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仙君骑着烂扫把上天啦!
涂宜村惨遭魔族毒手。
全村几十户人,除了远嫁、远游不在家乡之人,就只剩下杨元一人,受害者也包含杨元的父母亲朋。
杨元痛不欲生,踉踉跄跄地从地上爬起来,想进村看一看,却被众人拦下。
“那只乌鸦的尸骨还在地上呢!村庄埋了阵法,你贸然进入,就是死路一条!”淩含璋说道。
杨元像寻着了救命稻草,跪在地上拚命磕头。
“诸位仙人,你们神通广大,求求你们,救救我的乡亲们……还有我爹,我娘,他们常年待在村里,几乎不出村子,定然是遇害了!有没有办法救救他们?”
淩含璋忙去扶他,杨元坚持不肯起,一个劲儿地磕头。
纪子珩看不过去,冷声道:“人死不能复生!倘若还有一口气在,尚且有的救。若只剩几具白骨,便是神医在此,恐怕也无能为力!”
杨元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他哭了片刻,哽咽着说:“……那便请诸位仙长破了此阵,让我为父老乡亲们收敛尸骨。”
顾景昀道:“分内之事。含璋,把人扶起来,带他到一旁歇息片刻。”
淩含璋连忙照做,把浑身瘫软无力的杨元扶起,退后数十步,以免影响其他人破阵。
好在先前留了夏文骥一口气,如今能有个人审问。
夏文骥是半疯状态,记忆混乱,无论是严刑逼供还是用真言药水,问十句也只得到两三句有用的。
众人只知道这阵法是大长老带他来到此地,让他刻下阵法。
阵法的效果就是困住阵中的村民,将他们的血肉融进大阵中,转换出来的魔气能大幅提升夏文骥的魔功的威力。
代价是越发糟糕的精神状态和越来越严重的失忆,走火入魔的状态不仅得不到缓解,反而越演越烈。
至于“大长老”是谁,又为何盯上了涂宜村,阵法有无其他作用……皆无从知晓。
纪子珩已率领天狼卫绕着村子侦察,宋桦也在观察阵法,用各种手段尝试从外部破阵。
夏文骥说,大阵已成,就连他自己都不敢长时间待在阵内,怕血肉被融。
顾景昀捉了只野兽,丢入阵中试了一下,与之前的乌鸦一般,血肉皆融入阵法内,只剩一具骨头。
唯一有区别的是,被吞噬的时间变长了。
每当有猎物出现之时,阵法才会显现。其余时刻,都隐在地下。
江琰觉得阵法的符文很眼熟,但阵法浮现的时间太短,他总是没能看清,它就已经消失了。
顾景昀见他神色有异,凑近江琰的耳畔,低声问道:
“阿琰可有头绪?”
男人不过稍稍俯身,江琰就缩了缩脖子。
完全是下意识的举动。
顾景昀一顿。
江琰眼神闪躲。
两人靠得太近了,往日里还好,今日……顾景昀一接近他的耳朵,他就会想起那个吻。
江琰在心里默念道:
景昀是哥哥,躲什么呢。这些躲闪的举动太过疏远,搞得好像不信顾景昀似的,不愿与他亲近似的。
别凭白惹人伤心。
何况,正事要紧!
江琰彻底收起那些乱七八糟的心绪,对顾景昀说:“我见那阵法很眼熟,其中涌动的力量也不像是修真界的灵力。”
“你是说……那是魔法阵?”顾景昀问。
“很有可能。”江琰说,“哥哥别忘了,魔族最擅长死灵魔法,他们能用魔法阵召唤食尸鬼。”
顾景昀面色难看:“召唤食尸鬼,需要什么媒介?”
江琰:“自然是被炼化过的尸骨……”
江琰微微一怔,脑子一下转过弯来。
炼化过后的尸骨?
眼前有整整一个村!
“……魔族在背地里筹备食尸鬼大军?想要反攻人间?”江琰惊骇道。
“五洲土地广阔辽阔,山山水水,类似的隐世村还有许多。”顾景昀声音沉沉。
而他们并不知道还有多少村子,已经遭了魔族毒手。
这才是最要命的。
“天狼卫能查吗?”江琰抱着一丝希望。
“不能。”顾景昀摇了摇头:“天狼卫再神通广大,也扛不住势单力薄。单靠我们自己去搜查,难如登天不提,速度慢如蝼蚁。”
“那该如何是好?”江琰想了想,说,“不如通知各大宗门,让他们派人手来排查,就如执法队一样联合行动。”
顾景昀点点头。
这倒是个好主意。他绝不能靠自己去查,效率太低了。但其他宗门也未必靠谱,还得小心其中是否有奸细,须得再三斟酌,方能行事。
“此事稍后再议,先毁了眼前的阵法。”顾景昀说。
江琰苦恼:“要想毁掉,倒是很轻松。只是暴力破开会导致阵法图碎裂,若我能看清阵图,也许能参透它,进一步估中魔族的用意。”
“你需要时间,对么?”顾景昀问。
“嗯,让人再去捉两头大型野兽过来吧。”江琰说。
“不必。”顾景昀却是道。
江琰正疑惑,就见顾景昀突然踏进了阵法之内。
“!!”
江琰心中一紧,脑子一片空白。他箭步冲上前:“哥哥,你做什么——!”
周围人听见他的呼喊,投过视线,见到这一幕,连忙也跟着冲过来。
“都别过来!我在给仙君争取时间破阵!”
顾景昀厉声喝道:“看仔细了,阵法并不能吞噬我。”
江琰在阵前刹住脚步,定睛一看。
血红色的阵法图再度浮现,凝成一只跟鹰爪似的血色大手,朝顾景昀抓去。
顾景昀的双脚踩在阵法上,周身萦绕着一层淡蓝色的光芒,形成一个防护罩,任何邪物都无法寸进。
那只血手想抓他,指尖却抠在灵力护罩上,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
“想吃掉我,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顾景昀冷笑,磅礴的灵力涌动,踩了一脚血手。
血手吃痛,越发愤怒。
埋在地底下的阵法彻底浮现。
江琰精神一振,不用顾景昀提醒,抓紧时间去看。
阵法庞大,出现之时会悬浮在半空之中。
村子本就在较高的地势,江琰在下方,看不清阵法全貌。
“……”江琰欲哭无泪,兄长在里头,谁带他飞啊!
江琰正要找淩含璋带他御剑飞行,余光扫过村门口。
只见地上有着一个背篓,还躺着一个大扫帚,久不使用,让它落满了尘埃。
农村用的扫帚都很结实,长时间没用也没关系。
有扫帚可太好了!
江琰狂喜。
“我拿个扫把!”江琰说。
江琰百米冲刺去拿扫帚,那地方离阵法只有半寸距离,稍一歪,就会不下心踏进阵中。
“纪子珩,护着他!”顾景昀喝道。他在阵中,处于阵法攻击的正中央,脚下的土壤都变成血液沼泽,轻易不能动弹。
纪子珩迅速跟上,拔刀出鞘。
血手趁江琰俯身拿扫帚,果然向他发起猛烈的攻势,企图将他拖进阵中。
纪子珩迅速举刀上前格挡。他展臂挥出一刀,刀锋淩厉,将血手横向斩断。
血手崩散成无数滴鲜血,缩回阵法中。
纪子珩并未恋战,依照顾景昀的吩咐,随护在江琰身边。
江琰捡到破破烂烂的扫帚,如获至宝。
众人纳闷,仙君拿一个扫帚干什么?
江琰把扫帚打横,骑了上去,微微曲起膝盖,扎了个马步。
众人:“???”
顾景昀:“……”
难道这就是阿琰口中的御扫帚飞行?
江琰一手握着扫帚手柄,另一只手握着魔杖。
他低声吟唱着飞行咒,手随魔力涌动而有规律地挥舞着,在最后一个音节落下的瞬间,杖尖也指向了□□的扫帚。
魔杖尖端绽放出一束白光。
扫帚被风吹日晒又雨淋,还没腐烂已经是万幸,没想到它的扫帚生涯中还会有上天的时刻。
众人目瞪口呆:“……”
仙君骑着烂扫把上天了!!!
顾景昀:“……”
这就是魔法界惯用的飞行工具吗?
破扫帚未免太寒碜,回头给阿琰准备一把好一点的。
血手趁顾景昀分心,加大了吞噬速度,阵法运转得越发快了。
顾景昀修炼扎实,灵力如渊一般深厚,他默默加大灵力输出抵抗,面色一变未变。
扫帚抖得像下一秒就会散架,江琰不得不小心控制着魔力。
既不能魔力不足,让扫帚摔下去;也不能魔力过多,撑爆扫帚。
扫帚被魔力牵引着悬浮在半空中,很快越飞越高,直到飞至能看清整个阵法图的高度和角度,江琰才控制它停下。
江琰松了口气。
不是炼制的魔法扫帚,就是会这样不稳定。
还好他魔力操纵一向精细,不然都没信心能控制一把破旧的扫帚。
江琰控制扫帚停稳,松开手,拿出留影珠摆好以便记下全变化,又拿出随身魔典和炭笔。
他边看边记录,全神贯注,彻底投入研究状态。
其他人仰着头。
亲卫们议论纷纷:
“仙君在干嘛?”
“破阵?”
“我瞧着像是又在做研究。”
“少主在那吃人的阵法里待着,没事吗?”
“没吧。你看少主望着仙君的眼神,那像是有事的表情吗?他还踩了血手好几脚。”
“那血沼泽好恶心,我踏进去,怕是一秒都受不了,立刻就要把那血手踩爆破阵而出。”
“也就少主能忍。”
“……他是真的能忍,各方面的。”
“真不想秒懂啊。”
“你们快闭嘴吧!这也能说吗?纪统领在瞪我们了!!”
在纪子珩淩厉的目光下,天狼卫们纷纷噤若寒蝉,闭口不语。
淩含璋抽了抽嘴角,他戳了戳宋桦的胳膊,问:“以前怎么没发现天狼卫如此活泼?”
明明从上到下都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
宋桦专注地看着,内心分析着阵法图。
他愣了愣,仰头看了一眼奋笔疾书的江仙君。
“……大概是因为,以前没有仙君陪在少主身边。”宋桦轻声笑道。
无论是顾景昀还是天狼卫,都因江琰而生出变化。
和煦的春风会为冰雪覆盖的土壤带来新的生机。
江琰是春风,是暖阳,是带领他们冲破黑暗的曙光,是所有人的希望之光。
第82章 兔妖为何认树为母??
江琰描绘魔法阵的动作极快,没耗费多少时间,一个有八成相似的魔法阵就已经复刻在书页上。
更精细复杂的纹路,也被留影珠记下了。
江琰要做的并不是一比一复刻,而是观察魔法阵中的魔力走向,辨认符文的属性与作用。
他低着头,在书页上复刻的法阵图上迅速做出多出标注,还特意在旁边的空白局域画了几个符文。
已经确认了。
这是由两个魔法阵组合在一起的大魔法阵。
其中一个法阵是高级死灵法师才能使用的高阶血魂阵,能够将阵法中的人类血肉吞食吸干,并将尸骨炼化为可供召唤的骷髅战士或更低等食尸鬼。
因为有血肉化为供法阵运转的魔力,阵法一旦落成,不需要法师时时刻刻守着,只需确保法阵中有新鲜血肉供其吞食即可。
血魂阵太过血腥残暴,有违人伦,早就被魔法协会列为禁术,不许任何魔法师学习。
相关的数据也被封存在禁区,一般人是看不到的。
江琰不同。
在其他魔法师都积极参加各类社交活动时,江琰拒绝了一切交际场所,独自待在图书馆或研究室,专注于魔法研究。
精灵族历史悠长,藏书只多不少,又因常年隐居深山,内部自有一套与人类不同的规章制度。
江琰生而为高阶自然精灵的后裔,又主动走出深山,步入人类社会,眼界比常人要高得多。
他的学术造诣又足以让他拥有更高的权利——比如阅读部分禁书。
饶是如此,江琰依旧无法认出套在大魔法阵中的第二个法阵是什么。
其中有用于召唤的符文。
是将炼化的尸骨召唤为骷髅战士的复合型阵法吗?
在魔力元素稀缺的修仙大陆,想要布下大型魔法阵,就得需要更多魔法石。
江琰猜测,魔族穷的抠门,掏不出来魔法石,于是想到了这个禁术。
他们的目的应该不止于此。
夏文骥在此待了起码一年以上,明显是被骗了,看似修炼,实则为“看守”阵法。
若是魔族想要骷髅战士,大可把村民们杀害后当场炼化、转换,再带着骷髅战士延长而去,把他们藏在哪个深山的山洞里。
而不是让夏文骥设下迷阵,守在里头。
证明这个魔法阵还不能被使用。
江琰有点郁闷。
若是还在魔法大陆,他就能把这个法阵拿回去给妈妈看,她作为大祭司,一定能认出来的。
再不济,他也能翻翻禁书,查找这个法阵中魔族符文的含义。
书海无涯,江琰再过目不忘,也有遗漏之处。
法阵之中。
顾景昀的小腿已经陷入了血液形成的沼泽之中,不断侵蚀着他的灵力,想要将他吞食入腹。
他神情未变,但周围的人已经有些着急了。
只是怕影响江琰的思考和记录,不敢高声说话。
顾景昀也没有任何催促江琰的意思。
江琰怎会让兄长落入危险之中?若非顾景昀自始至终都表现得游刃有余,他绝对会第一时间把人拉出来。
注意到顾景昀越陷越深,江琰心中着急。
“哥哥,你出来罢!”江琰喊道。
“你都记下了?”顾景昀问。
江琰挥了挥手里的魔典,“记好了!”
顾景昀笑道:“行。”
问心剑默默忍受着血手的叫嚣挑衅,此时终于到了反击的时刻。它在男人的掌心嗡鸣不止,战意高昂!
如艳阳般灼热的灵力猛地轰开“围剿”的鲜血。
顾景昀一步踏出血沼泽,双指从问心剑的剑身上抚过。
“天狼卫,破阵。”他淡淡道。
阵法之外,纪子珩为首的天狼卫早已等候多时。
一声令下,众人脚步一错,瞬间结为阵法。在少主的号令下,分队朝阵法的薄弱之处攻去。
顾景昀令道:
“纪子珩,干南。”
“宋桦,离东。”
干南、离东都是八卦方位,纪子珩与宋桦各自用出招数,率队而上。
每数十人一队,分别以他们二人为首。天狼卫之间训练颇多,默契极深,进退攻防,十来人都像一个人一样,招数整齐划一,灵力浩浩汤汤,震撼天地!
顾景昀持剑的手腕一转,脚下踏破血河,剑锋直指血魂阵的坤西北!
三个不同的方向,距离不同,出手的先后也不同,攻击却在同一时间落在血阵之上。
三声犹如瓷器碎裂的清脆响声,同时响起。
滔天血阵顷刻间露出裂纹来。
血手意欲临死反扑,但它再凶悍,也不过是一个无人操纵的法阵。
夏文骥已经被废,被淩含璋以灵索束缚起来,他连自己活着都很艰难,哪有余力去管其他事情?
血手困不住顾景昀和他的天狼卫,阵法已不足为虑。
江琰没有下去掺和,依旧悬停在空中,使用精灵魔法加持双眼,从高处俯视它。
他在进一步、更细致地观察血魂阵,将细节铭刻在脑海里。
青年的黑瞳似有流光闪过,面容越发圣洁,自然精灵的气息丝丝缕缕地向外泄出。
血阵彻底破碎的瞬间。
地面上,被捆成粽子的夏文骥忽然拚命挣扎起来。
他姿势扭曲地翻了个身,仰着头,直勾勾地盯着飞在天上的江琰。
一双眼睛满是血色与阴鸷,嘴里嘀嘀咕咕地念着众人听不懂的话。
“他在说什么?”淩含璋问。
在场没有一个人听得懂,除了江琰。
江琰骑在飞行扫帚上,正在放空自己,专注于回忆方才的血魂阵,一层层“窥破”它的本质。
正当此时,江琰突然感受到一股极其邪恶的力量。
那力量正在明目张胆地“扫描”他!
江琰猛地偏转视线,与夏文骥对上视线。
夏文骥用希尔大陆通用语,说:【你是自然精灵的后裔,精灵母树的枝干在你身上。】
刹那间,江琰脸色剧变。
夏文骥为何会说另一个世界的语言,还知道他是自然精灵?
甚至于,母树的枝干好好地藏在须弥戒中,并未拿出,夏文骥又怎会知晓此事?!
仅仅一秒的思考。
只见夏文骥的脸上、四肢都浮现出青黑色的符文。
他分明已经被废掉丹田,此时却猛然爆发出一股可怖的力量,将束缚他的灵索硬生生撑爆。
众人:!!!
夏文骥缓缓从地上爬起。
“淩含璋!”顾景昀暴喝。
距离最近的淩含璋反应极快。
几乎在师兄开口喊他的瞬间,就已经闪电般拔出剑来,一剑刺入夏文骥的后心。
这本该是要命的一剑。
夏文骥却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好像心脏流出来的血是假血。
他四肢僵硬不似人类,关节骨头都发出“咔咔”的声音,像一具披了血肉伪装的骷髅人。
淩含璋大骇,这还是人类吗?
夏文骥连头也不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淩含璋,也没有看向如魅影般闪现到他面前的顾景昀。
顾景昀直接拧断了夏文骥的双臂,将他踹倒在地,踩在他的脊背上,不让他动弹分毫。
夏文骥把头转了一个人类不可能做到的角度,一双眼瞳依旧死死盯着半空中的清冷仙君。
那双眼的眼角都流出血来,他却一眨不眨。
顾景昀眸色一沉,利落挥剑斩下夏文骥的头颅。
刀落头掉。
血液四射。
男人的侧脸有一抹飞溅的血,他面容冷峻,眸中含怒。
夏文骥的头颅被斩下,向一旁翻滚着,撞到一个小石块,停了下来。
他的嘴唇仍在动。
【自然精灵……】
再没有后文。
夏文骥气息彻底消失,他真真实实地死了。
江琰浑身汗毛倒竖,遍体生寒。
那不可能是夏文骥。
在最后的时刻,究竟是谁在夏文骥的体内,操纵着他的身体?!
**
江琰一个失神,魔力操纵失误,输入的魔力含量超过破烂扫帚能承受的极限。
扫帚从尾部裂开,发出“咔咔”危险的断裂信号。
江琰猛然回神,操纵着扫帚缓缓降落。
当双脚落地,离开扫帚之后,它也达到了极限,直接一分为二,断成两半。
顾景昀命宋桦等人收尾——不仅夏文骥的尸体需要处理一下,村子遭屠杀,残留的尸身也需要收殓。还要通知官府,后续消杀也要做到位,以免闹出瘟疫。
江琰的呼吸急促,面色苍白。
他的目光仍定格在夏文骥死不瞑目的头颅处,盯着那个“人”脸上的青黑符文。
顾景昀眉头紧锁,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去,同时还用清洁术冲刷掉被溅到脸上、手上的鲜血。
少主用了最高强度的清洁术,即便灵力如冰冷的刀刃一般,刮得皮肤生疼,他也要确保自己身上没有一丁点血液残留,甚至连血腥味都不能沾上。
就连问心剑上残留的血都被甩干净了。
“阿琰!”
顾景昀大步走去,挡在江琰的眼前。
他知道江琰的感知敏锐,不敢抱他,只能用高大的身躯作为遮挡。
“吓到你了么?”顾景昀放轻声音问道。
江琰才没想那么多,一把抓住顾景昀的手臂。
“哥!你听见了吗!”江琰急切地,语无伦次地说:“他、他说的是我那边的语言!”
顾景昀拧着眉头,温声安抚:“阿琰,别急,你慢慢说。”
熟悉的气息将青年笼罩在内,男人宽阔的肩膀是他最安全的港湾。
一颗惊惧的心终于被安抚住,落在了实处,冰凉的指尖也有了温度。
没人过来打扰。
江琰被顾景昀半抱着,慢慢冷静下来。
“怎么回事?”顾景昀低声问。
江琰用同样小声的音量回答道:“方才,夏文骥说的是我那个世界的大陆通用语!”
顾景昀问:“夏文骥也是穿过来的?”
江琰笃定道:“不可能!他前后反差太大,四肢和面部露出来的是魔族符文,他定然是在瞬间被魔夺舍,抢走了身体!”
“而且……”
江琰左右看看,往顾景昀的怀里又挤了挤。
他小心翼翼地拿出母树枝干,将其藏在两人胸膛中间,给男人瞧了一眼,又立马收起来。
“他不仅知道我不是人类,还知道母树的枝干在我身上!”
江琰用气音说道。
顾景昀一向聪明,这话听入耳中,在脑中转了个弯,迅速品出了许多含义。
——那血阵必定不简单,魔族藏有更大的阴谋。而夏文骥被不明来历的魔夺舍,那魔盯上了阿琰,阿琰有危险。
——之所以盯上阿琰,是因为他总是随身携带、藏得很好、似乎有很大秘密的这根树枝。
——阿琰把一根树枝唤作“母树”,他不是兔妖吗?兔妖为何认树为母???
信息量好大。
顾景昀险些宕机。
顾景昀正要问出那句——【阿琰,你到底是什么妖?】
话未出口,不远处的树丛被微风吹过,簌簌作响。
男人动作一顿。
他垂下眼,不动声色地与怀中的青年交换了一个眼神。
江琰背对着树丛,用口型说道:
【有魔气。】
顾景昀没有开口。
他抬手将青年的一缕碎发撩至耳后,指尖亲昵地点了点小木头精的耳朵。
那是一句无声的回应:
【我知道。】
第83章 “埋了吧。”
这股魔气很淡,藏得隐蔽,极难察觉。
顾景昀的眸中闪过一抹思索。
他能发现魔气,是因为修为高,且常年与魔对敌,对魔气十分熟悉。
阿琰呢?
先前,在迷阵之中,夏文骥躲在暗处窥视时,也是阿琰第一个发现。如今亦是如此。
是因为阿琰生来敏锐,还是……
微风拂过山谷,鸟雀鸣叫,枝叶摩挲发出沙沙声响。
顾景昀紧了紧搂住青年的手。
——还是因为,阿琰其实是树木成精,在山林中感知能力会更上一层楼。
若是推测成真,江琰钝感力拉满一事,也有了充分的理由。
因为他本来就是木头精!!
男人神色复杂,眸中似有千言万语。
江琰不解地歪了歪头,以眼神询问:【要动手吗?】
顾景昀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
先静观其变。
两人站的地方比较偏。
顾景昀装作要吩咐天狼卫做事的样子,带着江琰转了个身,往纪子珩的方向走去。
那头,两个天狼卫跟着面色惨白的杨元去了他家。
纪子珩正指挥手下人给村民收尸捡骨,见少主走来,连忙快步上前。
“少——”纪子珩的脚步微微一顿,随后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现一样,面色如常地续上方才的话:“少主有何吩咐?”
顾景昀问了几句村子里的情况,纪子珩一一答了。
又问江琰有关阵法的事,江琰暂时隐去“魔法”等信息,假装自己只是擅长阵法,并不懂什么魔法。
等钓完魔修,事后再告诉顾景昀也不迟。
三人的交谈并未压低声音。
无论是询问村子还是血魂阵,草丛都没有动静。只有问到夏文骥的尸首如何处理时,草丛里的魔修终于按捺不住,魔气有一瞬细微的变化。
三人之间,又是江琰最先捕捉到这股变化。其次是顾景昀,最后才是纪子珩。
……魔修想要夏文骥的尸体?
江琰记起套在血魂阵上的另一个无名阵法,又回忆起夏文骥临死前被夺舍的模样,隐隐有些不安。
顾景昀安抚地拍了拍江琰的手臂。
男人转头,唤停一名天狼卫。“去找宋桦过来。”
“是,少主!”亲卫恭声应道。
宋桦正在检查村子的每一个角落,确保不再藏有隐蔽的阵法。
接到少主的命令之时,他正蹲在村子另一头的断壁残垣处,观察画在墙壁上的鲜红符文。
亲卫传达了少主的吩咐。
“好,我马上去。”宋桦拍了拍手掌上的灰,“这里的符文用留影珠统统记下来。记完之后,把它们全部划掉,墙也拆了,一点痕迹都不要留下。”
亲卫应道:“是!”
宋桦交代完,快速赶去见少主。
修为高的人都聚在一处,草丛中的魔修越发忌惮和谨慎,再也没有外泄半点魔气。
他或许是动用了隐藏气息的法宝,连顾景昀都失去感知,更别说迟来的宋桦。
唯有一人,仍然能追踪到魔的存在。
顾景昀的余光瞥见青年微微紧绷的下颌,便知魔修没有离开。
他问宋桦:“夏文骥的尸首,你可想好如何处理了?”
宋桦不知附近有魔修在偷听。
他凭藉百年来主仆共事的默契,察觉到少主的态度不对,似乎话中有话。
宋桦谨慎地答道:“罪大恶极之人,用席子裹了,扔乱葬岗就是。”
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属下需要将夏文骥的首级捡起,收在盒子里,作为夏文骥死亡的依据带回给万法门。”
顾景昀沉吟片刻,却是问道:“阿琰觉得呢?”
宋桦略感意外。
少主对仙君的保护欲旺盛,绝不让腌臜事污了仙君的眼与耳。今日不避着点也就罢了,怎还过问起他的意见?
宋桦隐晦地看向纪子珩,想得到一点暗示。
纪子珩却是跟着问道:“不知仙君意下如何?”
宋桦:?怎么连你也……
他心中打了个突,面上仍旧不动声色。
青年装作感伤的样子,慢吞吞地答道:“既是宋大人曾经的同门,总要顾念旧情的,不如葬在后山吧。”
宋桦眉心一跳,问:“仙君,那夏文骥的头呢?”
江琰:“放盒子里,带去给万法门。”
宋桦:“……”
跟他说的大差不差,但为何要费力气去帮夏文骥修墓?
顾景昀听完,直接拍板:“就这样定了。”
“去罢,让他们动作快些。天黑前把人埋了,离开此处。”
“是!”
纪子珩和宋桦拱手行礼,之后各自去忙碌。
宋桦有心想问,知道隔墙有耳,此时不是最佳时机,因此按下不提,一心做事。
江琰跟顾景昀找到杨元。
“我们会派人送你回邑州。”江琰说。
这是为了杨元的安全着想,他单独在此,很可能被魔修杀死。
那魔修还不远不近地跟着他们呢!
杨元得知此事,支吾片刻,不敢多说半个字,甚至连仇人的尸首都不敢过问,默认了江琰对他的安排。
天狼卫最主要的工作不是收尸,而是处理掉残留的魔族符文。
等符文处理干净,只需留几人去找官府与执法队的人,与他们交接后续。
其余人则翻去后山,寻了一处“风水宝地”,准备将夏文骥的无头尸身下葬。
后山。
一个极其简陋的坟堆跟前。
草席裹着一具尸体,被推进土里。江琰上前半步,微微弯腰,似乎在躬身祭奠。
几秒后,他直起身。
“埋了吧。”
天狼卫动作迅速,飞速把土铲过去盖上,又拿一个写着夏文骥名字的木牌在土堆上插好。
顾景昀看向江琰,江琰朝他眨了眨眼。
“走。”少主下令。
此时已近日落时分。
顾景昀当众说了,他们要赶在天黑前,抄近路返回主干道,走官道,径直赶往下一个城市。
杨元没有跟去后山。他守在官道旁边,等众人从后山下来。
杨元手中拿着一个乾坤袋——这还是仙君送他的,其中装着村民们的尸骨。
他目送车队远去,而后被人护送着,走了相反的方向。
此去山高水长,恐再无相见的机会。
他心中百感交集,悲恸万千。
当年一心追索仙途,背井离乡,哪想到会被歹人所骗。等到被人救出魔窟,一心想着在村里安稳度过此生,却发现村子被屠,亲朋不再。
杨元长长地叹息一声,再度落下泪来。
**
在少主的吩咐下,整个车队快马加鞭地向前方赶路。
队伍中,最大的那辆马车里。
车厢设了隔音结界。
江琰挥动魔杖,片刻后,拧眉道:“那个魔修果然还在跟着我们。”
“这是什么法术?”顾景昀问。
“追踪魔咒,我对他设了一个标记,能感知到想要追踪的标记在何方。”江琰道,“不过有距离限制,超出一定距离就会自动断开。”
顾景昀:“不会被发现么?”
江琰解释:“他不是魔法师,我才能这么轻松。若是换一个魔力级别比我高的人,这个魔咒就会被发现的。”
说完,江琰又向顾景昀详细说了血魂阵的事。
他毫无保留,将自己说得口干舌燥。
“……除了血魂阵,还有另一个无名阵法,尚不知作用。”
江琰拿出魔典,翻开,递给顾景昀。
“哥哥,你瞧着可有印象?”
顾景昀仔细回忆。
片刻后,摇摇头:“不曾见过。”
江琰收回魔典,嘀咕道:“血魂阵能将血肉炼化为骷髅战士,至于另一个阵法,难道是召唤异界的食尸鬼么?”
顾景昀思忖半晌,突然问道:“阿琰觉得,那魔修要夏文骥的尸体作甚?以魔法的思维来想。”
江琰想了想。
“亡灵魔法可以将他变成骷髅战士。”
顾景昀:“……没头也行吗?”
江琰说:“可以呀,只是没有头,实力会下降许多。有时候几个骷髅打着打着,头掉了,他们还会自己捡起来,试着按回去。”
彻底散架就不行了。
顾景昀沉默了一会儿。
大概是想像了一下那个场景,男人的表情很是一言难尽。
“兄长没有遇见过骷髅战士么?”江琰问。
顾景昀摇头:“只见过一种啃食腐肉、青面獠牙的怪物。”
“那是食尸鬼,同样能用亡灵魔法召唤。跟骷髅战士差不多,只是一个有人型,另一个没有。”江琰道。
顾景昀问出最想知道的问题:“亡灵魔法能让死人复生吗?”
江琰吃了一惊:“你是怕魔修要复活夏文骥?”
“只是一个猜想。”顾景昀道。
毕竟已死的余瀚义就曾被夺走尸体,如今也传来他疑似死而复生的消息。
江琰惭愧道:“或许有类似的禁术吧。我主修的并非亡灵魔法,而是自然魔法,对此一知半解,因此不敢断言……”
“没关系,阿琰已经帮我许多了。”顾景昀连忙安慰。
提到自然,顾景昀精神一振。
“阿琰,我有一事想问。”
“你说。”
“是关于——”
顾景昀话音未落,江琰忽然面色一肃,直接打断道:“魔修不跟了!”
与此同时,马蹄声自远而近。
车厢的窗沿被人轻轻敲响。
“少主,仙君,是否要找地方扎营过夜?”纪子珩问道。
“……”
顾景昀闭了闭眼。
罢了,如今的确不是一个谈心交底的好时机。
顾景昀撤掉结界,嗓音沉冷:“就地扎营。纪子珩,叫上人,准备‘打猎’。”
“是!”纪子珩的应答声中夹杂着一丝肃杀。
天狼卫训练有素,外边已经迅速行动起来。
江琰看向身旁的男人。“哥哥,你刚才要问什么?急吗?不急的话,之后再说吧。”
顾景昀:“……嗯,我不急。”
不然还能怎么办呢?
那些该死的魔,真碍事啊。
第84章 一个吻落在他的唇角。
少主一向坦然从容,很少露出过这种郁闷交加、忐忑迟疑的表情。
江琰固然好奇,但此刻实在不是一个方便说话的时机。
他只得拍了拍男人的肩背,好心宽慰道:“别担心,这件事很快就能解决了。”
顾景昀:“……”
阿琰何时才能不这么“好兄弟”似的搂抱他。
时间不等人。
追踪魔咒是有限制的,众人生怕到手的猎物跑掉,连忙加紧速度行动。
即便在黑夜,也能瞧见远处滚滚而来的乌云。明月躲进了云层里,地面能见度越发低,放眼望去,官道边上只有这么一处营地。
也不知他们用了什么法术。
没见着几个火把,营地却被橘色的微光笼罩。营地中央没起篝火,除了几个警戒的护卫,其他人似乎都待在帐篷里避雨。
暖光的映照下,人影憧憧。
殊不知,那不过是一个幌子。
真正的大部队早已出发。他们躲进林子里,调转方向,往掩埋“夏文骥”尸身的坟墓赶去。
与他们同一方向的,还有跟了一路的魔修。
顾景昀等人的速度极快,全程配合默契,训练有素。
那魔修还在哼哧哼哧地赶路之时,顾景昀和江琰早已带人提前赶到了小山坡的地方,在之前侦察好的地点埋伏了。
为了不让魔修察觉和正面碰上,他们甚至绕了一个弯。
就这,都比旁人要快得多。
第一滴雨落在江琰的脸上时,他透过树梢间隙,仰头看了看黑沉沉的天空。
隐约有电光划破天际。
“下雨了……好像还会打雷。”江琰喃喃道,眸中隐约有担忧。
一件避雨的蓑衣被抖开,披在青年的肩头。顾景昀手中拿着一个斗笠,想帮他戴上。
江琰微微一缩,避开:“哥哥,不要这个。”
他伸手扒下肩头的蓑衣。
顾景昀拧眉:“淋雨容易着凉。”
江琰:“可是我有更好的。”
顾景昀沉默地看着青年拿出十几件宽宽大大的黑色法袍,带兜帽款。
麻袋重出江湖!
江琰艰难地抱着厚厚一堆衣服。
小山似的衣服堆快要把他的半张脸都盖过去了。
这样怎么能抽得出手拿魔杖?
江琰不得不出言求助:“……快来个人帮我拿一下,我抱不动了!”
话音刚落,江琰怀中一空,顾景昀已经利落地把全部衣服接了过去。
纪子珩和宋桦忙不叠地接手,一人抱一半,两脸茫然地望着江琰。
“仙君,这些麻袋是做什么用的?”
江琰:“……”
江琰冷静了一会儿,举起魔杖,对着魔法袍轻声吟唱了一个短魔法。
不是什么高深的法术。
却是在雷雨天必备的魔法,尤其是——他们脚下踩着湿润的泥土,头顶着无数高大的树木。
萤光从魔杖的杖尖亮起,飘出,一分为二,落在两堆法袍上。
江琰收起魔杖。
“给大家都分一分,防雨防雷。”江琰一边叮嘱着,一边自己拿了一件。
他没有自己穿上,而是转身递到顾景昀面前。
顾景昀:“……我也要吗?”
他不想穿麻袋。
“每个人都要穿。”江琰坚持道。
如同之前顾景昀为他披上蓑衣一样,青年主动且不容置喙地帮顾景昀套上法袍。
男人身高腿长,江琰不得不踮起脚,举着衣服,伸直胳膊。他抱怨道:“哥哥,你弯一下腰。这样我怎么帮你穿衣服?”
顾景昀:“……”
这谁能拒绝。
顾景昀从善如流地俯身弯腰,无比配合地让江琰帮他套上黑不溜秋、毫无美感可言的法袍。
麻袋不好看又怎样。
阿琰如果想套他,他一定会主动配合。
非常听话。
江琰伸手去扯衣袖不整齐的地方,又踮着脚帮男人戴上兜帽。
大美人围着少主忙忙碌碌的样子,简直让人看了眼红。尤其是少主一副“我很享受但我不说”的暗爽表情,是男人都恨不得给他两拳,叫你得意!
亲卫们纷纷转过头去,感觉再看下去就要以下犯上了。
纪子珩和宋桦同样如此。
少主能不能拿镜子照照,他如今就是一副不要钱的模样!恋爱中的男人,果真没眼看。
青年眉眼精致,神情认真,手指莹白细长,帮顾景昀打理衣着发梢。
顾景昀如此近距离地接受美颜暴击,呼吸一滞,盯着江琰看得目不转睛。
江琰愣了愣:“我脸上有东西吗?”
顾景昀面不改色地点头:“脸颊沾了点灰。”
江琰用手背蹭了下:“现在呢?”
“还有。”顾景昀说。
难道是刚刚在树林里跑来跑去的时候,不小心弄到的吗。
江琰双手去揉脸颊,用力地搓了搓。
他顶着一张微红的脸(被自己搓出来的),仰着头问:“哥哥,现在呢?”
顾景昀快被可爱昏了。
他厚着脸皮道:“你没搓干净。”
江琰轻轻“啊”了一声,低头看了看手心手背。
哪怕在昏暗的夜里,青年的肌肤都白的像是在散发著莹莹光泽。
江琰的夜间视力好,翻来覆去地看自己的手。
那是一点儿灰都没有。
“真的有么?哥哥不会是在说谎整蛊我吧。”江琰怀疑道。
男人的表情看上去很诚恳:“我何时骗过你?”
也是。
江琰拿了条手帕出来,塞进顾景昀的手里。
“那你帮我擦擦。”
“好。你闭眼,别让灰进了眼睛。”顾景昀说。
江琰“哦”了一声,乖乖把眼睛闭上。
顾景昀一只手托着青年的脸,另一只手捏着柔软的手帕,仔仔细细擦过江琰干干净净的脸蛋。
纪子珩:“……”
宋桦:“……”
谁能来制止一下。这里有个胆大包天的流氓,趁着黑灯瞎火在吃仙君豆腐!
顾景昀光明正大地摸了江琰好久。
用手帕,用指腹,轻柔地、打着圈儿地摸江琰的脸颊、额头、眉眼。
好像真的在认真地帮青年用手帕擦脸。
江琰:“……”
开始有些不自在。
还要摸多久!
他脸上真的有灰吗。
江琰疑心再起,恰是此时,顾景昀收回手帕。
在收手的时候,他用手帕在旁边的树叶很轻地蹭了一下,动作非常迅速,几乎有残影晃过。
一队人马都在整理着衣服,林间窸窸窣窣声不断。
江琰没察觉到异常,问:“好了?”
顾景昀:“嗯。”
江琰睁开眼,顾景昀把帕巾的内侧展示给他。
“喏。”顾景昀道,“我没说假话吧?”
江琰定睛一看,确实有一道不深不浅的黑灰在上面。
差点错怪好人。
江琰不好意思地点头:“谢谢哥哥。”
“不客气。”顾景昀顶着两位下属“你到底要不要脸”的无声质疑,坦然地应道。
天边隐约响起雷声,细如发丝的雨点开始变大,豆大的雨珠落了下来。
宋桦手里捧着最后一件法袍。
“仙君,你也快换上吧。”
江琰伸手要去拿,顾景昀却抢先一步。
“礼尚往来,我帮你。”男人淡淡道。
“噢。”江琰不觉有异,还有点高兴。
这不就是兄友弟恭的模范吗!
宋桦很以下犯上地给少主翻了一个白眼,不想再看这对小情侣的你侬我侬甜蜜蜜,捂着发疼的眼睛,回到角落里猫着去了。
纪子珩欲言又止了好一会儿,在少主“敢拆穿你就完了”的极具威胁的眼神下,选择了闭嘴。
算了。
他其实只是想说,被近距离摸摸捏捏,仙君连呼吸都没乱一下。人家还把你当好哥哥,你在得意什么。
不敢说,怕被少主记恨穿小鞋。
以前的少主心胸宽广,被下属当场拆台也不会轻易生气。
现在就不一定了!
……
一行人披着防风防雨防雷的法袍麻袋,各自寻了隐蔽的角落蹲守。
顾景昀和江琰待在树上。
夜晚本就寒凉,偏生又在下着雨。
江琰往掌心哈了一口气,搓了搓手。
“冷?”顾景昀问。
“有点。”江琰答道。
顾景昀伸手去握他的手,感受到青年的指尖一片冰凉。
他蹙了蹙眉。
“怎么不用地火珠?”顾景昀拿出珠子,放进江琰的掌心。
地火珠就像夜明珠一样,会散发一圈橘色的光。在夜间、尤其是昏暗的地方,存在感直接拉满。
江琰连忙死死捂着,暖光依旧从掌心的缝隙漏出来。
“太亮了。”他说着,就要把地火珠放回须弥戒中。
“用袖子挡一挡就好。”
顾景昀拦住他,问:“魔修还有多远?”
江琰感受了一下魔力的牵引。
“还有一炷香的时间……对他来说,可能要走半个时辰吧。”
顾景昀心中不满,那人是腿断了吗!走得未免太慢了!
“我跟纪子珩去捉个熊或者狼,放在他身后,逼他跑快点。”
江琰:“……大晚上的,上哪儿找狼。你不要为难纪大人。”
顾景昀爽快道:“也好,留他们护着你。我一个人去,速度更快。”
“别!”江琰无奈,“再等等就是了,何必横生枝节?”
好说歹说,才把顾景昀劝下来。
顾景昀:“我不想你淋雨。”
法袍本就是防雨的,外表湿漉漉,内里干燥温暖。
江琰想了想,又拿出一件新的法袍,从连接处撕开,做成类似油布样式的防雨布。
他拽着顾景昀的手,两人一人撑一个角,支起防雨布,一同钻了进去。
黑色布料从两人的四周垂下,雨点啪嗒啪嗒地敲在头顶的布上,像一首自然的乐曲。
刹那间,耳边万物都变得安静起来,彷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他们二人。
男人垂下眼,专注地看着青年的眉眼。
江琰像忙着筑巢的小动物,一会儿是用魔杖释放了一个清洁咒,一会儿又使用温暖咒。
伸手去扯扯防雨布,确保它足够结实。
又往顾景昀的方向靠了靠,让两人的肩并着肩,垂下的小腿碰着对方的腿。
他们外袍的雨水被魔力带走,江琰冷冰冰的身体也温暖起来,四肢慢慢恢复知觉。
被撕开的法袍就像一个小被子,能遮去里面的光线。但他们高坐在树上,里头的光线太亮,树底下是可以看见泄出来的光的。
反正也不冷了。
江琰收起了地火珠。
遮雨布下方的狭小空间瞬间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江琰后知后觉:“……好像还是得要一点光。”
江琰拿出魔杖,想着用一个微型照明术。也不用多大,几个跟萤火虫一样的光点就够了。
被两人共同撑起来的防雨布突然倾斜了一下,角度不大,动作很轻。
江琰依旧下意识转头:“怎么……”
他猛地刹住了话尾。
一个亲吻擦过江琰的面颊,落在他的唇角。
江琰睁大了眼睛。
顾景昀也没料到江琰会忽然转头。
他僵在原地,浑身紧绷着,一动不动。
他们的额头贴得很近,眼睛适应了黑暗,在这么近的距离,已经能够看见彼此的面容。
江琰怔怔地望进男人的黑沉眼瞳中。
贴在他唇角的嘴唇温热,却一路烫进江琰的心脏。好像在一瞬的寂静后,四肢百骸的血都因这一个突如其来的吻而沸腾。
他听见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
第85章 “想亲你的话,可以吗?”
江琰手指曲起,连着魔杖一起紧紧抓着衣服下摆。
他本以为这是个意外。
但另一人的嘴唇不仅未曾离开,反而在察觉到江琰没有拒绝的态度后,变得越发胆大,在那寸肌肤上变本加厉地轻轻摩挲着。
江琰好几次都以为顾景昀要亲上来了,心中越发紧张,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但顾景昀没有,他只是欺身而上,用手臂拦着江琰的腰,紧紧贴着不放。
在察觉到江琰不知所措的情绪后,男人安抚似地一路从江琰的面颊吻到他的脖颈。
最后亲了亲耳廓,还嚣张地用手去捏青年圆润的耳垂。
又、又亲他的耳朵!还敢捏——!
“唔……”江琰晕晕乎乎地,好像喘不上气来。
顾景昀向后稍退。
“呼吸。”顾景昀低声调笑道,“怎么被亲一下,就连呼吸都忘了?”
“呼……”
江琰的大脑进入宕机状态,一戳一动,被提醒了,才知道大口呼吸。
还没喘两口气,耳尖突然被男人含在嘴里,用牙齿轻轻磨了磨。
“!!!”
江琰浑身一抖,毫不犹豫地推开顾景昀,一把掀开了遮雨布。
雨点噼里啪啦地落在二人的身上,两人都没戴兜帽,雨水打湿了头发,又沿着发尾滑到脖颈,一路淌进内衫。
大雨倾盆,两人几乎在瞬间湿透了。
顾景昀被这么一淋,大脑瞬间清醒,恢复了理智。
“阿琰,我——”
青年的眼尾飞红,胸膛剧烈起伏。他咬着下唇,什么都不说,撑着树枝轻轻一跃,就跳到了另一颗大树上,落荒而逃。
顾景昀后悔死了。
叫你孟浪!
叫你嚣张!
老婆生气跑了!
四周隐匿的下属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远处层层叠叠的树叶后,纪子珩探头问道:“少主,仙君去哪儿?”
顾景昀来不及解释,匆匆吩咐一句:“留下守着,有人过来就给我发信号。”
“是。”纪子珩抱拳。
男人几个起落就没了踪影,追着江琰去了。
纪子珩跟宋桦面面相觑。
“吵架了?”
“不能吧,仙君脾气那么好。如果真有什么,那一定是少主的错。”
“嗯,说的也是。”
……
江琰确实没生气。
他只是有点慌张、不知所措。
小腹下方腾起莫名的热,整个人都是燥热的,无处纾解。
太奇怪了。
之前也不是没有过,但顾景昀哪一次都没有像今天一样过分,竟然含……含住了!
呜。
江琰把脸埋进掌心里,心中羞耻不已。
江琰不知道自己跑了多远,回过神来时,已经站在了一处陌生的山林里。
他没有做任何防雨措施,傻傻地伫立在雨中。
希望这场雨能把他莫名其妙升起来的热意驱散,也好让他清醒清醒。
顾景昀来得很快,见江琰呆站着淋雨,心中更加后悔。
他左右一瞧,看见不远处有一个山洞。连忙快步上前,拉着江琰就往山洞里去。
江琰挣不开,徒劳地喊道:“你、你别过来,让我冷静一下!”
顾景昀不为所动,坚持把人带到没雨的地方。
男人沉着脸,一言不发地帮青年擦去脸颊和发丝上的雨水,又拿出一套崭新的干燥的衣服。
“换上,不要染了风寒。”顾景昀说。
“……你自己也湿了。”
江琰抿了抿唇,到底是接过了这套衣服。“我去山洞里面,哥哥就在这里换吧。”
“行。”顾景昀其实不太在意,就那么一点雨。既然江琰要求了,他就会照做。
等江琰在山洞深处躲了一会儿,等彻底冷静下来,顾景昀又扬声催促了几次,他才将衣服换好。
一出来,还没来得及用咒语,顾景昀就大步走来,伸手抚上他的发尾,用内力替他烘干湿漉漉的发丝。
顾景昀低声问道:“阿琰,你生气了吗?对不起,是我过界了。”
态度放得很低,眼神也很诚恳。
江琰茫然一瞬。
谁生气?
他只是不懂该怎么面对顾景昀。
“我没有生气。”江琰说。
顾景昀不信。
男人沉默不语,表情越发内疚。
“真的。”
江琰涨红了脸,支吾几句,还是说了实话。
“因为你亲的太舒服了,还咬了我的耳朵……我浑身发热,腰都软了,这种反应好恐怖,我受不住……所以才会推开你跑掉的。”
顾景昀:“……”
江琰:“我是有点害怕和慌张,但不是生气……好吧,是有一点气。”
“周围还有那么多人,你怎么能当他们不存在,就、就那么亲我!而且还是亲耳朵!”
江琰小声地控诉。
说完,又忍不住瞪了顾景昀一眼,语气有点委屈:“都说了,我的耳朵很敏感的!”
顾景昀:“……”
不管几次,他都会为阿琰的坦率而感到震撼。
郁闷、后悔、愧疚等乱七八糟的情绪一扫而空。
满脑子就只有一句话——他跑,是因为太舒服有反应了,在害羞,不是因为恼怒。
顾景昀轻咳一声,装模作样地教训道:“那也不能淋雨。”
江琰越发委屈:“那还不是因为我想用雨水降温,难道莫名其妙小腹发热,这也是我的错吗?明明是你突然亲我。”
没错,天塌下来也不能是老婆的错。
何况这件事,顾景昀要付百分之百的责任。
顾景昀连忙上前哄人。
哄了半天,江琰才缓了神情,记仇道:“不许一言不发地突然亲我,吓我一跳。”
“好。”
顾景昀心想:这句话的意思是,提前预告就能亲了吗,哪里都可以吗?
江琰飞快补充:“只准亲脸!”
顾景昀问:“其他地方不可以吗?”
江琰一愣,条件反射地想到了方才险些落在唇上的吻。
两人近在咫尺的压抑的呼吸,顾景昀身上的冷香,还有江琰想要抓住什么,微微曲起又松开的手指。
被人重重搂进怀里,越发急促的心跳。
最重要的,还是一把推开顾景昀之后,无端感到失落的心情。
顾景昀抓着江琰的手,眸中藏着许多情绪。他向江琰倾身,嗓音沉冽低哑。
“想亲你的话,可以吗?”
江琰吞了吞口水,抖着嗓子问:“哪、哪儿?脸颊还是额头?”
“都不是。”顾景昀轻声道。
顾景昀抬手捧着江琰的面颊,大拇指意味深长地摁在青年饱满的唇峰上,揉过他的下唇。
究竟想亲的是什么地方,这意思很明显了。
男人冷俊的面容离得越近,江琰的脑海中就越是容易闪回那些乱七八糟的记忆。
“……唔。”
江琰被揉得脑子乱糟糟的,压根不能正常思考。
他违心地摇头:“不、不可以!”
这点口不对心,顾景昀一眼就看透了。
他笑了一声,摁住青年的肩,俯身就要结结实实地亲上去——
非常不巧。
一张传音符从顾景昀的袖中飘了出来,无风自燃。
宋桦的声音传出:
“少主!你跟仙君未免跑得太远了吧!”
“我都快走两里路了,还没看见你。”
“快回来收网,魔修带人来挖坟了!”
江琰:“……”
顾景昀:“……”
顾景昀啧了一声,不管别的,决定先亲了再说。
区区两里路。
御剑一飞,一眨眼就到了。
他正要接着刚才没做完的事,却见方才还被气氛弄得情迷意乱、面色绯红的仙君已经恢复了正常面色。
江琰用手捂着嘴巴,警惕地盯着顾景昀。
“我想起来了!我们是兄弟,怎么能亲嘴!”
江琰认真道,“为了避免犯错,哥哥,我们还是保持点距离吧。”
顾景昀狠狠沉默。
没有血缘,不是同姓,连表亲都不是,这算哪门子兄弟!
明明两个人是很正常的追求与被追求——大概率还是双向喜欢——为何会出现伦理道德的纷争。
搞得好像很有罪恶感。
江琰已经走到山洞门口,转头催促道:“快呀,兄长,别让魔修跑了。”
顾景昀:“。”
为了‘保持距离’,连称呼都要疏远是吗!
江琰焦急:“兄长怎么还在发愣?”
顾景昀做了几个深呼吸,冷笑道:“你就等着吧。”
“?”江琰问,“等什么?不抓魔修了吗。”
顾景昀:“……”
等我告完白,狠狠亲个够。
江琰:“真不去啊?”
顾景昀没好气道:“去!现在就去抓!”
急需一个出气筒。
那几位主动撞上门的魔修就很不错。
**
江琰跟顾景昀回到小山坡的时候,天空已经逐渐放晴。
阴云朝远处飘去,一轮明月从云间探出头来,洒下一地银霜。
山林间充斥着雨后泥土的气息,叶片轻晃时,还有几滴雨珠滚落。
天狼卫埋人的时候很不用心,下了一场暴雨,刻名字的木牌都被风雨刮倒了,坟堆上的土也有所松动。
顾景昀带着江琰飞快赶回来。
他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天狼卫中间。
宋桦低声八卦:“你们吵架啦?”
江琰矢口否认:“没有的事,我与兄长感情……很、很好。”
连纪子珩都顿了一下。
宋桦问:“仙君好端端的,心虚什么?”
纪子珩担忧道:“大家有话好好说。”
江琰:“……”
顾景昀面不改色地说:“仙君容易害羞,别问了。”
江琰:“!!”
宋桦和纪子珩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
江琰羞愤欲绝,气急败坏。
他拳头捏着紧紧的,想找人暴揍一顿发泄心中的“情感”。
宋桦和纪子珩是好心,他们无辜的,不能也不该打。
顾景昀……打他,江琰又不舍得。
其他人更加无辜。
还能揍谁?
江琰缓缓移动目光。
不远处,几个黑衣人正手持一把铁锹,围着坟堆绕了一圈。
一个黑衣人伫立在一旁,背着手,昂着头,在月色下看着很是高冷。
“开挖吧!尽快把尸体给本护法挖出来!”黑衣人喝道。
“是!左护法!”几个黑衣下属齐齐应道,开始哼哧哼哧地挖土。
……左护法?
江琰拧了拧眉,好耳熟哦。
算了,不想了。
套他麻袋!
第86章 麻烦两位战场上不要秀恩爱。
魔修们哼哧哼哧地挖土,左护法在旁背着手监督。
这个坟墓并不大,很快就挖开了。
黑衣男人一铲子插入土中,把土块拨开,露出下方埋在土里的草席。
“护法!夏文骥的尸身在此!”其中一位黑衣男人扭头喊道。
左护法大喜过望:“好!”
“没被泥土和雨水损坏肉身吧?”左护法大步走来,说道:“没有头也不要紧,先将身体收好,之后再去把头颅偷出来。”
黑衣男人迟疑道:“……那可是剑宗少主。”
左护法大声斥责道:“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混账东西!剑宗少主又如何?我魔族人多势众,还有数不尽的手段,他难道还能一一躲过去不成?”
黑衣男人被训斥得低下了头,表情憋屈:“您说的是。”
左护法一边骂骂咧咧地贬低着顾景昀,一边伸手拂开压在草席之上的最后一层薄土。
躲在暗处的江琰心头冒起一股无名火,他扭头去看顾景昀的神色。
男人听着旁人的谩骂,眼神沉稳,表情冷静自若,彷佛被骂的人不是他。
注意到江琰的视线,他还投来一个“怎么了”的疑惑眼神。
江琰憋着气摇摇头。
他收回视线,灵力已经在指尖蓄势待发。
左护法即将掀开草席的时候,也是魔修们最松懈的时刻。
见机会到来。
顾景昀倏然一抬手。
山坡上,劲风呼啸而来。
左护法耳朵一动,余光一扫身边的草丛,脸色剧变。
只见众多身着玄色甲胄的男人,从阴影里蹿了出来,眨眼间便将魔修们包围在内!
人人皆是人高马大、身强体壮之人,光看体格,一拳头都能抡死瘦弱得跟鸡仔似的左护法。
更别说,在夜色中,全副武装的天狼卫好像数量更多了,谁也不知道阴影里会不会还有没现身的人。
左护法大惊失色,这身衣服,是天狼卫!
糟糕,他被埋伏了。
那黑衣魔修叫道:“左护法,好像他们才是人多势众!”
左护法:“……”
其他魔修:“……”
黑衣魔修又惊慌问道:“左护法,我们当如何是好?”
“慌什么!带上尸体,杀出去便是。”左护法强作镇定,正面对着天狼卫,反手去摸尸。
手掌乍一摁住草席,还没连人带草席一起收进须弥戒中,左护法就感觉到手感不对。
他不顾虎视眈眈的天狼卫,猛地扭头,一把掀开草席!
里头哪里有什么尸体?
空气倒多的是。
草席一掀开,幻术便自动解开。
像“人型”一样的空气迅速瘪下去,草席不再鼓鼓囊囊,只有一个一个贴了符咒的魔偶静静躺在席子中央。
左护法:“!!!”
竟是连尸体都没有,被骗了!
那魔偶不过巴掌大小,没有画脸。外人眼中憨态可掬,在左护法眼里却可恶可恨至极。
左护法盛怒之下,五指收拢,正欲一掌捏爆魔偶。
“回来!”
只听远处传来一声轻喝。那嗓音如山涧幽泉,又如玉珠落盘,好听极了,但左护法却无心思欣赏。
魔偶被一束飞来的流光笼罩,眨眼间便被光团裹着,微微浮起。
左护法忙用灵力去轰,一心想将魔偶炸碎。
光团保护着魔偶,敏捷地躲过左护法和其他魔修的攻击,向另一个方向冲去。
左护法满脸阴鸷地望去。
天空的阴云彻底散开。
月色下,光团被一双白皙的手掌接住,而后化为莹莹光点消散,露出其中的无脸魔偶。
青年气质冷清,眉眼精致如画,接住魔偶后,小小地松了口气。
这是极难制作的魔法道具。
若是损坏,还不知要花多大功夫才能修好。
江琰把魔偶塞进怀里,对紧跟在魔偶身后袭来的法术视而不见。
一个身着玄色锦衣的男人正站在青年的身旁,信手一挥问心剑。
淩厉的剑气将其一分为二,击碎所有朝江琰而去的攻击。
顾景昀踏过光与暗的界限,漫步走出。
男人面容英俊,表情似笑非笑。
“左护法,别来无恙。”
左护法忌惮地退了两步。
“……顾少主,我们似乎不曾见过。”
“怎会?”顾景昀轻描淡写地说,“你不是还往安水镇安插了不少人,只为监视我们么?那日,你还约了我家仆从在城郊的后山会面,很是关心我的生活起居、行踪轨迹。”
左护法一愣,随即明白过来。
原来顾景昀早就知道了!
那么,内奸给他传的消息,还能是真的吗?
“齐大人别的不行,逃跑保命的本事倒是一流的。”
顾景昀笑道:“我两次命人设局,想丢你去后山喂狼,都未能成功。”
左护法的本名为齐泽,在过去的一年多时间里,日子落得很不顺。
要么是手头的生意莫名被捣黄,要么是外出突然被妖兽伏击,几次差点死掉。好在他察觉不对,利用大长老给的法器隐去气息,躲在暗处,找来顶替的替死鬼都惨死在妖兽口中。
之后又频频更改身份,低调了好一阵子,才躲过这种莫名其妙的截杀。
本来就在怀疑是顾景昀下的黑手,没想到真的是他!
齐泽脑筋飞快运转,想着逃生的办法。
看顾景昀的反应,他们恐怕早就知道自己埋伏在暗处偷看的事。
大长老给的法器乃是极品法器,多次助他潜入窃取情报和躲过追杀。他不该一时自大,以为有了法器,便能万事大吉。
可……
就算顾景昀亲临,法器也不该失效啊。
齐泽咬了咬牙,恨道:“我有法器时刻隐匿气息,你是如何发现我的?”
顾景昀并不理会,他抬了抬下巴,示意大家一起上。
一众天狼卫顿时一拥而上。
场面顿时热火朝天——魔修们竭力反抗,但不敌对方修为高、人又多,场面几乎是一边倒。
江琰提着剑,跃跃欲试:“兄长,我也……”
“去罢。”顾景昀并不阻拦,只叮嘱道:“玩得开心,也要注意安全。”
“嗯!……嗯?我没有玩,只是想揍他们。”江琰说着,就要从自己的须弥戒中掏出布袋。
“我有更结实的。”顾景昀反手摸出一个麻色的袋子。
那麻袋比江琰在合欢宗众人惯用的麻袋都要结实许多,看上去像是个昂贵的法器。
“哪儿来的?”江琰问。
“知道你的喜好以及合欢宗的习俗之后,命人特制的。”顾景昀从容答道。
江琰左手拿袋,右手拿剑,气势极盛地冲上去。宋桦紧紧跟在仙君身后,寸步不离。
齐泽正左躲右闪,偶尔反击,但并不恋战。
他算是魔修里修为最高的人了,在与天狼卫的缠斗中努力查找一线生机。
眼见天狼卫的包围圈忽然出现一个漏洞,齐泽大喜过望,朝缺口冲了过去。
——却正面撞上江琰与宋桦。
江琰眨了眨眼,这人怎么还自己冲上来挨打?
“仙君?”宋桦请示。
“套他麻袋。”江琰言简意赅。
齐泽竭力反抗,忽然一道阴影从天而降,把他包裹在内。
齐泽眼前一黑,动作也受到了束缚。他想要撕开那袋子,但这麻袋是用特殊材质编织而成的,哪怕是修士,一时半会儿也无法挣开。
天狼卫一向奉行“趁他病,要他命”的原则。
眼看仙君一袋子把一个魔修兜住,无数攻击下意识就砸了过来。
齐泽在袋子里呕出不少血,被打得头晕眼花,毫无还手之力。
他一脸悲愤。
原来这不是什么逃生出口,而是天狼卫特意留给顾少主他老婆的进攻入口!
安插进玉源客栈中的眼线毫无作用,他根本没有把最要紧的情报传出来!
什么花瓶、恋爱脑……
这位合欢宗的弟子除了那方面的手段了得,揍人也很疼啊!
“左护法,快想想办法——唔!”魔修下属一个接一个地倒下,气息渐弱。
顾景昀在此前便已传讯于众人,要留活口。
为何留人一命?
自然是为了审讯,拿到更多情报。
天狼卫听从命令,剑刃并未直接抹了魔修的脖子。
此时魔修不敌,早已有了溃败之势。
江琰冲到阵前,扬声喊道:“放下剑,投降者不杀!”
麻袋终究不能套住一位修士太久,齐泽挨了不少打,在盛怒之下,终于破袋而出。
刚重获光明,就听见了江琰的话。
齐泽稍微一想,就知道江琰等人留活口的用意。
他神情一冷,高声道:“我们对魔尊忠心耿耿,绝不会背叛!”
说罢,手中的攻击不朝江琰而去,反而一掌轰中一个正欲放下刀剑投降的魔修。
那黑紫色的灵力极为霸道,毫不留情。
掌风过后,那黑衣魔修的胸膛浮现一个五指血手痕迹,口中不断溢出鲜血。
魔修双目圆睁,直挺挺地向后倒去,没了气息。
在场的人心头皆是泛起一阵寒意。
魔修心狠手辣至极,尽是连自己人都不放过。
“还有谁敢降?!魔尊不会饶了叛徒!”齐泽冷声喝道。
魔修之中,有的人畏惧左护法和魔族的手段,有的人被培养出来就是魔族的死士。
除了死战,别无选择。若有人不敌,眼看就要被活捉,便直接自尽,干脆利落地死去。
有前车之鉴,再也无人敢投降。
魔修与天狼卫在这小山坡上互相搏杀,血腥味随风飘远,弥漫了整个林间。
天狼卫还是想着留几个活口,动作间难免有几分顾忌。
顾景昀早就加入了战局,硬生生抢在魔修自尽前,活捉了两人。
封死他们的经脉,就能不让他们自爆。打断四肢,让他们的下巴错位,以免魔修咬碎牙齿里的毒药。
江琰一转身,对上了齐泽。
齐泽记恨被套麻袋的耻辱,乃是有意冲着江琰攻来。
江琰并不畏惧,冷着脸对他互相过了几招。
两人修为相近,皆是元婴期修士。几个来回下来,齐泽却不敌江琰。江琰持剑追击,剑锋有意避开致命部位。
齐泽不逃,反而朝江琰疾冲而去。周身灵力暴动,面上带着狰狞的笑。
“阿琰小心!他要自爆!”顾景昀时时刻刻注意着江琰,心中一凛。
男人反手扔出问心剑。
劲风呼啸。
在灵力的准确控制下,剑身滑过一道弧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擦过江琰的耳畔,从正面刺进齐泽的腹部,正中他的丹田。
血液飞溅。
如烈阳般炽热的灵力径直杀进齐泽的四肢百骸。
齐泽暴走的灵力被截断,无形的风暴倏然消散。
齐泽面色有一瞬苍白,随即毫不犹豫就要咬破口中毒药。
“卸掉他下巴。”顾景昀人在远处,沉冷嗓音遥遥传来。
江琰眯了眯眼,闪电般伸出手,掐住齐泽的下颌,干脆利落地一拧。
他双指拂过人体的穴位,抬脚一绊,魔修就四脚朝天地摔倒在地上。
随着重力牵引,问心剑又入魔修体内几分。
江琰半蹲下,一手刀劈晕了魔修。齐泽白眼一翻,直接晕死过去。
熟悉的冷香自远而近,悄然而至。
“阿琰做得不错。”男人右手拔出问心剑,左手拇指轻缓地擦掉江琰面颊上飞溅的血色。
江琰拎着剑,仰着脸给他擦,没有动。
“卸下巴的动作是学你的。”他说。
“临场偷学?”顾景昀笑问。
“嗯。”江琰道。
顾景昀心情极好。
这说明……
不止顾景昀时刻注意着江琰,江琰也在时刻关注着他。
路过的宋桦翻了个白眼。
麻烦二位,就算胜负已定,也请尊重自己人和敌人好吗?
战场上请不要秀恩爱。
第87章 我不会放手。
其他魔修见到左护法都栽了,纷纷打起了退堂鼓。
战斗已进尾声,旁人死的死,降的降,再无悬念。
山坡上,五个黑衣魔修被捆仙索严严实实地绑着,只得盘膝坐在地上,动弹不得。
一旁还倒着一个昏死过去的齐泽——自称是魔族左护法。
齐泽伤得最重,江琰正带人帮他包扎,免得还没问出来什么,他就已经死了。
其余人正在打扫战场。
纪子珩请示道:“少主,这些魔修该如何处置?”
顾景昀沉吟半晌。
魔族一事,兹事体大,不宜拖延。
“带上他们,昼夜兼程,用最快速度回剑宗,以免夜长梦多。”顾景昀说。
进了东洲,就是他的地盘,不用时刻担心周围是否有魔族眼线。
纪子珩得令而去。
顾景昀找到江琰,如此一说。
江琰得知这一安排,点点头:“好。我已用魔药为齐泽恢复血气,保他能吊着命赶路。”
不会误了审讯。
闻言,顾景昀微微一顿,笑道:“那我便放心了。”
他其实有些愧疚。
原想着带阿琰一路游山玩水去剑宗,怎料变故频发,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如今要日夜兼程回东洲,一路上必不可能像之前一般舒舒服服。说好的乘船赏景,也看不了了。
特意找他提一句,原是为了道歉作铺垫。
岂料……
江琰压根没往那方面想。
是他想岔了。
阿琰从来不是需要人精心呵护的娇嫩花草,他是枝头淩寒盛放的红梅,是不畏风雨的参天古树。
他本身就足够强大,不需要别人的呵护,反而能转过头庇护旁人。
**
淩含璋留守在官道旁的营地,做好伪装,同时警惕着可能夜袭的魔修。
他等了许久,终于等到顾景昀和江琰带人回来。
跟着一起回的,还有被捆成串、被严密控制着的魔修。
淩含璋精神一振:“全都抓到了吗?”
纪子珩回道:“只是其中一部分,还有的魔修自尽了,我们没能及时制止。”
“噢。”淩含璋瞭然,死士的作风,任务完没完成都得死。
“拔营,即刻启程前往剑宗,其他地方不去了。”顾景昀吩咐完下属,又叫来师弟,对他说:“含璋,你带一队天狼卫去南洲。”
“为何?”淩含璋问。
“去保护清风谷谷主和姜师姐。算一算日子,他们也快要处理完手中琐事,前来东洲。我怕魔族在半途对他们下毒手。”
顾景昀以传音入信的方式,将前因后果三言两语地解释完。
此时此刻,淩含璋才知道他师父、师母的毒已找到解药一事。
“你——你!”
淩含璋既惊又喜,既喜又怒。他气得原地转了两圈,踱步道:“这么大的喜事,师兄为何不早告知我!”
顾景昀摇了摇头:“追魂草生长需要的不是一日两日,当时也不知究竟需要多长时间,更不知是否能成。”
“与其让你空欢喜一场,不如等瓜熟蒂落,再通知你。”
顾景昀淡定道,“何况告诉你作甚?你是想来浇水施肥?还不如待在剑宗,营造一切未变的假象。”
淩含璋讪讪一笑。
好吧,他要是知道这个消息,可能真的会兴冲冲地杀到西洲,每日眼巴巴地蹲在药田边侍弄草药。
剑宗少主与一个合欢宗弟子厮混在一处,形影不离。那是老房子着火,少主百年来第一次恋爱上头了。
若是再加上一个少主的师弟,哪儿都不肯去,整日殷勤地围着江琰转……
要么草药一事暴露,要么江琰的“海王”名声会越传越广。
江湖上会凭空冒出一个——“剑宗师兄弟与合欢宗优秀弟子不得不说的三角恋”——传奇故事。
顾景昀点了一队人马,皆是不亚于纪子珩和宋桦的精英,让他们与淩含璋同去。
清风谷本就有天狼卫时刻在旁守护,再加上这一队人,实力不容小觑。
薄谷主与姜师姐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有自保能力,派人护卫是以防万一。
淩含璋与他们二人相熟,跟他们一路同行,有什么事也方便沟通。
点好兵马。
淩含璋带着人,往另一个方向御剑而去。
夜色茫茫,他们的速度极快,很快便化为一个个光点,消失在天边。
江琰收回视线。
他们舍弃了舒适的马车,一路御马急驰,在天明前赶到最近的飞舟停泊点,换了飞舟。
临时准备的飞舟,在各方面多少都有些仓促,体型也窄小许多。
不过无人在意。
既然是赶路,飞得快就行。
飞舟换上最高等的灵石供应能量,不计成本,将速度提到最高,朝东洲剑宗疾行而去。
飞舟虽然狭小,但也能分出好几个房间,其中一间自然是充作牢门,关押魔修。
在前往剑宗的路上,纪子珩和宋桦不放过每一分每一秒,抓紧时间审讯。
情况却不如预想中的好。
魔修虽已投降,但肯投降的人,大多都是小喽啰、养出来的普通打手。
他们本就对魔族并非绝对忠心,也不得魔族信任,知道的东西不多。
唯有其中两人,一人名为向固,另一人名为詹子诚。
他们眼神隐隐闪躲,像是知道点什么,但碍于齐泽在场,有话也不敢说。
见状,纪子珩果断上了狠药——真言药剂。
真言剂是挨个灌进口中的,就连刚从重伤昏迷状态中苏醒的齐泽也不例外。
诡异的是,如齐泽这般对魔族忠心耿耿之人,在听闻了药的作用后,不仅没有任何狂暴化的阻拦,反而露出了奇怪的笑。
顾景昀始终在旁观察着。
他思忖几秒,唤人过来,低声交代几句。
纪子珩收到命令,让天狼卫将齐泽带去另一个房间,自己则从一无所知的小喽啰开始审起。
左护法不在,一众魔修肉眼可见地放松不少,看向纪子珩的目光多了几分求生的渴望。
人都是恐惧死亡的。
“齐泽必死无疑,但你们不一定。”纪子珩冷漠道,“把知道的都说出来,少主说不定能饶你们一命。”
起初还有人挣扎,可很快就发现,再怎么想说谎,也扛不住入了肚子里的真言剂。
那是有什么就得说什么。
是一,就绝不会说成二。不知道的事情,更无法胡编乱造。
魔修的意志本就不强,在意识到这一点后,很快屈服,主动配合起审讯来。
前面几人一切都好,家底都被纪子珩扒光了,也没发现什么不对。
正当顾景昀以为是自己想多了的时候。
纪子珩询问“魔族长老让你们刻的是什么阵法”,向固犹豫几秒,正欲回答。
突然,场中惊变!
向固不断发出“呵呵”的可怖叫声,两只手死死地捂着嗓子——力道大到,根本不知道他是要捂,还是要掐死自己!
一旁的天狼卫与纪子珩,连忙上前想要制止和救援。
不过短短几息,向固七窍流血,暴毙而亡!
连给人抢救的机会都没有。
“!!”
众人皆惊。
排在向固的下一位,也是除齐泽之外的最后一位魔修——詹子诚,面色倏地变得惨白,身体抖如糠筛。
顾景昀眉头紧锁,半蹲着查看尸身。
向固的尸体没有任何异样,就是毫无预兆地走火入魔,浑身经脉尽断,血液逆流而亡。
“少主……?”纪子珩表情凝重,他检查了一遍,但查不出异常。
顾景昀食指与中指并着,如把脉一般轻轻摁压在向固的喉咙。
那是被向固在临死之前,用全力去掐的地方。
男人微阖双目,神色沉稳。
灵力稍一侵入,顾景昀便感受到一丝极其细微的力量。
那力量藏在向固的体内,非常隐晦,不易察觉。
——是魔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