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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景昀与江琰朝夕相处一年有余。

后者使用魔力、对月打坐等修炼之时,从不避着他。两人打闹、切磋之余,江琰也会对顾景昀使用魔咒。

顾景昀对这股力量再熟悉不过。

向固的死并非意外,而是魔族在他身上施加了看不见的魔咒。

比如,说出某个秘密就会暴毙之类的毒咒。

男人站起身。

“去请仙君来一趟。”他吩咐牢房门口的天狼卫。

“是!”

天狼卫迅速而去。

“少主,这与……有关?”纪子珩低声问。

顾景昀微不可查地颔首,他四下一扫审讯室中的环境,眉头蹙起。

“不好。”他喃喃道。

纪子珩顿时很紧张:“哪里不好?”

男人看起来比他还紧张。

“这么脏,怎么让阿琰进来!?也不怕污了他的眼!”

顾景昀扬声:“来人!赶在仙君来之前,快把墙上、地上的血都弄干净!”

一众天狼卫:“……是,少主。”

顾景昀不觉得有哪里不对。

江琰需不需要呵护是一回事,他想不想做,愿不愿意对他更好,又是另一回事了。

**

江琰踏进审讯室时,鼻尖嗅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但目之所及的地方,除了隐约窥见地砖上未能除去的几片暗色,看不见半点红。

空气中有大量灵力涌动过的痕迹。

“……”

江琰猜测,顾景昀大概是命人把这里打扫过一次,才肯让他进来。

不然,宋桦不会站在门口跟他东拉西扯半天。

兄长总是待他这般好,滴水不漏地护着他。

江琰心中复杂。

“阿琰,来看看这具尸体。”顾景昀唤道。

江琰摈除杂念,箭步走去。

顾景昀附耳上前,低声说了方才的事。

“好,我看看。”

江琰点点头,垂下眼睫,拿出魔杖,杖尖指着向固的喉咙。

他仔细感知着向固体内的魔力。

半晌。

江琰收回魔杖。

“兄长的想法是正确的。”江琰说,“我感受到了魔法契约的波动。这种契约是双方协定契约内容,契成之后,必须履行约定过的事。”

“违反契约的后果是暴毙?”顾景昀问。

“不一定,违约后果也是双方协定的内容之一。”

江琰看向被捆着的黑衣魔修,询问:“你签过什么东西么?”

其他人纷纷摇头,只有詹子诚惶恐地拚命点头。

“左护法让我签过一张契约纸,上面都是我看不懂的字。我问过,护法说那是魔语,他没有告诉我内容,只威胁我要么签,要么死。”詹子诚心如死灰。

说也是死,不说也得死!本以为今日能逃过一劫,看来是活不过今夜了。

江琰听完,沉思了片刻。

他再度确认:

“齐泽没有跟你完整地念过契约的内容吗?哪怕是含糊的、用你听不懂的语言?”

詹子诚:“没有。护法大人本来要念的,门外突然有人报信,说……”

魔修小心翼翼地看了顾景昀一眼。

“……说有人上门追杀,让护法快点逃命。我们顾不了那么多,签完就抓紧时间跑了。”

当然。

现如今,谁都知道那几次的匿名杀手是剑宗少主派来的。

“契纸呢?”江琰追问。

“为了躲过妖兽的嗅闻,我们躲在河里。起来的时候发现契纸已经湿透了,一扯就……破了。”詹子诚说。

众人:“……”

江琰满脸困惑:“你们不是魔族吗,还是有头衔的护法和护法的副手。”

怎么好像混的很惨。

还是说,魔族已经拉胯至此了。

詹子诚面露尴尬之色,嘴上拍着马屁:“这都是因为追杀我们的人是顾少主啊!顾少主英明神武,玉树临风,我们怎会是他的对手?”

顾景昀坦然自若:“嗯,很有自知之明。”

江琰:“……”

詹子诚:“……”

你是一点都不谦虚啊。

顾景昀问:“身为魔修,你怎么一点骨气都没有?”

詹子诚支吾许久,被纪子珩踹了几脚,老实地说:“因为我贪生怕死,胆小自私,魔尊算什么,命比较重要。”

所有人:“……”

那倒也没错。

詹子诚:“要不是左护法当年出手大方,我也不会跟他混。等入了局,才知道干的是跟全天下作对的要命买卖。”

他金句频出,就连缩在角落里的魔修小喽啰们,都情不自禁地跟着点头,目露赞同之色。

江琰无语片刻。

既然这么怕,当初就不要做啊。

说到底,还是钱帛动人心。

纵使詹子诚将自己形容成误入歧途的失足青年,就算他心中确有悔意,也不值得同情。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们是死到临头才知悔改,平日里没少对无辜之人下毒手。

涂宜村全村上下都是无辜之人,他们的命也是命。

江琰转身欲走,他要去审齐泽。

詹子诚模仿着天狼卫对江琰的称呼,忙问道:“仙君大人,是不是契纸没了,这道契约就无效了?”

“不是。”江琰坦白道,“只是你们程序不规范,有解除契约的机会。”

他没有再听詹子诚等人的呼喊求饶,利落离开了第一间审讯室。

“阿琰。”

顾景昀跟了出来。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拉着江琰的手,替他捂热冰凉的指尖。

江琰安静片刻,小声道:“我没事。”

“阿琰好棒。”顾景昀夸道。

江琰感觉自己被顾景昀当作小朋友来哄了,尤其是,男人是个特别溺爱他的“家长”。

就算他现在不顾大局,冲进去杀了所有罪大恶极的魔修,丢失所有线索,顾景昀大概都不会说他半个字。

反而会用手帕擦掉他手上和脸上的鲜血,夸上一句——“杀的好,斩妖除魔,为民除害。”

江琰被自己的想像逗笑了。

“在笑什么?”顾景昀问。

“笑你太宠我了,没有底线。”江琰说。

“不好么?”顾景昀又问。

“不好。”江琰摇头。

顾景昀耐心地问:“有何不妥?”

江琰仰着脸,望进男人的眼瞳深处。

“那样,我就离不开你了。”他轻声道。

男人哑然片刻,挑眉笑道:“这话说的也不好。”

顾景昀将青年的鬓角碎发别在耳后,弯了弯腰,侧脸贴近江琰的耳畔。

他悄声道:“因为我本来就不会放手。”

青年低垂的眼睫颤了颤。

第88章 变的人是他,是他对兄长心思不纯了。

牢房的门打开了。

齐泽被五花大绑地捆着,他眯起眼,扭头望去。

清冷昳丽的仙君一踏进这间狭小的临时牢房,整个房间都仿若因此蓬荜生辉。

顾少主紧跟在他的身后,两人都是出奇一致的面无表情,若是观察得再仔细一些,还能瞧见他们紧绷的下颌。

齐泽扯了扯嘴角,带着得逞的喜悦,猖狂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

齐泽大喊道:“他们都死了吧!就算没死,你们也知道真相了!”

尖利的嗓音回荡在狭小的牢房内,十分刺耳。

齐泽:“我也与魔尊签订了契约,没有人能背叛魔尊,没有——唔!”

护卫接收到少主的眼神命令,直接从地上拽起一团抹布,塞进齐泽的嘴里。

“吵死了。”顾景昀冷冷道。

齐泽愤怒地瞪着顾景昀,用力地挣了两下。

不仅没挣开,反而连最后那点力气都没了。

宋桦在此时推门而入,快步走来。

“仙君,依您的吩咐,我们搜了齐泽的随身物件,果然在他的乾坤袋中找到了这一张下拉条。”

“上面有人的签名么?”江琰问。

“没有,是空白的。”宋桦说。

“好,拿来我瞧瞧。”江琰说。

宋桦将几张卷成长筒状的羊皮纸递了过去,低声道:

“除此之外,还找到一些用魔语书写的文本数据,其中有许多生僻字,还有队中最熟悉魔语的人也不能完全翻译。”

江琰点点头:“整理好,一并送来。”

宋桦:“是。”

江琰接过羊皮纸制成的下拉条,还没打开,就觉得一阵熟悉。

他拧了拧眉,陷入沉思。

还没想出个端倪来,肩膀蓦然一沉。

侧脸瞥去,原来是顾景昀凑了过来,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

男人那张英俊的帅脸近在咫尺,就这么不顾旁人的眼光,执意跟他亲亲密密地黏在一起。

修真者的视力何其优秀,他却偏要紧挨在一处,好像不这么做就会一个字都看不见似的。

江琰:“……”

就这么压下来,好重啊。

看在一群下属都在的份上,江琰忍了,没有当众把男人的脑袋从他肩上推开。

自从在门外,江琰抱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头脑一热说出“离不开你”这种暧昧不清的话之后。

两人之间似乎有什么东西悄悄变了。

江琰不仅搞不懂顾景昀的心思,甚至连自己的想法都分辨不清。

——“离不开你”,弟弟也能离不开兄长,他为什么会觉得这个词暧昧?

可仔细一想,顾景昀又好像没有变。变的人是他,是他对兄长心思不纯了。

两人以前也经常搂搂抱抱,贴得更近的时候都有过。

从来没有哪一次,江琰会像今天这样紧张。

江琰懵懵懂懂地摸到了一点门路,即将拨开迷障窥见真实的自己。

因而心情越发复杂、慌乱无措。

顾景昀彷佛察觉不到江琰僵硬的身体,懒洋洋地倚着他,催促道:“看不懂。阿琰,帮我翻译一下?”

呼出来的气息从耳畔擦过。

男人身上的龙涎香将他缓缓包裹起来。

江琰的心中顿时兵荒马乱,一片狼藉。

他脑子都快被糊住了,凭藉着仅存的理智,挣扎着问道:“兄长不是看得懂魔语?”

顾景昀不动声色地垂下眼。

在他隐蔽的注视下,青年捏着下拉条的指尖正微不可查地发著抖,又被迅速稳住,强行装作无事发生的模样。

男人露出一个笑。

那笑容意味深长,其中最多的还是欣慰与欣喜。

木头马上就要开窍了,他容易吗!

“兄长?”江琰小声地问。

“为什么不喊哥哥?还在气恼么?”顾景昀不答,亲昵地半揽着他的腰,反问道。

江琰为难且迟疑地:“……哥哥。”

又补充道:“一直都没有生气。”

他的嗓音很轻,音量低得就像气流刚离开唇齿之间,就消散在空气里。

但顾景昀听见了。

狂喜!

小木头不跟他保持距离了。

叫哥哥难道不比“兄长”好一万倍?

一旁。

宋桦和护卫对视一眼,默契地仰头望天。

两位主子感情好,喜欢腻腻歪歪,那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习惯就好。

被捆得严严实实,导致无法挪开视线的齐泽满眼悲愤。

狗男男!

要审就快审,要杀要剐都给个痛快不行吗!

谁想吃你们的狗粮啊,在这秀什么恩爱!

顾景昀逗了会儿小木头,见好就收。

“纸上的魔语太过陌生,我确实未曾见过。”

顾景昀不忘调笑道,“原来在阿琰心里,我是万能的。”

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江琰莫名其妙红了脸。

他稳了稳心神,低头仔细看下拉条。

房间内落针可闻,谁都没有发出声音打扰仙君“解读”魔语,就连顾景昀都没有再抱着人不放。

在如此安静的氛围中。

角落里不断绝的“唔唔”声,就显得格外刺耳。

顾景昀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半蹲下来,随手扯掉齐泽口中的抹布。

齐泽终于得到说话的自由。

他冷冷“哼”了一声,刚要说话,顾景昀就把抹布塞了回去。

齐泽:“……”

顾景昀:“还‘哼’吗?”

齐泽:“……”

顾景昀等了几秒,才再度将抹布拽出来。

抹布的气味并不好闻,齐泽养尊处优惯了,受不了这个苦。

齐泽老实了不少,但语气依旧带着隐晦的嚣张。

“别白费力气了,你们是永远都看不懂的!”

顾景昀微微抬手,用两根手指拎起抹布。

齐泽条件反射地一缩脖子,死死闭着嘴巴。

顾景昀轻蔑地笑了一声。

齐泽:“……”

齐泽憋屈道:“反正你们看不懂。”

顾景昀不置可否:“魔语不难学,再生僻的文本,有数据就能推敲出来大概意思。你凭什么这么说?”

齐泽:“你以为我会告诉你,这根本不是魔语吗!”

齐泽说完,整个房间都安静了几秒,就连江琰都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

齐泽:“……”

不对,他原本只想说前半句的啊!是一股莫名的力量推着他,逼他说了实话!

是那瓶奇怪药水的错!

顾景昀淡淡地问:“哦。那它是什么语言呢?”

齐泽再度被真言剂逼着开口:“听说是魔尊的家乡话!”

众人一阵沉默。

啊?

还以为是什么高大上的神秘理由,原来是方言啊。

江琰看着手里的下拉条,上面写的是希尔大陆哈兰王国的官方通用语。

哈兰王国是距离精灵森林最近的国家,也是江琰外出求学的地方。

难怪这羊皮纸摸着就觉得熟悉。

这就是王国内最常见的魔法契约下拉条,专门用来签各种合同和协定。

百年过去,哪怕再精心保存,契约下拉条也变得古老破旧。

要不是这样,江琰能更快认出来。

什么家乡话。

这魔修搞错了。

魔语是魔族的地方语言。

下拉条上写的是希尔文本,是希尔□□通用语言,不仅是在哈兰,全大陆都能通用。

齐泽见大家都不说话,得意洋洋地说:“没辙了吧?”

江琰反驳:“是你搞错了。魔语才是方言,这是希尔语,哈兰王国官方通用语。”

齐泽反应了几秒。

他一副信仰破碎的表情:“不可能!你、你怎么可能看得懂?而且你有什么证据吗!”

江琰蹙着眉头,满头问号:“就算我们不懂,不是还有你么?我们让你翻译,你难道能拒绝?有没有证据又如何。”

宋桦和护卫大哥连连点头:

“就是就是。”

“不知道在得意什么。”

齐泽面色一僵。

江琰说:“哥哥,他看起来不是很聪明的样子。”

齐泽有一万句脏话想说。

“我——!!”

顾景昀抬手柄抹布塞回齐泽嘴里,回应江琰:“从我见到他的第一面起,我就知道他脑子有问题。”

魔族是没人了吧。

这种人才都能升到左护法。

齐泽无能狂怒。

顾景昀拍了拍手里的灰,站起身,回头问道:“阿琰?”

江琰点点头:“看完了。”

“可有紧要的地方?”顾景昀问。

“我直接通读一遍吧。”江琰说。

闻言,齐泽睁大了双眼,满脸写着不可置信。

他不信。

那可是很难学的文本,跟鬼画符一样的难学!若不是魔尊最忠诚的信徒,他都没资格跟着大长老学习!

然而,就连大长老,都只会讲魔语,说不出流利的希尔语……

齐泽顿了顿,在心里给自己扇了一巴掌。

什么希尔语!

人家随便说说你就信!哪来的哈兰王国,这世上根本就没有——

齐泽突然想起什么,心中越发震惊。

他看着江琰的眼神逐渐发生变化,表情惊疑不定。

江琰正缓缓念出下拉条上的字样:

“根据哈兰王国第一宪法,甲乙双方本着平等自愿的原则,经协商一致签订本劳务魔法契约……”

顾景昀:“。”

哪儿来的平等自愿。

签名画押的人甚至连里面的条款都不知道。

江琰棒读道:

“甲方不必负担任何责任和义务,甲方权利如下……”

“乙方没有任何权利,应尽的义务如下……”

念了一大堆,总结起来就五个字——“黑心资本家”。

宋桦和护卫大哥都□□沉默了。

恐怕不是他们追杀齐泽,导致齐泽没时间念一遍给詹子诚等人听。

而是齐泽压根就不敢念吧!

谁听了这一大段不想提桶跑路啊?

宋桦扭头问齐泽:“这你也签?”

“唔,唔唔!呜呜呜!”

齐泽在一旁疯狂蹬腿挣扎,努力吐出口中的抹布。

宋桦扯掉抹布。

齐泽被剧烈动作弄得头晕眼花,好不容易喘匀了气,说:“签、呼……当然要签。为什么不?我对魔尊忠心耿耿!”

最后这句话,齐泽是盯着江琰,一字一顿说出来的。

江琰有点莫名其妙。

忠心就忠心,你看着我作甚。

我又不是魔尊。

顾景昀问:“这种不平等的契约,签了也作效吗?若是撕毁了呢?”

就像詹子诚的契纸被水泡没了一样。

江琰:“魔法契约都是签了真名就生效,但我可以想办法钻空子。”

江琰一通解释:

魔法契约是灵魂与灵魂之间的契约,条款刻在灵魂之中。只要灵魂在,就永远无法违反约定。除非魂飞魄散,灵魂死亡,否则无法更改。

在定下约定后,纸就不重要了。

因为太过霸道,各大王国都担心会出现暗中坑人的奴隶合同,因此纷纷留了后门。

炼金术师在羊皮纸上绘制魔法图,制作契约纸时,定下规定:

必须用双方都能听明白的语言通读一遍,用词要严谨,不能玩文本游戏。通读完毕,再互相询问“是否了解且自愿”,都同意后,再签下真名,才是完整的魔法契约。

只要流程不对,想要解除,魔药店里基本都有售卖解除契约的药水。拿回去兑水,从头到脚、连头发丝都不能放过,整个人浸入魔药中。

算是一场特殊的“洗礼”,洗掉灵魂的契约。

虽然不能百分百杜绝,起码能减少大半暗中骗人的事。

如果被骗,找第三方把对方做掉也是可以的……人都不在了,还管什么契约。

但他们现在找不到魔尊,就用药水泡澡最方便。

江琰总结道:“所以,我去熬个魔药就行。”

宋桦问:“需要什么药草?属下立刻去准备。”

江琰摆摆手:“不用,我都有。”

齐泽冷不伶仃地开口:“连魔族至宝追魂草,您也有吗?”

“嗯?”江琰纳闷,“你怎么知道要用到追魂草?”

齐泽瞳孔地震!

他知道个锤子。不过是随口一说,试探罢了。

没想到江琰真的有啊!

“这是个很霸道的契约啊。在仙君的家乡,若是要签名,必定会慎之又慎吧。”宋桦感慨道。

江琰面露赞同之色:“对哦,有的法师还能用真名下诅咒。”

江琰说:“所以我们对真名非常看重,绝对不会轻易告诉陌生人。事关灵魂,不能不小心。”

这不过是随口的一句话,却有两人面色微变。

齐泽缩在角落里,眼珠子转个不停,神情凝重。

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另一人,则是顾景昀。

顾景昀回想起一件往事——

当他与江琰初见的时候。

江琰主动问他:【姓名、身份、能力,你选哪一个?】

在交换了名字之后,又强调道:【江琰是我的真名。】

顾景昀心中怔松。

原来在那个时候,江琰就将最宝贵的信任交给了他。

第89章 看来你们师兄弟都很会装。

江琰总觉得齐泽不对劲,但他又说不上来哪里有问题。

想了又想,还是觉得很不安。

在离开牢房之后,江琰叫来看守的护卫。

“把人看牢一点。”江琰反覆叮嘱。

护卫不明所以,以为齐泽要搞事,被仙君提前发现了。

他神色肃穆:“是!仙君!属下保证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更别想着逃出去!”

天狼卫还是靠谱的。

江琰安心许多:“辛苦了。”

“此乃属下分内之事,仙君言重了。”护卫恭声道。

顾景昀跟江琰一起并肩回房,飞舟的空间不大,他们索性住了同一间房。

不过江琰要通宵制作魔药,后脑勺会不会沾枕头都不一定呢。

今夜注定是个无眠夜。

两人漫步在长长的走道上。

顾景昀:“阿琰,你怕齐泽趁夜色逃跑?”

江琰抱怨道:“是他看我的眼神奇奇怪怪的,我觉得很不舒服……”

闻言,顾景昀的表情一下就变了。

男人沉默片刻,阴沉道:“我现在就去宰了他。”

“?”江琰头顶问号,“那也不必,哥哥你不要情报了吗?”

顾景昀咂了咂舌,不爽道:“你别去审讯室了,一切交给我。竟然敢打你的主意……”

语气非常不妙。

彷佛齐泽跟他有不共戴天之仇,少主正在铲除觊觎自己老婆的混账。

江琰:“……”

他明智地保持了安静,假装什么都没听见。

两人无声地并肩走了一路,透过飞舟的防护罩,可以看见点点疏星。

卧房门前,江琰停下脚步。

他正欲推开房门,男人忽地握住他的手腕。

江琰侧了侧脸,眼神不解。

“你当真不再与我合奏了么?”顾景昀问。

最近接二连三地碰到魔族之事,江琰早就把那点尴尬丢在脑后。

此时蓦然提起,也没了当初社死的心情。

“……我没有。”江琰小声地说,“只是正事要紧,今晚不行,我还要熬魔药。”

“闲下来之后呢?阿琰可愿意?”顾景昀追问。

“当然愿意,不怕耳朵被魔音折磨就好。”江琰说。

顾景昀说:“旁人耳中的天外魔音,却是我心里的天籁之音。”

“……你哄我的话都有一箩筐了,不嫌多么?”

江琰用另一只手轻轻拨开顾景昀,推门而入。

“再多都不够。”

顾景昀紧紧跟在他的后头,进门后,反手将门合上。

他笑道:

“我只怕太过油嘴滑舌,在你心里的形象从此一落千丈。还怕你嫌我烦,不愿让我这般时时刻刻跟着你、看着你。”

高挑清瘦的青年背对着顾景昀。

青年一动未动,半晌,闷不作声地拿出一个匣子。

顾景昀定睛一看,匣子里用布包裹着的物件,正是他送的玉笛。

江琰把玉笛重新挂回腰间,像一个无声的回应。

他也不回头,红着耳根,径直去了书桌前。拿出坩埚、银刀与各种素材,准备制作魔药。

顾景昀心情愈发舒畅,笑着问道:“我帮你?”

“不要。”江琰头也不回地拒绝,“不带‘学徒’,我的速度可以再快一倍。”

这一回,是真正的“嫌弃”。

“好罢。”

顾景昀耸了耸肩,姿势随意地坐在长塌上。他一手托着下巴,注视着青年忙碌的背影。

那目光紧紧黏在江琰的脊背上,如影随形,分秒不离。

江琰:“……”

现在后悔,说“兄长太黏人了好烦”还来得及吗?

显然已经迟了。

江琰不断给自己洗脑,将顾景昀的脸替换成魔药课导师的脸,把放着两人隐私物件的卧室换成亮堂堂的考试现场。

没有他和顾景昀的床,只有“配置魔药的实验桌”。

如此一来,哪怕顾景昀的存在感再强,江琰也能当他不存在。

——监考老师抓作弊的时候,跟现在一模一样!

江琰逐渐心静如水,沉浸在魔药制作中。

他彻彻底底地忘记了顾景昀。

晨光熹微,天边亮起破晓的曙光。

江琰用魔杖探入坩埚中,最后一次顺时针搅拌三圈半。

熄火,等待魔药冷却。

江琰伸了个懒腰。

直到这时,他才发现房间里除他之外,再无第二人。

绕过屏风,屏风后的床榻上也空落落的。

“咦,人呢?”江琰茫然地,完全不知道顾景昀是何时离开的。

江琰想出门看看,一开门,却吓了一跳。

房门边上,一左一右地守着两个全副武装的天狼卫。

“仙君。”

护卫们齐齐行礼。

江琰问:“少主命你们在这儿守着的?”

护卫:“是,少主认为飞舟有被魔族偷袭的可能,因而命我等在此护卫。”

护卫大哥主动说道:“其实被偷袭的可能性不大,空中不如地面,很容易便会被发现踪迹。飞舟前行的速度又快,魔族都不一定跟得上这速度。”

江琰很理解。

各种预防措施,都是怕有万一。

护卫:“仙君若无事,不妨在屋内歇息片刻。少主去检查飞舟布防和防御阵法,很快便会回来。”

江琰点点头,从善如流地退回房间。

魔药冷却还需要半个时辰。

江琰脱掉靴子爬上长塌,微阖双目,盘膝打坐冥想。

修行者通宵一夜,本来不算什么大事。

可江琰自从在涂宜村外露营过一夜后,不是破阵,就是与魔修斗志斗勇,消耗不少精神。

之后又骑马赶路,马不停蹄地上了飞舟。还没歇两口气,就忙着审讯和熬制魔药。

清除契约的魔药制作起来十分复杂,很消耗魔力和精神力。

忙起来的时候,还不觉有异。

一旦放松下来,立马感觉到浓浓的倦意。

江琰本想着冥想片刻,短暂恢复精神力即可。

岂料盘膝坐定,一炷香的功夫都没有,冥想刚开了头,身子向左侧倒去。

江琰被失重感惊醒,连忙再度坐正。

好险,差点睡着!

他还有好多事要做。

魔药未装瓶,兑水的比例也尚未告知天狼卫。

写有希尔语的数据需要翻译,神秘阵法的作用仍不知晓,不知魔族究竟藏了怎样的阴谋。

可这种疲惫的状态,无法进入冥想心流状态。

强撑着做事,有极大可能事倍功半,得不偿失。

江琰犹豫片刻,对着坩埚挥动魔杖。

金色的光点跳跃着聚起来,贴在坩埚的外壁上。

一个小小的标记魔法。

等坩埚冷却到指定温度的时候,标记的光点会回到江琰体内,提醒他——到处理魔药的时间了。

“稍微睡一会儿。”江琰收起魔杖。

长塌足够容纳一个成年男子“午睡”。

江琰侧躺着,几乎是眼皮刚合上,下一秒意志就坠入了深渊之中,陷入了香甜的梦乡。

他睡得极沉。

过了不知多久。

房门被人轻轻推开。

来人踏入房中,片刻哑然。

“……怎么睡在这里。”

顾景昀收敛气息,放轻脚步。

他的手指骨节分明,曲起的指节拂过青年的额发,指腹擦过青年眼下的青黑。

男人黑沉的眼瞳中,满是怜惜与不加掩饰的爱意。

“阿琰,辛苦你了。”顾景昀轻声道。

江琰毫不排斥顾景昀的气息,对他一点警惕都没有。

当熟悉的冷香向他靠近,男人高大的身影将他笼罩的时候,青年舒展了眉梢,似乎睡得更熟了。

顾景昀意识到这一点,挑了挑眉,很是愉悦。

任何男人都无法抗拒心上人卸下防备,在自己面前睡熟的模样。

顾景昀稍稍俯身,强而有力的手臂穿过江琰的脖颈与腿弯,慢慢将青年打横抱起。

他的动作是那样小心,彷佛怀里抱着的人是挚爱的珍宝。

江琰果然没醒,依旧睡得很熟。

顾景昀抱着人转移阵地,想让江琰睡在舒服的大床上。

刚进内室,头发丝都还没挨着床边。

一缕金光突然穿过屏风,绕过顾景昀,径直融入江琰的身体里。

下一秒,被公主抱的青年倏地睁开了眼睛。

江琰与抱着他的冷俊男人对上视线。

江琰:“……”

顾景昀:“……”

江琰的脸上一片空白,说话都结结巴巴地:“哥、哥哥,你怎么抱着我?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顾景昀到底多活了一百年,心态极稳,脸皮比城墙还厚。

他面不改色心不跳,淡淡道:“送你回床上,在外间的塌上怎会睡得舒服。”

顾景昀老神在在地抱着人不松手,迈开脚步,朝目的地走去。

江琰挣扎着要下来:“我已经睡醒了!快让我下来,那堆文书我还没看呢!”

顾景昀把人塞进被窝里,伸手压住被子。

“你很累了,需要休息。翻译文书也不必急于一时。”

江琰:“那审讯魔修——”

男人淡淡道:“天狼卫不是吃干饭的。我养他们,就是要为主子分担工作,而不是让你事必躬亲,累垮身体。”

江琰弱弱道:“魔药已经冷却,还未兑水。”

“比例是多少,我吩咐人去做。”顾景昀说。

江琰飞快告知,又说了用魔药兑水泡澡时的要点,末了,依旧不放心地撑起身体。

“我还是去现场盯着吧。”

“不行!”

顾景昀一把将人摁回去,脸色难看。

他怎么可能让江琰去看另一个男人洗澡!!

“你安心休息。”顾景昀闭了闭眼,无奈地说:“……我代你去守现场。”

江琰对任何人都不放心,除了顾景昀。

他眨了眨眼,终于躺平。

“飞舟还有多久到东洲?”

“最多三个时辰。”

“那哥哥记得提前叫我。”江琰说。

“好。”顾景昀应道,英俊的面容上有一抹迟疑。

江琰主动问:“哥哥想说什么?”

顾景昀避而不答,说:“阿琰,等到了剑宗,我带你去我的碧霄院,那里种了一大片竹林。”

“或者去后山。山上有灵泉,有花海,微风吹过,花香与蝴蝶环绕,美不胜收。”

江琰问:“像你第一次带我去的山谷花海一样美吗?”

“比那处更漂亮。”

顾景昀低声道:“到那时候,我有几句话想对你说。”

江琰:“现在不能说吗?”

顾景昀摇了摇头,眼神温柔。

江琰躺着看他,半晌,伸手去勾男人的小指。

“好吧,允许你吊我的胃口。”

江琰小声地说,“拉鈎做了约定,就不能反悔了哦,也不能失信。”

顾景昀失笑,勾着青年的手晃了晃。

“答应你的事,绝不会失约。”

江琰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

“哥哥可以去叫人配药,盯着詹子诚洗礼沐浴了。”

齐泽不行。

他学过希尔语,又被魔族洗脑,真心实意要签“奴隶合同”,用药水也无法洗掉他的魔法契约。

好在詹子诚是齐泽的副手,他知道的事也不少。

“快去罢。”江琰催促道。

“……嗯。”顾景昀内心沉重。

还好不用脱衣服,魔药照样能生效。

不然真是辣眼睛。

除了阿琰之外,他是真的没有兴趣看第二个男人洗澡。

**

南洲。

山道旁,打打杀杀声不断。

魔族果真趁夜色偷袭,要不是顾景昀有先见之明,派了人过来增援,恐怕薄谷主今日逃不出魔族的毒手。

淩含璋一剑刺穿魔修的心脏,将尸体抛下。

忽然一道破风声响起。

寒光凛凛的剑锋直指薄钦的后心。

不远处。

姜映彤目眦欲裂,厉声喊道:“师父,小心身后!”

薄钦运起灵力试图防守。

淩含璋蓦然回首,闪电般飞身而去,于千钧一发之际,挡在了薄钦的前面。

青年手腕一转,长剑自下而上地撞到魔修的剑尖上。

两柄剑剧烈碰撞,摩擦,带出零星火花,而后分开。

天狼卫迅速整理队形,向中间靠拢。

姜映彤疾跑上前,扶起薄钦。

“师父,你没事吧?”

薄钦摇摇头:“没有伤到我,倒是含璋……”

姜映彤担心地抬头望去。

只见淩含璋退了两步,拭去唇边的血液,一张脸写着不可置信。

那魔修身量极高,一身黑色夜行衣,用面巾遮住了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阴沉沉的黑瞳。

……那是淩含璋极为熟悉的眼睛。

就算遮住了下半张脸,又有什么用?

一照面,淩含璋就将他认出来了。

“原来是你……”淩含璋轻声呢喃道,“大师兄,你竟然没死。”

剑宗有两位大师兄。

其一,便是曾经出卖师父,害师父师娘至今重伤不醒的叛徒,如今“已死”的余瀚义。

在余瀚义死后,这个头衔就落在了顾景昀身上。

但大家更多的唤顾景昀为“少主”,而非“大师兄。”

顾景昀远在万里之外,又怎会是他。

姜映彤浑身一震。

她踉踉跄跄走了两步,目光越过淩含璋,看见站在一众魔修之首的瘦削男子。

那双眼,确实是他。

但身材又与之前不同,有些太瘦了,瘦的不似人,跟鬼似的。看起来,又像一具裹着一层皮肉的骷髅。

姜映彤突然不可遏制地怒火中烧,大喝道:“余瀚义!!你怎么能对师父下毒手?!”

她厉声斥道:“你对将你从小养到大的师尊痛下杀手,如今又想杀死另一个吗?师父待你如亲子,你良心被狗吃了吗!”

他们之间有婚约,已经定亲。

薄钦自然也是余瀚义的师父。

瘦削男子默了默,抬手摘下面巾。

那是一张五官深邃、眼窝深陷的脸。即便他如今骨瘦如柴,也能看出几分俊朗。

是余瀚义。

余瀚义无视了愤怒的姜映彤,看向淩含璋。

他轻笑道:“含璋,你的落英飞花倒是极为精湛。当年不是嫌它不够威风,死活不肯学么?”

淩含璋胸膛剧烈起伏,说不出是痛还是怒。

他冷冷道:“我若不学这招,方才已经死在了你的剑下。”

余瀚义满不在乎道:“弱肉强食,胜者为王。你若输了,自然也就该死了。”

淩含璋:“……你不该是这样的。”

余瀚义冷漠道:“为了博一个大师兄清风朗月的清名,我装出来的。淩含璋,我一直如此。”

“好、好!”

淩含璋怒极反笑,“装大度、装无辜、装良善,装了这么多年,骗过了所有人。”

“剑宗有哪里对不起你?师尊有哪里待你不好?!”

余瀚义满面怨毒:

“若不是顾景昀,我又何至沦落至此!少主、少主……他凭什么是少主?就因为血缘吗!剑宗未来的主人,应当是我这个大师兄!”

“顾景昀日日都在抢我的风头,我好不容易让他变成纨裤子弟,师尊眨眼间又劝回来了,还不肯说出理由!”余瀚义怒吼道。

微风拂过,数十位粉衣、紫衣少女怀抱着琵琶等乐器,如轻烟一般倏然出现。

是紫云宫前来援助的人。

为首伫立着一位紫色宫装的女子,正是紫云宫主隗芷燕。

隗芷燕显然听了全场,此时冷笑一声:“姐夫劝服顾景昀勤勉习剑的理由?你想听?”

余瀚义扫视一圈,眯了眯眼。

“怎么,紫云宫主愿意为我解惑?”

“有何不可!”

“晚辈洗耳恭听。”余瀚义道。

隗芷燕冷冷地说:“姐夫只对景昀说了三句话。他说——”

【我重金请天机门为你算过姻缘,你将来的道侣乃是习剑、爱剑之人。】

【天机阁主说,那人是天之骄子,生来便天资聪颖,无论是剑术、阵法,亦或者乐器、丹术,他都会,乃是全能型人才。】

【你不好好学习,将来跟老婆没有共同话题,不要怨我今日没有提醒你。】

隗芷燕道出当年的秘辛,说:“这就是他不当纨裤的原因。”

众人:“……”

原来少主还有年少慕艾的时刻。

淩含璋:“……”

师兄,你老底没了。

余瀚义:“……”

草啊!

顾景昀什么时候变成恋爱脑了!

原来那位废材左护法,说顾景昀迷上了一个江姓的合欢宗弟子,整天跟江某人颠鸾倒凤情情爱爱,再也不闭关修炼的话,不是谣言!!

他还以为左护法被顾景昀故意骗了,传来的是假消息。顾景昀是设下了重重埋伏,想引他上鈎。

早知道就打飞舟了。

一堆人在天上,有人会飞有人不会,找人开个飞舟直接撞上去不好吗。

能制造混乱就不亏。

现在都来不及安排人去高空对撞!

余瀚义愤怒地质问:“顾景昀不是扬言要修无情道吗?”

隗芷燕面无表情地说:“我曾经也以为,看来你们师兄弟都很会装。”

只是装的方向不一样。

……至少在父母出事前,顾景昀确实是假装无心情爱。

**

天空之上,飞舟之中。

转眼,三个时辰过去了。

无人打扰。

江琰一觉睡了个饱。

等他被顾景昀叫醒的时候,飞舟正准备落在东洲的苍饶城外。

江琰匆匆忙忙地爬起来,一抬眼,便发现顾景昀的面色不对。

“出事了吗?”江琰停下整理衣服的动作,问。

顾景昀说:“去南洲接薄谷主的队伍被魔修袭击了。还好,他们并无大碍。”

“!!”江琰吃了一惊,忙问道:“怎么回事?”

顾景昀道:“淩含璋带去的都是天狼卫中的精英,足够护住他们,但魔族埋伏的人多,薄谷主险些重伤。”

“好在含璋机灵,特意选择了距离紫云宫最近的路。他提前发现异样,暗中派人去紫云宫求援。”

顾景昀:“紫云宫主恰好在殿内,及时赶往救援。他们都没事,只是受了点轻伤。”

江琰松了口气:“人没事就好。”

顾景昀沉默半晌,道:“我本以为他会来偷袭我,没想到选择了薄谷主。”

江琰问:“你以为是谁来偷袭?”

顾景昀道:“余瀚义,我跟你提过的剑宗叛徒,还记得么?”

江琰震惊:“他不是死了么?”

江琰快速换下皱皱巴巴的衣服,整理衣带。顾景昀拿了一个晶莹剔透的白玉簪子,熟练地替江琰簪发。

两人手头上一边做着事,一边低声说着话。

顾景昀说:“袭击薄谷主的队伍就是余瀚义带的队,所有人都看见了他的脸。”

人死怎么还能复生啊?

江琰想了想,问:“是魔族的亡灵魔法让他复活的么?”

“……正是。”顾景昀沉声道,“我用药水洗去詹子诚身上的契约之后,审出来的口供亦是如此。计画偷走夏文骥的尸身,是想故技重施。”

江琰微微颔首,表示自己在听。

顾景昀面沉如水,冷冷道:“他还交代,魔族偷偷刻画的阵法,目的是要将人间变成炼狱,复活魔尊。”

江琰:“!!”

顾景昀:“不怪你当时认不出,套在血魂阵上面的阵法本就是残缺的。”

魔族想要在五个洲的不同位置,布下若干小阵法,再让这些小阵合为一处大阵。以人类的血肉为能力,供给魔族,唤醒、复活魔尊。

“一旦阵成,就再无回转余地。”

顾景昀神情凝重:“我们必须趁各宗门齐聚剑宗的机会,将此事告知于众,联合修真界,查找阵法,共同破阵!”

江琰思忖片刻,说:“既然是合而为一的阵法,必定有迹可循,不会是随性而为。”

若是能找到大阵法图,就能推算出各处的阵眼,从而准确破阵。

五洲地域何其辽阔,既要广撒网,也要精捕鱼。

第90章 一曲凤求凰。

剑宗。

少主外出许久,今日总算回宗。

顾景昀在剑宗的声望极高。

他待人温和有礼,性格好,又年轻英俊,有钱有权,修为高深,横看竖看都挑不出刺来,是修真不少男修女修的梦中情人。

但大部分人都对“拿下顾景昀”一事,不抱期望。

顾少主是能在萧条冷寂的无念峰,一闭关就是十几年的狠人。

无念峰可是著名无情道飞升之人——剑仙江清随——曾经修行的地方,顾景昀十有八九也是修的无情道。

即便众人对此心知肚明,也不妨碍大家对他的热情。

听闻少主归来,一群人自发结队而来,坚守在山门处,翘首以盼。

因着宗门大比的缘故,前来参赛的各宗代表陆陆续续地抵达剑宗。如今守在山口的人,除了本宗弟子,不乏其他门派的修士。

人数极多,轰轰烈烈的,甚为热闹。

有单纯路过被吸引停下脚步的,有真心崇拜顾景昀前来迎接的,也有想要趁机见一见男神的帅脸,一饱眼福的。

一干人左等右等,莫说少主,连一个前来报信的天狼卫都没看见。

正怀疑消息的准确性时,却听见数道从宗门内御剑而来的破风声。

众人定睛一看,乃是剑宗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老。

大家精神一振。

阵仗这么大,如此重视,可见少主今日确实要回宗!

有胆大的弟子凑到剑宗大长老面前,讨好地问:

“淩长老,敢问少主何时抵达啊?”

淩岱:“……你们都是来看少主的?”

大家整齐划一地点头:“是啊是啊。”

淩岱觉得不妙。

这些人不知道,他可是被淩含璋透露过内情的。

——少主不是独自归来,而是带着心上人一起回来的!

这场面,不会把人吓跑了吧。

使不得啊!

谁乐意被当成猴子围观!

淩岱沉下面色,斥道:

“你们不用上课和练剑吗?没有任务做吗?不做正经事,反而在这里胡闹,成何体统!”

“半柱香内,若是还不走,就去思过崖静心修炼一段时日罢!”

一众弟子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顿,神情恹恹且惶恐。

长老向来严厉,说一不二。剑宗弟子纷纷打了退堂鼓,或是告罪一声再走,或者藏在人群中悄悄离开。

围观群众的数量顿时锐减。

淩岱顿了顿,道:“其他门派的小友,也请各自散去罢。”

语气稍缓,仍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主人家都这么说了,大家都是来做客的,不是来结仇的。

众弟子无奈拱手道:

“失礼了。”

“我等这就告退,还请淩长老恕罪。”

淩岱颔首。

庞云虎与另一位合欢宗弟子曹甫混在人群里,没能看成热闹,齐齐失望地叹了口气。

“我们也走吧。”曹甫面露迟疑之色,“话说,顾少主都云游回来了,各门派也陆续到齐……江师兄怎还没来?”

“不知道啊。”庞云虎挠挠脸,有些担忧:“莫不会是路上出事,耽搁了吧?”

“得给宗门报个信。”曹甫说。

“嗯,我这就去。”庞云虎应道。

众人渐渐散去,人声鼎沸的山口终于恢复宁静。

二长老委婉道:“大哥,其实我们不来迎接,少主就不必出于礼节走这一趟,在山脚下就直接御剑飞回碧霄院了。”

压根不会来山门口。

那些人等了也是白等。

其他几位长老也纷纷应和,表情不解。

少主回宗就回呗。

他又不是喜欢排场和兴师动众的人,专门来迎接,实在没必要。

淩岱跟顾景昀有过约定——在少主没有公开之前,不能对外说他有心上人。

淩岱苦于此,无法说出实情。

他含糊道:“等一会儿见到人,你们就懂了。到时候都机灵点,别给少主、给剑宗丢脸!更不要失礼于人,知道吗。”

大家面面相觑:“这么严肃?”“那好吧……”

淩岱摸着长长的胡须,焦急地来回踱步。

“怎么还不来呢……”

四长老眼尖,一下瞥见远处驶来的车马。

“大哥!人来了!”

马车缓缓停下,身着黑色甲胄的天狼卫们神情肃穆,护卫在两侧,无声而肃杀。

淩岱迅速理好衣服,双手负在身后。

老人鹤发长须,衣襟飘飘,表情高深莫测,像极了世外高人。

四长老:“……大哥,你干嘛?”

淩岱:“闭嘴!我在凹长辈形象!”

众长老:“??”

至于吗。

少主还能不知道你是什么人?

难道他还能带个老婆回来不成——

长老们目光一转,看见少主掀开车帘,跃下车驾。

男人朝这边扫了一眼,视线触及正在装高人的淩岱,彷佛立刻懂了什么,表情很是一言难尽。

就当众人都以为他要快步走来时,顾景昀却率先收回了目光,把手往后一递。

长老们:?

车帘被第二次掀开。

一个身形颀长清瘦的俊美青年,微微弯腰,从帘内探出身子来。他搭着顾景昀的手,利落轻快地跳下马车。

两人一个穿玄色锦衣,一个穿白色锦袍,男人低着头,青年仰着脸,亲昵且若无旁人地凑在一处说悄悄话。

长老们:??

什、什么情况!

那是谁?!

顾景昀指了指不远处,那青年就循着男人指着的方向望过来。

青年有着一张过分漂亮的脸,眉眼昳丽如画,偏生气质清冷似玉。

一双眼睛跟会说话似的,澄澈透亮。旁人一见着这双眼,就先对他有五分好感。

长老们:???

好一个美男子……不是,你们怎么回事!

顾景昀与江琰并肩走来。

男人的身后背着的问心剑、青年的手中是破魔剑,都被款式相同颜色不同的剑鞘包裹着。

两条红绳编织而成的平安结,分别悬在两把剑的剑柄处。

行走间,红绳晃动,流苏轻摇。

呆若木鸡的长老们:“……”

随口一说罢了,他还真带人回来了啊?

还穿情侣装、用情侣剑鞘、挂情侣剑穗!

长老们的目光越发炽热。

懂了。

难怪大长老如此兴师动众。

少主带心上人回家,他们身为长辈,怎么能不来。

……既然如此的话,大长老应该会有所准备才对。

长老们悄悄看了一眼淩岱。

果然,淩岱背在身后的手里正抓着一个红色的乾坤袋。

长老们心中大怒。

混账!

故意不提前与他们通气,自己偷偷准备见面礼!

在场的长老身家都不菲,随身携带不少宝物,见面礼自然不用愁。

但临时给的礼物与早早准备好的,这能一样吗?

大长老也忒鸡贼了!

长老们的大脑开始疯狂运转,思考应该送什么给剑宗未来的少宗主夫人。

江琰听说这都是长辈,本还没什么想法。

如今走到近前,见他们一个个绷着脸,神情严肃的样子,心中升起几分茫然。

发生什么了?

怎么都是一副如临大敌的表情。

两人停下脚步。

顾景昀拱手道:“诸位长老,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否?”

不等回覆,又淡声道:“劳长辈亲迎,景昀受之有愧。若有下回,还请长老们留步于堂内,等我来拜见诸位即可。”

下次别来了。

他的热闹很好看是吗。

“那你就不懂了,这次可跟以往不同啊……”

淩岱高深莫测地说:“少主,外出云游时的心愿实现了吗?”

“……快了。”顾景昀慢吞吞地说。

淩岱差点没绷住,瞪大眼睛:“你确定是快了,不是已经达成了??莫要诓骗老夫!”

顾景昀:“没骗您。”

淩岱表情一下垮了。

他以眼神委婉谴责:【你怎么回事?好没用啊。】

顾景昀:“……”

二长老挤开淩岱,也不管顾景昀,对着江琰热情招呼道:“小公子生得俊美无双,你叫什么呀?哪里人?师承何处?”

顾景昀一听这话,就觉无比耳熟。

再一细想。

这不就是当初淩岱问他的话吗!

江琰不知旁人心思,见长辈问起话来,连忙恭谨见礼。

先是在顾景昀的提示下,挨个喊了一圈人。

接着,青年乖巧地说:“晚辈江琰,西洲人士,乃是合欢宗合欢真人的亲传弟子,见过诸位长老。”

淩岱不可置信地抬眼,去瞪顾景昀。

【你说心上人在西洲跟名师学秘法,原来跟的是合欢真人,学的是双修秘法!!】

顾景昀轻咳一声,装没看见。

二长老笑容一虚,哆嗦着:“合合合欢宗……”

他条件反射地转头看去。

果然。

四长老浑身一震,脱口而出:“你是任聆的师侄?那就是我的师侄了!!”

他想都不想地追问道:“任聆现在过得如何?还是单身吗?有没有意愿发展黄昏恋?”

任聆是合欢宗掌门人的名字。

江琰为难道:“掌门的私生活,晚辈不敢过问,抱歉。”

四长老有些失落,很快振奋精神,道:“不要紧。我这几百年里搜罗了许多物件,都是他喜欢的,你回宗的时候帮我捎给他,好吗?”

江琰:“……好的。”

四长老遗憾道:“唉,要不是我被大哥没收了飞舟法器,我就能日行万里,亲自去合欢宗送礼了。”

三长老闭了闭眼:“。”

老四,别太舔了。

几百年都还是舔狗,难怪人家不要你。

江琰蹙了蹙眉。

好耳熟的飞舟哦,日行万里,听起来跟哥哥之前跑来见他时用的是同一艘。

不会这么巧吧?

顾景昀打断众人逐渐离谱的寒暄。

“我与阿琰一路舟车劳顿,困乏不已,便先行回去歇息了。”

江琰乖乖跟在男人身后。

淩岱蓦然回神,连忙上前拦住。

“等等!江琰小友!”淩岱往江琰的手里塞红锦囊,“这是一点见面礼。”

江琰大惊:“如何使得?”

“使得,使得的!”淩岱说,“你既喊我一声大长老,就应当收下这份礼!”

其他几位长老如梦初醒,纷纷开始掏荷包。

“对对,险些忘了。”

“还有我这份!师侄,你快拿去。”

“这是我给你的见面礼,以后要好好过日子啊。”

江琰:?

啊?

剑宗的长老都这么热情好客的吗?

“大长老”、“二长老”……这些称呼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吗?

过日子又是个什么叮嘱?

江琰茫然不解,手足无措。

他下意识朝身旁的男人投去求助的目光。

顾景昀笑了笑,低声道:“收下就好。”

江琰眨眨眼:“……那好吧。”

他反手掏出几个花瓶那么大的玉瓶。

“这是我炼制的丹药,打坐之时服用一颗,有助于悟道,请笑纳。”

四个长老抱着“花瓶”,不解但单纯开心:“好孩子,我们收下了。”

江琰和顾景昀带着一堆护卫,浩浩荡荡地离开了。

目送他们走远,四位长老才有心思去看这花瓶里卖的是什么药。

掀开瓶塞,倒出一粒。

“……怎么有点像芝麻味的麻薯。”淩岱纳闷。

二长老:“怪香的。”

三长老点头表示赞同。

四长老道:“不知任聆爱不爱吃,我留给他好了。”

其他三人:“……你快闭嘴吧!”

**

剑宗,碧霄院。

顾景昀的宅院很大,除了一个极大的练武场,还栽种了大片的青竹林。

江琰总觉得这里的布局似曾相识。

他被领着转了一圈,恍然大悟。

除了没有药田,占地面积更大一些,其余跟他在合欢宗的院子布局一模一样啊!

“累么?”顾景昀关切道。

江琰摇了摇头,问:“长老们为何对我这般热情?”

顾景昀:“因为他们喜欢你。”

“噢。”江琰说,“我还以为他们都是我师叔伯的前男友。”

顾景昀:“……”

江琰又问:“那他们叮嘱我‘好好过日子’,又是何意?是怕我修炼懈怠,习剑不积极吗。”

顾景昀:“……”

江琰戳戳他:“你怎不说话?”

顾景昀长长叹了口气,无奈笑笑:“并非如此,他们是希望你与我好好相处,不要吵架,不要分开。还希望——”

江琰耐心等着顾景昀的下一句。

岂料男人就卡在那儿了,迟迟不说后半句话。

“还有什么?你快说呀。”江琰催促。

“不说。”顾景昀笑道,“还有一层含义,你留着自己体会。”

江琰故意踩了他一脚,小声道:“哥哥惯会故弄玄虚!”

顾景昀假装生气。

两人同时拔剑,瞬息之间便过了几招。

没有用灵力,也没有动真格。

落在护卫的眼中,与其说是恼羞成怒后的切磋,更像是你来我往的调情。

唉,做少主的护卫是这样的。

狗粮随时管饱。

交错间,两柄剑的剑穗竟意外缠在了一起。

江琰惊呼一声,停下幼稚的打斗。

两人蹲在院子中央解剑穗,动作都很小心,生怕平安结有半点损坏。

“我何时去见你的父母?”江琰问。

“薄谷主还有几日才能抵达东洲,等等他。”顾景昀道。

“不开冰棺,只见一面。”江琰说。

顾景昀有几分意外。

江琰小声地问:“哥哥不是说,要领我去见你的父母么?怎么反悔了。”

“不反悔,我们明日便去。”顾景昀的眸色温柔。

“天还没黑呢。”江琰说。

“我想……先带你去另一个地方。”顾景昀道。

“好哦。”江琰没有异议。

顾景昀用手指理顺平安结的流苏,悄悄觑着江琰白玉般完美无瑕的侧颜。

他心中默道:

——还希望我们恩恩爱爱,白首到老。

**

午后。

顾景昀带江琰去了剑宗后山。

剑宗后山极大,有的任由自然发展,不去过多干涉。有的地方灵气较足,更有价值,则被人为划分好,被分给对剑宗有贡献的人,种了不同的东西。

有药田,也有花田。

顾景昀自然是拥有一大块地方的,种的是花。什么花都有,不拘泥于品种,只在乎放在一块儿好不好看。

那儿还有一汪灵泉水,温养着周围的花朵,四季不凋。蝴蝶萦绕飞舞,芬芳扑鼻。

这儿果然是比山谷花田更漂亮的地方。

江琰置身于花海中,低头能看见盛放的花骨朵,仰头是碧空如洗的蓝天。

“阿琰。”

他听见一声温润的呼唤。

江琰直直望去,看见的是眸带温柔笑意的顾景昀。

江琰的心忽然乱了几拍。

顾景昀在花海中央坐定,膝上放着的是九霄琴。

男人轻柔唤道:“阿琰,来。”

江琰漫步过去,手已摸向腰间悬着的玉笛。

“是要合奏么?”

出乎意料之外,顾景昀竟然拒绝了他。

“今日,我想请你听我弹奏一曲。”

江琰不解:“我只用听么?”

顾景昀笑着点头。

江琰便收了玉笛,一屁股坐在草地上,双手撑着脸,刻意做出“我准备好了”的表情。

顾景昀觉得他好可爱。

男人轻咳一声,缓解心中的紧张。

“阿琰,仔细听我曲中……之意。”

“好。”江琰端正神色。

顾景昀的手指轻抚,指尖拨动琴弦。

九霄琴的琴音较为厚重,为这首曲子增添几分别样的色彩。

像是一位看尽人世繁华百态,寻遍人间,终于找到命定之人的男子,用袅袅琴音,向心上人诉尽心中情、满腔爱。

风和日丽,花海浪漫。

顾景昀神情温柔,为江琰弹了一曲凤求凰,用曲子委婉表白。

风扬起江琰的发梢和衣摆。

江琰呆呆地看着弹琴的顾景昀。

他听不懂琴音。

只觉得专注弹琴的顾景昀有点帅,弹的真好听。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顾景昀忐忑地抬起眼眸。

第一眼瞧过去,他自信满满,觉得这事稳了。

青年正痴痴地望着他,眸中似有千万情感等待抒发。

顾景昀怀着满腔柔情,温声道:“阿琰,这首曲子,名为——《凤求凰》。你……你可知我心意?”

江琰“嗯?”了一声。

顾景昀多了解江琰啊。

这一声下来,顾景昀的心顿时高高悬起,他觉得今天怕是没戏了。

果不其然,江琰困惑地问:“什么心意?”

顾景昀:“……阿琰,我弹的是凤求凰。”

江琰一副外国混血儿听不懂中文诗词的样子。

“哦。”江琰夸道:“名字很有诗意。”

江琰心想,凤求凰怎么了,他跟顾景昀又不是凤凰,是人和精灵。

这名字一看就跟他俩没关系嘛。

顾景昀狠狠闭了闭眼,面上有种淡淡的死意。

对牛弹琴不过如此。

他竟然会期待一个练了十几年笛子,却依旧吹不齐五音还无知无觉的人,能对一首陌生的曲子作阅读理解!

他怎么敢的。

江琰迟钝的求生欲突然上线。

他连忙道:“哥哥弹的很好听!我都看呆了。”

既然好听,为什么是看呆。

证明根本没听懂,光看脸去了!

顾景昀深吸一口气,安慰自己:好歹你还有一张能吸引他的脸。

顾景昀放下九霄琴。

他不指望琴了。

男人一起身,江琰下意识也跟着站了起来。

顾景昀伸手去拉青年的手。

他紧紧牵着江琰,调整好了心态。

顾景昀郑重道:“阿琰,我有话想对你说。”

江琰:“嗯,你说。”

顾景昀正要深情地说出那句“我心悦于你”,忽然察觉到不对。

他说过这句话来着。

没有好下场。

顾景昀硬生生地拉着江琰的手,站了五分钟。

他在思考措词。

究竟什么词才能让木头开窍。

江琰站累了:“你说不说?不说我们就回吧,太阳晒得怪热的。”

顾景昀:“……”

顾景昀憋屈道:“你真就一点都不懂吗?完全不明白吗?”

江琰也很纳闷:“所以说,到底要我明白什么啊。”

顾景昀还是说出了那句:“我说——我心悦于你,我喜欢你,我想跟你永远在一起。”

一秒之内。

江琰也不出意外地给出了答覆:“哦,我也喜欢哥哥啊。”

“……咦。”他自己也想起来了,“开头那句,你是不是对我说过?”

“是。”顾景昀平静地说:“而且我现在挺想死的。”

江琰瞳孔地震,紧张兮兮地问:“为何??有话好好说,你不要想不开啊!”

这次换成是江琰拉着顾景昀不松手。

江琰站在原地,对男人进行了五分钟的珍爱生命教育。

顾景昀面上老实点头,好像很认真地在听,其实左耳进右耳出,整个人有点麻木。

他有心想要继续,但气氛全无。

这是一场失败的告白。

顾景昀沉痛地想到。

江琰说得口干舌燥,总算让顾景昀再三保证“我不想死,我很珍惜生命”。

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你是不是……有别的意思?”

嗯???

顾景昀死了的心突然复活。

男人眼睛一亮:“阿琰,你懂了?!”

江琰想了想,问:“你是不是没有安全感。”

嗯?

好像有点歪,但也不是不能触类旁通。

顾景昀鼓励道:“接着说。”

江琰用笃定的口吻,说:“你想跟我成为真正的一家人,是不是?”

有戏!

顾景昀面上浮现喜色。

“正是!”顾景昀道,“你、你再往下推理推理!”

“我懂了,你等等。”江琰说。

顾景昀屏息等待。

只见江琰拿出了两个魔法石,将其中一个交给顾景昀。

“这是空白的灵契石。咬破指尖,逼出一滴精血,滴进魔法石内,再随我念出一段咒语,就能在石头上留下灵魂契约。”

“灵契石类似于便捷版的魂灯,能感知到彼此是否安好,若是魔力强大,还能借由其中的灵魂印记感受到那人的所在方向。这是灵魂的契约,唯有亲近之人才能交换。”

江琰珍而重之地说:“对我而言,只有家人才能互换灵契石。我们彼此交换,滴血为誓,留下灵魂印记,从此就是一家人了!”

顾景昀:“……”

谁要跟你歃血为盟当兄弟啊!

顾景昀:“我不想当你的兄长——”

江琰一怔,眼神变化,隐约有些受伤。

“你、你不愿和我成为一家人……”

青年抿了抿唇,伸手要拿回顾景昀掌心的石头。

顾景昀条件反射地握紧灵契石。

不能松,这一松,老婆就没了。

顾景昀的求生欲也上线了。

“我的意思是——!”

顾景昀进行一个紧急公关:“我们不用结拜,也是家人。我不想当你的兄长,因为兄长一词太过疏远,我愿做你一人的哥哥,做你的爱人。与你在一起,永远不分离。”

中间,还试图把江琰的思维掰回来。

江琰听得一愣一愣的。

什么玩意。

有点混乱。

中间好像是累赘的废话,算了不听。

江琰只听了头和尾,尝试理清:“所以你愿意和我成为家人。”

顾景昀:“我愿意。”

江琰:“你愿意跟我在一起(生活)?”

顾景昀有点满足,这跟告白也没有区别了。

他飞快答道:“我愿意。”

那就是家人啊。

江琰也很满足:“我们滴血为誓吧。”

在花海里,他们交换了彼此的灵契石。

顾景昀心中说不出的感慨。

他就知道,想要木头精开窍,难如登天。

问题不大,他会成功的。

是夜。

顾景昀有意试探江琰的音乐造诣。

他与江琰相识这么久,却还未深入了解过江琰的音乐功底。往日里合奏,向来是他说一个曲子,江琰如果知道曲谱,就跟着吹笛。如果没听过,就摇头,跟他要曲谱。

因为吹得太难听了。

所以至今没有发现任何不对。

夜晚凉风习习,两人坐在院中。

顾景昀说:“阿琰,我最近想练琴,但找不到人点评。你可以帮帮我么?”

暗处,护卫们齐齐倒吸一口冷气。

少主哪根筋不对,找仙君点评琴音?

江琰不觉有异,他从不拒绝顾景昀,因而坦然应下。

“行啊。”江琰端了一杯茶,说,“你弹吧,我仔细听着呢!”

两人开始弹琴品茗。

顾景昀弹琴,意在高山。

江琰评价:“略显呱噪。”

顾景昀弹琴,意在流水。

江琰赞叹:“此曲催眠,不错不错。”

顾景昀弹琴,意在江琰。

江琰疑惑:“挺好听的……咦,这不是下午那首曲子么,你又弹了一遍?”

顾景昀:“……”

破案了,阿琰的音乐造诣约等于无。

护卫们:“……”

好同情少主啊。

要忍住,不能笑,笑了会被少主记恨穿小鞋!

夜深。

江琰回屋准备睡觉,顾景昀主动请缨,在他的卧室外间反覆弹着那首“催眠”的曲子。

男人一边弹琴,一边听着屏风后青年均匀的呼吸声。

他暗自琢磨。

委婉的路行不通,得直白一些才是。

**

翌日。

江琰再度提起“见父母”一事,跟着顾景昀去了剑宗禁地。

进出需要令牌,江琰以为自己没有。

顾景昀道:“有,我给你了。”

江琰略感意外,拿出那枚贴身携带的玉牌。

玉牌的正面刻着“琰”字,背面是九霄琴和破魔剑。

“这不是玉源商会的令牌么,剑宗也能通用?”江琰问。

“只有这一枚可以。”顾景昀道,“我已提前打点好了。”

之后通行,禁地门口的守卫果然没有为难他们,爽快放行。

走进山洞里,原本细微的声音都会被无限放大。

江琰亦步亦趋地跟随着顾景昀,将嗓音压低。

“你给我玉牌的时候,就提前想好要带我来这里了吗?”

“除了你,我还能带谁来见父母?”顾景昀反问。

江琰心中怔松,有那么一刹那,他好像触及到了顾景昀想让他体会的,另一层的情感。

短短几息,思绪稍纵即逝。

江琰刚抓住思绪的小尾巴,前头带路的男人就已停下脚步。

“到了。”

洞口有水波似的结界,顾景昀伸手入内,像掀起了一层无形的帘子,露出足以让一人通过的空间。

他示意江琰先行。

江琰弯腰钻了进去。

顾景昀紧随其后。

江琰一眼就瞧见山洞中央放着的冰棺。

整个山洞都刻有阵法,稳定在一个极低的温度,让冰棺不受外界气温变化影响。

江琰缓步上前。

半透明的冰棺之中,沉睡着一对中年夫妇。

他们是顾景昀的父母。

江琰靠近冰棺,凝神仔细观察着,感受着……

许久。

青年总算松了口气。

“与之前的判断一样,是亡灵魔法的诅咒。”

江琰回头,对看似沉稳的男人笑了一下,安慰道:“别担心,我确信,我研究出来的解药可以解毒。”

心头那根紧绷的弦一下松开了。

顾景昀的嗓音沙哑:“阿琰,多谢。”

“哥哥又在与我客气,这样可不好。”江琰摇摇头,故意调侃他,松快气氛。

“嗯。”顾景昀温和应道,“阿琰觉得哪里不好,我就改哪里。”

这下,倒轮到江琰不好意思起来。

冰棺是阵法的中心,越靠近就越寒冷。

江琰贴着冰棺站了起码一刻钟,此时四肢都快僵了。

他无意识地搓了搓手,下一秒冰冷的手就被顾景昀捞了过来,紧紧捂着。

“我们出去吧。”顾景昀道。

“再等等,我还有一件事没有做。”

江琰挣了挣,顾景昀不解,没有再揽抱着他。

江琰退开两步,站到正对着冰棺的地方。

青年双膝一曲,跪在距离冰棺几步之遥的位置。

他利落地磕了一个头。

“江琰见过父亲、母亲。”

顾景昀呼吸一滞。

那是他曾经跪过的地方,他曾在年夜前跪在父母面前,轻声诉说他对江琰的心意。

如今——

江琰在同样的地方,认下了他的父母。

山洞之内,回荡着青年清淩淩的嗓音。

江琰认真地说:“父亲母亲,我会治好你们的。很快你们就能苏醒了,再等几天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