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薄钦与姜映彤适应良好。
“清风谷经常这样做啊。你们又不是没见过大夫写药方抓药材熬药,不要太大惊小怪了。”薄钦说。
淩含璋说:“可是你们的药只是黑乎乎。江琰的药,是黑了又紫,紫了又蓝,蓝了又绿!”
哪有汤药跟毒蘑菇似的五彩斑斓啊!
江琰淡定地用魔杖搅动坩埚。
“正常现象,现在还是有毒的,煮熟就没事了。”
淩含璋越发惊恐。
方才确实放的是花,不是毒蘑菇吧?
顾景昀怕大家打扰到江琰,把他们都赶去其他地方。
尤其是淩含璋,不能在江琰耳边咋咋呼呼的。
两个时辰后。
江琰端正一锅魔药:“熬好啦!”
众人心中好奇,纷纷凑过来看。
一锅看不出原材料的绿色液体,还在不断往上咕噜咕噜冒着气泡。
众人:“……”
这真的是药吗,好诡异。
江琰信誓旦旦:“放心!看起来恐怖而已,配上薄谷主的丹药,就会变成治病良药了!”
众人:“……”
事已至此。
死马当活马医吧。
第95章 儿子的老婆,也是他们的崽。
为顾铖和隗芷韵解咒是件大事。
除了闭死关,以及正处于关键期无法惊动的长老,其余人都被惊动了。
不同辈分的师伯、师叔齐聚一堂。
剑宗禁地第一次如此热闹,连淩含璋都感慨道:“原来剑宗还藏着这么多人啊。”
说完就被淩岱拍了下后脑勺。
淩岱斥责道:
“臭小子不会说话!人多才好,证明剑宗兴旺!……还有,你师兄都有道侣了,你何时也找个对象回来?”
淩含璋:“……”
师兄为他顶了一百年的催婚唠叨,如今这风雨终究还是要落在他身上。
现在声称在修无情道,还来得及吗?
一堆早已成名的隐世剑修,背着剑站在禁地的山洞口,脸上或是凝重,或是兴奋。
还有的人与顾铖、隗芷韵两夫妇感情深,回忆往昔,不禁眼眶泛红,用袖子默默擦眼泪。
放置冰棺的山洞虽大,但也不是人越多就越有用。
一众剑修都很有素质,既不进去打扰大夫治病救人,也不在外头窃窃私语、大声喧哗。
还贴心地分成两条队,一左一右,默不作声地伫立在山洞口。
远处,几位剑宗弟子有说有笑地路过。
突然瞥见这头的阵仗。
弟子们大吃一惊:
“怎么把闭关的长老们都惊动了??”
“不知道啊,你去问问。”
“……我不敢。”
山洞口,混在一群剑修中间的唯一音修——隗芷燕冷下脸,投去淩厉一瞥。
吵到治疗就宰了你们!
煞气惊人。
弟子们顿时头皮发麻,一哄而散。
山洞之中。
无关人士皆不可入内。
除江琰、薄钦之外,唯一的例外是顾景昀。
他得负责激活阵法开冰棺。
顾景昀调动灵力激活阵法,轻喝一声:“启!”
冰棺微微震动,棺盖向上缓缓打开。
地面隐隐有冰蓝色的阵法符文一闪而过。
岩壁上的冰霜一点一点地变小,寒气随之而去。
它们的消融并不是变成水珠、水雾,而是变成萤火虫一般的光点,融回阵法内。
温度逐渐上升。
此处常年受冰寒阵法笼罩,影响仍在,因此山洞内会比外头阴冷许多。
棺盖轻轻落在地上。
冰棺彻底打开。
江琰和其他人一起飞快上前,围着冰棺而站。
他和薄钦在一边,顾景昀站在另一边。
冰棺内。
躺着的夫妇二人动了动眼皮,缓缓睁开了眼睛。
一睁眼,便看见上方有三人在探头探脑,其中两个熟人,一个看着脸生。
睁眼便见三张脸,还是躺在棺材里看见的。
这一幕未免太过惊悚。
顾铖:“……”
隗芷韵:“……”
尽管相貌、气质都有了或大或小的变化,但他们还是一眼认出来了。
至于另一个气质清冷如玉的美男子,既然跟薄钦站在一边,大概是薄钦在他们昏睡期间收下的徒弟吧。
顾铖和隗芷韵心中暗叹。
在冰棺内,他们昏睡不知年岁,也不知如今过去了多久……
是玄冰棺失效了,他们才被唤醒的吗?
两人都不抱太大期望。
夫妇俩仍是虚弱状态,面白如纸。
强大的修为基础,令他们极快地恢复了神智,甚至能慢慢撑起身体。
见状,顾景昀和江琰连忙弯下腰,一人扶一个。
隗芷韵被江琰稳稳地搀扶站起,跨出冰棺,坐在一旁早就准备好的坐垫上。
隗芷韵悄悄打量着青年。
青年实在漂亮,一双眼睛澄澈灵动,不含阴霾,一眼就能望见底。
扶她的时候还会用手挡着冰棺的板材,怕她磕到碰到,真是细心又体贴。
“多谢。”隗芷韵温柔地对大美人笑了笑。
这么多年没开口说过话,她嗓音沙哑得很,像含着沙砾。
希望不要吓到这孩子。
青年也抿了抿唇,对她回以一笑。
——这一笑打破了那张清冷的面具,越发让人眼前一亮。
隗芷韵忍不住又多看了几眼。
也不知道薄钦是从哪儿收来的徒弟,运道不错。
顾铖也被顾景昀扶了起来。
顾景昀忍着激动,轻声唤道:“爹、娘,你们感觉如何?”
总不能让孩子担心。
顾铖和隗芷韵正要含笑应答。
耳畔忽地又传来一个清清冷冷的嗓音:“爹、娘。”
顾铖:“?”
隗芷韵:“?”
二老茫然,是听错了吗?
可是也没见顾景昀开口说第二句话啊。
隗芷韵怎么觉得,这声音是从她耳边传过来的呢?
夫妇俩僵硬地扫了一圈。
现场就三个人。
薄钦是老头,顾景昀是他们的儿子。
在场只剩下最后一个年轻人。
夫妇俩:“???”
两人用僵尸移动的速度,“咔咔”地转过脸去,一脸惊悚地看着江琰!
“孩子,咳……你方才喊我们什么?”隗芷韵感觉自己好像还没睡醒。
眼前的冷美人面露不解之色。
他并未多问,乖乖地重复道:“爹,娘。初次见面,我叫江琰。”
眉眼间满是认真。
顾景昀连忙道:“爹娘,阿琰是我的道侣。”
顾铖:“!!”
隗芷韵:“!!”
一觉醒来,儿子都有老婆啦!
隗芷韵无比震撼。
她向日葵式猛回头,瞪着顾景昀。
——原来运气好的是你小子!
顾铖明显还没回过神来,口中机械地应着“好、好”,好了半天也不知道在好些什么。
薄钦听不下去了。
“你俩回头再见家长,先把他们的诅咒解咯!”
顾铖:“……诅咒?”
隗芷韵亦是诧异:“我们身中的不是魔族奇毒吗?”
江琰从戒指中掏药。
顾景昀语速飞快,见缝插针地解释:“爹娘所中的除了毒、还有一种魔族术法设下的恶毒诅咒。二者必须同时解开,否则要么毒发身亡,要么因咒诅沦为活死人。”
“薄谷主经过百年苦心研究,多次不停地试验,已制成解毒丹。”
“阿琰辛苦种出追魂草,苦心研究药方,熬成魔药。”
顾景昀:“他们二人合力研制了最终解药,服用后,只需修养一段时日,便能彻底恢复!”
顾铖和隗芷韵皆是不敢置信。
本以为是必死之局,没想到还能寻到一线生机!
“在下谢过薄谷主的救命之恩!”顾铖此时没什么力气,站不起来,只好用力拱了拱手。
又转过头去,对儿媳……不是,儿婿……也不对……
顾铖欲言又止,终于找到合适的称呼:“琰儿,多谢你救了我们夫妇二人。”
江琰很认死理。
他与顾景昀先是兄弟,后是爱人,无论如何,顾景昀的父母都是他的父母。
江琰摇摇头,认真地说:“都是一家人,爹太客气了。”
顾铖:“……”
顾铖擦汗:“说、说的也是!”
江琰举起手中的两瓶魔药——由熬出来的那一大锅提前分装好的。
“给,这是解咒的药,吃完立刻服用一颗解毒丹。”
夫妇俩左手拿魔药,右手拿丹药。
丹药没什么。
一看便是极品、正品,是好东西,吃了很放心。
魔药就有大问题了。
那碧绿的液体、上浮的气泡、诡异的味道……
一看便是致命毒药,吃了很容易死心——心脏直接停跳的那种死法。
夫妇俩:“……”
这真的能喝吗?
薄钦轻咳一声:“死不了的。”
顾景昀:“阿琰的毒药……魔药看起来奇怪一点罢了,你就当是以毒攻毒。”
二老惊恐。
你刚刚失言说出“毒药”二字了,对吧!
江琰温声道:“爹、娘,该喝药了。”
高冷的大美人放轻嗓音,温温柔柔地叫你吃药,用亮晶晶的双眼鼓励地看着你。
这谁顶着住。
何况这是刚见面的小儿子——儿子的老婆,也是他们的崽。
不能不给面子。
顾铖与夫人对视一眼。
两人默契地碰了碰“杯”,仰头豪迈地一饮而尽。
一秒后,他们露出了想死死不了,想活但又难活的扭曲表情。
“……”薄钦与顾景昀同时露出唏嘘的表情。
看来真的很难喝。
江琰才不管那么多。
眼看两位长辈手臂黑色的“藤蔓”纹路缓缓褪去。
江琰连忙道:“快,把丹药吞下去!”
顾铖与隗芷韵快速吞服解毒丹。
薄钦张了张口。
江琰:“盘膝打坐!凝神聚气,将灵力运转三个周天,从口中逼出毒血!”
薄钦闭上了嘴。
有人业务比他还熟练,可以偷懒了。
顾铖与隗芷韵依言照做。
只见两人在一呼一吸间,面色慢慢红润,皮肤由青黑色变回寻常肤色。
相反,二人的嘴唇逐渐变得漆黑如墨。
黑色“藤蔓”彻底消失不见的瞬间,两人同时睁开眼,猛地吐出一口毒血。
那血溅到地上,竟是发出“滋——”的一声。
定睛一看。
原是毒血将石头地板腐蚀出一个小坑来。
这一口毒血出来,夫妇二人的唇色即刻恢复正常了。
顾景昀问道:“感觉可好?”
顾铖站起身,他动了动手臂,脸上隐隐带着喜色。
“已然大好了!”
隗芷韵闭目感受片刻,亦道:“好了许多,只是身体受损,尚不能用太多灵力。”
薄钦为他们二人挨个把脉。
半晌,薄钦点头道:“不错,顾宗主的底子比隗夫人好,故而恢复时会更省力。我这儿有回天丹,一日服一颗,再辅以汤药,很快便能康复如初。”
“多谢!顾某与夫人感激不尽!”
顾铖与隗芷韵躬身再三道谢。
薄钦嫌弃道:“我们什么关系,还整这些虚礼。”
顾铖朗笑几声,道:“那我回头请你喝酒!”
薄钦:“这还差不多。”
夫妇俩又同步看向江琰。
江琰正小声地告诉顾景昀,关于地上的毒血要如何处理。
接受到视线,他一愣。
不等二老开口,江琰连忙道:“爹娘——”
隗芷韵上前一步,拉住他的手,打断了江琰的话。
她温柔又慈祥地说:“我知道,我们是一家人。”
顾景昀道:“娘,阿琰很优秀,对我很好,我们真心相爱。”
顾景昀把江琰夸得天花乱坠。
江琰都有些不自在了。
顾铖感慨:“还好当时灌醉了天机门那老头,趁机帮你算了一卦姻缘。不然你当个纨裤仙二代,难道要靠脸被琰儿看上吗。”
顾景昀:“……你不是说重金求来的?”
顾铖:“怕你懒得听,骗你的。”
顾景昀无语。
隗芷韵拉过顾景昀的手,将男人的手搭在青年的手掌上,让他们十指紧握。
“琰儿,景昀以后就交给你了。你就是我们家的小儿子!”
江琰扭头看了眼身侧的男人,红着脸:“……嗯!”
顾景昀丝毫哪里没觉得不对。
反正娘又没说错。
被忽视已久的薄谷主:“……”
这一家人其乐融融,他是不是不该出现在山洞里。
第96章 与他十指紧扣,握得很紧。
五人从山洞内走出的时候,金灿的阳光倾洒而下,像为他们披了满肩金砂。
隗芷燕一眼看见中间的隗夫人。
“姐姐!”
百年来,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的紫云宫主,第一次失了态。
隗夫人不过眼睛一花。
下一刻,自家妹妹已经闪身至面前,扑过来,拉着她不肯松手。
速度比一群修体术的剑修还要快。
隗夫人回抱她。
“姐姐!你当真无事了吗?”隗芷燕哭道。
隗夫人也哽咽道:“是,我的毒素已除、诅咒已解。芷燕,我不会死了。”
隗芷燕道:“太好了,太好了……”
一百年,对修仙者来说如梭似箭,眨眼就过。
对一个妹妹来说,却长得像没有尽头。
长到她起初还敢幻想姐姐伤愈,到后来却连想都不敢想。
当这一幕真实地出现时,隗芷燕险些以为自己在梦中。她必须紧紧拉着隗夫人的手,才敢相信她确实活下来了。
这头,姐妹俩在相拥痛哭。
另一边,顾宗主也迎来了诸多老友的问候,七嘴八舌地问起病情。
顾宗主一一耐心答过,顾景昀陪在一旁,偶尔也会答上几句。
得知夫妇二人已然痊愈,只是伤重过久,掏空了底子,需要静养之后,友人们纷纷道贺。
“恭喜恭喜!”
“否极泰来,你渡过了这关,今后仙途定会一帆风顺!”
“我那儿有几根千年灵芝,回头送来,不许拒绝啊。”
顾宗主抱拳拱手,客气道谢。
末了,又说:“都是薄谷主与琰儿的功劳,没有他们,顾某与夫人怕是难逃一劫。”
薄谷主是谁,大家都知道。
但……琰儿?
除了部分知情者,一众剑修茫然不解。
隗夫人听见这话,连忙擦掉眼泪。
她一把将躲在旁边的江琰拉到人群中央。
“诸位,这是江琰,我们家的小儿子。琰儿丹术了得,炼出了能解咒的丹、丹药。”
虽然不懂隗夫人为何突然磕巴一下。
但不妨碍大家一通夸赞吹捧。
薄谷主神医再世,医术无人能比。
江琰小友年纪轻轻就学识过人,炼丹奇才,今后必于丹道飞升。
至于为何是小儿子。
大概是宗主和夫人出于救命之恩,再加上眼缘好,便收其为义子吧。
薄钦不耐烦听这些,对顾景昀丢下一句“回头再来找你”,带上姜映彤转身就走。
江琰也想跟着跑路。
他就是看见乌泱泱一群陌生面孔,才特意躲到一边去的。
既不想抢风头,也不想参与交际。
没想到那边聊得好好的,话锋一转,就到他头上来了。
江琰被迫应对一众剑修好奇的询问。
有人问:“小友炼丹有成,师从哪位真人啊?”
江琰想了想:“我跟随五蕴道人学习过一段时间。”
炼丹课的老师嘛!
大家瞭然地“哦”了一声,又发出困惑:“咦,可我记得五蕴道人不是去合欢宗当客卿么,近年来没收过其他徒弟呀。”
江琰点点头:“我就是合欢宗弟子,师父是合欢真人。我选修过五蕴道人的炼丹课,主修剑法和合欢功法。”
剑修们:“噢!”
过了几秒。
剑修们:“啊???”
就连顾宗主和隗夫人都吃了一惊,他们先前看江琰背着长剑,便以为他是剑修,辅修丹、阵、医。
何况合欢宗弟子向来以多情扬名四海,琰儿完全不像海王。
没想到人家是剑修,兼修合欢功法,辅修丹道、阵法、医术。
……你会的也太多了吧!
顾宗主面色复杂地看了眼自家大儿子。
——天机阁主说你道侣是全能型人才,还真算准了。叫你学习没错吧?
顾景昀对父亲的调侃不以为意。
他看着被众人围着大夸特夸的青年,黑瞳中有一抹骄傲。
阿琰便是如此优秀。
值得所有人的仰视与赞扬。
江琰忍不住了,回头朝顾景昀投去一个求助的眼神。
怎么还不来救场。
顾景昀哑然失笑,大步上前,握住了江琰的手。
“诸位前辈,家父与家母还需调养,今天就先请回吧。”
一群剑修低头看看他俩牵在一起的手,又抬头瞟见两人的情侣剑鞘和剑穗,那肩抵着肩,过分亲昵的姿态。
“……”
原来小儿子是这个意思!!
等到人都散了,只留下格外相熟之人。
“师父。”淩含璋终于寻到空隙,红着眼眶上前。
“多大的人了,还哭鼻子。”顾宗主不轻不重地说了一声,揉了揉他的发顶。
淩含璋正因温情时刻而感动的时候,顾宗主忽然一个翻脸不认人,半严肃着脸问:“你都一百一十三岁了,怎的才元婴,落英剑法练得如何啦?”
淩含璋语塞:“……”
不是吧,刚见面就查功课。
连一点感动和缓冲的时间都不给吗?
青年郁闷的神色看得所有人乐得不行,顾宗主三秒再翻一个脸,乐呵呵地说:“开个玩笑嘛,我怎会那么不近人情呢?”
淩含璋:“。”
那可说不准!
姓顾的人,心眼都可多啦。
淩含璋看向江琰,隐晦求助。
——师兄不落井下石就算好了,指望不上。只能靠你了!
江琰不解,含璋这是怎么回事,眼皮抽筋吗。
他正要关切地问上一句,与男人交握的手心突然被轻轻一点。
江琰:“?”
江琰:“!!”
江琰猛地反应过来。
这不是抽筋,是在喊救命!
“这里风大,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换个地方谈正事吧,比如魔族的阴谋。爹娘刚醒,还有许多事不知晓。”江琰连忙说道。
他提起魔族,大家都端正态度,严肃起来。
淩岱也说:“老夫正要向宗主说明此事,魔族布了好大一盘棋!”
顾宗主颔首:“好。”
众人移步议事堂,淩含璋偷偷给了江琰一个赞赏感激的目光,一路都挤眉弄眼的。
江琰看了半天。
他摸不着头脑。
江琰悄悄去问顾景昀。
“含璋挤眉弄眼是想表达什么?这回真是眉毛抽筋了吗?要不要请薄谷主来扎一针啊。”
顾景昀:“……他是想表达感激。”
江琰恍然大悟:“哦哦!”
顾景昀想笑。
对他木头的时候,他笑不出来。
但是看江琰对别人木头,那简直是一件乐事。
议事堂。
众人各找位置落座。
江琰被隗夫人拉着坐在她的身侧。
刚挨着椅凳,顾景昀就在他的右手边坐下。
江琰小声问:“你不去前面?”
——指的是首席下方的第二把椅子。
顾景昀不在意道:“我就爱挨着你。”
恰是此时,顾宗主站在第二把椅子前,唤道:“景昀,你来坐主座。”
众人面色如常,顾景昀却摇头。
顾宗主道:“来议事堂的这一路上,我听淩岱说了不少你的事。你管了一百年剑宗和玉源商会,上下都管理得井井有条,呈欣欣向荣之态。”
“当年你要设天狼卫,我还心有疑虑。如今一看,天狼卫在五洲都是赫赫有名、响当当的人物。”
“景昀,莫要推辞。”顾宗主说,“这位置早晚是你的。”
顾景昀仍是拒绝。
男人稳稳地坐在江琰身旁,用手支着额头,不太正经地笑道:“您身强力壮,还能再管五百年。”
宗主无奈,还要再说。
顾景昀就使唤淩含璋:“你去前头坐。”
淩含璋一副“啊?我?”的不知所措表情。
“行了,都是自家人,讲究什么!”隗夫人柳眉一竖。
淩岱附和道:“就是。”
他把顾宗主赶到主座,自己在第二把椅子上施施然坐下,又招手柄淩含璋唤过来坐他的下首。
淩岱言辞凿凿:
“老夫都坐了这把椅子一百年,习惯了,今天就舔着老脸懒得挪了。含璋也别愣着,来,随便坐。”
说着随便坐。
但淩含璋还是稀里糊涂地被推到了前面。
他看起来挺慌张的。
坐立不安,还频频回头看向顾景昀。
众人已然安坐。
顾宗主没再说什么,开始询问起百年间发生的事,以及方才提到的魔族的阴谋。
这些淩岱都清楚,但他却不说,而是让淩含璋来,自己只做补充。
淩含璋如梦似幻,放眼望去,一屋子长辈都是慈祥鼓励的表情。
他觉得自己像过年的时候,被长辈喊着“来给大家表演一个节目”的小孩。
淩含璋磕磕巴巴地汇报。
起初还会结巴,后头习惯了,越说越顺,条理清晰逻辑分明。
江琰默不作声地旁观了半天。
他觉得大家好像在三言两语间默认了什么。
在长辈面前咬耳朵很不礼貌,江琰忍住了,但顾景昀却靠了过来,用传音入信地问他:“在想什么,眉头都皱成一团了。”
以传音入信的方式,在场的其他人不刻意用灵力窃听,是听不见他们说话的。
若是有人用了灵力,顾景昀也会觉察到。
议事堂中的座椅都是太师椅。
江琰做贼似的左右看看,悄无声息地挪了挪椅子。
隗夫人瞧见了,不仅没管,还主动地换了一边扶手挨着,离他们远些。
小情侣开会时当众开小差。
注意到这一幕的人,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睁只眼闭只眼。
“哥哥。”江琰同样用传音入信的方式喊顾景昀。
男人含笑:“嗯?”
江琰问:“为什么不去坐前面?”
“不喜欢我坐你旁边?”顾景昀故意曲解。
江琰急道:“你明知并非此意。”
顾景昀不逗他了,正经回道:“坐那里要接手宗门,我不乐意。”
“你是少宗主。”江琰奇道。
男人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
“做少宗主有何好?看着威风,人人都要拱手敬你一句‘少主’,其实上至天下生灵,下至剑宗每年的弟子招生,都要过问。”
顾景昀懒懒道,“我本就不爱管这些,当初不过是赶鸭子上架,没人接手不行,我就干脆自己上了。”
他说:“这百年间,我一直在想法子锻炼含璋,就等他接走这个篓子。”
堂堂天下第一宗门,人人艳羡的位置,在顾景昀的口中却像甩不掉的牛皮糖。
“余瀚义也想要剑宗宗主之位。他以为我身上流着顾家的血,就一定会是下任宗主。”
“在爹对我劝学之后,身边人就开始叫我‘少主’。从此,他便怀恨在心,以为爹要把位置留给我。其实只是爹看不惯我逃学,受不了儿子是个纨裤仙二代。”
顾景昀默然半晌,说:
“其实他要的话,说一声就好,我是不会去争的。”
“是余瀚义满脑子尔虞我诈,自己想太多了。那个椅子又不是龙椅,就算是龙椅,我也不要。”
江琰只注意到了:“哥哥还逃过学?”
顾景昀笑道:“当然,还被捉到罚过几次。我以前最怕见到老师。”
“……”江琰委婉道:“我有件事没有告诉你。”
顾景昀挑眉。
江琰:“我在魔法学院里是导师的助教,虽然还没毕业,但已经确认会留校教书了。”
是未来的老师。
顾景昀:“……”
顾景昀装听不懂地转移话题:“总之,宗主谁爱当谁当。”
“我不会一直待在剑宗。”
顾景昀垂下手臂,在宽大的袖袍遮挡下,偷偷牵江琰的手。
“阿琰,你见过我父母了,我却还未见过你的父母。”
男人眉眼温柔,轻声道:“我还要陪你回家呢。”
江琰心中震动。
他反握住顾景昀的手,与他十指紧扣,握得很紧。
第97章 他也是天外来客?
“劳驾。”
议事堂的主座传来宗主的轻飘飘的问话。
“某位正忙着偷懒的少主,你如今还是少宗主,可以稍微参与下决策吗?”
一时间,众人或明或暗的视线统统移了过来。
“……”江琰不动声色地甩开顾景昀的手,安安分分地缩回自己的位置。
青年双手放在膝上,坐姿比学堂里的学子还要端正。
眉眼低垂着,看起来乖得要命。
——有好好开会,没有偷偷牵手说小话噢!
大家也就看了他两秒,火力不约而同地转向顾少主。
少主脸皮厚得堪比城墙。
被人盯着看,神情一变未变,只懒洋洋地换了个坐姿,扬声道:“听着呢,您说。”
宽大袍袖的遮掩下,他轻轻拈了拈指尖,似在回味与人牵手时触碰到的细腻手感。
顾宗主赌他一个字都没听,故意问道:“方才的议题,少宗主可听清了?可有意见?”
顾景昀微微颔首,平静道:“淩长老告知您的联合各宗铲除魔族一事,包括细节安排,都是我开了一天会确定下来的。宗主,您听完了,可有意见?”
宗主:“……”
倒反天罡!!
隗夫人很不给丈夫面子,掩唇偷乐。
江琰低着头,唇角悄悄扬起,又很快拉平,假装没笑过。
“除了要格外小心潜藏在暗处的魔修……”宗主憋屈道:“其余的安排,都很妥当公平,想必各宗也不会反对。”
顾景昀笑道:“如此甚好。”
宗主一拍太师椅的扶手,表情看上去想弑亲。
“做的那么好,何不继续做下去?”顾宗主问。
“含璋比我更合适。”顾景昀答道。
淩含璋惊恐不已:“师兄?!你说什么胡话!”
顾景昀道:“含璋,不要妄自菲薄。我不是与你谈过么?你确实是未来宗主之位最好的人选。”
淩含璋哽了片刻。
师兄之前是有意无意间提过很多次,说“飞升之后会把剑宗托付给你”。
那不是以为开玩笑吗!
而且你也还没飞啊。
江琰左右看看,大著胆子道:“不如我们来说说如何对付魔族?此事容后再议。”
宗主静静地看了男人半晌,摆手道:“……罢了,随你吧。”
又问:“琰儿有什么好提议?”
江琰笑道:“提议不敢,只是有些许想法。”
江琰:“大家对魔族知之甚少,全靠实力碾压。如此一来,在与魔族对决之时,修为高阶之人自然无所畏惧,但修为较低或是与魔族平级的修士,因不了解魔族的种族特性,容易被阴招伤到。”
宗主:“琰儿的意思是……”
江琰道:“不如开设一个小课堂,向大家普及魔族常识。如此一来,将来对上的时候,也会有所防备。知道他们的弱点,也好更准确地打击。”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即便是我们这群老骨头,也不敢说对魔族十分了解,更别提年轻人了。”淩岱抚着长须,附和道:“老夫以为可行。”
宗主问:“开课不难,将地点设在莲华峰,既不会影响本宗,亦可欢迎其他各宗来旁听。问题是——谁来讲课?”
宗主看向顾景昀。
知子莫若父。
他知道顾景昀因他们伤重濒死一事,恨透了魔族,必定会用这百年的时间将魔族摸透。
“景昀,”宗主问,“你去?”
顾景昀面色一僵,他不想当老师。
淩含璋奇怪:“师兄去作甚,这事得让江琰去吧。论了解魔族,谁能比得过他。”
此话一出,淩岱、隗芷燕二人都纷纷点头,面露赞同之色。
“我可以的。”江琰颔首。
他提出这个方案,本就打算自己上。
闻言,顾景昀面色更一言难尽了。
宗主夫妇暗暗诧异。
“琰儿为何如此了解魔族?”
江琰正要回答,顾景昀却倏地开口:“我那儿有许多书,他时常进我书房翻阅,又替我打理玉源的诸多事务,因而见多识广。”
江琰看他一眼,改口道:“正如兄长说的那样。”
“……既如此,那就按琰儿说的做。”顾宗主说。
几人又说了一会儿话。
顾宗主和隗夫人的面上都显出疲惫之色。
见状,江琰忙道:“爹娘刚恢复,不宜劳累过度。不如到此为此,先去休息吧?”
隗夫人揉了揉额角,道:“我确实有点头疼。”
宗主:“也商量得差不多,都散了吧。”
众人纷纷各自散去。
隗夫人和顾宗主的住所早已有人打扫后,他们也不用人送,一散场,顾宗主一揽夫人的腰身,径直飞剑而去。
一点儿都没有躺了一百年的虚弱模样。
既是本身实力强盛,也是……
江琰的药很好使。
见人走远。
江琰低声问顾景昀:“你不是还要去薄谷主那儿?”
顾景昀点点头,伸手抚过青年的鬓角,心疼道:“这几日,阿琰辛苦了,快回屋去歇息吧。”
江琰摇头:“我陪你去。”
“不用陪,我让含璋御剑送你回去。”顾景昀不容置喙道。
剑宗占地广,不同地方可能就是不同的山峰。
御剑是最快最方便的方式。
毕竟整个剑宗都会飞。
江琰争取了几句,不仅没成功,顾景昀直接反手柄淩含璋抓过来了。
淩含璋:“让我御剑带人?行啊,我飞得很稳的!”
江琰:“……”
江琰的目光环顾一圈:“议事堂内有没有扫帚,我骑扫帚好了。”
淩含璋受伤道:“江琰!你不信我?要扫帚作甚!”
江琰老实点头:“我幼时坐我爹的飞剑差点摔死,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搭乘第二个剑修的顺风剑。”
“那你又肯让师兄带?”淩含璋质问。
青年的一双眼睛澄澈且无辜:“那能一样吗?”
淩含璋:“……”
差点忘了你俩是躺一张床的关系了!
说话间,顾景昀已经去找了把结实的扫帚来。
“以后院里那把扫帚,你还是放进须弥戒中,常带在身上。”
江琰接过,跨上:“我也是这么想的。”
“走啦。”江琰跟众人打了声招呼。
两脚一蹬,扫帚当即飞天,化为一道幽蓝流线光束,朝远处而去。
众人:“……”
不管是第几次看见,都觉得槽点满满。
淩岱更是震惊到差点拔断一根胡须。
“就这么飞啦?!他不是剑修吗,怎么不正儿八经地御剑!”
顾景昀:“他恐飞剑,骑个扫帚当做替代品。”
淩含璋语速飞快地补充:“但不恐师兄的剑。”
顾景昀淡定地:“嗯,因为我是他夫君。”
“……”
一群人扭头就走。
时时刻刻都在宣誓主权和秀恩爱,这人到底什么毛病!
**
顾景昀去了莲华峰一趟,见了薄钦,拿了后续给父母调养身体的药方。之后又去处理了一些积攒的文书,安排天狼卫的任务。
等一切完毕,天色早已暗下来了。
回到碧霄院,飞剑还没落下,就在半空被亲爹拦住。
“跟我来。”顾铖言简意赅道。
顾景昀沉默地跟在宗主身后,两人去到一处高而无人的山顶。
明月高悬,繁星点点。
“爹。”顾景昀问,“何事?”
顾铖问:“你真不要宗主的位置?”
顾景昀示意他抬头:“看看如今什么时辰。”
顾铖:“亥时。”
顾景昀:“对,我忙到亥时才能回院子。这还不算剑宗,而是单单玉源和天狼卫的工作。”
顾铖:“……”
顾景昀:“爹,你觉得我还有时间修炼么?修仙飞升不需要任何虚名。”
顾铖:“……这就是你一百年都还在化神的原因?”
其实不全是,但亲爹这么问了,那就一定是。
顾景昀毫不犹豫地点头:“没错。所以你快拿走,别来祸害我。”
“‘祸害’?”顾宗主无语,“照你这么说,含璋也不该接我的位置。”
顾景昀叹气:“余瀚义要是不背叛就好了,这事落在他头上,皆大欢喜。”
顾铖:“……”给余瀚义听见,怕是会气死。
“不然,在飞升之前,一人管一百年?”顾景昀说,“我的任期已到,下一个百年该轮到含璋了。”
“谁先飞升,谁先解脱,是吧?”顾铖没好气地威胁道,“我回头就抓含璋的学习,让他比你早飞升!”
顾景昀笑了一声:“拭目以待。”
可怜的师弟。
为兄替你默哀几秒。
山顶风大,两人的墨色长发和衣袍都在风中猎猎作响。
片刻后。
顾铖问:“琰儿是怎么回事?”
顾景昀装傻:“什么?”
“还装!我来之前提前审过含璋,他猜琰儿很可能跟魔族有关系,甚至琰儿就是魔族人!”顾铖低声喝道。
“……这倒是让我刮目相看。”顾景昀叹道,“谁说他不聪明?粗中有细,正是宗主的最佳人选啊。”
顾铖深吸了一口气。
大家都说他儿子成熟稳重,他怎么只看出了会气人。
顾景昀笑了笑,在亲爹的怒火中收敛笑意,态度端正许多。
“江琰不是魔族人,他只是跟魔族来自同一个大陆。”
“你是说——”顾铖惊道,“他是天外来客?”
“嗯。我在树林里捡到他的,当时他身上还有因穿越而受的伤。”
顾景昀说:“另一个大陆跟这里一样,有不同的文化,不同的修炼体系,不同的种族。”
“爹,你不能因为我知晓妖族的诸多事情,就说我是妖吧?”
“我没那么蠢,不会随便污蔑人。”顾铖说。
顾景昀将江琰的诸多情况,一一简要转述。
顾铖默然片刻:“孩子莫名失踪,他家人应该会很担心的。”
作为父母,他当然第一个共情的也是对方的父母。
“所以我要陪他回家。”顾景昀说,“而且我是他夫君,哪有不去见岳父岳母的事?
顾铖无视他的后半句,追问:“你可有法子?”
顾景昀:“剑仙很大概率是阿琰的父亲,我们学他就好了。”
顾铖想掐人中:“……剑仙真是他爹?”
“无念峰不是有他留下的剑意?阿琰一直想治好你们,再去无念峰。”顾景昀道,“明天我陪他去做最后的确认。”
儿子总不会认错老子的剑。
顾铖点点头:“那剑仙是怎么做到的?”
“飞升啊。”顾景昀理所当然道,“他就是飞升离开,去了另外的世界,那我们也行。”
佛说,一花一世界,一树一菩提。
这庞大辽阔的大陆,可能也只是宇宙的一朵小花。
他们要做的,不过是靠飞升打破世界壁,在无数朵盛放的世界中,找到江琰的家乡。
可这话说得过于轻松。
好像对所有修仙者而言比登天还难的飞升,他唾手可得。
“说得简单!”顾铖咬牙切齿道,“你倒是飞一个给我看看!”
顾景昀当即拔出问心剑。
顾铖吓了一跳,以为父子俩要在山顶实战切磋。
哪想到,顾景昀跳到问心剑上,踩着剑身。
男人御剑悬浮在高山之巅,淡淡道:“爹,你看,我正在飞。”
“……”
顾铖面目狰狞,也拔剑出鞘。
“你跟一百年前一样混账!!”
“多谢夸奖。”
顾景昀侧身躲开顾宗主的几道淩厉剑光,踩在问心剑上,身姿笔挺,稳得连晃一下都没有。
他问:“爹,我能回去了么?阿琰还在等我,我不回,他不肯熄灯休息的。”
顾铖:“速速给我滚!!”
第98章 “你竟敢当着我爹的面亲我。”
剑宗,无念峰。
石洞之内。
遍布剑痕的通天石壁之前,江琰抬头仰望。
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与剑修留下的剑意结合,像一笔笔刻于悬崖峭壁之上的无字书,记录了不同剑修在此悟道的不同经历。
最中央有一道剑气横跨石壁,剑痕入木三分,无形的沧溟剑意滔天而起,然而暴露给观摩之人的剑意不过寥寥一角,海平面之下暗潮涌动,是庞大、无尽的冰山。
江琰的目光定格在那道剑痕之上,久久不语,更无法移开视线。
他的眸光闪烁,半晌,破魔剑竟是第一次破天荒地被主人踩着悬空而起,极近地停在那山崖面前。
一道破风声紧随而来。
是顾景昀跟在他的身后。
江琰伸出手,竟是想要触碰石壁。
男人握住青年的莹白手腕,温声道:“阿琰,小心剑气伤人。”
“若真是父亲,就不会伤我。”江琰笃定道。
顾景昀沉默着松开了手,没有再拦。
青年的指尖触及到那抹石壁凹槽,刹那间,一股无形的风浪朝他袭来,如惊涛骇浪,势不可挡。
“唔!”江琰的身子猛地向后一仰,无暇分心御剑,破魔剑顿时歪歪扭扭的。
一道刺目的白光从江琰戴在中指的须弥戒亮起,江琰被光近距离闪到了眼睛,不得不侧开脸。
他还未摘下须弥戒或是做出别的措施,一块魔法石从戒指中飘了出来。
那是留有父亲灵魂印记的灵契石。
江琰条件反射地抬手握住。
灵契石上的赤色图腾闪烁着,像会呼吸一般,一明一灭。不出一息,江琰的灵魂就被掌心的魔法石吸了进去。
说时迟,那时快。
破魔剑摇摇欲坠,连带着站在上方的人都在高空中左右摆动。
“阿琰!”
顾景昀胆颤心惊,忙把人捞过来。
破魔剑彻底失去控制,翻转下坠,带着未撤走的残余灵力,直直插入泥土里,发出长长的嗡鸣。
顾景昀着急地低头。
怀中的青年紧攥着魔法石,他闭着双目,嘴唇颤动,声音细若蚊呐。
顾景昀附耳上前,仔细去听。
——“爸爸——”青年不断低声呢喃着,重复着同一个词。
“……爸爸。”
江琰“看见”了。
他看见父亲盘膝坐在昏暗无光的山洞内,沧溟剑就横放在膝上。
男人比他记忆中看着年轻许多,但因修仙者的外表年龄变化可以忽略不计,因而无法判断实际岁数。
在一呼一吸间,男人的气息始终沉稳不变,远看只知像随风泛起细密波澜的镜湖,一头扎进去,方知底下是黑洞般的深渊。
江琰感受自己的灵魂高悬在半空,俯瞰着他的父亲——江清随。
他心中一片惘然,想家思亲的情绪从未如此澎湃,叫他几乎立刻红了眼。
【爸爸……】江琰低声念道。
江清随蓦然睁开眼睛,喝道:【是谁在暗中窥视?!】
【!】江琰吃了一惊,急道:【爸爸,你看得见我?父亲——爸!!】
江清随显然是听不见的。
他紧蹙着眉,眼中是江琰从未见过的冷厉,周身遍布寒气。
可见,江清随在这个时候还是高举无情道旗帜,一心只求剑的至极。
江琰想向下飘去。
可他稍稍一动,江清随就毫不犹豫地竖起沧溟剑,信手一挥。
【!!】
江琰只觉一阵狂风迎面袭来,吹得他睁不开眼,长发在背后飞舞,江琰抬臂想挡,那风却呼啸着刮了过去,狠狠砸在石壁之上,半点没碰到他。
江琰顿了顿,放下格挡的手臂。
他回眸望去。
只见一道狭长的剑痕深深刻入石壁之内。
那形状,竟与后世一模一样。
江琰心中若有所悟。这恐怕是时间魔法,或者说,是更为玄妙的血缘魔法。
他本以为灵契石上的符文是灵魂自带的。
如今看来,那石头大有名堂。
父亲母亲为何要将刻有血缘魔法的灵契石交给他?难道他们早知他会穿来此地吗?
江琰百思不得其解。
耳畔忽然听见江清随御剑飞来的时间。
江琰侧着脸,他亲爹就悬停在他的身边。那张迷倒他母亲的高冷帅脸凑近来看,果然更帅了。
两人近在咫尺,甚至有部分衣角互相交叠——江琰发现自己的身体都是半透明的。
他们之间相隔着将近一千年的光阴。
江清随蹙了蹙眉:【没有?莫非是我感知错了?】
想了想,他又自言自语道:【也可能已经被我一剑斩落首级了。】
【……】
不仅没死成,反而毫发无伤的江琰,缓缓回头。
他对着千年前的影像,一双墨瞳中冷静又理智。
江琰温柔地说:【爸爸,您再等等。等我回家,我就跟妈妈告状哦。】
千年前的剑仙皱了皱眉:【怎么好像还是有人?】
江琰瞬间闭口不言。
山洞外,忽然有陌生的粗犷嗓音传来:【江兄弟!】
那人嗓门极大,声如洪钟,整个山洞都隐隐响着回声。
江琰跟着父亲一同回头,见一个高高大大、虎背熊腰的男人,背着光走了进来。
【他们说你在这儿,你真的在啊。这无念峰高寒料峭的,你喜欢往冷的地方钻,怎么不来我这里做客!】
男人随口说着,又仰着头,问:【你飘那么高干啥?】
江清随似乎很是惊诧,不答反问:【铁龙兄弟,你不在北境,怎会来东洲,甚至找上剑宗寻我??】
被唤作“铁龙”的男人答道:【我来请你给我说媒啊,我要相亲找老婆。】
堂堂剑仙差点被惊得从剑上摔下去。
【你找我——一个修无情道的人——去替你说媒?!】
江琰下意识去摸口袋,掏了个空,才发现瓜子等物件是带不进来的。
铁龙道:【那咋了,不行吗?你别拒绝,等兄弟成亲了,我也给你介绍老婆。】
江清随断然拒绝:【情情爱爱的事,我不屑于此。】
江琰:【!!!】
他条件反射又去找留影珠。反应过来后,很是遗憾。
应该拿去给母亲听一听的。
这一幕若是能留下来,必定是父亲流传千古的黑历史。
【哪家姑娘那么倒霉,竟被你这个二愣子看上?】江清随收剑跳下,稳稳当当地落地。
【你这话说的,真不给兄弟面子!】铁龙大声呵斥。
【行吧,到底是谁?】
【我们族里的雪晴姑娘!她可是整个北境都响当当的美人,她说排第二,别人都不敢排第一!】
【……雪铁龙,你没事吧?】江清随真情实感地问,【你要我——一个东洲剑宗人士——跑去雪妖族帮你做媒??你去找族老啊!】
【那咋了。】雪铁龙说,【你可是名满天下的剑仙,雪晴很仰慕你的,你说话比族老好使。】
末了,又补充道:【而且你还是无情道。】
【……我怎会有你这样的损友。】江清随重重叹气。
江琰恍然大悟!
难怪要万里迢迢来找剑仙,还特意说明等成亲后才帮剑仙兄弟牵红绳,原来是这个原因!
铁龙与江清随一面说着话,一面往外走去。他们的修为很高,轻功极好,一眨眼,两人就从山洞深处出现在山洞口了。
【爸爸!等等!】
江琰运起轻功,想要跟上,却被一道无形的光屏挡住。额头撞上屏障,痛得他惊呼一声。
【嘶,疼——!】
青年头晕目眩,眼前阵阵发黑。
他没注意到,不远处,江清随的身影顿了顿,再度转身回望。
江清随看着空无一人的山洞口,眼眸凝了凝。
【兄弟,咋了?】铁龙问。
【……无事。】江清随困惑道,【只是,好像听见有人叫我爹。】
铁龙笑他:【还说修无情道,我看你比我还想成亲!】
江清随:【……再说半个字,我不去北境了。】
铁龙慌张道:【别啊!我错了还不成吗!】
**
“阿琰!”
“阿琰!!”
在越发著急的呼唤声中,江琰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在地上半躺半坐着,倚靠在顾景昀的臂弯里。
顾景昀松了口气:“你终于醒了。突然昏过去,险些将我吓坏。如今感觉如何?”
江琰定了定神。
他在千年前的光阴碎片中待了快一刻钟,回到现实,却不过是短短的几秒。
灵魂被吸去另一个地方的感觉实在怪异。
江琰缓了缓,才扶住顾景昀的手臂,道:“哥哥,我没事。”
“方才发生了何事?”顾景昀问。
江琰低头看向手中的灵契石:“这块魔法石里有血缘魔法。剑仙留下的剑意触动了其中的魔法,让我的灵魂被吸进去了,看见了千年的事情。”
顾景昀安静听他说话。
江琰道:“……我看见父亲站在这里,好像听见我说话,他以为我是入侵者,便对我挥出了一剑。”
顾景昀:“你受伤了吗?”
青年摇摇头,“直接从我的胸膛穿过去了,没碰着我。”
“我还看见一个叫‘雪铁龙’的人,他来我父亲替他说媒,对象是一位叫‘雪晴’的姑娘,都是雪妖族的人。”江琰问,“哥哥,你可识得他们?”
顾景昀思忖许久:“‘雪’确实是北境雪妖族的姓氏,只是……这二人的姓名,似乎有些耳熟,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我回头去查一查。”
北境不爱与其他四洲往来,自成一派,那里苦寒,也不爱搭理外族人,因此探知消息十分困难。
江琰理解:“不急。”
江琰撑着顾景昀的手,利落起身。
破魔剑就在不远处,江琰将其拔起,插回剑鞘中。
“哥哥平日就是在这儿闭关的?”他问道。
顾景昀点头。
江琰环顾一周,入目皆是天然岩石,连个像样的长塌、椅子都没有。
洞顶有一个小口,一束明亮的白光径直穿过,宛如圣光坠落。
这便是洞内最亮堂的地方了。其余之处,若无夜明珠或火摺子,哪怕是在白天都暗如黄昏,更无法想像到了夜晚,洞内会是怎样的光景。
江琰迟疑道:“这里太冷了些。”
顾景昀一怔,拧着眉就要去给他翻内有绒毛的大氅。
“我不冷。”
江琰连忙按住男人的手臂,低声道:“我是觉得,这里的环境太清冷寂寥,你却独自在内闭关苦修。一闭关便是十天半个月,甚至数年不出,未免太孤独了……”
求索飞升之道本就是孤独的。
这点苦修算得了什么?
能遮风避雨,睁眼还能有无数剑意等着感悟,剑宗有人想来无念峰还来不了呢。
顾景昀失笑,但被人关心的感觉总是好的。
何况这个人是江琰。
他调笑道:“那我日后再来闭关,阿琰来陪我么?”
江琰毫不犹豫点头:“好啊。”
“开玩笑说说罢了。我怎舍得你待在这种地方?”
顾景昀轻轻弹了下青年的额角,在青年故意发出“嘶”的抽气声时,一面说着“我可没用力”,一面凑过去对被弹的地方亲了一下。
江琰道:“哥哥好大的胆子。”
顾景昀不解:“嗯?”
江琰指了指陡峭的悬崖峭壁上,最显眼的一道剑痕。
“你竟敢当着我爹的面亲我。”
顾景昀:“……”
青年又指了指他们站着的地方。
“这里。千年前,是我爹打坐修炼的位置。”
顾景昀干笑两声。
正要说两句话混过去,便见江琰一把抓着他的衣领,将他拽弯了腰。
“阿琰——?”男人惊诧。
江琰仰着脸,主动将唇覆在另一人的嘴唇上。
青年含糊道:
“亲就亲了,管他呢。”
“情情爱爱什么的,我乐意就好!”
第99章 师伯竟然有二十多个前男友。
顾景昀说要查“雪铁龙”和“雪晴”二人的身份来历,但雪妖族避世已久,再加上顾景昀为了万年玄冰一事,曾与如今在位的雪妖王有过冲突。
即便在冰雪常年不化的北洲,万年玄冰亦是稀世珍宝。当年宝物被一位散修发现,事情传出去时,恰好被冒险深入北境查找玄冰的顾景昀听见。
顾景昀匆匆赶去,与正欲取宝的雪妖王撞了个正着。
一人一妖都不愿放弃,索性打了一场。
顾景昀略胜一筹,越级将雪妖王打成重伤——当然,他也只剩下半条命,拚死躲过雪妖族的追杀,将玄冰送回剑宗。
他成功将万年玄冰夺走,却也与雪妖族结下了梁子。
如今想要探知雪妖族的消息,难上加难。
江琰得知此事,再三嘱咐顾景昀不要冒进,他不急。
在等待期间,江琰又下山去了一趟苍饶城的醉仙楼。
醉仙楼的柜台之后,悬挂着一块被裱起来的牌匾。
那是千年前剑仙喝醉酒时挥出的一剑,还残留着微弱剑意。
许多剑修都是为此慕名而来。
江琰盯着牌匾,看了好久,绕去后堂,询问掌柜能不能摘下牌匾,让他用手碰一下。
掌柜当然不可能轻易应允。
江琰好说歹说,给足了报酬,又亮出了玉源和天狼卫的玉牌,还让人将顾景昀也叫过来当说客。
掌柜的才终于点头,只是再三叮嘱:万不可损坏牌匾。
牌匾取下,江琰小心翼翼地用手指碰了碰,另一只手心内紧握着父亲的灵契石。
几秒后,毫无动静。
江琰失望地缩回手。
看来并非剑仙留下的每一处痕迹都能触发血缘魔法。
顾景昀看出江琰的失落,一边安慰,一边命人加快调查进度。
然而,赶在得到调查结果之前。
在剑宗举办的宗门大比,在特意延迟多日之后,终于开始了。
延长的时日,自然是为了让一些住的远的、来得慢的、拖拖拉拉想来又不想来的宗主留够充足的时间。
合欢宗掌门人,任聆,集上诉三者为一体,是全部人之中来得最迟的一位。
他抵达的时候,“开幕仪式”正临近尾声,大家正在抽签看第一轮的对手是谁。
江琰收到天狼卫传来的消息,委托顾景昀帮他抽签,就匆匆离开队伍,转去山门口迎接掌门。
顾宗主和隗夫人康复痊愈一事,震惊了不少人。真诚道贺的、心怀鬼胎的……许多人都在上前与他们搭讪。
顾景昀此刻正忙着帮父母应酬,江琰不喜欢那样的场合,正好藉着“接掌门”一事,顺利逃脱。
他来到山门口,却见掌门面色阴晴不定,一副纠结苦恼的模样。
江琰连忙上前。
……
任聆愁眉苦脸的,人都到山门口了,还在踟蹰不前,想着“要不掉头回去算了”。
若不是江琰突然出现,他说不定还真有可能打道回府。
江琰问:“掌门为何不入山门?”
任聆叹道:“琰儿,你有所不知。前方说不定是十八重地狱啊!”
“?”江琰茫然道,“掌门,这里是剑宗,不是太虚观,不念佛,不谈佛经。”
任聆不语,只一味地蹲在路边揪野花的花瓣。
“去,不去……去,不去……”
江琰眼睁睁看着任聆一面念着“去”,一面扯掉了最后一个花瓣。
江琰松了口气,这下该进山了吧。
任聆看一眼光秃秃的花杆,珍重地扯了一朵“无形的花瓣”。
他吹了吹掌心的空气,彷佛那里真有花瓣似的。
“好,是不去!”任聆喜上眉梢。
江琰:“……”
任聆若无其事地拍掉花杆,说:“师侄,记得帮师伯签到,我的灵魂与你同在。”
江琰:“……师伯您别闹了,来都来了,何苦呢。”
任聆问:“其他人都到了吗?星陨宗的宗主和他二弟、风雷宗二当家、干天宗的宗主、玄阴宗……”
他一口气念了二十多个人。
江琰不明所以,点头:“都到了,就差您了。”
任聆的表情一下变得很沉重。
“琰儿,这鸿门宴修罗场,师伯我是非去不可吗?我现在传掌门之位给你,你代我去,可好?”
江琰:“……”
掌门之位原来是可以胡来的吗。
江琰收敛表情,抬了抬下巴。
几个身着玄甲的天狼卫从草丛中突然蹿出来,一把抗起了任聆,把人往马车里塞!
堂堂合欢宗掌门人,很没形象地扒拉着马车的车辕,大喊道:“不要啊——!”
天狼卫用眼神请示江琰。
江琰无情地扒开师伯的手,跟着一起坐进马车。
“去莲华峰。”他吩咐道。
“是,仙君。”
马车骨碌碌地开始向前行驶。
任聆认了命,瘫倒在车上,唉声叹气的。
江琰困惑道:“您既然不想来,何不让其他长老代劳?”
任聆:“不是淩岱说要宗主亲至的么!我还特意千里传信,问他换个人行不行,他说不行。”
任聆把双方往来的信件都拿出来给江琰看。
江琰仔细打量,发现第一封请柬和最后一份回信的字迹看似一样,其实在细微之处有不同。
落款期间更是他在碧霄院熬制解药的时候。
那会儿,淩岱忧心顾宗主和隗夫人的伤,一日一夜都待在碧霄院,无心处理旁的事务。
江琰清楚地听见,淩岱特意吩咐过——没有紧要事,任何人都别来碧霄院。
这信不可能是淩岱回的。
江琰略一思索,蓦然反应过来。
“……这是四长老给您回的信。”江琰说,“淩长老那日没空,压根没碰笔墨纸砚,又如何能写信回覆您?”
任聆一听,勃然大怒。
“淩老四竟敢耍花招骗我!!”
下一秒,他又期待地问:“琰儿,既然真相大白,那我可否……”
江琰摇头:“不可。剑宗要与诸位商议的,乃是关乎到五洲存亡、避免生灵涂炭的大事。合欢宗是西洲三大宗门之一,更应扛起责任才是,怎能临阵脱逃?”
任聆竟生出了被长辈教训呵斥的错觉。
他倒也没生气,乐呵呵地说:“琰儿啊,你果真是当掌门的好料子。我看好你!”
掌门关切地问:“你找到对象了吗?能毕业了吗?”
他做好了江琰摇头的打算。
哪料到,前一秒还大义凛然的青年,后一秒就面生飞霞。
青年矜持地微微颔首,小声道:“回掌门,找到了的。”
“哦,还没啊?那你要抓紧……”任聆一顿,嗓门拔高八个度:“找到了??!”
江琰:“嗯嗯!”
任聆竖起八卦的耳朵:“谁?”
江琰:“……剑宗少主。”
任聆:“……我依稀记得,你师父说你们是义兄弟,纯的那种。”
江琰的声音越发微弱:“其实,兄弟情也没有那么纯粹。”
车厢内一时落针可闻。
轮子碾压过山道上的碎石,车帘微微晃动,从缝隙悄声潜入车厢内。
光影交错间。
掌门叹了口气,嗓音沉沉。
“你与少主真的兄弟变爱人么?你今年真的不留级了?”
这氛围、这语气、这表情!
江琰有点害怕。
他连连点头:“是啊,掌门,有何不妥?”
掌门意味深长地说:
“琰儿可还记得,你与你师父承诺过什么?”
——承诺过什么?要带对象回去吗?这点他做到了呀。
江琰苦思冥想许久,终于在马车抵达莲华峰的时候,脑海中如同晴天霹雳闪过!
——他跟师父承诺过,绝不会对义兄感情变质,绝不会兄弟变爱人啊!否则师父要他好看。
江琰脸色骤变,一把扣住即将下马车的任聆手腕。
“师伯!”江琰发出呼救的声音:“您要救我!”
任聆露出“一切尽在掌控”的微妙笑容。
他悠悠道:“如果你愿意派天狼卫把我的院子死守,发誓在我入住剑宗期间,没有任何人能够在我不乐意的情况下,闯进我的院中……我就愿意替你保密,直到你带人回宗。”
这有何难。
江琰飞快道:“并且在我回宗之后,您要替我说话,安抚师父的怒火。”
任聆:“好说好说。同样,你也要保证我的人身安全。”
江琰应了一声好,又纳闷:“剑宗不危险啊?魔族又没胆子闯进来。”
任聆:“你以为我无缘无故问二十多个人作甚。真是关心全勤率吗?”
“……”江琰有点淡淡的震撼。
不是吧。
师伯竟然有二十多个前男友。
掌门背着手,慢悠悠地走进为合欢宗准备的院子中。
深藏功与名。
**
顾景昀久等不到江琰回来,找来的时候,正看见江琰指挥天狼卫做事。
一群人热火朝天地砌墙,加固院子。
宋桦更是亲自带了人在院内院外画阵法。
“阿琰,这是怎么了?”顾景昀问。
江琰忙凑近男人的耳畔,一番耳语。
顾景昀哑然失笑。
江琰小声:“各位宗主、长老们都是修为高深的前辈,寻常院子挡不住他们。我既怕他们打起来,又怕有人偷偷潜入院里将掌门带走,到时候……”
顾景昀颔首:“小事,之后由我接手即可。”
剑宗连客人的人身安全都无法保证,那还得了。
“二十多个,真不知掌门是如何做到的。”江琰感慨道。
“怎么?”顾景昀发出男友的质问,“你还想学不成?”
江琰把头摇成拨浪鼓,连连否认。
顾景昀轻哼一声:“不是就好。就算你有这个心,我也不会允许的。”
江琰试图转移话题:“抽签结果如何?”
“喏。”顾景昀把一张纸条递给他。
江琰打开,一看:“第十八擂台,第五位。”
“今年是守擂台?”江琰问,“那抽到第一位的人岂不是要面对车轮战,这似乎不太公平。”
顾景昀笑道:“阿琰,气运亦是修仙之人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修道本就没有公平。”
“不过,只要连守成功三次,擂主便能有半个时辰打坐调息的时间,也可以服用丹药——仅限于加快灵力回覆的丹药。”
江琰点点头:“那你呢?你是几号?”
顾景昀摇头:“按往届的规定,上一届的第一不能参与。”
江琰“噢”了一声,难怪顾景昀抓淩含璋等人的修炼抓得那么严,原来是他不能上场,只能靠其他人。
顾景昀叹息:“这届的宗门榜首,怕是要换人了。”
“换谁?”江琰问。
“合欢宗,江琰。”顾景昀勾了勾唇,笑吟吟地说。
第100章 美人,我单身,愿意给你当狗。
剑宗,月华峰,试炼场。
月华峰的山顶作为剑宗一贯用来比武、试炼的地方,拥有最完善的比武基础设施——擂台、防护阵法、观看台等等,不一而足。
往常只有互约切磋的本宗弟子才会到此,今日乃是宗门大比正式开始的日子,因而人潮涌动,观台上、擂台边都挤满了人。
有的是来参加比赛的,也有的人单纯来看热闹、或是为参赛者加油助威。
这地方修建得极大,换了凡人过来,坐在看台上俯视擂台,不用上望远镜、千里眼之类的器具、法器辅助,压根看不清。
还好修仙之人不存在近视问题,一个比一个眼力好,有的人甚至不是用“肉眼”看,而是用“灵视”去看。
江琰先是去报名处签了个到,再度领了一个号码牌。
号码牌是一块木牌,上刻有——合欢宗江琰,十八擂台,第五位。
这是为了防止有人临场反悔不想参加却没有告知东道主,或是忘记了自己要去的是哪一个擂台,跑错了地方
提前防范,总好过出了岔子再补救。
“江师兄!”远处有人呼喊。
江琰抬头,见观台边上庞云虎站起身,不住地往这边招手。
今时不同往日。
如今他是代表合欢宗出场,江琰也没打算去剑宗跟顾景昀、淩含璋等人混在一处。
他正愁怎么找到庞云虎呢,没想到对方先看见了他。
江琰连忙笑着摆了摆手,稍作回应,而后便朝合欢宗的坐席走去。
签到处在观台的入口,庞云虎等人却坐在看台的另一侧。
江琰要过去,几乎要横穿一整个观众席。
他想走过去,这一路却走得异常艰难。
太多人在跟他打招呼了。
江琰并未发现,当他步入月华峰的试炼场时,人声鼎沸的试炼场有一瞬的安静,无数目光在明里暗里朝他投了过去。
青年生得极好,一张脸完美到挑不出死角。五官精致昳丽,眉眼清冷淡漠,气质皎皎宛如天上月。
他微微弯腰与人说话时,扯动衣衫,那抹纤细得彷佛盈盈一握的腰就被顺势勾勒出来,负在身后的红绳剑穗随动作轻轻晃动。
晃的不是红绳,是众人的心弦。
签到处的剑宗小弟子红着脸把木牌双手奉上,眼神闪躲,都不怎么敢看青年近在咫尺的俊冷容颜。
青年低头签字,收起木牌——众人这才发现他的手指莹白纤长,连伸手握毛笔、拿木牌的动作都是那么赏心悦目。
突然响起一声——“江师兄”。
青年便朝声音传来的地方,抿唇微微笑了一下,抬手回应。
这一笑,更不得了。
美人,好。
冷脸美人,极好。
冷脸美人突然眉眼弯弯地笑了,好上加好!!!
这谁能扛得住不心动?
尤其是众人皆有目共睹,喊他的人是合欢宗弟子,美人也应了“师兄”一称,证明他也是合欢宗的人。
众所周知,合欢宗来这里只有一个目的——找对象相亲。
此时不冲,更待何时?!
无数人热情似火地抛出“桃花枝”。
委婉的人说:“这位道友,我乃……你看,我们可有缘交个朋友?”
比较直接的人说:“道友,今日之后,你有空否?我们去看星星看月亮聊聊人生理想如何?”
不要脸的人说:“美人,我单身,愿意给你当狗,看我,看我啊!”
江琰:“……”
前两波人还好,最后一波人是怎么回事。
好像脑子不太正常。
江琰婉拒:“我只养狼,不养狗,也不养人狗、呃,狗人……?”
说不下去了,感觉都好怪。
江琰胡乱一拱手,不动声色地脱开那人试图挽留的手,敏捷地往前一蹿。
“告辞!”
“诶,美人——”
那个口出狂言的弟子还未来得及多说,两边突然冒出几个黑衣玄甲的天狼卫,用力地从他反扣在地上。
“大胆狂徒,竟敢口说狂言!”纪子珩喝道。
“?!”男弟子惊慌道:“天狼卫抓我作甚,我犯事了吗?”
“违背他人意愿,恶意骚扰冒犯仙君,扰乱会场秩序。”纪子珩阴恻恻地说,“给我压下去,带走!”
也不是所有人都没有素质,起码江琰路过太虚观、清风谷等大宗门的地盘时,就不会遇到那种奇怪的人。
路过玄阴宗,江琰被一个看着就流里流气的男弟子抛了个媚眼,他打了个寒颤,话都不说一个字,加快脚步走过。
到底谁是合欢宗??
路过太虚观,佛修们低垂着眉眼,口称佛号,客客气气地让道,江琰连忙道谢。
还是太虚观素质高。
路过清风谷、紫云宫、翎羽宗,则迎来了各种不同的问候。
都是熟人,总不好充耳不闻直接越过。江琰只好停下,挨个回应。
哪怕尽可能简短,一人应上两句,等江琰总算平安无事地跨过大半个观台,坐到了庞云虎等人提前为他预留的位置上之时,他已经累得不想说话了。
庞云虎说:“师兄,你可真受欢迎。”
曹甫连连点头。
掌门拍了拍江琰的肩,朗笑道:“不错!琰儿,很有你师父当年的风范。”
江琰心有戚戚。
这种欢迎就不要了吧。
“比试何时开始?”江琰只关心这个。
“马上。”庞云虎说,“师兄你算是来的晚了,瞧,不幸抽到擂主的人已经在擂台边等候,准备上场了。”
江琰问:“这一次共有多少参赛之人?”
庞云虎道:“规则说是每个宗门派三人,但其实有的宗门凑不齐三人之数,此次共分为二十擂台,约有两百余人。分在不同擂台对决,但实际到多少,昨天是一回事,今天又是一回事。”
毕竟上次就有人临时喝多了起不来,干脆弃权的。
“两百分出前二十,其余人算连胜积分,积分多者,排名越前。前二十者,则按照修为和上一届宗门的排名作为排行顺序。”
“前二十者,自由选择是就此止步,或是继续向上挑战。挑赢了,就排在前头,其余人依次往下跌一位。挑战输了,则排名不变。”
庞云虎介绍道。
江琰纳闷:“为何不再抽一次签?”
掌门解释:“第一次抽签,乃是抽的气运,排后头的对上连战多局的人,总是更有优势。第二次,则是看勇气和实力。真有本事的人,排哪儿都能蹿到前头去,却也要看他有没有向上挑战的勇气。”
江琰问:“那排在二十一的人呢?二十一往后,若是有人积分相当,又如何做?”
庞云虎笑道:“谁不甘心都可往前挑战,积分相当,就互相对战呗。”
江琰:“……听起来好像很有规则,又好像很简单粗暴。”
掌门说:“毕竟这规则是千年前订下的了。当初老祖宗们举办宗门大比的时候,来参加的可没那么多人。他们也不过是想给年轻人一个崭露头角和互相切磋的机会,找个名头聚在一起罢了。”
江琰似懂非懂。
在说话间,下方的擂台已有人陆续登台,防护阵法激活,比试很快开始。
二十个擂台眨眼间刀光剑影闪成一片,每一个擂台边都有数名天狼卫和剑宗弟子严阵以待。
江琰仰头,见不远处更上方的坐席上,坐了一堆各宗门的宗主、长老。
那大概就是评委席。
剑宗自然是主座,顾宗主和隗夫人都安坐着,顾景昀坐于宗主的下首。
男人隔着远远地,与江琰对上目光。
江琰心中一动,朝他挑了挑眉。
男人失笑,嘴唇微动。
江琰凭藉无敌优秀的实力,艰难辨认出他的口型——【别紧张】
谁紧张了。
江琰抬了抬剑柄,无声威慑。
“琰儿,在跟谁眉目传情呢?”掌门故意问道。
江琰吓了一跳,见师弟们投来好奇的目光,忙端正姿态,认真道:“没有啊,掌门看错了吧。”
掌门:“噢——那便当是我看错了罢。”
师弟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挤眉弄眼的。
江琰面无表情地说:“大家都在评委席上,掌门,您怎么不去?是不敢去吗?”
掌门:“……”
掌门呵斥:“胡说八道!我只是想多多鼓励你们,才留下来的!”
江琰:“噢,掌门这样说了,那就当是如此罢。”
师弟们恍然大悟!
原来评委席上有掌门的老情人呀,看来还不止一个。
掌门憋屈:“琰儿真是好口才。”
江琰藏着点小得意,矜持道:“好说,好说。”
评委席处。
诸位宗主正在讨论今年的夺冠人选。
有人问到了顾景昀这里。
顾景昀收回视线,笑道:“榜首?不,我不认为是剑宗。”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吃了一惊。
“哦?”
“我记得今年剑宗参赛之人,可是有少主的师弟。”
“依少主之见,榜首会是何人?”
顾景昀并不解答,只笑道:“会是一位大家都意想不到的人。”
众人面面相觑,纷纷出言打趣。
顾景昀一概含糊敷衍。
唯有寥寥几位知情者,相视一笑。
顾宗主笑问:“景昀,你便是那么信他?”
顾景昀:“是。”
少主顶着一众好奇、茫然、探究、揶揄的目光,温声笑道:“他自然会是最优秀的,无论在我心里,还是在现实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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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擂台。
江琰的运气算好,他是第五位上场的。
但他是运气又不算非常好,其他擂台或多或少都有主动投降的、没能及时报道算作弃权的……
而他这一边,却是正正好十人,一个弃权的都没有。
最初的擂主在战胜最初的对手后,没能连胜,败给了第三位上场的人,第二任擂主连胜一轮,如今对上了江琰。
江琰上场之时,对面的青年先是被美色一愣,而后反应过来,如临大敌。
他已胜过一轮,在方才的对战中没有好好保存灵力,消耗略大。
想要连胜谈何容易?
如今又上来一个一看就很不好惹的修士!
用剑的,难道是剑修?
腰上挂着笛子,也有可能是音修。
擂主谨慎道:“道友,在下干天宗于群,有礼了。”
江琰怕玉笛在打斗中出了差池,把它塞回须弥戒中。
他取下长剑,拔剑出鞘,气如长虹。
在对方越发警惕的目光中,江琰拱了拱,做出起手式。
“在下合欢宗江琰,请指教!”
擂主:“……??”
他的心蓦然一松。
哦,合欢宗的。
哈哈,那稳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