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没确认,但她觉得多半就是。你看黄鼬那张脸,活脱脱就是黄鼠狼的模样

说实话,这个看起来实在是感觉像在跳大神。但是黄鼠狼跳大神,那岂不是倒反天罡!

虽然倒反天罡,但是非常有效。

船再经历了一些灯光频闪,发出噪音以及剧烈摇晃后,终于认清了事实,商量再眯五分钟起来上班。

这声音是突然出现在脑子里的。船已经联通了所有人的脑波,而且他本体的脑波属穿透性强但弱势的波段,所以不会对被联通的生物本身产生影响。

船的声音听起来懒洋洋的,很委屈:“五分钟后我一定会起来的。”

文森特,冷酷无情:“别答应他,他的五分钟和你的五分钟不一样。”

最终,没有办法再睡五分钟的船非常生气的上班了。

这股怒气明显都是冲着文森特去的,别人走过的路面一片坦途,但是他走过来的时候就会变得犬牙交错,坎坷不平。

见过大世面的领航员对着小小泄愤毫不在意,他牵引花寻来到船的主控室(也叫脑室),那里有一个长在地上方台,上面放着看起来像显微镜玻片一样的东西。文森特让她取下身体的一部分放在上面,好让船同步她的身体信息,制定之后的航路和航行方式。

花寻:“毛发可以吗?”

文森特:“当然可以,毛发也是身体的一部分。”

那就好。

她拔了两根头发放在上面。

没有白光闪过,没有突然消失,她严肃认真的观察了那个玻片几秒钟后,船的声音在她的脑子里响了起来。

那声音充满了迷惑:“那个,你是在看什么呢?”

花寻:“啊?我在等你分析出我的体质,然后制定相关方案。”

船的声音更迷惑了:“放上去就行了呀。我现在已经知道你是一根薯条了。”

嗯?已经好了?就这样???

花寻:“可是我的头发还在这里。”

船:“哦,那你可以将它带走,或者投入垃圾处理间。”

左手边的灯光亮起,船说:“不用的东西从这里扔下去,我会自己收拾的。”

真神奇。

不管是生命运行的方式,还是这种智慧生物与他人交流的方式,花寻都觉得有点让人害怕的神奇。

处于好奇,她询问了船的性别。

还把船问羞涩了。

“诶呀,你怎么突然问人家这个问题啊。”声音扭扭捏捏:“我,我和你一样啦,我也是beta哦~虽然我个人是不太反感体型差比较大的伴侣,但是你的精神强度也不是很强,这一点不太符合我的择偶标准诶,我会担心弄伤你的,毕竟如果我们要在一起的话——”

文森特:“好可以了,到这里停,再下去就举报你骚扰乘客了。”

再说下去连孩子名字估计都想好了,别人只是问一下你的性别啊。

被打断的船有点气急败坏:“你这个讨厌的狗!现在立刻从我的身体里出去!”

文森特:“办不到,还有不要对本次旅行的领航员这么出言不逊。”

在这里船并不是单纯的交通工具,更像是某种队友的存在。

现在这位队友发出非常生气的声音,并且防滑要把文森特的房间搞得一团乱,让他没办法好好休息!并且还用四面八方的风把他吹得东倒西歪!

船:哼!让你知道我的厉害!

但很快它就发现这一点很难实现。

因为花寻在他旁边,她的身体强度不足以支撑她度过船对于身边这位三头犬的恶作剧,如果四面八方的风真的袭来,那恐怕最先被吹得东倒西歪的会是花寻。

船:扼腕!

“这次就先放过你吧。”船冷酷的说:“运气真不错,臭狗。”

旅行开始了。

船虽然有的时候很孩子气,但是他也是非常专业的。作为一种从生物设计工程诞生的生命,这个种群已经完全摆脱设计生命的特征,完全成为了一种全新的生物,虽然整体很年轻,但是显然已经找到了自己在这个宇宙当中的位置。

换句话说就是这个族群很好就业。

只要星际旅游还没有倒闭,他们永远不会失业。

生物都有繁殖问题嘛,船也一样,abo解决了生殖隔离,船也是生物,也可以和喜欢的生物共同繁育后代。

花寻,面无表情:不,我对此并没有太多的兴趣,你不用给我科普了。

人马戴达罗斯,非常愉快的:“哦抱歉,因为之前听说你对船非常感兴趣,我还以为你喜欢体型偏大的个体。”

虽然体型差是一种×P,但是这么邪门的体型差就不必了吧。

戴达罗斯:“你现在看起来觉得我像个变态。”

花寻:“那不好意思哦。我已经努力控制自己的表情了,还是这么明显吗。”

旅行开始之后文森特就变得忙碌起来,领航员好像有无数的事情要做,他不是在脑室就是在外甲板(外骨骼),偶尔对航道进行微调,三个头甚至可以各忙各的,虽然只有两只手,但是同时做三件事并不是什么难事。

遇到时他还有点惭愧,觉得自己好像没有照顾好她。

花寻:“怎么会呢,我很好啊。你忙吧,不用管我,但是要注意身体哦。”

不过有一件事情倒是让人挺在意的。

到现在为止她几乎已经和所有船员都打过招呼,大家也渐渐都熟悉起来了,但是花寻一直没见到裴。

被自己的叔叔安排去做清洁工的裴一次也没有露面过,花寻猜是不是他们的作息或者工作安排不一样,所以总是错开。

“emmm,这么说不完全对也不完全错。”人马的蹄子在地上轻轻点了两下,然后他愉快的笑了起来。

“现在文森特还在忙,一时半会儿估计回不来了。”戴达罗斯向她眨眨眼:“我可以带你去看看可怜的小狗,但是我们悄悄地去,悄悄地回,谁也不告诉文森特,可以吗?”

哇这么神秘吗?难道清洁工其实是某种保密工种的别称?

这让花寻有点犹豫了。

她说:“要是不方便就算了,别给你们工作添麻烦。”

“没有麻烦,亲爱的花寻。”

强壮的人马向她伸出手,他只是轻轻一举,就像举起一片树叶,把花寻放在自己的马背上。

“抓好。”他说:“我们去看看小狗有没有偷偷在哭。”

037哪来的脸说这种话

清洁工当然不是什么保密职业。

现在这个清洁工正因为有人来探望发出呜呜哇哇的声音,人马有点忍俊不禁,又有点不忍直视,站在不远处看了一会儿花寻“被狗淹没不知所措”,几次接收到她求助的眼神都只会假装没看见,或者

轻轻的摇头,表示现在还没有到他出手的时候。

裴:“呜呜呜呜呜你不知道叔叔有多坏!我每天忙得连门都出不了,都在这里处理垃圾,呜呜呜呜呜,我本来早就想去找你玩了,但是如果不完成每天的工作这扇门就不能从里面打开,他就是想通过这种方法把我关起来,他在不是我的好叔叔了我好伤心!”

花寻:“没事没事哦,每个工作都是有意义的,我们也很感谢你的,毕竟现在我们生活的船上这么干净裴功不可没嘛,我都知道的。”

那个懵懂有挂满眼泪的狗脸从花寻怀里抬起来,迷茫的看过来:“真的?”

花寻:“真的真的。”

“那你摸摸我。”

“这、这不太好吧”

“呜哇!你果然不喜欢我了!就因为我每天被迫待在垃圾堆里吗!”裴,再次崩溃了,但是这一次裴一边崩溃一边拼命自证:“我很干净的,很注重个人卫生的,虽然呆在这里但是我是一个爱干净的三头犬!”

不是这个原因啊!!!

花寻觉得自己比起摸摸狗头,其实更想给他一拳。

但是

但是他又开始发出那种委屈狗狗才会有的呜呜声,像一个漏风的哨子,拼命拱进别人怀里撒娇,甚至还因为过于激动拼命换气。

这么大一个狗头塞进怀里,狗派很难抵抗。

她揉了揉裴的头顶和耳朵。在准备第二下从耳朵摸到脖颈的时候,戴达洛斯迈着轻快的脚步,一只手轻轻的握住花寻的手腕,另一只手提住了裴的后颈。

“好好好,叙旧就到此为止喽。”戴达洛斯声音欢快,手上动作却一点不软:“裴,我们过来看看你好不好。”

人马的马身部分高就有一米五,再加上人身部分一米六,全身高三米一,常年拿大剑的手臂力巨大,轻轻松松就让裴脚尖离地,像个小狗一样在空中扑腾。

“带你来工作,你要表现得像个大人,别像个小狗一样嘛。”戴达洛斯声音温和:“给我们介绍一下你工作的地方如何?”

裴重新回到了地面上。

他看起来还有点生气突然被提起来这件事,但花寻看起来也很好奇,刚才人马轻轻一带把她拉到了自己旁边,花寻没站稳下意识伸手托了一把戴达洛斯的马身,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两个人挨得比较近,她的手现在也没放下。

对自己抚摸被打断了,裴怒火中烧,但那条尾巴用力地扫了扫,到底没有发火。

毕竟这次的工作是戴达洛斯带他来的,虽然只是个清洁工,但是能来到这里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那好吧。”他瘪瘪嘴:“那给你们介绍一下垃圾站的结构。”

让人有点惊讶的一点事,垃圾处理站虽然名字叫垃圾处理站,但事实上根本看不到一点垃圾,也没有异味,到处都是干干净净,甚至是非常有金属光泽的那种一尘不染。

裴,一点一点挪过来:“那个,你可以摸一下,不是冰冰凉的那种哦。”

花寻:“哇,真的诶,有点温温热热的这边的温度不一样,这边也不一样。”

“这是怎么回事啊?”她好奇的问:“有什么功能吗?”

砰砰砰

那条快速摇晃的尾巴打在墙面上发出了鼓点一样的响声,像一阵雨。不管吓没吓到别人反正把裴自己吓了一跳,他赶快手伸到背后把尾巴拉住。

“对,是有的。”他清了清嗓子,开始做出一副非常严肃认真的样子正经介绍起来。

因为船是活的,船可以自己收集垃圾(指让所有人把垃圾丢在指定场所,如果谁敢乱扔垃圾就大声辱骂对方直到对方对骂或者把垃圾丢到指定地方),同理,在太空里乱扔垃圾会被其他船大声辱骂,有些脾气暴躁的船还会追到扔垃圾的船的船坞里来骂船。虽然目前还没有到两艘船进决斗场的地步,但是因为发生过一些不愉快的摩擦,所以所有船都约好要把垃圾收拾起来,返回之后再处理。

然而再船只行进的过程当中如果只是把这些垃圾堆积起来,不仅垃圾与垃圾之间互相反应容易成为培养皿滋生出一些不好的东西,微量的异味泄露出去还会有很大可能引来“愚群”。

就是那种“怎么回事那边臭臭的,过去看一眼”。

垃圾处理站的工作就是妥善的安置这些在行进过程当中产生的垃圾,这也是一个团队当中不可或缺的岗位(裴自述)。

(并且船悄悄的私聊花寻,有些自理能力比较强的船可以自己处理这些小事,根本不需要垃圾员这个编制)

(船:我的意思是我其实就是那种自理能力比较强的船,你懂吧?)

一个团队的核心一般是五个岗位:领航员、警卫员、船医(船的医生,类似于维修工)、船员医、船本身。

除了船本身之外,剩下的岗位除了领航员之外一般都是同一岗位招复数船员。

如果船工龄尚短,没有经验,有时候还会因为紧张身体不舒服,那就需要领航员和船医多注意。经过危险区域时,需要警卫员绷紧神经,随时准备玉石俱焚。船员医的证件很难考,因为疾病在每个种族的身上表现得形式可能会有不同,在航行当中,他需要尽可能的保证每个人处于良好状态——至少别死了。

“这些岗位固然重要!”裴一拍胸脯:“但是清洁工也同样重要!甚至已经可以排到重要的岗位第六名!”

他有点心虚但是强撑气势的样子太搞笑了,花寻非常捧场的连连鼓掌:“好好好,好厉害的三级水手!”

一下把裴还弄得不好意思了。

他摸摸自己的后脑勺,有点难以启齿又羞涩的笑了一下,最后还是略显尴尬的说了实话:“其实也没那么重要,有些船都不需要清洁工呢。”

“三级水手在一些短途旅行或者小观星船里可能能担任见习警卫员或者领航员第五助手之类的角色。”他抓抓耳朵:“但是叔叔不需要助手,船上的其他人,有些我在教科书上看过人家的名字,都比我厉害很多所以我能加入进来也很厉害了,虽然是靠裙带关系和给叔叔卖惨。”

那双耳朵有点耷拉下来。

“我也好想像他们一样,有一天说不定我自己也能担任一条船的领航员,成为一个团队的领导,就像叔叔那样。”他小心的看过来:“你不会觉得我现在很没用吧,花寻?”

但那双眼睛里没有一点轻蔑或者受骗之后的愤怒,她温和又友好,眼神之中带着笑意和鼓励。

“怎么会呢。”她说:“谁刚踏入工作就能担任要职啊,大家都是从最下面开始做起的。有的人可能天赋异禀,起点高些,有的人可能大器晚成,走得慢些,都没关系。”

年轻人,刚进入社会都是这样的,一腔热血,但是干杂活。

“重要的是,你是一个很有梦想的小狗狗。”她摸了摸那个狗头:“为梦想努力的样子有的时候可能没那么好看,但是很让人欣赏哦,可能以后你自己回想起来的时候,也会非常喜欢自己现在的样子的。”

裴的眼睛一点一点亮起来。

他飞快的笑了一下,想憋住,但是憋不住,最后彻底裂开嘴,看起来傻乎乎。

“三级水手只是一个开始!”他踌躇满志:“我以后会

越来越厉害的!清洁工也是很有必要的工作!”

说着,他把之前赌气摘下来的三级水手勋章重新拿出来,擦干净,别到自己胸前,整个狗显得踌躇满志。

“谢谢你花寻。”他声音特别真诚:“你真好。”

好喜欢你,好喜欢你。

然后一直感动的狗张开手,看起来要来一个感动的拥抱。

戴达洛斯:“停。”

人马不知何时走上前来,一根手指点在裴的脑门上,轻轻把他点了回去。

“时间不早了。”他说:“我们该回去了。”

再次把花寻抱上自己的后背,戴达洛斯笑容灿烂,居高临下伸手呼噜了两把裴的脑袋:“加油啊,裴。等你以后找我组队一起去星海观星。”

毛都被揉乱了,但裴还是咧着嘴。

“好!”他响亮的回答,但是眼睛却并不看向戴达洛斯。那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花寻:“我一定会做到的——到时候,我们一起去观星,我会保护你的!”

花寻一直笑。

出门时,她挥了挥手:“那我们走了,裴,再见。”

戴达洛斯蹄子嗒嗒,小跑起来又轻又快。

花寻在没来到这里之前也曾经去过内蒙古旅游,去蒙古包里吃了爆炒羊肚,还租了牧民的马来骑,一百块钱一小时,他们人多,最后商量八十块钱一小时。然后她因为牧民阿姨几句不知道是不是商业的夸奖一直骑着不下来,加钱加钱加钱,最后骑了三个小时。

当时没觉得,但是下马的时候人都不会走了,晚上脱了衣服检查发现大腿内侧和屁股都磨掉了一层皮。

——但是那么多人!牧民阿姨只夸了她一个“妹妹不是第一次骑马吧?很少有人第一次骑马就知道挺腰,妹妹骑的真好”啊!这一定是她骑术高超啊!不是全是商业夸奖吧!

而且有些事情经历之后才能明白,马背上看起来平整,但事实上马儿跑动的时候毕竟牵动肌肉,前后腿交替,看似平整的行进方式,坐上去之后还会一颠一颠的——戴达洛斯就是这样。

人马人马,下半部分也是马,跑起来的时候也会像马一样颠簸。其实花寻有点想摸摸马的部分,她还挺喜欢小马的,之前骑过的那匹也是姜黄小马,头顶上有一条长长的白色花纹,她还给马喂了苹果和胡萝卜,小马的嘴皮和舌头蹭到手上,在她手上吃东西的时候看起来非常谨慎,都没让牙齿碰到她。

但是现在显然不太合适了。

而且戴达洛斯身上也没有马鞍,她两腿就这么垂着,没办法借力,而且这个人马的外部特征毕竟是个男的,花寻不太好意思做出一些搂搂抱抱的动作,担心人家觉得她不礼貌,骚扰他

那、那就没办法了。

她稍微往后挪了一点,收起腿,尽量去夹马腹,把自己稳定住。

然后手按到戴达洛斯的马背上。

“嗯?”

他头顶的那个马耳朵弹了一下。回头看过来的时候,花寻给了一个讨好的笑容:“有点颠。”

但是手还是没离开那个布满短毛的马背。

戴达洛斯看了她一会儿,露出了一个看穿一切但并不说破的笑容,甩甩头,重新转过身去了。

不过对于花寻来说悄悄的摸摸人家马背也就到头了,这时人马,又不可能真的放上马鞍给人当马骑,别说戴达洛斯了,就连沧医生那种日常整活的飞马(驴是马科哦),如果谁提出想要让他穿上马鞍让自己骑一下这种话,他也会略显震惊的呆滞几秒,然后欣然答应。

只不过虽然马鞍是穿上了,但是是谁骑谁那就不知道了,毕竟决斗场上出现任何事情大家都不可能完全预料,出现一个骑在别人头上的飞马也很正常——他穿什么不重要,穿马鞍也好,穿泳装也好,甚至什么也不穿也无所谓。重要的是提出此要求的人现在应该是难以达成自己的愿望了。

所以花寻只能留恋的摸一摸,再摸一摸。

去垃圾处理室的路不算短,但不知道是戴达洛斯的道路选择还是因为现在其他人都正好在忙,他们过来的时候一个人也没遇到。偶尔能听见转交或者不远处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但很快那些声音就越来越远了。

戴达洛斯:“说了谁也不告诉。悄悄地来,悄悄地回。”

他一点没有减速或者隐蔽,大大方方一路小跑,偶尔还和花寻聊两句。

就这样一路回到了当时离开的地点。

“好了。”他说:“我们安全完成任务了。”

花寻的脚重新落到地面上。

可能是人类的笑容太意味深长,戴达洛斯的马耳朵又甩了一下,问:“怎么了?”

“你们真是别扭。”她说:“关心别人都不愿意大大方方的说。”

戴达洛斯也笑起来:“你发现啦?唉,年轻人,有的时候还得一些同龄人去关照一下,这次麻烦你啦。”

“怎么会,裴也是我的好朋友,帮到他我很高兴。”她笑着点了点戴达洛斯:“但是,你们还是很别扭哦,下次要我帮忙可以直说嘛。”

人类没说谎。

这种程度的欺骗并没有让她生气。

戴达洛斯看着她,片刻之后突然有点突兀的问:“要不要去露台看一起看看星星?”

“外骨骼吗?”花寻有点胆怯的摇头:“我不太敢去。”

有点像出舱,让人还有点害怕。

但是她也有点向往,于是说:“我过两天再去试试。”

戴达洛斯:“行啊,那我等你鼓起勇气的时候。”

分开之后,马蹄哒哒的走过几个转角几跳走廊,来到脑室。

文森特:“她去过了?”

戴达洛斯:“去过了,果然效果拔群,比我们说一百句都强。”

然后人马阴阳怪气:“不过有些人太别扭了,关心情绪低落的侄子也不好意思明说,自己想去鼓励一下对方结果吵了一架,没辙了只能把别人推出来——不过我还挺惊讶,你竟然真的愿意让她去,大方啊。”

文森特的一个头回头杀了他一眼。

吃枪药了吧。

戴达洛斯显然意识到自己有点失态了,蹄子在地上点了点,转身要走。

出门之前,文森特的声音传来。

“她去不了外骨骼。”那声音透着一股公事公办的冷淡:“她身体强度太差了,别出乱子。”

“不是有你的安全服嘛。”戴达洛斯:“对自己有信心点,文森特,你的水平还是很可以的。别把人都想得和你一样,我只是觉得难得来,不去看看星球很可惜。”

马蹄声被门阻隔,随着大门关上,什么也听不见了。

片刻之后,文森特好笑的嗤了一声。

“他哪来的脸说这话。”

038被大狗包裹是什么感觉

近距离观看星球是什么感觉?

曾经花寻只能依靠想象来回答这个问题,但是现在,她已经是一个有星海远航经验的人类了!真正的用这双眼睛去看过宇宙、看过星云、看过宇宙之间各种各样的生物。

宇宙和星球没有让她患上巨物恐惧症或者宇宙恐惧症,她甚至觉得自己有点着迷。因为还是有点不敢出舱,每天花寻停留最多的就是这条除了地面全是玻璃状透明墙壁的走廊。本来这条走廊地面也是透明的,但是人类心理素质一般,站在玻璃栈道上腿软得很,善解人意的船就给她把地面封起来了。

船:“怎么样,我好吧~”

花寻:“超好的,谢谢你!”

嘻嘻,不用谢啦。

作为人类最喜欢逗留的地方,她还给这里支了个小桌子,搬了个舒服的椅子。也不干什么,就是在这待着,看星星。

很多时候到了该休息的时间也不想走,或者直接拿条毯子就在这里躺一会儿,困得不行了再回房间睡觉。有一次没把好度,她记得自己好像直接在椅子上睡着了,但是醒来之后她躺在自己的床上

难道自己昨天梦游回来的吗?

看见那张小毯子叠成整齐的方块放在旁边,花寻彻底确定她肯定不是自己回来的。她清醒的时候都不会把毛毯叠得这么整齐,更别说已经睡迷糊的时候了。

不过现在都不知道是谁把她送回来的,没人认领,问船船也说自己不知道。

船:“这个行为冒犯到你了吗?”

花寻:“那倒没有,我只是很不好意思,觉得很麻烦别人。”

而且对方很有分寸,帮她脱了个外套和鞋子,剩下的衣服都整整齐齐,也没动过自己的其他东西。

她只是想向对方表达一下感谢,然而依然无人认领。

那算了,花寻决定以后决不能在走廊上睡觉,不能在给别人添麻烦了。

脚步声靠近,她看过去,眼睛弯了弯。

“文森特。”她先打招呼:“好久不见,你最近好像都很忙。”

“不过好在最忙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他常常的呼出一口气:“之前遇到了‘雨’我不能离开脑室,没顾上来看你,你还好吗花寻?”

“很好很好的。”说着,她招呼文森特一起坐下。

不知从何时起,人类的小吧台从一个椅子变成了两个椅子,偶尔会有经过这里的船员和花寻在一起坐下,观赏宇宙壮丽景色,快乐聊天并吃吃喝喝一番,把垃圾投入指定地点,再把地面打扫干净,然后去做自己的工作。

有时船员在坐下之前还会露出疲态,但从这里离开的时候,每个人都神采奕奕。

今天他们终于彻底度过“雨”的区域,作为领航员,三个脑袋一起紧张的绷了这么长时间,也该稍微放松一下了。

花寻推了一杯混合果汁给文森特:“这个很好喝,你尝尝。”

文森特接过杯子,鼻子动了动:“酒精饮料?不对哦,我知道了,这是果汁发酵了。”

“放的时间有点长了。”花寻有点不好意思:“我今天喝得比较慢,一时没留意。”

这个是黄鼬(就是那个跳大神叫船起来上班的)宣化芙倾情推荐的配方,她本人非常喜欢,花寻尝了一下,果然好喝极了。在和船上的仓储管理员确认船上的水果储备和使用安排之后,遂将这种混合果汁加入自己每日必喝的饮料名单。

宣化芙:“这个是即食品哦,放置一段时间会产生酒精,放得时间越长酒精含量越高,所以放置一段时间之后就不能多喝哦,这个喝多了可容易喝醉。”

花寻:“放心吧,我会很快把它喝光的。”

虽然这样说,但总有些时候,花寻会因为一些事情忘记时间,导致混合果汁变成一种酒精饮料。

花寻之前已经喝掉了一些,虽然度数不高,但是喝的太猛还是头晕,她觉得自己可以稍微缓缓。人类对于自己的酒量很有谱,她不是那种能千杯不醉的选手,但是也不是个一杯倒,等等慢慢把这点果汁酒一口一口抿完应该是没问题的。

“不用这么看着我啦。”她扇了扇手:“这种程度的酒精摄入不会伤害到我的,之前船员医也过来看过我,我没事,你们有点太紧张了。”

她只是有点微醺了而已,结果很多人都如临大敌。

文森特:“没办法,你像朵浑范本一样的体质,我们必须很注意才可以。”

而且这支队伍本来就是花寻买来的服务她的,这场旅途当中他们自然会竭尽全力让她得到最满意的服务。

但是显然人类对于这个答案并不满意。

她小小的哼了一声,用小毯子把自己拢住,看向窗外。

人类因为酒精有点上头了,文森特默不作声看了一眼瓶子里剩下多少,他觉得自己喝快点应该能赶在度数进一步上升之前喝完。

酒精有时会放大一些情绪,让人变得多愁善感,也会唤醒一些回忆,让人沉浸其中感伤。文森特一时间判断不来花寻是哪种,她看起来很平静,只是往常总是挂在脸上的灿烂笑容很慢很慢额度淡去了,那双黑色的眼睛涣散的看着外面。

这一段通路之中发光的星很少,窗外一片漆黑。走廊上明亮的光让花寻比起外面暗淡的星星,看到更清晰的是自己的脸。

那是一张哀愁的面孔。

“我听到别人说,漆黑是宇宙的常态。”她伸出手去点一点那个玻璃:“是这样吗,文森特?”

“宇宙中的发光体很多,但这个数量对于宇宙的辽阔程度来说,或许确实不足够照亮整个宇宙。”他看花寻点了点头,按住了对方拿起杯子的动作,劝了一句:“你快喝醉了,回房间吧。”

“不要。”她说:“不过我决定采纳你的一半意见,剩下的我不喝了,不然真的会喝醉的。”

最后的声音仿佛是一句叹息。

她心情不好。文森特想。

为什么呢?

受欺负了?不可能,这艘船上没人会欺负她。

那是身体不舒服?也不可能,船员医过来看过,她只是喝了点酒,这不算生病。

那是单纯因为酒精吗?

文森特感到有点棘手。

没有信息素的个体真是让人看不明白。花寻似乎陷入了一种愁绪当中,但她并没有信息素可以告诉无声地告诉别人发生了什么,也不打算将心中的情绪宣之于口。没有腺体,这个人自然而然的感受不到他人对她的关心和担忧。

此时人类身上缠满了无数抚慰和关切的信息素,这些信息素彼此并不纠缠打架,没有想要东风压倒西风,因为大家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于是它们像是一层能量防护,虚虚的笼罩在她的身上。

人类并不是在粉饰太平,也不是在欲拒还迎,就像弱小的生物更擅长隐藏伤口,她只是不想把自己不好的情绪告诉别人。

于是剩下的人只能抓耳挠腮的猜。

文森特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极远处,那里有一个红黄光的小点,花寻的手指跟随着它,随着飞船前进在玻璃上一点一点的,最后够不到了,只能看着它远去,

他突然福至心灵。

“你是,在害怕吗,花寻?”他试探着说:“我们离你的目的地越来越近了,你的情绪变化实在最近才变得比较频繁和明显的,我大胆猜一下,你是,不想去这了吗?”

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更换目的地这种事在客户当中时有发生,虽然大家对这种行为并不赞成,但是也没有到深恶痛绝的地步。

如果花寻想要改换目的地,他相信大部分人都会赞成的。

笑容在人类的脸上快速的闪现,她轻轻的摇头:“不是的。这种情绪不是害怕。”

她说:“我只是胆怯,文森特。近乡情怯。”

尤其是,家乡已经不再是她回忆当中的那个家乡,上面也没有她熟悉的一草一木了。唉,人有的时候就是这么奇怪,明明当时做出这个决定的就是自己,就是花寻自己下定决心要击碎幻想好好生活,但是现在,她又有点埋怨这个决定。

何必把事情做这么绝呢?就这样让人留个念想不好吗?

说实话,花寻在地球上生活的时候,虽然常常有人叫嚣地球马上就要毁灭,甚至还有什么玛雅预言,但是地球都活得好好的,而且就算这个星球毁灭,那恐怕也是无数年之后的事情了,她造成一把宇宙尘埃了,地球毁灭跟她没有一点关系。

她没想过自己会亲眼见证这件事情。

退一万步说,除了文艺作品当中里看到过,谁能行到太阳会熄灭呢?

她胆怯了,想要逃跑。

“我的家乡,本来是有白天黑夜之分的。”她慢慢的说:“那个星球所在的星系,有一颗大火球,我们星球就一边自转一边公转,然后就产生了白天黑夜。但是黑夜才是宇宙的常态,白天只不过是因为我们身边有一个巨大的火球。”

现在,那个火球熄灭了

家也没有了。

花寻觉得自己今天可能真的有点喝多了,格外多愁善感,但宇宙中连巨大的船都不过是沧海一粟,更不要说渺小的人类。这种时候孤独感总是格外难捱。

“文森特。”她招招手:“你可以坐到我的身边来吗?”

“和我坐一会儿吧。”她小声哀求:“一小会儿就好了。”

三头犬沉默的站起来。

他并没有拉过自己的凳子,花寻坐的

是一个单人椅子,文森特没打算跟她挤,他选择了更加简单粗暴的方法。

被毛茸茸暖融融的大狗包裹是什么感觉?

花寻现在知道了。

犬科高热的温度,随着呼吸起伏的胸膛,还有在胸膛里规律稳定跳动的心脏。

“抱歉。”他说:“冒犯到你了吗?”

“没有。”她喃喃:“这样正好。这样更好。”

指尖冰凉的手小心的环住他的腰,花寻靠在那个毛茸茸的围脖里,呼出带着热度和果酒气味的气息。

“冒犯到你了吗?”她问。

文森特:“没有。这样很好。”

那就好。

她心想。

稍微放纵一下应该没有关系吧。制造今天放肆一下,明天会好好跟别人道歉的

宇宙之中只剩下一个人类了,这件事情,太孤单了。

不过好在身边总还有别的人,同样的体温,能够互相理解、互相包容,她总还有别的朋友——她总有自己的朋友的。

看过地球我就好好生活。

酸涩的心中再次坚定了自己的决心,花寻闭着眼睛,在暖融融的大狗怀里渐渐陷入了睡眠之中。

文森特没敢动。

等人类的气息渐渐变长,他才小心翼翼的低下头去。

她已经睡着了,也许梦到了什么讨厌的事情,那双睫毛上沾满了水珠。

她究竟为什么难过呢?

三头犬用自己的吻轻轻贴了贴人类的额头。

他抱起她,连同那条小毯子一起,送她回到自己的房间,然后把毯子叠起来。

离开之前,他重新折返。

粗粝的肉垫贴了贴人类的脸颊,没想到这个人动作让原本熟睡的人类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还很迷茫,但文森特一时愣住了,没有快速反应,等再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被对方拉住了袖子。

她什么也没有说,闭上眼睛,重新陷入了睡眠,文森特拽了一下,对方拉得很紧,没打算松手。

文森特:

花寻在自己房间醒来,发现自己的被子上面盖着一件陌生的男款外套,大吃一惊。

外套的袖子还在自己的手里,更加吃惊。

等记忆渐渐复苏,脑袋渐渐清醒,她开始回想起来,这件外套也不是那么陌生。

花寻,颤抖的在终端里找到文森特:对不起,我高估自己了,昨天喝太多了。

文森特回信很快。

文森特:没关系。

文森特:我很满意。

039出舱进行地面行走

人的情绪发展一般都一个过程,这种变化往往是呈倒V型,负面情绪慢慢累积,然后到达一个爆发的峰值,但是在爆发之后,理智又会开始渐渐占据上风,将情绪重新调整回一个水平值。

近乡情怯,是指在回家的这段路上会经历的的兴奋、期待、归心似箭,但在归心似箭之后,在靠近故乡的时候,人就会开始产生一些担忧和胆怯的情绪。

花寻就是这样,在经历了一个有点丢人的小爆发之后,现在她的情绪基本上已经回落到正常水平了。

有点像上学途中转学去新班级,区别是去新班级担心的是能不能交到新朋友,不知道那里的人友善不友善,自己能不能适应那里,但返回故乡,花寻是担心自己能不能认出那颗星球。

现在,这种担忧已经几乎完全消失了。

因为她早就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了——那还用问吗,肯定认不出来啊!

这是一个很擅长用摆烂来度过坏情绪的人,她快速复习了一下自己十分有限的地理知识,发现她对于地球的了解本身就过于有限,只是原来生活在地球上,这些知识仅仅是在考试的时候用一下,现在在星际,突然需要到用到这些东西的时候,她突然发现自己储备的本来就不多。

地球在宇宙当中的位置是银河系-猎户座旋臂-太阳系第三环,这时当时地理课上老师教给花寻的,但是宇宙中的“银河系”数不胜数,甚至花寻知道的银河系在这里也根本不叫银河系,太阳已经熄灭了,不存在“太阳系第三环”。

按照概率学来说,她能从茫茫宇宙当中排查出正确的“地球”的可能性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就连现在的这个星球很可能也是一个错误选项。

但是冥冥中花寻感觉自己没错。

这个肯定是自己的星球。

她听见自己的房门被敲了敲,是戴达洛斯。

人马换了一身衣服,看起来像是全包的重甲骑士,连蹄子上都包着重甲,像一台移动的战车。

戴达洛斯:“做好准备了吗?我们准备降落了。”

花寻深呼吸一次。

“准备好了。”

人马骑士向她伸出手。戴达洛斯有点太高了,花寻最开始没意识到这个动作是什么意思,她以为他是想两个人握握手,柔软的手指试探着搭在微微发凉的金属上,然后用询问的目光看过来。

是这样吗?

那双眼睛好像这样说。

莫名的,这个动作让人有点想到裴了,有时花寻伸出手来的时候他虽然也不明就里,但是总是会带着疑惑,选择把自己的爪子放在对方的手上。甚至把自己的爪子放上去往往是首选,裴好像觉得这个答案是一个万金油答案,总不会出错。

当然,如果爪子被打掉了,那迷惑的小狗会歪歪头,然后试探着,把自己的下巴放上去。

当时只是想让裴给自己拿一下信号增幅器的花寻:

带着少许责备和很多无奈的眼睛看过去,看到的是一个虽然迷惑但很开心的狗头。

谁能狠下心去责怪一个迷惑小狗呢?

人类最终只会发出埋怨的声音,用力的揉揉那个狗头。每次被揉搓的时候裴总会忍不住快乐的吐出舌头,发出一些不好意思的笑声——但那个笑声过于快乐了,很难让人不去猜测他是不是故意的。

现在戴达洛斯也有类似的感觉。

虽然花寻肯定不是故意的,但是她现在也莫名的让人想到了一些幼崽兽人。

“不是握手。”戴达洛斯握住她,手臂回拉,让她前进几步,两人靠得更近。

接着动作熟练的把她抱起来。

和人马在一起的时候,花寻觉得自己的脚好像总是碰不到地面,她对此已经开始渐渐习惯了。但是这一次戴达洛斯没有选择把她放在自己的后背上,而是让花寻坐在了自己的手臂上。

花寻:?

人类的后背绷得像别了根铁棍。她一下没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

在和人外相处的过程当中,人类很擅长处理“外”的部分,毕竟只要不是同类,那很多时候其实只要用对待宠物的心态去对待它们就可以了(没有错字),毕竟谁会指望一只猫猫一个狗狗每天回来给自己做个三菜一汤认真学习然后找个月薪五万的工作呢——但是!但是啊!

但是花寻其实很不擅长处理“人”的部分啊!

每次人外“人”的部分突然强势起来的时候,花寻就会变得不知所措,想要逃走或者让对方退退退。

这也是为什么她不选择人形生物聚居地居住的最大原因!

她是一个人外恐怖谷效应受害者啊!

现在她尽量扶着戴达洛斯的肩膀,目不斜视,手不是手脚不是脚。

花寻:“能放我下来吗?”

戴达洛斯:“这样走快一点。”

花寻:“可是我觉得对你好像有点不太礼貌。”

戴达洛斯:“哈哈,你坐在后面的时候可没这么觉得。”

呜哇这倒是实话但是那是马啊。虽然我那时候确实骑得很快乐,但是!

虽然我知道你和你的马屁股是一体的,但是!

那是马啊(震声)!

这个申辩不敢说,说了怕被人当成变态。

她听见戴达洛斯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哼笑她总觉得戴达洛斯可能听见她的心里话了。

“那天早上你抱着文森特的外套去找他。”他挑起了另一个话题:“他把衣服落在你那里了?”

花寻:“额,这件事情说来话长。”

花寻有点难以启齿,但最终还是小声问:“那个,这个事情很多人知道吗?”

戴达洛斯:“那倒没有。”

人类松了口气。

她当时专门拜托了船去找一条没有人的路,或者人一定要尽量的少,她不想给别人添麻烦。如果因为这件事情让文森特风评变差,那就糟糕了。

船当时还很为难:“可是文森特那家伙现在一直在观景台不走诶,今天没什么事,那边人赏景的人还有点多的。”

那可真是糟糕啊。

不过好在这个时候戴达洛斯正好经过。花寻思索了一下,比起让全部的人都知道,那不如就让单一的人知道就行了,反正他们两个关系也很好,戴达洛斯先生最多调侃两句,不会太欺负人的。

所以她干脆拜托戴达洛斯把衣服带给文森特。

戴达洛斯:?

人马短暂的愣神了一下。

他没有马上接过那件衣服,而是点点蹄子,绕着她走了一圈。

他转圈不快,花寻不明所以,跟着转圈,等他停下,问了一声:“怎么啦?”

“没什么。”他眉眼弯弯:“检查一下你有没有受伤。”

这个人类身上平时总是缠着无数人的信息素,本来她上船的时候是打算携带一些除臭喷雾,但是船对那个东西有点过敏,喷雾的颗粒飘散在空气中会让船全身痒痒的,所以花寻暂时停用了——然后就总是缠着无数人的信息素。

场面看起来是很糟糕的,但是大家在最初的尴尬和道德感拉扯之后很快就适应了。

因为谁也没带信息素清除剂,大部分时候人也不需要那东西。而且人类的体质,仅仅是经过她身边,信息素都会留在上面,根本无法避免,除非把她关进房间里谁也不见——那也太不像话了,这可是掏钱出来旅游的甲方妈妈啊!

而且也没人愿意这样做。

对于这件事,作为受害者的花寻态度特别坦荡,对此毫不在意,她觉得沾点香水味也没所谓,虽然自己闻不到,让别人闻闻也挺好的。

别人:其实别人也不需要哈。

这话没法说,所以大家都只能假装这件事情不存在。

但是那个早上,花寻身上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

有人给她把其他人的信息素冲洗掉了。

文森特那个狗东西还算是没有冲昏头,如果人类身上突然只剩下一种信息素纠缠环绕,那恐怕别人都不会答应——船上如果突然发生了大规模的矛盾,能化解是最好的,化解不了就要警卫员开始暴力调解。戴达洛斯不喜欢加班,而且这一次凑齐的这一船人都不是好惹的,要是真的调解起来,那恐怕得费一番功夫。

花寻的头发披散着,看不见她后颈的情况,但是戴达洛斯没闻到血腥气。以三头犬的牙口和习惯来说,他不可能在不破皮的情况下标记人类的——但是人类的精神状态非常好,以她对于疼痛的耐受度,真的被标记了不是这种状态。

最重要的是,她身上没有信息素缠绕。

人马舔了舔自己的腺齿。

那条狗坏得冒泡,肚子里估计全是黑水,上学的时候就很会这种兵不血刃,现在更是炉火纯青了啊。

花寻稍微有点羞耻的说明了一下前一天晚上的情况。她觉得丢脸得很,并且打定主意再也不随便挑战星际的酒精饮料了。

“你是想把衣服还给他吗?”戴达洛斯结果那件衣服,挂在自己的手臂上:“我可以帮你代劳,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花寻:“那你先说来听听。”

“作为警卫员,我会为船上每一个船员的安全负责,之后我要向你详细了解一下当时的情况,可以吗?”

这个好像还挺合理的。

因为自己的身体强度在这群人外看来就是一根被果汁泡软的薯条,他们对于自己的所有变化和反应好像都有点紧张过度,花寻已经习惯了。

他同意了这个条件。

于是戴达洛斯也光荣的完成了使命。他挑了人最多的一条路,昂首阔步,马蹄哒哒,那件衣服挂在他的小臂上,健谈开朗的人马和每一个路过的船员都打了个招呼。

最终走到文森特的面前。

戴达洛斯,阳光灿烂:“我是来给你送衣服的,老兄,你可真是马虎——干嘛这张脸啊,难道看到我不高兴吗?”

文森特翻了个白眼,没有回答自己高不高兴的问题,只是接过了那件衣服:“谢了。”

现在可能就已经就到了之前约好的“之后了解情况”的时候了。

虽然人马问了一些问题,但是戴达洛斯真正要着重确认的其实只有一点:他要确认人类醉酒的状态是资源还是非自愿,这之中有没有引诱和教唆,希望以此达到自己的一些不可告人的肮脏目的。

如果是,这就是绝不可原谅的一件事,无论对方是谁。虽然他对老朋友的人品多少还是有点信心,但就像文森特不会被感情冲昏头脑,作为警卫员,戴达洛斯也要维护船员之间的稳定。

以及打击船上的违法犯罪行为。

好在没有听到让人难过的事。人类很难为情的表示那几天她正好心情不好,一时放纵没控制住。

“文森特先生倒是劝我不要喝很多。”她说:“好在那段时间已经过去啦,最近我都没有再喝混合果汁了。”

人类是很擅长自我安慰和适应环境的生物,花寻已经从最初被抱起来的不自在和紧张脱离了出来,像以前的每一次一样,习以为常的接受了这件事。

她再一次把自己暂时无法理解的情况归结为与人外之间的“文化差异”,对又高又壮,四蹄生风的人马来说,可能他们总是很喜欢把跑得不快的矮子生物放在自己后背上带着他们走,节省时间。

仔细想想这还挺有道理的,花寻经常能碰到的希芙,就是那个住在蜂巢的人马,她平时也会在花寻上班迟到的时候把她放在后背上,风驰电掣的飞奔到车站(把人的发型吹成金毛狮王)。

虽然现在不是坐在后背,但是毕竟也是肢体的一部分,应该也是人马风俗习惯的一环——他今天穿了重甲呢,一颠一颠的,到时候坐在上面可能会像某种刑具一样。

这么一想戴达罗斯还是个体贴的人马。

越想越有可能,花寻已经把自己给说服了。

于是她就心安理得起来。

虽然她对自己的身高还挺满意的,但面对三米一的人马,除了巨型生物,谁能不承认自己是“矮小生物”呢?

她变得放松起来。

人马比花寻自己更早注意到这一点。事实上,在她说服自己的这一过程中,人类所有肌肉的微小变化都被人马尽收眼底。空气中弥散的信息素带有淡淡的焦躁,它们落在人类的身上,和其他人的纠缠在一起,显得茫然又惶惶。

戴达洛斯心里其实有很多想问的别的话。

他不了解花寻,也不知道她曾经经历过什么,但他怀疑花寻可能有一些心理疾病,或者有一些因为不好的经历带来的创伤。大部分生物在面对陌生个体,或者进入陌生族群时会下意识的去寻找与自己有更多相似之处的个体,相似性越高,关系建立越顺畅——但在花寻这里好像有点行不通。

她对于兽人、机械造物等没有人类形态的种族接受良好,有时候还有一些宽松过头的行为。

比如裴把脑袋怼进她怀里到处乱闻她也不太在意,抱住她不让走她也不太在意,甚至对她说一些“多摸摸我——还、还有我的脖子后面!”之类的话竟然也不在意!

机械造物给她展示了一段“据说是两百年前灭绝的一种观赏植物的求偶舞”,她不仅不在意,还拍手叫好,好像自己只是看了一场表演。

更有甚者,宣化芙(那个跳大神的黄鼬船医,我估计你们忘了)邀请她去寝室玩耍,两人躺在一起,兽人雌O拉着人类的手眼神拉丝,暧昧不明的轻轻按她后颈。

要不是船急得像死人塌房一样向戴达

洛斯举报此事(对不起我知道偷窥别人卧室是变态行为但是这一次真是事出紧急!!!!我只感受过这一次我没感受过别人我不是变态船你不要告诉别人呜呜呜呜呜呜),很难说结果会怎么样。

门打开的时候里面的信息素冲出来,戴达洛斯熏得想退后两步,没别的,太骚了,都骚到脸上了。

但是人类身处其中,依然乐呵呵的。

她根本没被骚到。

花寻:“在巡逻啊,真辛苦——啊已经这会了,那我也该回房间了,拜拜小芙,你也早点休息吧,明天见。”

她准备顶着一身骚气的信息素回去,就像出去看了场电影,电影散场就该离开了,毫不留恋。

戴达洛斯都没忍心去看宣化芙的表情,骚气和难以置信以及失望痛苦混合在一起,要不是上船第一天大家就传阅了花寻的残疾证(主要是没见过,当时到处都是“哇竟然真的有这样的人”“真可怜”“真的感受不到啊”“真的没有啊”之类的声音),恐怕她会当场冲上去质问对方:“你是不是在耍我啊!不喜欢别人就直说!看不起人也要有个限度吧!!!”

但没办法,花寻真的感受不到信息素,人家没有这个功能。

最后戴达洛斯用自己的信息素把这股骚气的信息素冲掉了,花寻神清气爽的出门,宣化芙在房间气得两天没上班。

时间长了他甚至忍不住想,失去腺体之后是不是会患上无爱症?感知不到他人的情感,也不会对别人产生感情。

人类看起来很像有这方面的疾病,要不是觉得不太礼貌,他都想给花寻介绍两个心理医生,让她有空去看一下。

于是他忍不住问:“你的种族,他们都是像你一样吗?”

花寻想了想:“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在现存的生物当中找到和我同样的,但是时间往前翻,历史书第一册《宇宙成型初期-生物诞生》里,智人跟我很像啦。”

原来如此,那可能是一种返祖现象。

思索中,他们已经走到了舱门前。

文森特也等在那里。

在对她身上的安全服进行了最后的调试之后,舱门打开。

花寻深呼吸一口气,踏出了迈向这可灰色星球的第一步。

这是一颗宛如风化了一般的苍白星球。

这里是东经108°28′北纬33°45′,曾经是一座历史文化名城,她一直想来这里旅个游,但是直到被创飞到星际世界,才有机会将这一愿望实现。

到处都光秃秃的。

陨石坑让星球表面凹凸不平,像是一块下雨天被卡车碾过留下车辙的烂泥,土壤不是让人熟悉的黄色红色黑色,这里看起来灰突突的。

花寻站在土地上,举目四顾,感到有些无措和茫然。

但这种状态很快被打断了。

有脚步声从后面传来。

“花寻,你在看什么啊!”是裴的声音。

找回自己的声音花了点时间,人类觉得自己喉咙干涩,胸腔像是塞了一块抹布一样闷闷的,但好在虽然花费一些时间,她最终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历史的痕迹。”她说:“虽然它现在变成了这个样子,但是这个星球以前是很漂亮的。”

她微笑着看过去:“你想听我讲讲吗?关于这个星球的事情。”

040一抔陌生的故土

花寻突然发现感伤可能是一种非常私人的情绪。

本来她是心里有点难过的,没人看到陌生且满目疮痍的故土会不难过,花寻真正见过这颗星球原来充满生机的可爱样子,所以更加难以接受她现在一片死气的模样。

人类是有点想哭的。

但是这时候一个狗头突然出现了。

裴快乐的跑到她的旁边,花寻不太想在别人面前表现出自己软弱的一面,于是快速收拾好了情绪,转过身来时除了声音还有点干涩,眼眶稍微发红,已经看不出刚刚情绪激荡的样子了。

“你要听听这颗星球的故事吗?”花寻小声地问。

裴一口答应了。

“我们现在这个经纬。”她跺了跺地面,一些苍白灰尘腾起来:“曾经有一座非常著名的城市存在于此。”

著名的十三朝古都,西安市,一个走在路上就会被问“要不要穿汉服拍照啊”的神奇城市。花寻刷短视频的时候看过很多西安笑话,比如“西安有两亿人,一亿在大唐不夜城,一亿在路上”。

大学室友有一个西安人,最喜欢做的事情劝阻室友在旺季去西安旅游,因为她本人确实想不通“烂怂大雁塔有什么好看的”。人挤人人挤人,过去之后连上厕所都要排队,为什么不挑一个人少点的时候过去,非要人挤人呢?怎么,爱看海啊?

青岛室友:“海滨浴场来我们青岛啊,好客山东欢迎你。”

不过忘记的海滨浴场也是下饺子,不推荐。

裴:“所以你最后去了吗?”

花寻,扼腕:“我就是因为一直想找个人少的时候去,所以一直到被创飞了都没有去过!”

可恶!她也很想穿汉服去拍照的!虽然是有总说大唐灯具城(大唐不夜城的别称)就是个光污染的人造一条街,没什么好逛的,但是本地人都觉得本地没什么好逛的,她是外地人啊!你能不能对一个外地人的旅游幻想有点尊重!

人类轻轻叹气:“本来大学毕业的时候,我们是准备去西安旅游的,但是那段时间西安天气不太好,最后大家一起去贵州了。”

有一个室友是贵州的,她说她们那里游客很少,大家当时就想挑个人少点的地方去玩,谁说谁家游客少其他人都立刻响应。现在时间都过去很久,旅游的记忆有点模糊了,但是酸汤豆米火锅和丝娃娃的味道花寻还记得。

两块钱糯米饭也记得,她很喜欢吃里面的那个叫脆哨的东西,有点像炸五花肉丁,但是非常干脆,还有香料味道,非常好吃。

地面上土并不硬,花寻没找到什么小棍之类的,于是用手指在地上画来画去,她画技一般,也就是个简笔画的水平,但是她和裴两个人蹲在地上,一个讲得很投入,一个听得很认真。

那条尾巴偶尔扫帚一样在后面摇摆摇摆,把地上的灰扫起来一些,裴手伸到后面去把自己的尾巴拉住,然后指着那个塔一样的建筑:“这个‘烂怂大雁塔’是城市的标志吗?每一个城市都有?”

“那倒不是不是啦,不叫这个名字。”花寻忍不住笑了一下:“这座塔就叫大雁塔,相对的还有一个小雁塔,大雁塔是存放玄奘法师带回的经卷佛像的塔,小雁塔是”

她卡住了。

卡了一会儿,花寻遗憾的叹了口气:“我不知道小雁塔有什么。”

而且也没有机会知道了。

唉,要是当时能更多的了解一些关于地球的事情就好了,文化也好,名声也好,自然风光也好,要是能更多的了解,更多的记忆,现在也不会出现这种跟别人讲,结果讲到一半自己卡住不知道的情况了。

这个宇宙,只剩下她自己一个人知道关于地球的事情了。

“不过没关系。”人类用力清了清嗓子:“虽然我不知道小雁塔有什么东西,但是我还知道别的。你想听听别的吗,裴?”

裴:“好哇好哇,我都想知道。”

他靠近了一点,两个人本来都蹲着,现在手臂几乎都贴到了一起。

犬的吻部是突出的,他比花寻高一些,转过头来的时候还能闻到人类昨天用的洗发水的香味

等一下,除了洗发水好像还有别的东西啊

她身上为什么会有叔叔之前捣鼓的香水的味道???

这个问题还没来得及细想,花寻已经开始讲解下一篇了。

年轻人可以随便玩耍,但船上的其他正式成员却要各尽职责。

作为领航员的文森特要快速甄别星球的定位、周边环境、返航时宇宙天气情况。本来还有一项工作是要大致评估一下这颗偏僻星球的价值,但是现在这项工作基本可以省略了——这是一颗荒废星球,几乎已经彻底风化,基本可以宣告死亡了。

船医正在为船调整状态,宣化芙又拿出了自己那面手摇铃,这一次不需要用特殊的能量波叫醒,所以大家也不用捂上耳朵。她开始跳大神。

警卫员们的负责人戴达罗斯让其他人去附近排除一下不确定因素,确认所在驻地安全,以及有无“愚群”动向。

当这些工作结束,大家都收获了比较满意的结果之后,他们终于发现了头碰头的两个年轻人。

以及他们一路挪,一路画的简笔连环画。

花寻发现围在身边的人多了起来。

而人变多了之后,有些问题就藏不住了。

文森特皱起眉头,还没来得及问,人马已经小步来到花寻的身边。

“哪里受伤了?”他声音温和语气轻松,问的是花寻,看的却是裴。

把狗狗看得头都垂下去了。

“没事,不是他的错。”花寻举起手指:“在地上画画的时候擦挂了一下,小伤而已。”

担任船员医的机械造物八轮履带驱动,从远处“呜——”的开过来,路上几次遇到连环画拦路,这个灵活的机械体轻盈的弹跳,几次闪电漂移,然后腾起,空中变形两次(分别变成了一个看起来很像哑铃,另一个看起来像一条大尾巴金鱼),最终平稳落到花寻的面前。

人类:“哇——”

然后就是啪啪啪啪啪啪拍手。

“让我看看你的伤口吧。嗯,确实是小伤,别担心,我会治好你的。”

这样说着,船员医给花寻快速清洗了伤口,但在给药的时候却有些犹豫。

船员医:“虽然你的身体再生速度很慢,但是我想这种伤口应该可以快速愈合,我的建议是不用药,你可以接受吗?”

花寻:“完全可以,我也觉得不用药比较好。”

这个伤口是之前在地上用手指画连环画的时候被不小心划到的。

地球现在的地表除了脆得一戳就塌成齑粉的土之外,这之中还混合着一些硬硬的小碴子颗粒,花寻手指刚才被地上的什么东西划了一下,她没在意,并且一把捏住了裴正要大呼小叫的嘴筒。

“嘘。”花寻说:“很小的伤,不要大惊小怪,没事的。”

确实是很小的伤,简直像是看书的时候被纸片划伤的,很小的一条,只能看见里面红红的,血都没渗出来。

裴很着急,但很小声:“可是——”

“真的没事。”花寻安抚的默默那个已经贴到头皮上的耳朵:“真的没事,别怕。”

明明不是自己受伤,为什么最后被安慰的反倒是自己呢。

裴发出了一些可怜的声音。

“那你之后不要用手在地上画了。”他又检查了一遍那个沾着灰土的小小伤口,有点自责的心疼道:“痛不痛啊?”

“人类没那么脆弱的。”说着,花寻手撑在后面坐下来。

蹲的时间太长,她的腿都麻了。

现在人类脆弱的皮肤已经不能让她继续在土地上用手画画,而且地球一日游的游客突然增多,担任导游讲解的花寻突然有点紧张起来。

戴达罗斯从身上解了一把最轻的佩剑,让她可以用这个当画画的棍子,但是花寻试了一下,拿不动,根本拿不动。甚至戴达罗斯一松手,那把剑差点把人压倒。

人马有些讪讪的。

“这个只比你重一点。”他说:“我还以为你能拿得动。”

最后文森特贡献了一把自己的小剑。

真的很小,看起来就像一支笔一样,外表非常低调,在利刃露出来之前,没人想到领航员总是别在身上的笔竟然是一把小刀。

文森特:“用这个。这个很轻。”

这个“轻”才是人类的标准。

花寻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兴奋过了。她觉得自己的讲述可能很没有章法,因为她是想到哪里就讲到哪里,对于地球的了解,对于故乡的怀念,这些东西曾经她都尽可能的避免去提起,更不要说那一颗星球曾经的辉煌讲给这么多人听。

但是现在,也许是因为故地重游,也许是因为一时兴起,花寻热情澎湃的,心潮起伏。

她想要把自己知道的关于地球的一切都告诉他们,她想说,虽然这个星球现在看起来好像破破烂烂死气沉沉,但是曾经她也有过非常辉煌的过往,上面也生活着很多很多可爱的生物。

嗓子以为讲太多话有点哑了,船医递给她一杯润喉的温水。

没人打断她。

这个人类难得这么高兴,最近这段时间她总是郁郁寡欢,虽然努力地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但是大家都很为她担心。现在她终于重新开心起来了,不需要信息素的安抚,也不需要花费巨大的代价,仅仅是说话就让她如此兴奋。

这种喜悦感染力太强了。

“有纸吗?”人类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手里开始比比划划:“能写字的那种,不要太小的,大了我可以自己裁——啊,再帮我拿只笔。”

讲述暂停了。

人类开始专心的写什么东西,用一种在场诸位没人懂的符号,一笔一划,非常认真的写。

她写了很长时间。戴达罗斯悄悄询问文森特是否知道她在干什么,见多识广的领航员思索了一下,猜测人类可能是在写信。

寄给谁呢?

不知道有可能是寄给星球。

这听起来是一句不着边际的玩笑话。

花寻之后又做了一些手工,上面画着简笔画和符号,裁成一样大的长方形,涂了一些颜色。做这一切的时候她看起来过于严肃了,像是在完成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然后向宣化芙借了火种。

刚刚费时费力写的信也好,做的手工也好,一点一点,全部投入火中。那把火因为燃料有限的原因一直摇摇欲坠,花寻一边絮絮说话,一边在快要熄灭的时候重新投入一页纸,让它继续燃烧。

没人能听懂她的话。

她一个人,一边说话一边烧纸,到最后将自己写的信也烧了。

戴达罗斯:“老兄,看来你猜错了。”

文森特:“不一定。”

火熄灭了,但是跪在地上的人类却没有立刻起来。

与之前的坏情绪截然不同的坏情绪重新笼罩了她,甚至大家其实不太确定这是不是坏情绪。

悲痛、难过、伤怀、遗憾、自责,这些情绪杂糅起来变成了一种很复杂的东西,随着火焰熄灭,脆弱的灰烬被略过的风吹散,人类把它和自己没有忍住的眼泪一起用手背抹掉了。

然后找了个小罐子,重新制定了一个经纬坐标,下船后在地上开始用文森特给她的笔剑挖土,装进罐子里。

裴不知道她在做什么,但是他也过去帮着一起挖土。

那个罐子很快就被装满了。

这里是北纬38°01′,东经112°30′。

是花寻被创飞的地方。

也是她的家乡。

虽然已经看不见楚原来的模样,但是即便如此,她还是决定带走一些地球的土壤。

装满泥土的罐子抱在怀里,返回的时候,文森特问了一句:“祭奠结束了吗?”

花寻点头:“嗯,结束了。我们可以返航了。”

文森特:“如果你想的话,我们可以在这里再待一会儿,留几天。”

真是一个诱人的提议啊。

但人类轻轻的摸了摸那个罐子,最终摇了摇头。

“还是不了。”她深深吸了一口气:“

道过别之后,如果一直留在这里,那道别就没有意义了。”

而且如果一直留下来的话那些软弱的东西就又会探出头来的。

“而且往好处想。虽然地球现在失去了水分,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有一颗巨大的冰彗星,或者带着资源的陨石撞过来,新的生命又会诞生。”花寻说。

“几千年,几万年,几亿年,总会有新的生命诞生的。”

人类的声音充满了希望。

她眼睛亮亮的,除了泛起的水光,更多的是别的东西。那双眼睛看向了星空深处,极远处,最远处——她看见那个充满希望的未来。

领航员的经验和所有知识都在告诉他这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但文森特并不打算拆穿。他温和的说:“那个未来一定会到来的。”

船返航了。

今天人类没有出现在走廊上。

在封闭的空间里,她终于可以怀抱着一抔陌生的故土,钻进柔软的织物里放肆的宣泄自己所有的情绪。

软弱总是不好的行为。在这个世界,轻易展露自己弱小的一面是一件让人感觉很危险的事情。

但是稍微、稍微,只在今天,稍微软弱一点,也没关系吧。

反正等到明天,等到明天,这个放弃了幻想,彻底接受事实的人类,就会重新开始努力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