身,目光突然落在她身旁的遥控器上:“这是什么?”
“别动!”祝好脱口而出,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程述把遥控器拿在手里把玩:“惊喜遥控器?什么玩意儿……”
眼看他就要按下按钮,祝好又没有第三只手去阻止他,情急之下,只得胡诌了个借口:“老大!我我、我生理期提前了,你可以去楼下帮我买一包卫生巾吗?”
程述一怔,“嗯”了一声,把遥控器扔回床上,穿上外套就要出门。
走到门口时,他突然想到什么,又顿住了脚步,转身对祝好道:“你先去洗澡吧,记得反锁好门。待会儿洗好了给我打个电话,我再回来。”
第99章
看着程述出了房间,祝好赶紧起身把门关上、反锁,这才靠在门上松了口气。
她想了想,把那个该死的遥控器藏在床头的抽屉里,从行李箱里翻出睡衣,才进了浴室。
浴室里开了排气扇,热水的雾气已经散得差不多了,但空气中还留着沐浴露的余香。
祝好抹开镜子上的水雾,镜中的自己半张脸糊满了鼻血,看着还怪吓人的,幸亏刚才急中生智把程述打发走了,否则要是被他看到,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向他解释。
她打开热水把脸上的血洗干净,迅速洗了澡换好衣服,回到床上掏出手机,在浏览器的搜索框输入了“清心决”三个字。
“心若冰清,天塌不惊。万变犹定,神怡气静。尘垢不沾,俗相不染。虚空宁宓,混然无物……”
虽然完全看不懂意思,但通读了一遍之后,祝好感觉自己的灵魂得到了洗涤,脑子里那些不可描述的马赛克画面都被删除干净了,整个人由内而外变得洁净无比,这才拿起手机给程述发了条短信。
“老大,我好了。”
短信才刚发出去,门就被敲响了。
祝好从猫眼向外望去,就见程述拎着个便利店的袋子站在走廊上,看样子已经等了一阵子了。
不知怎么的,她莫名有些心虚,摸了下鼻端,确认自己没再流鼻血后,才打开了防盗链,让程述进来。
程述把鼓鼓囊囊的袋子递到她手里,眉头微微皱起:“看来他们还是对我们有所怀疑。”
祝好一愣:“真有人在楼下盯着?”
程述点点头,抬手关掉了屋里的灯,走到窗前
把窗帘拉开一小条缝隙,指着楼下一辆黑色的suv说:“这辆车在苟辉离开之后就来了,一直到现在也没离开。”
祝好撇了撇嘴:“说不定别人也是来住酒店的呢?”
程述:“我刚才特地绕过去看了一眼,里面坐着俩男的。”
“俩男的就不能来住这种酒店了?你这是性别歧视。”
“你非要跟我杠是吧?”程述不轻不重地往她后脑勺拍了一下,拉上了窗帘:“盯梢这事儿我又没少干,是来开房还是来监视的我还分辨不出来吗?”
“好好好,你最棒了。”祝好对着他竖起大拇指,打开了手里便利店的袋子。
程述脱下外套扔在沙发上,随口道:“不知道你需要什么样的,就每种都买了。”
品种还挺齐全,日用夜用,大包小包,丝网柔棉,满满一袋子。
他突然那么贴心,倒让祝好心底生出些愧疚来:“老大,今晚你睡床吧,我睡沙发。”
程述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嗯。”
祝好:?
怎么答应得那么爽快,都不谦让一下的吗。
罢了,毕竟不管怎么说自己也算是占了他的便宜,不亏,睡沙发就睡沙发吧。
房间的沙发大概也不是为了让人坐的,而是……
虽然程述用紫外线手电筒确认过这里的卫生做得还不错,但祝好心里还是有些膈应,幸好出发之前准备了一次性的床单,这时正好能用上。
给自己铺好“床”后,祝好才安心躺下。看着天花板上粉红色的氛围灯,她突然有片刻的茫然,转头看向铁栏杆里的大圆床上悠然自得翘着二郎腿的程述,问道:“老大,我们两个人,真的能完成这个剧——这个案子吗?”
仔细回想这起案子,陈瑞泽被从荒地里挖出来的尸体就像是一根线,本以为顺着这根线摸下去,就能找到完成剧情的关键线索,没想到牵扯出来的,却是一个又一个谜团。
身为“嫌疑人”的周逸坠楼身亡,秦聿风被污蔑为凶手,西临市警方很有可能只是一把保护伞……而背后那不为人知的秘密,却仍然被重重迷雾遮挡得严严实实。
这么错综复杂的案情,光凭她和程述两个人,真的能完成吗?
程述还是像往常一样,声调懒洋洋的,一副无所谓的态度:“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祝好想怼他两句,却又一时无言以对。
也是,想太多除了给自己徒增烦恼之外,没有其他作用,还不如走一步看一步呢。
想到这儿,又觉得有些好笑,自己什么时候被程述这种佛系的性格给传染了。
*
祝好一觉睡到了天亮,醒来时天光已经大亮,转头看向那张大圆床,程述正靠在床头玩手机。
她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问道:“老大,几点了?”
程述头也不抬:“九点。”
九点?警局不是早就上班了吗?
下一秒,祝好就反应过来,既然他们要表现得对这个案子并没有很关注,那迟到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她伸了个懒腰,走到窗边往下看,那辆黑色的suv果然还在。
沙发虽然睡得不太舒服,但转念一想,楼底下负责监视他们的人要在车里睡一夜,祝好心里登时平衡不少。
程述看她起床,给前台打了个电话——昨天入住前,招待员说了每个房间都会赠送特别定制的早餐,四位数的房费呢,不吃白不吃。
祝好刚洗漱完毕,早餐就送到了,还用两个不锈钢的半圆形餐盘盖盖着,怪有仪式感的。
她满心期待掀开盖子,差点被盘子里两个流心荷包蛋和一根香肠的奇葩摆盘给气笑,忍无可忍道:“老大,我们今晚能换个地方住吗?”
这个酒店她是一秒钟都不想再呆下去了。
程述拿起餐刀把香肠切成了几段:“忍忍吧,突然从情侣酒店换到普通酒店,还开两个房间,明眼人都能看出问题来。”
祝好叹了口气,行吧,忍吧。
吃完早餐,换好衣服,他们才慢悠悠出门,程述在楼下随手拦了辆的士。的士起步后不久,祝好就从后视镜里看到那里黑色suv也缓缓启动了。
看来西临市的警方还是对他们心存疑虑,也就是说,这场戏还得继续演。
苟辉早早就在警局门口候着了,看到他们来,立刻换上一副虚伪又客套的笑脸:“程先生,祝小姐。”
程述拍了拍他的肩膀:“小苟,早上好啊!”
苟辉做了个“请”的手势,领着他们往警局里走:“我先带你去见见我们队长吧,关于秦队那个案子如果你有什么想知道的,都可以问他。”
“行,你走慢点儿。”程述一手扶着腰,一手自然地揽住了苟辉的肩膀,“诶”地叹了口气:“年纪大了,才那么四五回腰就不行了。不过你别说,那个酒店真是不错,我今天得多吃点生蚝什么的补一补,晚上再换个房间体验一下。”
这演技真是流畅又自然,撒起谎来脸不红气不喘,奥斯卡不给他发座小金人还真是可惜了。
跟在他们身后的祝好默默抬起手挡住了自己的脸,心里十分庆幸西临市没有自己认识的人,否则她一定当场挖个坑把自己给埋了。
程述一路上都在喋喋不休地向苟辉传授“经验”,一看就没有任何恋爱经历的苟辉十分不自在,满脸通红,走路姿势都变成了同手同脚,直到把他们带到了队长办公室门口,才如释重负,几不可闻地舒了口气,恨不得把“终于可以摆脱这个傻x了”几个字写在脸上。
他敲了敲门:“林队,人到了。”
同时向程述和祝好介绍:“这是我们队长,姓林。”
办公室里的林队长闻声抬起头,对他们笑了一下:“请进。”
林队长看着四十来岁的模样,留着寸头,剑眉入鬓,身材精壮结实。
他起身向程述伸出手:“你好,林洋。”
程述也握住他的手,笑了笑:“程述,这是我的小助手,祝好。”
林洋穿着件黑色的衬衫,衬衫袖子挽到小臂,握手的时候,祝好注意到他露出的胳膊上有一道蜈蚣似的蜿蜒的伤疤,从胳膊肘一直爬到手腕上。
林洋朝苟辉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请两人在沙发上坐下,又给他们倒了两杯热水,说起了客套话:“秦队在我们西临市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也感到十分惋惜,还麻烦你们大老远跑来,真是辛苦了。”
程述往沙发上一靠,无所谓地笑了笑:“不辛苦,就当旅游了。”
林洋也笑,话锋却陡然一转:“我看过程先生的履历,你在警校的表现十分优秀啊,而且刚进警局不久就得到了不少领导的赏识,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他话说得直接,对自己查过程述的资料这件事毫不避讳。
程述不以为意一耸肩:“嗐,过奖过奖,都是以前的事了,不值一提。”
林洋脸上虽然带笑,目光却很凌厉:“冒昧问一句,你在警局明明有大好前途,为什么要突然辞职?”
祝好闻言不由得一愣,下意识转头看向程述:既然查了资料,不可能不知道他辞职的原因,这是故意要试探他吗?
程述面不改色地一挑眉:“林队,你
知道帮人抓一次小三能挣多少吗?抵得上警察一个月的工资了,我干嘛还要累死累活的,更别提——”
他坐直身子,拿起杯子喝了口水,顿了顿,才继续道:“还可能连累家人。”
说着瞥了眼林洋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林队也有自己的家人,我想你应该能够理解。”
他坦诚地自揭了伤疤,倒让林洋有些意外,一时间噎住了,只是点了点头:“那倒是。不过你又是为什么回到警队里当起了刑事犯罪顾问呢?”
程述似笑非笑:“看来林队对我的兴趣,比对案子的兴趣要大得多啊。”
林洋不置可否地抬了抬手,目光没有从他脸上挪开,依旧在等待着他的答案。
第100章
程述没有马上说话,林洋也耐心等等。
祝好注意到程述的手微微蜷起,食指有规律地、微不可察地一下一下轻敲着沙发扶手——那是他思考时的习惯性动作。
很显然,他也看出来林洋这么问是在试探他。
如果程述实话实说,告诉林洋自己是为了能继续调查指甲油杀手的案子才接受这份职务,那就跟他先前塑造出来的“草包”形象相背而行了——林洋身为西临市的刑警队长,一定知道“刑事犯罪顾问”不是谁都能当的。能被聘为警局的顾问,多少要有点本事在身上。
方寸大的办公室里十分安静,似乎有暗流汹涌而起。
祝好能感觉到,此刻林洋对他们的怀疑已经到了顶峰。
心念电转间,她突然有了主意,冷不丁用手肘撞了程述一下,撅着嘴佯装生气:“都怪你!我都说了让你别这么做,迟早会被人发现的。”
不等程述说话,她就一把抱起他的手臂,焦急地朝林洋解释道:“林队长,其实这件事也不能全怪我家老程,毕竟当初是秦警官主动要求他去当那个什么顾问的。他当时说得可简单了,只要有案子的时候在现场露个脸,随便说两句话就能多一份收入,换谁谁都会心动吧?”
林洋眼角微微一抽,有些困惑,似乎一时没明白她的意思。
程述只愣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叹了口气,干巴巴地笑了一下:“林队,这都被你看出来了?其实当时我想拒绝秦队的,但是转念一想,我也快三十岁了,娶老婆、买房子,哪一样不要花钱?他说他拿四分,我拿六分,我算了算感觉也不亏,这才答应他的。”
祝好不轻不重地捶了他一下,真情实意地挤出两颗泪花:“我当时就跟你说过了,秦聿风表面上看起来一本正经,其实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你偏不听我的。”
程述配合地把她搂进怀里,柔声安慰道:“我这不是想多攒点钱,早点把你娶回家吗?别生气了,我答应你等这回出差的补贴下来我就辞职,以后专心抓小三,行了吧?”
祝好委屈巴巴地抹了把眼泪,诚恳地看向林洋:“林队,老程他知道错了,这事儿拜托您千万别告诉他们局长。”
她对自己浮夸中又带了点真诚的演技十分满意,觉得跟程述相比,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
两个人这一唱一和演了出双簧,不仅巩固了程述“不靠谱”的形象,也侧面向林洋暗示了一点:秦聿风在他们心里就是个爱财如命的伪君子,他能为了那点工资让程述当上顾问,自然也有可能为了二十万杀人灭口。
林洋犹疑的目光在两人的脸上逡巡了一阵子,一时竟分辨不出真假,沉默片刻后,清了清嗓,转移了话题:“这些事以后再说吧,你们这次来,不是为了秦队的案子吗?”
程述愣了一下,然后一拍脑门,一脸“你不说我差点儿忘了”的窘迫表情:“是的是的,那个……你们有什么线索了吗?”
林洋从口袋里拿了包烟出来,抖出一根,递给程述。程述摆手拒绝后,他自顾自把烟叼在嘴里点燃了,说道:“昨天苟辉也跟你们说过了,那片工地附近只有一个交通监控,我们已经尝试着在附近征集民用监控了,希望能找到秦队的身影。”
程述露出一个谄媚的笑:“辛苦了辛苦了,真是给你们添麻烦了。”
说完装模作样地犹豫了一下,搓了搓手,不好意思道:“说实话,这个案子我可能也提供不了什么帮助,不过还是希望林队能给我们一些线索、资料之类的,不然我实在不好回去交差。”
林洋掀起眼皮瞥了他一眼,似乎已经从心底认定了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傻X,甚至觉得自己刚才的试探简直就是浪费时间。
抽了两口烟后,他叫来了苟辉:“你带他们到待客室里歇一会儿,把卷宗整理一下,复印一份给他们吧。”
程述闻言大喜,双手合十朝着林洋鞠了个躬:“谢谢,谢谢林队。咳,那个……顾问那件事,还请你帮我保密一下,我也知道自己这事做得不对,回去我一定主动辞职。”
林洋不耐烦地“嗯”了一声,朝门口的方向挥了挥手,下了逐客令。
祝好暗暗松了口气,走出办公室才发现自己手心里都是汗,毫不客气地往程述的外套袖子上擦了两把。
*
在待客室坐了一会儿,苟辉就拿着一沓复印好的资料过来了:“你们看看吧,还需要什么可以跟我说。”
苟辉看似精明,但终归没有林洋那么老道,特别是被程述逗了几回之后,看向他们的眼神都有些不自然了,好像生怕一不小心又听到什么不堪入耳的虎狼之词。
程述拿起资料随意翻了翻,就递到祝好手里:“宝贝儿,你不是一直喜欢阿加莎吗?要不要试试看能不能推理出什么。”
或许是对他们的防备降低了,苟辉拿来的资料还挺齐全,有周逸的个人信息、尸检结果,还有在他家和车里现场勘查取证的照片。
不过至于哪些是真的,那些又是伪造的,暂时还不得而知。
祝好翻看着资料,突然注意到了几张照片。
照片上是周逸的车,吸引祝好的是后备箱里的一个行李箱。从照片上看,行李箱的四个滚轮十分干净,没有一点儿泥土的痕迹,应该不是用来抛尸的。
她刚想问些什么,又想到程述说过尽量别对这起案子表现得太关注,便默默把话咽了回去。
程述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给她递了个眼神,换上一副宠溺的口吻:“怎么,阿加莎推理出什么了?有什么不懂的可以向小苟警官请教一下。”
祝好强忍恶心,转头问苟辉:“小苟警官,周逸车里的这个行李箱,里面都装了什么?”
苟辉推了下眼镜:“我们看过了,就是一些衣服而已,估计他是打算抛尸之后逃跑,只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又把车扔在了那个地下车库里。”
祝好问:“我可以看看那些衣服吗?”
苟辉有些不情愿,但不知是不是想早点把他们打发走,还是回答道:“东西在物证室,我得去申请一下。”
程述笑了笑:“那就麻烦小苟警官了。”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苟辉抱着一个箱子回到接待室,又拿了两对手套给他们:“行李箱的东西都在这儿了,你们自己看吧。”
祝好戴上手套,把箱子里用证物袋装好的东西一件件摆在接待室的桌上。
行李箱里确实只是一些当季的衣服,从外套、外裤、T恤,再到内裤、袜子等等,一应俱全,甚至还有一双拖鞋和两双运动鞋,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可祝好有些不解,如果周逸真的是杀了人打算逃跑,应该离开得很仓促才对,怎么会有心思把行李收拾得那么齐全呢?
正如程述所说,这个案子的证据多得有些超出常理了。加上在他家里发现的属于陈瑞泽的牙齿和毛发、以及他雇佣孙彪绑架温珣验尸的行为,祝好内心更加笃定,周逸并非杀害陈瑞泽的凶手。
苟辉看她对着那几件衣服发愣,有些不耐烦地问道:“怎么样,看出什么了吗?”
祝好回过神来,佯装失望地瘪着嘴摇了摇头:“看不出来。”
程述朝她眨了下眼睛:“宝贝儿,没事,今晚我们再回去好好学习学习。”
还演上瘾了是吧!祝好一阵恶寒,鸡皮疙瘩瞬间爬满胳膊,不动声色地踹了他一脚。
程述笑得没脸没皮,把那一沓资料收进文件袋里,转头对苟辉说道:“小苟,辛苦你了,也帮我跟你们林队说声谢谢,如果还需要什么资料回去交差我再联系你。”
苟辉十分勉强地扯了下嘴角,恨不得把“求求您可别再联系我了”几个字写在脸上。
从警局离开
时已经是傍晚了,程述随手搜了家在西临市当地还算有名的粥底火锅,叫了辆出租车,报上了地址。
一路上,祝好特地盯着后视镜看,并没有发现哪辆车一直跟着他们。这也说明,西临市的警方对他们的警惕性放松不少。
正值饭点,火锅店十分热闹,就剩下最后一个靠角落的桌子了。
程述点了个招牌的粥底,锅里米白色浓稠的汤面咕嘟咕嘟冒着泡,他把一碟雪花牛肉倒进去,用筷子搅了搅,夹了几块放进祝好的碗里:“你今天反应还挺快呀,有进步。”
新鲜的牛肉微微泛红,奶香里又带着一丝粥底的米香,祝好点了下蘸料,塞进嘴里嚼吧嚼吧,含糊道:“那是,我就说了你带我一起来不会错的。”
程述轻笑一声,又问:“那行李箱的东西你看出有什么不对劲了吗?”
祝好点点头,把一块刚烫好的牛肉塞进嘴里,被烫得龇牙咧嘴,抬手把服务员招呼到跟前:“你好,麻烦给我拿一罐冰可乐……”
程述打断她,对服务员道:“不要冰的,拿一罐常温的就行。”
等服务员走了,才说:“你不是生理期吗,喝什么冰的,万一肚子疼我可没空理会你。”
祝好莫名有些心虚:对了,差点忘了自己还是“生理期”。
她悻悻地喝了口常温的可乐,无滋无味,一点都不刺激,快乐瞬间少了一半。
放下可乐罐,她仔细回想了一下今天翻看那些衣服时发现的异常,说道:“我觉得周逸根本就不是想杀死陈瑞泽,甚至他到抛尸现场也并不是偶然,而是他俩早就计划好了要一起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