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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祝好洗完澡从卫生间里出来时,倚靠在沙发上的程述突然叫住了她:“小助手,过来一下。”

“干什么?”有了白天的经历,祝好对这几个字有些应激。

程述侧身把T恤掀到脖子上,露出紧实的背部线条:“你不打算为你今天的行为负责了吗?”

什么意思?不会摔了一下就要她以身相许吧?

祝好抱着浴巾后退了几步,眼角眉梢写满了戒备。

看她迟迟没有行动,程述扭过头不耐烦地指了指茶几上的药箱:“愣着干什么呢,来帮我上个药。”

祝好定睛一看,才发现他背上有一大片淤青。

没想到白天那一下会摔得那么严重,她有些过意不去,口是心非地道了个歉:“不好意思啊,今天我不是故意的。”

程述淡淡地“嗯”了一声:“我知道。”

她坐到沙发边上,从药箱里拿起一瓶云南白药气雾剂摇了摇,滋啦往他背上一顿喷,心想你知道个屁啊,我就是故意的。

谁让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要她做那么尴尬的事,更别说人群中还有两个可攻略对象。万一要是出了什么差池导致攻略失败,那她岂不是永远都回不去了?

然而他这副宽容大度的模样倒让祝好有些愧疚了,甚至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有公报私仇之嫌。

喷完云南白药,程述又从药箱里翻出一块跌打损伤膏药贴递给她:“帮我贴上,好得快。”

膏药气味刺鼻,祝好皱了皱眉,撕开背面的塑料膜。

他靠在沙发上,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不过我受伤确实是你的责任,我还要给你当司机,简直太辛苦了。要不这样吧,从明天开始你负责给我端茶倒水,没事的时候帮我揉肩捏背什么的,我勉强可以原谅你。”

祝好动作一顿,愤然道:“还揉肩捏背,要不要我顺便伺候你沐浴更衣啊?”

“可以吗?”程述扭过头认认真真地看了她一眼,似乎在思考这个方案的可行性。

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刚才生出的那一点儿愧疚瞬间荡然无存,祝好“pia”一下地把那张膏药拍在他背后淤青的地方:“当然不可以!”

他嗷地叫出声来,回过头咬牙切齿道:“你这一天天的下手也没个轻重,我早晚得死你手里。”

祝好心想那最好不过了。

她耸了耸肩,再次口是心非地道了个歉:“不好意思啊,我只是想帮你贴牢点,不然动两下就翘边了。”

程述吁了口气,捂着腰趴在沙发上开始发号施令:“我渴了,帮我拿瓶喝的。”

祝好翻了个白眼,起身走到厨房打开冰箱拿了罐啤酒,冰箱门还没关上,就听到他远程遥控:“不要啤酒,要苏打水。”

她这才发觉,自从许安宁那件事之后,已经好几天没看他喝过酒了,便把啤酒放回冰箱,拿了瓶苏打水搁在茶几上,试探性开口:“许安宁现在怎么样了?”

程述拧开瓶盖,面无表情道:“不知道,问你秦警官去,这已经超出我的工作范围了。”

祝好又问:“那你还会继续查指甲油杀手吗?”

虽然不知道接下来还有多少剧情要走,但毕竟这是主线任务,无论如何都得完成。

程述表情滞了一下,语气也严肃了些:“如果他出现了,我肯定要查。”

“那你觉得他还会出现吗?”

被问得烦了,他揉了揉太阳穴,下了逐客令:“别问了,吵得我腰疼,不想伺候我沐浴更衣就赶紧回阁楼睡觉去吧。”

祝好咬了咬嘴唇,卯足了劲儿又往他背上那块膏药的位置拍了一巴掌,并在他发火之前恶人先告状:“都说让你别动了,翘边了吧?”

*

今天的仇也没有隔夜再报,祝好心情不错,回到阁楼躺在沙发床上翘起了二郎腿。

白眼狼大概是嫌弃程述身上的膏药味,也不像往常一样黏着他了,退而求其次跟着祝好上了阁楼,翻着肚皮躺在她枕头边。

翻来覆去好一会儿也没有睡意,祝好想了想,唤出系统。

“宿主,有什么事吗?”

其实没什么事,就是单纯睡不着想找个人闲聊,但屋里除了不会说话的白眼狼,就剩下还不如不会说话的程述。

她没话找话:“有件事我一直挺好奇的,我在这个游戏里到底是什么身份?”

这个问题她设想过很多次:是隐藏的反派,身世成谜的神秘少女,还是被选召来拯救世界的救世主?

系统无情地打破了她的幻

想:“宿主,您的身份就是‘您’。在我们的设定里,故事是从您进入游戏开始的,所以您并没有什么隐藏身份。”

祝好有些失望,原来游戏里的自己跟现实中一样平平无奇。

脑海中又浮现出另一个问题,她问:“那些NPC……我是说,秦聿风和温珣呢?”

警局的系统里根本查不到她的身份,按理来说,特别是身为警察的秦聿风应该会怀疑她才对,可为什么这里的每个人都能坦然地接受她的存在呢?

系统回答:“虽然NPC有了自己的意识,但还是保留着一些初始的底层核心设定,所以他们暂时能接受您的存在,不过——”

又来了,每次说到重要的地方都要吊她的胃口。

她没好气:“能不能一次把话说完?”

系统犹豫了一下:“不过我也说不准他们什么时候会完全觉醒,以及觉醒后会做出什么举动。”

祝好头皮一麻——

也就是说,秦聿风和温珣目前对莫名出现在这个世界中的她表现出来的亲切友好,完全是基于他们底层的核心代码,甚至是他们的本能。

一旦他们的意识觉醒,就一定会对她的身份产生产生怀疑,到时别说去攻略他们了,就连如何解释自己的来历都是个问题。

她叹了口气:“我问你个问题,你一定要跟我说实话。”

“您说。”

“只要通关了我就一定能回到现实世界吗?”

系统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宿主,我只能保证,成功通关了就能离开游戏。”

祝好发觉到不对劲了,这似乎是个文字游戏——

能离开游戏,不代表能回到现实世界。

她小心翼翼地问:“我不会永远也回不去了吧?”

系统语焉不详:“抱歉,宿主,我们一定会尽力修复这个bug的。天色不早了,您还是早点休息吧。”

没等祝好再次发问,它就默默下线,并且再也不肯出现了。

不会吧?不会吧?自己真的要永远呆在这个游戏世界里了吗?

祝好满心怨愤无处发泄,把脸埋进白眼狼的肚皮里,眼泪差点流下来。

她可太惨了,没谈过恋爱有错吗?喜欢玩推理游戏有错吗?

凭什么莫名其妙来到这个乙游里,又莫名其妙差点死掉的偏偏是她?

这破游戏不给她安排一个牛X的身份也就算了,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害得她还要寄人篱下,成为一个讨厌鬼的助手,甚至不知道千辛万苦过完剧情后,自己到底能不能回到现实世界。

虽然这个世界也挺有趣,但如果真的再也回不去,要怎么办才好呢?

她还那么年轻,生活还那么美好,电脑里还有那么多小黄漫没来得及删除……

白眼狼当然不懂她的悲愤,但今天少见地没有挣扎跑掉,甚至在她怀里发出了享受的咕噜声。

祝好其实一直很想养只猫,但她刚毕业没多久,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只能每天窝在房间里打游戏,连自己都快养不活,别说养猫了。

没想到现实生活中做不到的事,倒在游戏中实现了。

她突然想到什么,一骨碌爬起来打开控制面板,点开商城里服饰那一栏,发现前面几页blingbling的礼服果然都换成了一些日常服饰,而且每件都只需要5积分。

这个游戏居然也有良心发现的时候!

祝好看了下剩余的375点积分,决定兑换几件好看的衣服哄自己开心。

牛仔裤、T恤是一定要有的,百搭又方便;小裙子也来两件,毕竟女孩子都爱美嘛。

加上一些零零散散的小饰品,全部兑换下来居然也才花了50积分,轻轻一点确认,衣服就整整齐齐出现在床头。

享受了买买买的快乐,又免去了逛街的麻烦,连等快递的时间都省了。

发泄完购物欲,祝好心里舒服多了。

这么一想,现在的生活其实还不错,能沉浸式参与破案,还有帅哥包围。

虽然不知道将来会面对什么,但活在当下最重要,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她抱着毯子望着天花板发呆,轻叹了口气,喃喃道:“老爸,我现在算不算是以另一种方式,实现了你的愿望呢?”

*

警局里,三五个警员两班倒熬了一整个通宵,一遍遍排查着酒店附近的监控记录,试图找到那个神秘女人的身影,却一无所获。

身为队长的秦聿风也没搞特殊,他盯着电脑屏幕上活动不停的监控,烟灰缸里的烟屁股都快堆成一座小山了。

推开他办公室的门,一股浓重的烟味混杂着泡面味就扑面而来。

祝好不自觉咳了几声,秦聿风抬眼看到她和程述,说了句抱歉,把手里的烟摁灭了。

程述一把勾住他的脖子,幸灾乐祸道:“老秦,昨晚睡得好吗?有没有查到什么好东西?”

秦聿风眼里布满红血丝,严重的睡眠不足把他的好脾气消磨殆尽。

他一把将程述推开,不耐烦道:“滚滚滚,别烦我。”

祝好把在楼下买的咖啡放到桌上,顺手帮他插上吸管:“秦警官,喝杯咖啡提提神吧。”

秦聿风感激地道了声谢,接过咖啡喝了一口。

系统突然响起提示音:“与秦聿风的好感度+5,获得50积分。”

诶?上次送咖啡没用,这次居然起效了。

难道是因为上回他没熬夜太久,对咖啡的需求没那么高吗?

还是说,带着目的性的讨好,跟发自内心的关怀会有不一样的效果?

喝了咖啡,秦聿风的语气也缓和许多,解释道:“酒店地处市中心繁华街道,附近两公里内,排除掉没有监控和监控损坏的路口,一共有32个摄像头,我们要把这32个摄像头12小时内拍摄的内容都看一遍,目前还没发现什么线索。”

工作量那么大,难怪整个警局上上下下都累翻了。

祝好想了想:“秦警官,不然你睡会儿,我们帮你看。”

秦聿风摇头:“不用,这怎么好意思呢?我喝了咖啡应该能精神点儿。”

程述也贱兮兮地附和:“就是,秦警官喝了爱心咖啡,应该还能再熬两宿。”

祝好白了程述一眼,又转向秦聿风:“真没事,你去歇一会儿吧,不然身体会吃不消的。”

秦聿风大概确实累得不行,略微思考了一下就没再推辞,拍了拍程述的肩膀道:“那我去沙发上躺半个小时,辛苦你们帮我盯一会儿。”

“刚才还说不好意思。”程述不情不愿地哼了一声,把椅子移到电脑屏幕前,接替了他的工作。

秦聿风略微放松了一些,躺倒在办公室的沙发上。果然再浓的咖啡也抵挡不住熬了一整夜的困倦,不到十秒钟他就睡着了,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祝好拉了张椅子坐在程述旁边,跟他一起看起了监控记录。

不知不觉两个小时过去了,程述也没把秦聿风叫醒,一直全神贯注盯着屏幕,倒是祝好先撑不住了。

她不自觉打了个哈欠,起身松了松筋骨,捶了捶酸胀的腰。

程述突然开口:“等等,往后退10秒钟。”

祝好不满道:“你自己没有手吗?”但还是移动鼠标,把进度条往后拉了一些。

“就这里,暂停。”程述从她手里接过鼠标,放大了监控里的一个模糊的身影,双眼微眯:“这个背影,你看着眼熟吗?”

第32章

那个监控所在的位置是酒店马路对面的公交车站。中午十二点半左右,一个背着书包、穿着校服的短发女孩从公车上走下来,离开监控画面后,再也没有出现过。

视频像素不高,短暂的几秒钟只拍到了她模糊的背影和侧脸,但祝好却无端觉得那个身影有些熟悉。

思忖片刻,一个名字从她脑海中闪过:“方诗言?”

虽然只在吕宏远家见过一面,但祝好记得方诗言也是留着短发,身高跟自己差不多,只是比她稍微瘦弱一些。

程述往桌脚一蹬,连人带椅移到沙发旁边,拍了拍还在熟睡中的秦聿风:“起床了,老秦,找到好东西了。”

秦聿

风条件反射般一骨碌从沙发上坐起来,迷迷糊糊睁开双眼:“找到什么了?”

祝好解释:“我们在监控里发现一个女孩,背影跟方诗言有点相似。”

“方诗言?”秦聿风抓了抓脑袋,顿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哦,是吕宏远家那个远房亲戚吗?”

程述点点头,调出了酒店大堂的监控。

根据之前的调查结果,那个身穿风衣、戴着帽子和墨镜的女人是中午一点钟左右出现在酒店大堂的,与短发女孩下车的时间只相差半个小时。

秦聿风盯着屏幕上那个背影看了许久,思忖了一会儿,皱眉道:“但也不能证明这个女孩就是方诗言。”

——毕竟视频不太清晰,也没有拍到正脸,并不能作为把她带回警局接受问询的证据。

祝好想了想:“那天不是周末,这个女孩又穿着校服,应该是从学校出来的。我觉得可以从这辆公车入手,查一下它的路线有没有经过方诗言就读的学校。”

程述啧了一声:“真不愧是我小助手,才跟我呆了几天,脑瓜子都转得更快了。”

祝好对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这家伙还真是会邀功请赏。

秦聿风起身拿起那杯还剩下一半的咖啡一饮而尽:“行,那我们分头行动,我带人去酒店附近找找线索,同时调查方诗言的行踪。老程,辛苦你跟祝小姐再去叶怡然家一趟,向她打听一下方诗言的情况。”

*

隔了两天再次见到祝好和程述,叶怡然有些惊讶:“程先生?你们还有什么事吗?”

“是关于你丈夫吕宏远的事。”程述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没脸没皮地笑了一下:“天太热了,我们进去聊吧。”

叶怡然微微皱了下眉,看着有些不情愿,但还是解开了防盗链。

吕可仍坐在落地窗前玩拼图,看到有人进屋,眼底闪过一抹瑟缩,不自觉往角落里挪了一下。

当她认出祝好后,明显放松了一些,远远向她投来一个羞怯的笑。

叶怡然问:“二位要喝点什么吗?”

祝好从她看似客套的语气里察觉到一丝疏离,刚想说不用了,就看到程述拿起柜子上一盒包装精美的茶叶,丝毫没有要跟她客气的意思:“这个看着不错,随便喝一点吧。”

祝好扶着额角,恨不得时间倒退回十分钟前,自己留在车上吹空调等着也比跟他来别人家里丢脸要好得多。

叶怡然倒是没有太在意,从他手里接过茶叶,又转向吕可道:“可可,妈妈有事要和叔叔阿姨聊,你先回房间画画好吗?”

吕可乖巧地点点头,抱起拼图回了房间里。

趁着叶怡然泡茶的当儿,程述自来熟地背着手在客厅里转悠起来。

祝好坐在沙发上环顾四周,发现墙上的名家名画,架子上摆着的红木雕件都不见了,角落里有一个半开着的大号行李箱,隐约可以看到里面装着一些衣服。

不多时,叶怡然从厨房里出来,把两只杯子放在茶几上,对他们礼貌地笑了一下:“程先生,祝小姐,喝茶。”

祝好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一股苦涩味在舌尖蔓延开来,不是她喜欢的味道。

她放下杯子砸砸嘴,问道:“可可今天不上学吗?”

叶怡然往房间的方向看了一眼:“哦,我跟学校请了假,让她休息几天。”

“她知道您丈夫的事儿了吗?”

叶怡然垂下眼帘,面色沉郁地点了点头。

客套了几句,程述直入正题:“我们这次来,是想跟你了解一些方诗言的情况。”

叶怡然抬头,面露不解:“诗言?她怎么了吗?”

程述没回答,继续问道:“你上回说,方诗言是吕宏远的远房亲戚?”

叶怡然点头:“诗言的外婆和宏远的爸爸是表兄妹,诗言父亲早逝,母亲又卧病在床,家里经济负担很重,她差点就辍学了。宏远知道后,就把她从小县城接到淮江市读书。”

说完又把刚才的问题重复了一次:“诗言她怎么了吗?”

还没等程述作答,他兜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祝好瞥了眼他屏幕上的来电显示,是秦聿风。

他给祝好递了个眼色:“我去接个电话,你们接着聊。”

聊?聊什么?

祝好一时不知说些什么好,担心自己问了什么不该说问的话。

她尴尬地抬起杯子又喝了一口茶,思虑半天,硬着头皮选了个不那么敏感的问题:“叶女士,诗言和你们的关系怎么样?”

叶怡然脸上闪过一丝疑惑,似乎是想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问,但还是回答:“她一个人来到陌生的城市读书,我们就是她在这儿唯一的亲人。”

答是答了,但语焉不详,完全避开了重点。

祝好看了眼还在阳台上打电话的程述,又问:“对了,上次我来看到墙上挂着挺多字画,怎么这回都没了?”

叶怡然干笑一下:“哦,我怕自己睹物思人,所以就收起来了。”

说话间,祝好余光看到程述终于挂了电话,从阳台回到客厅。还没等她松一口气,就听到他问:“叶女士,你有没有怀疑过你丈夫的出轨对象是方诗言?”

她愣住了:那么直接的吗?

同样愣住的还有叶怡然,她双眉紧皱,嘴巴微张:“程先生,您在开什么玩笑呢?”

程述靠在沙发里翘着二郎腿,十指交叉搭在膝盖上:“警方确认了吕宏远坠楼那天,方诗言曾搭乘公交车到过酒店附近。”

叶怡然满脸惊诧:“不可能,诗言怎么会跟宏远的死有关?”

程述笑了一下:“她跟吕宏远的死有没有关系现在还没有定论,不过话说回来,你跟他们俩朝夕相处,就没察觉到什么不对劲?”

叶怡然咬紧嘴唇,摇了摇头:“我从没往那方面想过。”

程述步步紧逼:“那你又怎么会觉得吕宏远是死于谋杀?”

“我没这么觉得,只是你说了诗言出现在那附近,我才……”叶怡然摸了摸后颈,顿了顿,似乎是想到了新的解释:“而且,如果宏远的死是意外或者自杀,警方应该不会那么大费周章地调查吧。”

程述没再继续追问,换了个话题:“叶女士,问个题外话,你跟你丈夫是怎么认识的?”

这一连串问题让叶怡然心生警觉,语气也变得生硬起来:“程先生,既然是题外话,那应该跟我先生的案子没关系吧?这个问题涉及到我的隐私,我想我应该有权利拒绝回答。”

程述没说什么,只是笑了笑:“嗯,抱歉,是我冒昧了。”

说完低头看了下手表:“那我们今天就先聊到这儿,我多嘴提醒一句,吕宏远的案子还没有结束调查,作为受害者家属,你有义务随时配合警方的调查。”

说着朝角落里的行李箱扬了扬下巴:“所以你的旅行计划,建议延后一段时间。”

叶怡然不自然地笑了一下,看似礼貌地下了逐客令:“好,知道了。我晚点还有事,就不送了。”

临离开时,吕可突然打开房间门,一路小跑穿过走廊,往正在换鞋的祝好手里塞了一幅画。

祝好有些惊喜:“送我的?”

吕可点点头,腼腆地笑了一下,随即又转身跑回了房间里。

*

坐回车里系好安全带,祝好才打开那张画,捧在手里细细端详。

画上是两个并排站着的小人,从穿着和发型上看,画的是她和程述。

她嫌弃地瞥了一眼把着方向盘的程述,心想这孩子画是画得挺好,就是一点儿眼力见也没有,为什么站在自己旁边的会是这个讨人厌的家伙啊。

这时正值晚高峰期,路上车流拥堵。半个小时过去了,车子还没挪出香樟小区大门前的十字路口。

程述大概是等得无聊,手指敲打着方向盘,转向祝好:“小助手,今天的谈话有什么发现吗?”

祝好从吕可的画中收回目光,想了想,点头道:“有。”

“说说看。”

他问得随意,不像是想认真跟她讨论,而更像是无聊时的没话找话,甚至还带了几分戏谑。

祝好对他这样的态度和口吻见怪不怪,皱眉思索了一番后,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第二次见到叶怡然,她依旧觉得她不太对劲。

在从程述口中得知方诗言可能是吕宏远的出轨对象时,她的确表现出了惊讶,但皱眉张嘴的表情在她脸上维持了至少五秒钟。

真正惊讶的表情在脸上不会停留超过一秒钟,说明她的吃惊是伪装的,她应该早就对方诗言和吕宏远的关系有所察觉。

另外,她说话时还会时不时做出摸脖子、撇嘴之类的动作,说明她对某些问题的回答并不自信,并且可能所有隐瞒。

程述轻笑一声:“你对微表情还有研究呢,谁教你的?”

祝好实话实说:“CalLightman*。”

程述被这个突然蹦出来的洋名整懵了:“什么曼?”

“说了你也不认识。”祝好哼了一声,没再理会他,又把注意力放回到那张画上。

与之前不同,吕可送给她的这张画线条更简洁了,也没有使用沉郁的红黑色,而是用了明亮的彩色,那种压抑和沉闷的氛围一扫而空。

如果绘画风格能够反映一个人的心理情况,那么现在的她明显要比之前的状态要好很多。

祝好有些奇怪,难道父亲的死不仅没对她产生任何影响,反而还让她因此感到轻松吗?

第33章

警方那边的调查第二天就有了眉目。

那辆公车的路线的确经过方诗言就读的高中,经过跟学校老师的沟通,证实了她那天早上上完课后向老师请过病假。

与叶怡然说的一样,方诗言的爸爸在她很小的时候就意外去世了,妈妈有严重的糖尿病,没办法外出工作,母女俩全靠父亲的赔偿款度日。

两年前,吕宏远把她接到淮江市,供她读完了初中,又送她去了一所有名的私立高中。

而方诗言的妈妈也住进了小县城最好的医院,还被安排在单人特护病房。

“我们调查了吕宏远的消费记录,发现他在过去一年里购买过很多情趣内衣和洛丽塔服饰,邮寄的地址正是方诗言的学校。”

祝好被这个剧情发展惊得下巴都要掉了:这么炸裂的吗?这玩意儿也敢往学校寄。

“还有更炸裂的呢。”秦聿风扬了扬手里的资料:“方诗言的医疗就诊记录显示,她半年前曾在一家私立医院做过人流手术,而手术单上的家属签字正是吕宏远。”

这基本可以证实,方诗言跟吕宏远之间存在着某种不正当的关系。

祝好咋舌,世界观又被刷新了好几轮:方诗言才刚上高中,而吕宏远都已经快五十岁了,这年龄差本就已经够夸张,更别说他们还是亲戚关系。

大概是见多了这种事,比起她的震惊,程述看起来要平静很多:“她人在哪儿?”

秦聿风低头看表:“已经派人去学校把她带回来了,现在估计快到了。”

*

方诗言被带到警局时身上还穿着校服,祝好一眼就认出她背上的双肩包跟监控里的一模一样。

考虑到方诗言还没有成年,秦聿风没有把她带到审讯室,而是把谈话地点选在了警局的会客室,还请了祝好和另一名女警员陪同。

女警员给她倒了杯温水,方诗言接过水轻道了声谢谢。象征性地抿了一小口后,她把水杯圈在手里,背脊崩得笔直。

秦聿风在她对面坐下,尽量把语气放得很缓和:“方诗言,你知道我们为什么带你来吗?”

方诗言惶恐而迅速地摇了摇头,鼻尖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秦聿风没有点破她的反常:“6月14号那天早上上完课你跟学校请了假,之后去了哪里?”

“我,我去了医院。”方诗言小心翼翼地抬起眸子看了秦聿风一眼,答得很犹豫。

“你是有哪里不舒服吗?”

“嗯……我肚子疼。”

就算祝好不是专业的警察,也能听出她语调里的底气不足。

秦聿风继续问:“去了哪家医院?”

方诗言显然没有做好应付这个问题的准备,眼底闪过一抹瑟缩,支支吾吾道:“西州路的……一家医院。”

“人民医院吗?”

“对,人民医院。”

秦聿风点了点头,漫不经心说了句:“人民医院不在西州路上。”

方诗言一愣,浑身微微颤抖,手里水杯的水面晃荡着一圈圈波纹。

秦聿风不动声色地把空调的温度调高了一些,低头翻看手里的资料,把话题拐了个弯:“淮江市最大的医院就在你们学校旁边,既然你肚子疼,为什么还要选择去离学校有七个站的地方看病呢?”

“我……”方诗言一时语塞,只得用沉默去应对。

秦聿风没有把她逼得太紧,他从资料里抽出一份病历递到她面前:“这份病历是你的吗?”

病历中夹着一份超声检查报告单,上面的名字正是方诗言。诊断意见那一栏写着“宫内早孕,孕龄约40天”。

她紧紧咬着嘴唇,似乎是意识到自己根本没办法辩驳,许久才低声嗫嚅道:“是、是我的……”

“那个人是谁?”

方诗言声若蚊蝇:“哪个人?”

秦聿风耐着性子换了个更直接的问法:“让你怀孕的人是谁?是吕宏远吗?”

方诗言没有回答,手中的杯子颤抖着,就连几滴水撒在了手背上也浑然不觉。

祝好从桌上抽了张纸巾递给她,触碰到她的瞬间,发现她的手冰得厉害。

秦聿风起身又打了杯温水放在她面前,声音也软了下来:“那杯凉了,喝这杯吧。”

方诗言接过杯子,低下头,眼眶倏地红了:“警察叔叔,我可以见见小叶姐吗?”

祝好猜到她说的是叶怡然。

秦聿风没有答应,看着她道:“如果有需要,我们可以把你妈妈请来陪你。”

“不!”方诗言闻言飞快地摇头:“先不要告诉我妈妈,我、我想见小叶姐一面,我有话想跟她说。”

虽然方诗言的话到现在为止都漏洞百出,但DNA的比对结果还没有出来,警方并没有直接证据能证明吕宏远的死跟她有关系。

秦聿风嘱咐女警员留在会客室陪着方诗言,然后挥挥手,示意祝好先跟他一起出去。

离开前,祝好回头看了方诗言一眼。她皮肤很白,因为紧张,嘴唇几乎没有一丝血色,睫毛上还挂着泪珠,整个人就像一只受惊的小鹿。

不知为何,祝好的脑海里突然回响起叶怡然说的那句“她们都是好孩子”。

方诗言真的是好孩子吗?

据老师所说,她的成绩在学校一直名列前茅,虽然平时话不多,但待人十分谦逊有礼,没什么心计,深得老师和同学的喜爱,没有人愿意相信她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可如果那天出现在1808号房的人真的是她,她提前准备好乔装的衣服,有意识地避开酒店的监控,离开的时候走的还是消防通道。

一切都不得不让人怀疑,这是她早就做好的计划。

她的乖巧不像是装的,可祝好还是能看出这个女孩有着深不见底的心事。

只是她的

心事,跟吕宏远的死有关系吗?

与她的满腹疑虑相比,程述却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他躺在秦聿风办公室的沙发上,手里翻着一本“警民一家亲”的宣传手册打发时间。

祝好把椅子拖到他旁边,伸手戳了戳他:“老大,你觉得真的是方诗言把吕宏远推下楼的吗?”

程述头也不抬:“不知道。”

早就料到等待她的会是这样的回答,祝好在心里暗骂了一句,但又不想放弃:“你就没有什么猜测吗?”

程述说:“猜测没有用,我们要做的是推测。”

祝好不解:“有什么区别?”

他终于把宣传手册合上,目光移到祝好脸上:“猜测是没有证据的凭空臆想,而推测是基于一定的事实作出的合理判断。”

呵,这人可真奇怪,重要的事高高挂起,在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上就那么较真。

这么一打岔,祝好的思绪差点被带偏,她把问题拽了回来:“所以你觉得吕宏远的死跟方诗言有关吗?”

程述不耐烦地撇了撇嘴,看了下表:“涉及到凶杀案的DNA检测不需要排队,估计再过几个小时比对结果就能出来了,到时候不就知道了吗?”

祝好十分需要一个人替自己把思路捋清,但警局里她认识的也只有温珣和秦聿风,恰好他们现在又都很忙,眼下闲得不行的只有眼前这位编外人员。

她放低姿态,从饮水机接了杯水双手递给他,谄媚地笑了笑:“我这不是想听听您专业人士的看法嘛。”

程述对这招很受用,接过水喝了一口,反问道:“那你是怎么觉得的?”

“我?”祝好对他把问题抛回来这个做法有些不爽,想了想,说道:“方诗言的很多话前后矛盾,漏洞很多,我觉得就算人不是她推下楼的,她也一定知道些什么。不过……她的杀人动机是什么呢?”

程述似笑非笑看着她:“你觉得是什么?”

祝好捻着下巴:“吕宏远供她读书,又给她妈妈治病,虽然不排除她是被强迫的,可是她可以报警啊!为什么要杀了他呢?”

程述也学着她的样子捻着下巴:“对啊,为什么呢?”

还没等她把这个问题想明白,另一个问题又冒了出来:“还有叶怡然的态度也很奇怪,我觉得她也很可疑,你说会不会是她杀的人?”

随即又很快否认了自己的想法:“不对,秦警官说过,叶怡然那天根本就没出过门,她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

程述还是笑笑不说话。

祝好总觉得自己遗漏了什么细节,却又一时想不出个所以然。

不过她余光瞥到程述那副讨人厌的笑脸,倒是突然反应过来,这家伙根本没打算跟她讨论,明显是在拿她寻开心而已。

她有些恼火,一把抢过他手里的水杯,把剩下的半杯水倒进窗台上的花盆里,愤愤地离开了办公室。

刚打开门,就正好碰见匆匆走进警局的叶怡然。

叶怡然一眼看到秦聿风,走上前抓住他的手臂,眼眶微红:“警察同志,诗言呢?她、她真的跟宏远的死有关系吗?”

秦聿风轻轻拨开她的手,一脸平静:“现在还不能确定,我们已经采集了方诗言的DNA样本送去与案发现场的生物样本做对比了,请你耐心等待。”

说着请她在一张办公桌旁边坐下,示意警员给她倒了杯水。

待叶怡然稍稍冷静下来,秦聿风也不绕弯子了,直言道:“叶女士,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方诗言和你丈夫的关系了?”

祝好站在不远处,竖起耳朵认真听。

“我……”叶怡然迟疑了一瞬,似乎也意识到事到如今已经没有撒谎的必要,点了点头:“是,我一直有所怀疑,只是没有证据。”

秦聿风肃声问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叶怡然撑着额角,声线微颤:“大概几个月前,我发现诗言来家里的次数越来越频繁,宏远看她的眼神也越来越不对劲。”

“有一回我带可可出去买东西,回来的时候发现他们两个人衣衫凌乱,看起来很慌张。我虽然觉得奇怪,但一开始也没往那方面想,毕竟诗言年纪那么小,算起来宏远还是她舅舅,没想到……”

秦聿风又问:“她怀孕的事你知道吗?”

叶怡然愣了一下,显然是没想到警方会查到这个地步,半晌才点头:“宏远跟我说她是被学校外面的坏孩子骗了,不小心怀了孕,我当时心疼她,还给她做了很多好吃的补充营养。她怎么会,怎么会……”

说完把脸埋进掌心里低声呜咽。

“所以你知道她怀的是吕宏远的孩子?”

“嗯。”

秦聿风从桌上抽了两张纸巾递给她,看她擦干眼泪才说:“其实我们叫你来,是因为方诗言说想要见见你。”

叶怡然闻言顿了一下,却摇头拒绝:“对不起,我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她。虽然宏远是她舅舅,但我们年纪相差不多,我一直把她当成妹妹来看,可是她居然做出这种事情。我想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把宏远推下楼……不过请你们转达,即便如此,我还是会替她照顾好她妈妈。”

秦聿风似乎从她话里捕捉到了什么端倪,双眉微皱,正要开口询问,就看到温珣拿着一份文件走过来,远远给他递了个眼神。

他暂时放下跟叶怡然的谈话,走到温珣身前接过比对结果认真看了一遍,面色逐渐变得凝重起来。

从他的表情上看,祝好已经能猜到那份文件足以证明方诗言跟吕宏远的死有直接关系。

他把文件还给温珣,朝着一位警员挥了挥手。

警员心领神会,对叶怡然道:“叶女士,感谢你的配合,你可以走了。”

叶怡然欲言又止,最后还是点点头,从椅子上起身。

等她的背影消失在警局门口,秦聿风才走向会客室,打开门,对着里面说了句什么。

方诗言很快被两名女警员从会客室带出来,穿过走廊,去了审讯室。

透过单向玻璃,祝好看到方诗言双眼噙着泪,浑身都在剧烈颤抖,短发的发梢被汗水打湿。

秦聿风走进审讯室,不轻不重地把手里的文件掼在桌上,没有马上说话,而是坐在桌子前翻看资料。

过了十来分钟,方诗言忍不住率先开口问:“警察叔叔,小叶姐呢?”

声音很小,但很急切。

秦聿风收起了那份一贯的亲切,没回答她的问题,语气也变得强硬起来:“方诗言,刚才DNA比对结果已经出来了,那天跟吕宏远在黄金假日大酒店1808号房的是你吧?”

方诗言猛地抬头惊恐地看着他,过了许久都没有说话,突然似乎意识到什么,哽咽道:“小叶姐是不是不愿意见我?”

秦聿风一言不发地盯着她。

方诗言双眸陡然之间黯淡下来,喃喃道:“对不起,是我的错,给你们添麻烦了。”

第34章

两年前,方诗言14岁,在小县城的一所普通中学念书。

身为顶梁柱的爸爸在几年前因工伤意外去世,妈妈又患有严重的糖尿病,需要长期服药,定期注射胰岛素,无法外出工作。母女俩只能挤在一室一厅的家属房里,靠着爸爸厂里的赔偿款艰难度日。

在一场盛大的家族聚会中,她第一次见到吕宏远,以及他身边年轻貌美的妻子和腼腆可爱的女儿。

按照错综复杂的辈分关系,她要管吕宏远叫舅舅。

妈妈告诉她,舅舅的事业发展得很成功,在大城市经营一家公司,据说这场聚会就是他为了团聚家族亲情而筹办的。

觥筹交错的饭局进行到一半时,妈妈带着方诗言去了吕宏远那桌,说了几句客套话之后,让她以茶代酒,敬了他一杯。

方诗言的印象中,吕宏远文质彬彬,说话也十分客气,并没有因为两家人的悬殊的经济地位而对她们表现出任何轻视。

在得知她家的情况后,吕宏远提出可以资助方诗言到淮江市读书,这样方妈妈就能安心养病,也不用为了方诗言的学费而费心了。

起初方妈妈只当他是客套,没想到第二天,他不仅提着礼物上门来探望,还表示自己会替方诗言把转学手续办好,并承担她在淮江市的所有开销。

方妈妈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答应了。

那天晚上,她摸着方诗言的头轻声说:“诗言,这可能是你唯一一次飞出小县城的机会了,你要好好把握。”

方诗言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她向来是个听话的孩子,当天晚上就默默收拾好了行李,跟着吕宏远一家去了淮江市。

吕宏远没有食言,他把她安排到淮江市最好的中学,给她买了新手机、新衣服,还时不时把她带回家吃饭。

他的妻子叶怡然年轻、温柔又漂亮,做得一手好饭。比起“舅娘”这个称呼,方诗言觉得她更像是自己的姐姐,所以管她叫“小叶姐”。

他们的女儿吕可性格内向,只有对方诗言才会敞开心扉。方诗言也很喜欢这个比她小几岁的妹妹,知道她朋友不多,只有一有时间就会来家里陪她一起画画、拼图。

遇上他们一家人,方诗言觉得自己幸福又幸运。

直到那一天——

说到这里,方诗言沉默片刻,礼貌地小声问道:“警察叔叔,我有点口渴,请问可以给我一杯水吗?”

秦聿风点点头,示意负责记录的女警员给她倒了一杯温水。

方诗言双手接过纸杯,道了声谢谢,轻抿一口目光落在袅袅升腾的热气上。

过了许久,才继续开口。

那天是吕宏远的生日,叶怡然做了一桌好菜。放学后,方诗言也如约来到家里,还用自己攒下来的奖学金给吕宏远买了一条领带作为生日礼物。

吕宏远心情大好,在饭桌上小酌了两杯,不停夸赞她懂事。

饭后,趁着叶怡然带吕可出门买东西时,吕宏远把方诗言叫到房间里,从衣柜拿出一个大盒子,说也要给她送个礼物。

方诗言有些奇怪,明明是他的生日,为什么要给自己送礼物呢?

虽然不解,但还是听话地打开了盒子。

盒子里躺着一套白色的泡泡袖连衣裙,蓬松的大裙摆上装饰着粉色的蕾丝和缎面蝴蝶结。

“这是洛丽塔风格,喜欢吗?”吕宏远笑眯眯地看着她。

其实方诗言不喜欢这种太华丽的服饰,但她向来不会拒绝别人的好意,于是乖巧地点头道:“喜欢。”

“那你换上,让舅舅看看合不合适。”

方诗言踌躇了一会儿,还是转身进了卫生间,把裙子换上了。

第一次穿上这种衣服,她浑身不自在。从卫生间里出来时,看到吕宏远半躺在床上,手撑着脑袋,眼神迷离。

他抬手示意:“别扭扭捏捏的,转一圈。”

方诗言缓缓转了一圈。

吕宏远又对她招了招手:“背后的蝴蝶结没系好,你过来,舅舅帮你整理一下。”

方诗言捏着裙角,僵在原地:“不用了舅舅,我自己来就行。”

一向温文尔雅的吕宏远突然像换了个人,拍着床怒喝:“我说了让你过来!”

这突然一声吓得方诗言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舅舅,你别这样,我害怕。”

吕宏远起身一把抱住她,不由分说将她扔在床上,死死压在她身上,浓重的酒气喷洒在她的侧脸。

他边在她身上摸索,边喘着粗气说:“诗言,你太漂亮了,舅舅真的很喜欢你。”

方诗言全身颤抖,大脑一片空白。她想将吕宏远推开,可这个平时和蔼可亲的舅舅此刻却如同一座巨山,压得她几近无法喘气。

她带着哭腔低声说:“舅舅,小叶姐和可可马上就回来了。”

吕宏远对她的话置若罔闻,如同久未进食的野兽捕获了一只出生不久的小鹿,眼里满是贪婪:“舅舅为你做了那么多,还给你妈妈出钱治病,你难道就没想过要报答舅舅吗?”

她的眼泪挣扎着溢出眼眶:“舅舅,我将来一定会加倍报答您的。”

吕宏远微笑着擦去了她眼角的泪:“我喜欢你,我要你现在就报答我。诗言,难道你还想回到从前那种生活吗?”

方诗言怔住了,眼前闪过小县城里昏暗逼仄的单间,和妈妈因为并发症溃烂的双脚。

吕宏远在她耳边低声呻吟,滚烫黏腻的手从她的大腿缓缓往上游移。

她闭上眼睛不再挣扎,也没有哭泣。

吕宏远像一只沾满粘液的爬虫,肆无忌惮在新鲜饱满的水蜜桃上蛄蛹、蠕动,而她只是强忍疼痛,瞪大双眼望着天花板,一声也没吭。

“这是强|奸,你为什么不报警?”

听到这里,负责记录的女警员忍不住问了一句。

方诗言垂下眼帘,轻轻摇头:“我……我不敢,他威胁我,如果不乖乖听话,妈妈就没办法继续治疗,我也不能上学了。”

秦聿风皱了皱眉:“所以你才要杀了他?”

方诗言低声辩解:“我没有杀他,他是不小心掉下去的。”

“方诗言,如果我们没有证据,你是不会坐在这里的。”秦聿风起身把几张资料摊开放在审讯椅前的小桌板上:“经酒店证实,推拉窗的锁平时都是扣上的,我们在锁扣和玻璃上都发现了你的指纹,说明窗户是你故意打开的,对吧?”

她到底还只是个高中生,眼界和阅历并不丰富,又或许是她向来不善于撒谎,秦聿风刚把证据摆到面前,她立刻满脸通红垂下头,似乎是为刚才的谎言而感到羞耻,随即很快就承认了。

“我实在不敢反抗,又不想再这么继续下去。我不知道怎么办,没有别的人可以倾诉,又不敢告诉妈妈,所以……所以我只能杀了他。”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止住了眼泪,神情呆滞,像一具木刻的人偶。

方诗言描述的作案过程跟程述推测的大差不差。

她来过这家酒店许多次,每次都是吕宏远先开好房等她,所以她从没在酒店登记系统里留下过信息。

她记下了酒店摄像头的位置,在无人的巷子里换上提前准备好的风衣和帽子、墨镜,遮挡住了自己的面部特征。进了房间后,趁着吕宏远洗澡的功夫,她偷偷打开了推拉窗的锁扣,最后在他毫无防备之时突然把窗子打开,抓住他的双腿往上一抬,他便带着那一身肮脏的罪恶永远跌入了地狱。

做完这一切,她又换上那一身装扮,从计划好的路线离开了酒店,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去了吕宏远家。

最后方诗言对着秦聿风颔首,再次道歉:“对不起,警察叔叔,给你们添麻烦了。如果可以的话,替我跟妈妈说声抱歉,我让她失望了。”

祝好觉得胸口像是灌了把冰碴,扯着心脏沉甸甸往下坠。

她退出监控室,靠着走廊的墙缓缓蹲下,把脸埋在膝盖里,长长地吁了口气。

方诗言虽然是施害者,但同时也是受害者。

她本可以拥有闪闪发光的未来,却因为亲手了结残害她的禽兽,将自己带入不见底的深渊。

祝好承认自己只是个普通人,太容易与人共情,做不到铁面无私,更没办法从容冷静地去面对那些隐秘而惨痛的经历。

她甚至觉得吕宏远死得太轻松,恨不得把他那具残破的尸体从冷冻柜里拖出来,扔进阴曹地府的油锅里。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片刻后,一双熟悉的黑色工装靴停在她面前,鞋面上还有几道猫爪留下的抓痕。

祝好抬起头,看到程述眼珠子向下睨着她,两只手指夹着一张纸巾在她面前晃了晃。

她戒备地瞅了他一眼,提防他随时出言讽刺。意外的是,他竟然什么也没说。

她迟疑了一下,伸手接过纸巾:“我没哭,就是心里有点难受。”

说完装模作样地擤了把鼻涕,

把纸巾揉成一团扔进旁边的垃圾桶里。

程述淡淡地嗯了一声:“走吧,任务完成了,可以回家睡觉了。”

祝好扶着墙站起来,捶了捶蹲久了有些发麻的腿,有些不甘心:“就这么结束了?”

程述往审讯室的方向看了一眼,反问道:“不然呢?”

方诗言承认了杀人的罪行,审讯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了,剩下的是非对错,法律自有定夺。

可是真的就这么结束了吗?

恍然间,程述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走廊尽头。祝好暗骂一声,拖着仍旧发麻的腿追了上去。

第35章

夜深人静,马路上不时有车辆疾驰而过,车灯如游鱼般从阁楼顶上滑过,随即消失不见。

辗转反侧半天也睡不着,祝好睁眼看着转瞬即逝的光影发呆。

虽然案子结了,她却没有半分破案的喜悦。想起方诗言的话,心里更是难受得紧。

她唤出系统,问道:“这些案子的起因、发展和结局全都是你们设定好的吗?”

系统回答:“本来应该是的,但因为剧情已经脱离了我们的控制,所以除了开头之外,您的每一个选择都会影响剧情的走向。不论过程如何,只有走到设定的结尾,才算完成剧情。”

哦,蝴蝶效应是吧。

祝好又问:“那这个案子是不是没结束?”

系统犹豫了一下:“宿主,抱歉我不能剧透。”

又玩故弄玄虚这套。

祝好眼珠子转了转,计上心头,故作不满:“你们游戏是不是出bug了?”

系统很快否认:“宿主,目前没有发现bug。”

“那为什么这回没有弹出那个‘恭喜您完成本次剧情任务’的提示?”

“因为这一阶段的剧情还没有完成,宿主。”

说完这句话,系统沉默了三秒钟,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好像被套路了,然而为时已晚。

这个案子果然还没有结束!祝好腾一下坐起来,翻身下床,踩着楼梯来到了一楼客厅。

她猜得没错,对方诗言的审讯只是解开了表面的疑问,更深层的真相还有待挖掘。

客厅里一片漆黑,只有程述房间门下的缝隙隐隐透出一丝光亮。

他应该还没睡,隔着门能听到房间里细微的说话声,像是在和谁打电话,但是听不大清楚通话内容,只能隐约分辨出“玉”“貔貅”之类的词。

片刻后,说话声停了,祝好才伸手敲了敲门,明知故问道:“老大,你睡了吗?”

里面传来程述含糊的声音:“嗯,早就睡着了。”

祝好当作没听见:“那你能不能醒一醒,我有事想跟你说。”

程述回她:“不能,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那我可要开门了啊。”

祝好作势拧动门把手,本来只是装模作样吓吓他,没想到门居然没反锁,一拧就开了。

她吓得一激灵,刚想把门关上,白眼狼就冷不丁从她脚下钻过挤进门缝里,用肥硕的身体把房间门给顶开了。

大概是没想到祝好真的会开门进来,程述一下子也愣住了,举着哑铃的手停止在半空中。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陡然间凝滞,两人四目相对,相顾无言。

祝好的视线缓缓下移,落在他紧实流畅的肌肉线条上,隐晦地咽了下口水。

直到白眼狼“喵呜”一声打破宁静,她才猛然反应过来,捂着眼睛嗷了一嗓门:“你为什么不锁门啊!!”

程述对她恶人先告状的行径感到无语:“我也没想到你会半夜十一点来开我房间门啊。”

祝好把锅甩到了白眼狼身上:“不是我开的,是白眼狼!”

好在程述没有跟她就这个话题纠结下去,无奈地放下哑铃,从床边拿起一件T恤套在身上:“大半夜不睡觉,你到底想干什么?”

祝好这才想起自己下楼的目的,清了清嗓掩饰自己的失态:“我想跟你聊聊方诗言的案子。”

程述不以为然:“方诗言的案子有什么好聊的?证据确凿,她也已经招供了。”

说着把白眼狼从床上抱起来扔出客厅,接着就要关门。

祝好堵在门口不肯罢休:“十分钟,就十分钟,我觉得这案子还有疑点。”

“真服了你,大半夜把人从房间里薅出来跟你聊案子。”他叹了口气,绕开祝好走向厨房,从冰箱里拿了两瓶苏打水,把其中一瓶扔给她:“十分钟倒计时开始。怎么,你觉得人不是方诗言杀的?”

祝好摇头。

在1808号房的床单和吕宏远身上都提取到了方诗言的DNA,并且警察也在她宿舍的衣柜找到了监控视频里出现的风衣和帽子。

这一切都能证明,她和吕宏远的死脱不了干系。

根据方诗言的供词,她的作案手法和作案时机都十分明了,可祝好却觉得她的作案动机有些奇怪。

她当初选择忍气吞声,默默忍受吕宏远的凌辱,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不忍看到妈妈继续被病痛折磨,更不想回到过去那种生活。

可吕宏远一旦死了,就算警方查不到她,她也一样会失去所有经济来源。

那她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换个问法,到底什么才是她费尽心思杀死吕宏远的导火索?

程述拧开瓶盖喝了一口水,饶有兴趣看着她:“你觉得为什么?”

又来了。

祝好对他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你是不是又想像白天那样打发我。”

“这不是打发,是讨论,我想先听听你的想法。”

这话说得义正严辞,祝好一时竟没法反驳。

她认真思索了一番:“难道是因为吕宏远做了什么太过分、而且让她无法忍受的事?比如虐待、殴打什么的。”

程述否认了她的想法:“如果是这样,那在审讯的时候她就应该说出来,而不是用‘我实在不敢反抗,又不想再这么继续下去’来一笔带过。”

有道理。

如果她真的遭受过吕宏远的虐待,那么说出来至少还能在法庭上为自己争取更多机会。可她对自己的作案动机却描述得很模糊,似乎在刻意隐瞒什么。

祝好想了想:“其实我一直有个猜测——啊不,推测。按照叶怡然生下吕可的时间推算,她至少在18岁之前就认识吕宏远了,会不会其实他们在一起的时间比我们想的要久得多?换个说法,会不会他们认识的时候,叶怡然的年龄就跟方诗言差不多?”

警方对叶怡然的社会关系进行过调查,发现她的背景十分清白,从十三年前来到淮江市之后就没有任何上学或者工作的记录。

十三年前,她恰好只有十三四岁。

程述迅速反应过来:“你觉得吕宏远有恋童倾向?”

祝好点点头,同时感到一阵恶寒顺着脊背爬上颅顶。

——如果这个推测是对的,那么在叶怡然生下吕可,并且年龄逐渐增长,吕宏远很快就对她失去了兴趣,所以他们的婚姻实际上早已名存实亡。

吕宏远需要新的泄欲对象,在见到方诗言的第一面,他就把这个腼腆、胆怯的女孩当成了新的猎物,戴上一副伪善的面具,将她一步步引入圈套中。

程述眼帘微微一垂,若有所思:“这么想来,吕宏远的行为的确很符合剥削型儿童性侵者的特征。”

祝好那颗勤学好问的心燃了起来:“展开说说,什么是剥削型性侵者?”

“儿童性侵者被分为几种类型:固恋型、退缩型、剥削型和攻击施虐型。”

“剥削型性侵者的原始作案动机是满足自己的性需求,所以他们会不择手段,抓住对方的弱点,采用各种策略逼对方就范。剥削型的行径可包括口头恐吓、限制、操控、威胁、身体接触,利用受侵害对象的天真、无助和敬畏心来阻止他们任何形式的反抗,并获得他们的服从。”*

这么一想,吕宏远在侵犯方诗言时说的那些话,不就是恐吓和威胁吗?

程述继续道:“但是方诗言性格懦弱,习惯逆来顺受,属于负担型的性侵对象。《房思琪的初恋乐园》你读过吗?她跟里面的主角比较相似,虽然知道自己在受侵害,却因为各种原因选择忍气吞声,甚至是说服自己爱上施害者。如果不是有外力推动,她应该不会做出太过激的行为。”

“外力推动?”祝好脑子里打过一道闪:“你说的这个外力会不会是叶怡然?”

毕竟从请私家侦探去跟踪偷拍到吕宏远坠楼后,叶怡然的一系列举动都很诡异,很难不让人起疑。

程述嘴角闪过一抹笑,答非所问:“你还记不记得,第一次去吕宏远家的时候,他墙上挂了很多字画,架子上也有很多摆件?”

祝好点点头,第二次去找叶怡然的时候,她也注意到了那些名画和摆件都不见了。当时叶怡然说是担心自己睹物思人,所以收起来了。

她不解:“有什么不对的吗?”

程述轻笑一声:“睹物思人?吕宏远摆在门口鞋架上的鞋子都没收拾,反而把值钱的摆饰给收拾了。”

祝好忍不住问:“有多值钱?”

“那些字画和摆件都是藏品级别的,价格不菲。就拿柜子里那只玉貔貅来说,上好的羊脂白玉、精致的雕工,我找人问了下市场价。”他伸手在祝好面前比了个“耶”:“至少也值这个数。”

祝好愕然:“就这么小一个玩意儿,要两万块钱?”

程述扶着眉心,看她的眼神里写着“你怎么就这点儿出息”:“再加个零。”

二十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