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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越漂亮的男人越会说谎。

东洲,剑宗。

无念峰。

远远而来的三道剑光滑过一道弧线,飞快地绕过高耸的古木,向山巅飞去。

在临近其中一个山洞的洞穴前,剑光终于减缓速度,缓缓下落。

三道修长的身影动作一致地跳下长剑,双指并起一挥,长剑自动归鞘。

两男一女,瞧模样,正是段越、段霜兄妹,以及淩含璋。

“少主还未出关?”段霜拧着眉。

段越小心翼翼地上前半步,抬手探向看似完全敞开毫无阻隔的洞口。

光影交错中,手掌不过探入半寸,便被一层结结实实的结界挡住,不得寸进。

“结界尚在。看样子,还未从入定中醒来。”段越压低了声音道。

段越使了个眼色。

三人也没有硬闯,而是稍微走远了点,说话声音也刻意放轻许多。

淩含璋宽慰道:“师兄是在冲击炼虚境,闭关时日长些也是常事。”

这世间能有几个炼虚强者?大多都是宗主和太上长老级别的老前辈了。

顾景昀如此年轻,便已经在冲击炼虚,说出去都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可段霜却道:“若不是当年那场意外,依少主的天赋,炼虚算什么,怕不是已成渡劫。便是已经熬过雷劫,踏破虚空而去,亦不是不可能之事。”

段越按住自己的妹妹,让她不要再说了。

“谁都不想的。只恨魔族阴险毒辣,竟敢在背后偷袭!还有,余——”

提及那个在剑宗几乎成为禁忌的名字,三人齐齐噤声。

朔风卷过白雪呼啸而过,众人的衣袍猎猎作响。无念峰一向如此,萧条、冷肃,在冬季更是没有多余的色彩。

段霜伸手挽了挽鬓发,在心底暗暗叹息。

余瀚义当初也是天之骄子,是整个剑宗上下都尊敬崇拜的大师兄。谁成想,那厮竟是一个表面光风霁月,实为道貌岸然的衣冠禽兽。

还敢勾结魔族,连一直真心待他的师父和师娘都说卖就卖,实在是个白眼狼。

在被发现体内有魔种后,竟是打伤数十弟子,又杀死了两名意欲阻拦的执法堂弟子,逃出剑宗。最终被顾景昀率队追捕,亲自清理门户,死于顾景昀的剑下。

但至今没人看见他的尸体。

“百年了,若不是他,今日剑宗何至于此?宗主和夫人康健,少主也不会被心魔所困,修为停滞不前。”段越咬牙道。

“余瀚义到底为何背叛?他的尸首呢?少主该不会把他葬回后山了吧?”段霜问。

淩含璋犹豫片刻。

他当然是比段家兄妹要知道多一点东西,但也就那么一丢丢。

没办法,当初意外发生的时候,他才十来岁,也不在东洲,而是在中洲的淩家。

突闻惊变,他才匆匆赶回宗门。然而一切已经尘埃落定。

段霜瞪了他一眼:“你快说啊!”

“反正就是嫉妒师兄比他天赋好之类的吧……”

淩含璋含含糊糊地说,他抿了抿唇,将声音压得更低:“据说,师兄原本是顾念旧情,想为他收敛尸体,安葬于后山。没想到——”

话音未落,天地忽地一静。

一个高大的男人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淩含璋的身后半步之处,他挡住了大部分光线,阴影几乎将三个说小话的人笼罩住。

“没想到什么?”男人淡淡地问。

嗓音沉沉,极为耳熟。

“!!”

三人惊喜转头。

“师兄!”

“少主,你出关了!”

“嗯。”顾景昀微微颔首。

“原本不是说至少要来年开春,才能出关么?师兄何必心急。”

淩含璋上下打量,见顾景昀的气息不过是更加凝实、深长,却并未有更大的变化,有些担忧。

“左右突破不了。”顾景昀淡淡道,“与其整日锁在山洞里,不是修炼便是修炼,还不如去做点别的事情。”

“师兄……”

“摆出一副沮丧的表情作甚?冲击失败的人是我,又不是你们。何况我并不是没有收获,好歹也是沉淀了一番心境的。”

“看着不像。”淩含璋老实道,“不信你问段越和霜妹。”

那两人纷纷赞同点头。

顾景昀似笑非笑:“不提我,先说说你们吧。在我闭关的结界外蛐蛐什么呢?”

三人浑身一僵。

“嗯、这……”

“少主听力真好,哈哈。”

“其实我们什么都没说啦。”

顾景昀没有为难他们,只警告地瞥了他们一眼。

随后便问道:“如今是什么时候了?”

“啊?”段越和淩含璋齐齐一愣。

段越抬头看了看天色:“大概是未时。”

顾景昀扶额:“谁问你天色……”

段霜的心思更敏锐些。

她立刻答道:“是年二十九,明日便是新年了。少主出关的正是时候。”

“二十九了……”

顾景昀沉吟片刻,也不知自己赶不赶得及。

他问道:“含璋,你今年怎不回中洲淩家?”

段越和段霜是凡人家庭出身,父母早已百年仙逝,只剩下他们两人互相作伴,素日里就是把宗门当家的。

淩含璋是仙二代,本家在中洲,家中长辈还在。

淩含璋没好气道:“你在闭关突破,我不能进山洞在旁护法,至少也要留在宗门里吧?谁有心思过年啊!”

“对修仙者而言,有时候一闭关就是一年,过不过都无所谓吧。”

顾景昀追问:“所以你们三人今年都会留守剑宗,是吗?”

三人不明所以,点了点头。

出乎意料之外,顾少主露出一个欣慰、放松的笑。

“如此甚好。”

男人挨个拍了拍他们的肩,郑重道:“我有事要离开宗门一段时间,你们看好家,有急事就去找大长老。”

三人:“……?”

“你要干嘛??”

淩含璋无比惊恐。

如此熟悉的句式,上次顾景昀说完这话,就一声不吭地跑去了北境。

半个月后再次回宗,半边身子都染着血,面色苍白,行色匆匆。身上带着跟雪妖王打了一架后,成功夺来的万年玄冰和千山雪莲——都是给他爹娘救命的灵药。

淩含璋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快停止跳动了。

纯纯是吓的。

生怕师兄想不开去找雪妖王决斗,顺便突破一下百年都突破不了的境界。

师兄上次就是生死搏斗之间进阶化神的!

见顾景昀踩了剑就要下山,淩含璋刹那间魂飞魄散,飞身扑上去,鬼哭狼嚎一样大叫起来:

“师兄!你要去哪!”

顾景昀被他死死抱住腿,飞又飞不动,总不能把师弟跟那什么一样吊在半空。

不体面。

“……”顾景昀甩了甩腿,阴森森地说:“松开。”

“不!”

“别逼我动手。”

“除非你说清楚要去哪儿!”

“……去西洲。”

毕竟是好意,顾景昀勉强耐着性子解释道。

师兄好像很好说话。

淩含璋大著胆子,得寸进尺道:“好端端去西洲干嘛?”

顾景昀微笑:“师弟管的是不是太宽了。”

淩含璋:“。”

顾景昀缓缓地、一字一句道:“我是去西洲见一个人,懂了吗?”

懂了就给我松手!

抱大腿像什么话,成何体统!

淩含璋刚开始没听明白,在师兄如有实质的森冷目光下,猛地抖了抖。电光火石之间,脑海中想起一位清冷昳丽的仙君。

“!!!”

淩含璋脱口而出:“你是去见江琰!”

顾景昀并不否认。

他抬眸看向不远处的段家兄妹,那两人听得迷迷糊糊,一头雾水,正有些不知所措。

接收到顾景昀的视线时,他们还愣了下。

男人朝淩含璋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拖走。”

两人恍然大悟,箭步上前,一个拽胳膊一个抬腿,愣是把淩含璋给架开了。

顾景昀立刻升高飞剑,悬停在半空。

淩含璋竟也没挣扎。

他维持着被人抬起来的扭曲姿势,仰着头,诧异喊道:“真是他啊?”

“难道还能有假?”顾景昀淡淡道:“看好家,别来捣乱。”

说罢,眨眼间便御剑飞远了。

只留下兴奋的淩含璋,迷惑的段越、段霜。

兄妹俩对视一眼,默契松手。

失重感传来,淩含璋在背部摔到地面之前,条件反射地旋身,做出受身落地的姿势,再稳稳当当地站直。

“就这么直接丢我啊?说好的同门情谊呢。”

段霜:“跟你之间,没这玩意儿。”

淩含璋评价:“残忍。”

段霜坦然:“知道就好。”

淩含璋:“……”

段越:“所以江琰是谁?”

段霜:“你方才没能说完,叛徒尸首去了何处?”

淩含璋:“……”

他是什么八卦提取处吗。

“快说。”段霜催促。

淩含璋:“江琰就是师兄正在追求的男修,生得极俊!人在西洲,不知是哪个宗门的弟子,也可能是散修。”

段越想了想:“反正不会是太虚观。”

废话。

太虚观都是佛修,谁有这能耐劝佛修还俗去谈情说爱。

淩含璋嘲笑了一会儿,又扭头,对段霜道:“师兄原本要将他的尸身下葬,就在回归宗门的途中,又遭魔族袭击。击退魔族后,才发现叛徒的尸身早已不翼而飞。”

段霜一惊:“是魔族偷走了!”

淩含璋:“大概是吧。”

段越:“死人的身体,偷去作甚?”

“不知道,总之不会是好事。”

淩含璋耸了耸肩,神情复杂,叹息道:“……造化弄人啊。”

**

顾景昀没有直接离开剑宗,而是先去了一趟父母的洞府。

这是剑宗禁地,外层是长老们常年闭关之所,最深处才是宗主的洞府。

周围布下了层层结界,更有修为高深的修士轮值把守,守卫森严。

隔着老远,便有守卫放出气息警示。

顾景昀提前落下,收剑。

“少主。”守卫行了一礼,公事公办道:“请少主出示符信。”

男人手腕一翻,掌心出现了一枚玉牌。

真气一激,玉牌便清楚地显现出一行文本:

【剑宗顾景昀】

守卫再行一礼,放行。

“少主,请。”

顾景昀收回玉牌,快步入内。

去到父母的冰棺前,需要经过几个长老的闭关修行之地。

未免惊扰到他们,顾景昀特意收敛气息,无声无息地穿过几个山洞,行至最深处。

顾景昀伸手“拨开”水波一样的结界——这结界只挡外人,不会挡他。

再前行数步,就能看见一个硕大的、半透明的冰棺,隐约还能看见两个人合衣并排着躺在棺内。

为了增加万年玄冰棺的功效,阻止二人体内的毒素蔓延至全身,整个山洞都刻了特殊的阵法,寒气逼人,常人不能久待。

顾景昀呼出的气都变成了白雾,缓缓向上飘散。

男人轻手轻脚地上前,无视玄冰棺的极寒,手掌贴服在棺盖之上。低垂着眼眸,注视着冰棺内的中年夫妇。

他们的脸还是白净的,露出的手臂和四肢却已经隐约开始变得乌黑,看上去就很不寻常。

顾景昀静静看了一会儿,收回被冻僵的手掌。

他退后两步,面对冰棺跪下,磕了个头。

“……父亲,母亲。”顾景昀轻声道,“我遇见了一个人。”

“他是男孩子,人很好,温柔体贴,面冷心热,有种不谙世事的纯真。无论性格、长相,还是修行天赋,都是最优秀最顶尖的。”

“就是有点木头,不开窍。但这不是他的缺点,是优点,木头也很可爱,反正我是喜欢的。”

顾景昀:“我幼时见你们在花田中弹琴合奏,夫妻恩爱,表面不说,其实非常羡慕。因此默默练琴多年,希望有朝一日与道侣琴瑟和鸣。”

“阿琰说他会吹笛子,宗门长辈还夸他的笛音臻至完美,可惜我还未有幸听过。”

“他擅笛,我擅琴。琴笛合奏,我俩天生一对,乃天作之合。”

“所以今年不能陪您二老过年了。”

顾景昀歉意地笑了笑,低声道:“……你们的儿子有心上人了。我与他相识的第一年,想去西洲陪他。”

“还望爹娘勿怪。”

顾景昀又磕了一个头,利落起身。

刚站直,眉宇便是一凝,而后探知到对方的身份,拧着的眉头才缓缓松开,轻轻“啧”了一声。

顾景昀转身走出洞府,三步并作两步,直接把偷听的人抓住了。

只见信道里站着一个鹤发长须的老者,鬼鬼祟祟的,显然在那儿不知听了多久。

是剑宗的大长老,名唤淩岱。

“大长老,偷听好玩吗?”顾景昀淡淡道。

淩岱表情慈祥,被发现了也不躲。

“少主,你有心上人啦?是哪里人啊?师承何处?”

“……”

“说说嘛,我好歹也算你的长辈。”

“是,我心里有人了。他来自哈兰城附近的小镇,长老可曾听过这个地方?”顾景昀询问。

淩长老蹙着眉头想了半天。

“未曾听过,是异域之人么?”

“或许。”顾景昀含糊道。

“你怎么搞的?连心上人从哪儿来都不清楚,到底有没有把他放在心尖上。”

淩长老不满地劝道,“少主,我们可不能搞合欢宗三心二意那一套!”

淩长老骂道:“老四年轻的时候,跟合欢宗的弟子——就他们现在那个宗主——谈了一场恋爱,被骗的裤衩都没了,还跟我说人家是好人,原是他不配。”

顾景昀:“……”

淩长老:“几百年了,还对人家念念不忘当情种。我看见老四恋爱脑的模样就来气!”

“哦对了,少主,你对象师承何处啊?”

顾景昀:“……”

顾景昀不敢说,他怕说了今天就走不掉了。

男人高深莫测道:“阿琰在西洲,跟随名师学习秘法。”

淩长老追问什么名师,什么秘法。顾景昀就不说话了,只盯着淩长老看。

淩长老被盯著有点怵,连忙自圆其说道:“要保密,不能说是吧?理解理解,有些师门奇怪的规矩忒多!”

顾景昀淡淡“嗯”一声。

淩长老叮嘱:“越好看的男人越会说谎,你莫要被骗了!”

顾景昀道:“若是他有这个心思,我反而放心不少。西洲乱得很,我更怕他被人骗。”

淩长老嘶地倒吸一口冷气,困惑且直白地说:

“我怎么觉得,你跟老四年轻那会儿说话的语气好像啊。少主,你也要变成恋爱脑了吗?”

顾景昀:“……”

淩长老:“烦请少主收敛一下杀气,我不说了。所以你何时成亲?”

“没那么快。八字都尚未有一撇,还请淩长老不要到处宣扬。”顾景昀不得不防一手,免得回来发现流言满天飞。

“放心,我嘴巴严实得很!”

“真的么……”顾景昀非常怀疑。

淩长老轻咳几声,仰头望天道:“最多就是跟含璋提几句,这个可以吗?”

他与淩含璋同出一源,是淩含璋不知多少辈的“老祖宗”,两人祖孙关系不错。

顾景昀估摸着也遏制不住,只好挟持一个人质。

“若是有外人知晓,含璋怕是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

淩长老摸摸胡子,笑道:“少主放心,老朽心里有数。”

“若无事,弟子先行告辞。”顾景昀道。

“噢噢,急着见心上人是吧?快去快去,诶,等会!”

淩长老拦下他,问道:“你有合适的飞舟么?”

顾景昀反问:“你有?”

“我没有。”淩长老飞快道,“但老四有啊!他当年特意花重金打造了一个小型的、速度贼快的飞舟,就为了去合欢宗与那厮相会。”

顾景昀:“……”

实不相瞒,他也是去合欢宗。

淩长老并不知情,抚须大笑道:“你猜怎么着?那飞舟被我没收几百年,如今恰好在我手中!用它去西洲,你有多猛,它就能有多快,小心别撞到路过的其他飞舟和鸟兽就好。”

淩长老问:“你要不要?”

顾景昀:“要,多谢长老。”

淩长老笑道:“不客气,只要你别被合欢宗的漂亮弟子骗走就好。”

顾景昀面不改色地应道:“不会。”

——放心,只会是他把人家合欢宗的小徒弟骗走。

第42章 (二合一)“你只是想折腾我。”

大年三十。

江琰跟随范扬下山去了趟安水镇,取预定好的烧鸡和叫花鸡。

那两家黄鼠狼私下通了气,都知晓了江琰并非纯种人类之事。

在估计有几百年修为的大妖面前,二十一岁的江琰就跟妖族幼崽没有区别。哪怕江琰的妖气不纯,估摸着是人与妖的混血,他们也没有在意。

再见到江琰时,待他就比对待外人和善许多,甚至有点过于和蔼。

“你来啦。”

卖叫花鸡的老板娘无视范扬疑惑的眼神,亲切地拉了拉江琰的手,“崽啊,这么早过来,吃了吗?饿吗?”

范扬:“?”

江琰脊背微僵:“……不、不饿,吃过了。”

老板娘似有所察,看了眼江琰,又转头看了看范扬,眼里藏着点不易察觉的警惕。

她喊了自己丈夫过来,把范扬支走,让他们去另一边取油纸包好的叫花鸡。

范扬:“???”

范扬被拖走的时候,还是很迷惑不解。自家小师弟什么时候跟卖鸡肉的店家熟络得这般好了?

老板娘见人被拖走,连忙压低声音叮嘱:“你还是长身体的时候,饿了要说。”

又问:“你家长辈呢?怎么能让一个崽崽在外头独自讨生活。”

江琰理解她的意思。

他这是被当成未成年的幼崽了。

对于妖来说,二十一岁就是未成年。

但江琰是半精灵,成年期和寿命都是按正常人类来计算的。修仙之后,寿命才开始变长。

江琰抿了抿唇,挑着回答道:“多谢前辈关心,我是人类体型,已经成年了……眼下是来合欢宗学艺,师门也待我很好。”

不是小可怜。

也没有独自讨生活。

老板娘道:“混血半妖的日子更难!你还小,不知道有些道士打不过大妖,就爱欺负实力不强的半妖,给自己在人间刷业绩和名望!”

“师门待你好是一回事,你的妖精身份是另一回事,可得藏好了。”

江琰点点头。

这个马甲他会牢牢穿在身上的。

老板娘又拉着江琰一通询问。黄鼠狼机灵,江琰没什么心机,迷迷糊糊就被套了不少话出来。

除了妖的原型死活套不出来,老板娘直接确诊江琰为“走丢的、与族群和爹娘失散的幼崽”。

一时间,老板娘看江琰的眼神充满了怜惜与慈爱,让江琰硬生生打了个冷战。

“好孩子,我会替你留意周围有没有丢了崽的大妖。”老板娘问:“你的另一支血脉,究竟是哪类妖?”

江琰:“……”

是魔法世界的自然精灵。

长着尖耳朵,喜欢居住在森林里,以弓箭狩猎和采集、种植为生的小精灵。

江琰支支吾吾不肯说,老板娘只好放弃追问。

不过是取个叫花鸡,用不了多少时间。哪怕老板再三拖延,范扬也已经提着鸡回来了。

“师弟,该走了。”范扬催促道。

“噢。”

江琰连忙跟上。

“琰儿等等!”

他们之间已经互通姓名,老板娘是知道江琰名字的。她把人拦了一拦,接过丈夫递来的油纸包,塞进江琰手中。

“这——前辈,使不得!”江琰慌张推拒。

“哎呀,又不是什么好东西,几只鸡而已,拿去吃啊。”老板娘推回去。

范扬满头问号地看着他们上演新年红包大戏。

“拿去”、“使不得”、“使得”、“那我给您钱”“我还图你这点银子?收回去!”“您就收下吧”“诶,使不得”……

无限循环。

范扬:“……”

最后还是江琰棋差一着,被大娘死死摁住了想把鸡送回来的手。

“好吧,多谢前辈。”

江琰只好收下,乖乖道谢。

他终于得以脱身,跟随范扬去下一家拿烧鸡。

两家离得近,隔得老远就看见人了。范扬满肚子疑惑还没来得及问,几乎是刚看见卖烧鸡家的老板,就被老板拖走了。

同样的流程。

同样的迷惑。

范扬左手烧鸡,右手叫花鸡,麻木地看着小师弟跟另一位大娘“前辈使不得”“崽崽使得”。

范扬:???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预定的鸡肉,再看了看人家塞给江琰的鸡。

怎么自己手上的小了一圈啊!

小师弟跟这两家人不是第二次见面吗?为何如此熟络,竟还称呼师弟为“崽崽”。

他们是刚刚相认的远方亲戚?

范扬好困惑,但他找不到机会问。

直到远离了食肆,又走了一段路,范扬偏头看了看小师弟。

江琰察觉到范扬的目光,也看过来,眼神清澈透亮。

“师兄,怎么了?”他小声问。

周围安安静静的,没有闲杂人。

是询问的好时机。

范扬张了张口,就要问个清楚明白。

忽地,不远处传来一声呼唤——“江仙君!”

范扬:“……”

范扬闭上了嘴。

江琰抬眼望去。

正在快步走来的人是玉源商会的张掌柜,他身后还跟着一群高壮青年。

原来是他们不知不觉间走到了玉源商会的门前,恰好碰上了。

“张掌柜。”江琰有些淡淡的紧张。

“问仙君安。”

张掌柜恭恭敬敬地躬身行了一礼。

一群壮汉小弟显然知道江琰是谁,问候声整齐划一:“问仙君安!!”

江琰:“……”

范扬:“……”

范扬的眼神开始变得微妙起来,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们。

师兄审视的目光如有实质。

江琰欲哭无泪,感觉其中一个马甲就要藏不住了。

“掌柜有事吗?”江琰被盯着,眼色都不敢使,只好在心里暗暗祈祷他别说错话。

“江仙君是我们商会的大顾客,即便无事,老远地看见您,理应过来向您打个招呼,问声好。”

张掌柜很是上道,态度一转,明明表情和语气都未变,却让人明晃晃地看出来,他只是单纯在殷勤讨好玉源商会的大主顾。

“您客气了。”江琰说。

张掌柜意有所指地说:“小人是来告诉仙君,您原先关注的那件新衣裳,已经制成了,正在送往西洲。”

江琰微微一怔。

他从不关心衣服时尚,都是顾景昀派人送来什么,他便穿什么,何时……

江琰对上掌柜的视线,忽地反应过来。

他哑声问:“是原定开春后才能见到的那件么?”

张掌柜:“正是。”

“……衣裳送来要多久?”

“约莫十日。”

“我知道了,多谢。”

张掌柜:“仙君客气。您二位可要进店逛逛?”

江琰摇了摇头,他看向范扬。

范扬正百无聊赖地听他们聊服饰定制——无比正常的话题。

收到师弟的视线询问,他也拒绝了。

“还是直接回宗门吧。”

江琰便道:“我们还提着年夜饭的食材,就不去了。掌柜不回家过年么?”

张掌柜:“突然有点急事,做完就回去了。”

江琰心领神会。

——什么急事?当然是收到了顾景昀要来的急讯,忙着打理出给少主落脚的地方,准备迎接。

可人从东洲过来,路途遥远,掌柜回家吃个年夜饭的功夫还是有的。

江琰按下波动的心绪,道别掌柜,和师兄一起回宗门。

张掌柜目送他们远去,目光定格在两人提着的油纸包上。

那么多鸡肉,仙君手里的油纸包还要更大一圈,是他喜食鸡肉么?

疑似找到了仙君的喜好。

必须火速记下来,回头交给少主。

**

回宗的路上,江琰虽然跟来时一样不怎么说话,可眼中明显带上几分喜悦。

他好像不会隐瞒自己的情绪。

看着冷冷淡淡,实际上有心人一眼就能看穿他的心思。

范扬斟酌着问:“琰儿,你认识杨柳巷里那两家人?”

江琰略一迟疑,点头:“认识。”

刚认识也是认识。

范扬:“玉源商会的张掌柜,为何待你如此恭敬?”

江琰胡说八道:“因为我经常在他们那儿定衣裳,又买很多东西,是大顾客。”

范扬“哦”了一声,半信半疑。

两人又沉默地走了一段路。

江琰情不自禁地加快了脚步,还浑然不察。

范扬不明所以,但迅速跟上。

直到师弟越走越快,他跟的越来越累,两人几乎是在用轻功赛跑。

范扬顶不住了:“师弟,你有急事回宗吗?”

江琰迷茫道:“啊?”

“跑慢点……”范扬无奈。

江琰:“噢。”

他跑得很快吗?没有感觉啊。

师兄是不是需要锻炼了。

一路累得要死,范扬根本没心情多想多问,一回到院子,把东西一丢,就摇摇晃晃地回了自己房间去瘫着了。

严宇珊莫名其妙:“他干嘛?脸色那么白,出什么意外了吗。”

“一路很平安,师兄只是上山有点累。”江琰道。

严宇珊无语:“他该锻炼了。”

江琰暗暗赞同。

他把鸡交给前来迎接的严宇珊,便推说自己有事,一溜烟跑回了屋子。

江琰仔细合上门窗,想了想,又设下隔音结界。

他摸出双面镜,将灵力灌入其中。

镜面水波一样晃动,许久,无人响应。

江琰些许诧异。

他放下双面镜,掏出传音符,微微一晃。

等了片刻。

……还是无人响应。

江琰撤掉结界,眼神茫然。

不是说出关了吗?难道是他会错意,掌柜真的是在说衣裳?

“咚咚——”

房门突然被敲响。

江琰吓了一跳,下意识把传音符攥紧,藏进袖子里。

“……谁?”

“师弟!你在里头忙完了没?师父说要去祭祖!”严宇珊喊道。

“这就来。”江琰应道。

青年把揉成一团的传音符重新拿出来,仔细捋直,连同双面镜一起放回须弥戒中。

他低垂着眼,如鸦羽般长而浓密的眼睫极细微地颤了颤。

再次抬眼时,青年已收敛好所有情绪,如墨玉般的眼瞳一如往常的沉静。

……许是误会了吧。

**

另一头。

顾景昀无暇去接江琰的通信。

他正在使用灵力驱动从四长老那儿薅来的飞舟,极速赶往西洲。

不愧是专门为赶路重金打造的法器,不愧于大长老说的“你有多猛,它就有多快”。

无论输入多少灵力,飞舟都不会爆炸,只会飞得更快。

顾景昀几乎是在不管不顾地暴力赶路。

他如今是超级超速,根本不敢从城市上空飞过,免得直接撞上别人。

速度快得离谱。

要不是有灵力护体,迎面而来的劲风都能将肉/体撕裂。

顾景昀必须全神贯注,以免撞到路上的飞舟或鸟兽,会出大事。

因此根本无法分神去接通信。

他算了算,按照这个速度,从东洲到西洲只需一日时间。

今夜便能抵达西洲。

能赶上年夜。

……

合欢真人跪在祖师爷的画像前,身后是三个并排跪着的徒弟。

供桌上摆着香烛、水果和一盘烧鸡还有其他美食。甚至有别的长老带弟子来祭祖时,给祖师爷烧了几本最新的话本。

四人祭拜完,把位置让给别的弟子,离开宗门祠堂回小院。

“师尊,跟你们吃完年夜饭,我就乘坐飞船去中洲了哦。”严宇珊说。

她男朋友是翎羽宗二当家的徒弟,两人约好了一起去游山玩水。

严宇珊早就说过这事,大家并不意外。

合欢真人摆摆手放行:“嗯,去吧。”

严宇珊:“二当家托他问我问你来不来。”

江琰:“……”

跟绕口令似的,差点听晕了。

合欢真人犹豫了一下,还是冷哼道:“不去。”

严宇珊:“去嘛。”

合欢真人:“他给你什么好处,让你来游说我?”

严宇珊比划道:“给了这个数。你若答应,我便与你七三分,我七你三。”

合欢真人严肃道:“去年便是七三,不行!今年要四六分。”

严宇珊试探:“我六?”

合欢真人:“是我六,你四。你想清楚,我要是不点头,你连一块下品灵石都拿不到。”

严宇珊:“……起码五五分?”

接下来的一整个下午,江琰都在听他们争辩是“四六”还是“五五”。

最终还是合欢真人依靠师尊的身份,强行拿了四六。

江琰本以为师姐要郁闷许久,没想到她却只是哼了一声,便又笑起来了,面上不见丝毫恼意。

“两个幼稚鬼。”范扬评价。

江琰:“怎么?”

范扬:“二当家一向说到说到,财大气粗,说给多少就是多少。他还会少了师姐的那份?”

江琰茫然:“那他们在争什么?”

范扬笑道:“所以说他俩幼稚。每年都来这么一回,你习惯就好。”

“哦。”

江琰不懂,但尊重。

范扬摸了摸江琰的头,面露犹豫之色。

江琰问他怎么了。

“庞师弟问我,过会儿要不要去他那里……但我不想留你一人守年夜。”范扬说。

江琰说没关系,还反过来劝范扬想去就去。

“那你呢?”范扬问。

“我留下守家。”江琰理所当然地说。

范扬不答应。

“再说吧。”他含糊道。

夜幕沉沉。

师徒四人在屋内热火朝天地吃羊肉锅。

吃得正快活,众人举杯相碰,江琰不过喝了一口屠苏酒,当即眼前发晕。

他还以为是太热了,起身去开了窗户,又坐回来接着吃。

期间无人故意劝酒,江琰或多或少还是喝了几杯。他的脑袋一阵晕眩,但又非常理智、清醒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吃酒吃肉,聊天说笑,除了比往日更沉默之外,全无异常。

所有人都不知道小师弟是一杯倒,见他面无异色,行动自如,便没有多想。

至于小师弟不爱说话……

他平日里本就话少,并不稀奇。

羊肉锅子很快吃完,月明星稀,熬过零点,合欢真人和严宇珊就告别江琰和范扬了。

他们坐的是宗门的飞舟,很多人也像他们一样,师门祭完祖、聚完餐,就各自散开。

中洲是各大洲的中间点,去哪儿都方便,宗门就将飞舟的落点安排在中洲。

合欢真人往江琰和范扬手里,一人塞了一个红包,道:“为师走了啊。”

“师父慢行。”范扬道。

“……师父慢行。”江琰慢了半拍,慢吞吞地、如同鹦鹉学舌一般说道。

合欢真人纳闷:“琰儿怎么看起来傻乎乎的?喝醉了么?”

江琰认真辩驳:“没有醉。”

青年眼神清澈,两颊只有吃锅子时被热气熏出来的红,身上也没有酒气。

“看起来是没醉。”合欢真人道。

“师父!该走了!”严宇珊喊道。

合欢真人略一颔首,同徒弟告别。

见师弟揉揉眼睛,似乎略有困意。范扬主动收拾了桌上残局,正准备拿个牌或话本熬过漫漫长夜,院门突然被推开一个小缝。

庞云虎探头:“师兄,你来么?”

范扬再一次犹豫,回头看向江琰。

“师弟,你……”

江琰在院中吹了会冷风,稍微清醒了一点。

他慢慢反应过来,说:“师兄,你去约会吧。”

“那你——”

“我好困。”青年半垂着眼睛,摇摇晃晃地,看上去是真的想原地睡倒,“我要回床上睡觉了。”

“该不会是真的醉了吧?”范扬很担心。

范扬先是让庞云虎稍等,而后扶着师弟回了房间。

他帮江琰除去鞋袜,把人塞进被窝里。

正欲去小厨房,却见站在檐下的庞云虎扬声问道:“方才听见江师兄喝醉了。我这儿有解酒丹,你要么?”

“快拿来。”范扬大喜。

庞云虎递来,范扬接过,转身进了屋,哄着已经快要睡着的江琰起身,把丹药吃了。

江琰平时就很乖,喝醉酒之后更是乖得不像话。

让抬手就抬手,让张嘴就张嘴,一点都不折腾人。

把药吃了,又把人塞回被窝里。

范扬叮嘱道:“我去庞师弟那边了,你好好睡一觉。”

“师兄。”江琰半闭着眼,嘴里含糊道:“明日,我想去……”

“去哪?”

“……”

“嗯?”

范扬没等到回应,仔细一瞧,人已经睡熟了。

范扬哑然失笑,替他掖好被角,关好窗户,转身合上房门。

“走罢。”

他朝庞云虎指了指院门,后者会意,两人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大门合上。

今夜无雪,四周寂寂无声,院内一片漆黑,没有一星半点烛火。

江琰的须弥戒中。

双面镜正泛起水波似的涟漪,嗡鸣声却无法传进酣睡之人的耳朵里。

不知过去多久,夜越发深了。

院门再一次被推开。

“……就是这儿?”

“是。合欢真人与严姑娘乘坐子时的飞舟,如今已离开合欢宗。一个时辰前,范公子也去了别的院子,今夜不会回来。”

“阿琰呢?”

“仙君喝了酒,应当睡了。”

“嗯。”

说话声逐渐靠近江琰的卧房。

江琰在迷迷糊糊之间,听见房门被“吱呀”一声轻轻推开。

有人绕过屏风,裹挟着风雪的气息向他走来,又在床榻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顿了顿,转身退回屏风外。

江琰听见一个男人刻意压低的、令他无比熟悉的嗓音。

“……拿地火珠来。我身上太冷了,会冻到他的。”

橘红色的微光亮起。

江琰非常勉强地睁开眼,向不远处的屏风看去。

屏风影影绰绰,依稀瞧见一个高大的身影,正将卸下的外衣交给另一人,自己用地火珠烘走身上的冷意。

“……景昀?”江琰出声唤道。

屏风上的影子顿了顿,回应道:“我在。”

随后转过头,吩咐道:“你下去吧。”

“是,少主。”有人恭敬地应着。

房门又是“吱呀”一声,慢慢合紧了,连一个缝隙都没有。

江琰撑着床板坐起来,锦被滑下,堆栈在腰间。

他尚未完全清醒,只知道呆坐着,侧着脸往屏风那处看。

他感觉自己还在梦里。

明明还没有出发去东洲,怎么会看见顾景昀的影子,听到顾景昀的声音呢?

直到那人绕过屏风,走进内室,最后停在床榻边缘。

室内本就昏暗,从窗户泄入的最后一缕微光,都被男人高大的体型遮挡住了。

顾景昀朝他倾身靠过来,江琰仰着脸,呆呆地看着他,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笼罩在男人的影子里。

“景昀?”江琰又试探地唤道。

“是我。”

顾景昀扶了他一把,好笑道:“你到底喝了多少?怎连我都认不出来。”

江琰伸出四根手指。

顾景昀挑了挑眉:“四坛?”竟那么厉害?

江琰:“是四杯。”

顾景昀:“……”

江琰试图推开他:“你谁呀?太暗了,我都看不清。”

顾景昀:“……”

顾景昀确认江琰能坐得稳,便松了手,去点了离床榻最远的两个烛台。

烛光刚刚好,不明不暗,既能看清人,又不会因太亮而晃到江琰的眼睛。

顾景昀问:“现在能认请了?”

江琰看着男人半晌,摇头。

“有点渴。”他慢吞吞地道,“或许喝了水,就能认出来了。”

顾景昀说:“你只是想折腾我。”

话虽如此,他却第一时间去找了茶盏,倒了杯水。又嫌水凉,双指捏着茶杯,直接放在蜡烛的火焰上方。

待到水变得温热,才把茶盏端到江琰面前。

“慢点。”顾景昀小心抵着杯底,怕江琰拿不稳,又怕他喝太快呛着。

江琰却没有喝,目光停在男人的手指上。

“嗯?”顾景昀注意到了,伸手给他看,“没有烫到。”

江琰收回目光,嘴硬道:“没有在担心。”

“是、是。来,张嘴。”顾景昀脾气很好地哄着他喝水。

青年明显还未从醉酒的状态恢复,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看似与常人无异,其实并不过脑,完全是情绪被酒精放大后的本能。

江琰慢慢喝了一杯温水,喉咙不再干涩。

“要继续睡么?”顾景昀问。

江琰不答,反问道:“张掌柜今日给我消息,说你出关了。你何时出的关?”

“昨日。”

“我问过了,从东洲到西洲起码要十天!”

“你为何问?是想来剑宗找我?”

“……”

江琰飞快躺平,缩回被子里,一个字都不肯说了。

顾景昀闷笑。

他半跪在床边,低声道:“没有骗你,我弄来了一个小型飞舟,是专门炼制的法器。灵力越多,它飞得越快。”

“真的么?”

“真的。”

江琰的下半张脸都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侧着脸,注视着男人彷佛近在咫尺的英俊面容。

他感觉自己好像又晕乎乎的了,彷佛要醉倒在顾景昀含笑的眼眸中。

说什么、做什么,好像都由不得自己控制。

顾景昀试图卖惨:“我把十日压缩到了一日一夜,昼夜兼程来见你。”

江琰非常顺口地夸道:“那你好猛哦。”

顾景昀:“……”

这种彷佛在说悄悄话的氛围,让江琰不由自主地跟着压低音量。

“我给你发起通信的时候,你没接,是因为在赶路吗?”

“嗯。”顾景昀问,“你是因为这个生气的?”

江琰:“没有怪你,更没有生气。”

那就是生过气,但现在被哄好了。

真好哄,好乖。

顾景昀的一颗心软得一塌糊涂。他伸出手,曲起的指节克制地拂过江琰的鬓发。

青年的眼睛半睁半闭着,一张脸在微亮的橘色光晕里显得越发白皙细腻,几缕黑发贴在后颈处,让他不舒服地偏了偏头。

顾景昀便自然而然地帮他拨开,替他拢好长发,免得压到或拉扯到。

动作间,指尖自然会接触到肌肤。

那触感有如羊脂白玉,令人难以忘怀,难以离开。

江琰本就在昏睡边缘,如今调整到了舒服的睡眠姿势,更是一发不可收拾。

唯有最后一丝理智,死死拽着即将坠入梦乡的意识。

他含糊不清地问:“你要去哪儿?”

“哪里也不去。”顾景昀道。

一只宽大的手掌轻放在江琰的双眼上,遮去所有光。

隔着薄薄的眼皮都能感受到男人温热的掌心,在这一刻,任何触感好像都被放大了数倍。

江琰能感受到掌心温度,顾景昀能感受到眼睫毛轻颤的弧度。

江琰的眼前是绝对的漆黑,但他听得到。

顾景昀正向他倾身贴近。他屏住了呼吸,压制了气息,但挡不住极其细微的衣物摩挲声。

有什么落在了他的眼皮上——隔着顾景昀的手掌。

江琰略感茫然。

顾景昀对他做了什么?

不懂,好困,想睡觉了。

气息又逐渐拉远,衣物摩挲声也逐渐远去。

一片漆黑中,他彷佛听见顾景昀的嗓音变得越发温柔。

“睡吧。”

“我就在这里。”

江琰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于是放任自己的意识沉入黑暗。

他睡着了。

第43章 宛如偷情。

翌日。

灿金色的光束被厚厚的帘子挡住,外头阳光明媚,室内依旧一片昏暗。

床榻之上,被窝高高拱起,有人在被子里缩成一团,睡得正香。

又过了片刻,卧房的门被人推开。来人将托盘放在圆桌上,绕过屏风,走进内室。

“阿琰?该起了。”男人温声唤道。

被窝动了动,几秒后,又没有动静了。

“阿琰。”顾景昀伸手拍了拍锦被,想把他叫醒。

隔着被缛,掌心似乎触及到了某个柔软浑圆的地方。

顾景昀一僵,唰地收回手。

“唔……谁?……师兄,是你在喊我吗?”

那人扭了扭,似乎翻了个身,换成平躺的姿势。

他稍微掀开一点被子,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本以为会看见范扬,入目却是另一张熟悉的英俊面容。

江琰一怔,直接清醒了。

“顾景昀??”

江琰猛地掀开被子,当场表演了一个垂死病中惊坐起。

他满面惊诧:“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们昨夜不是还说过话么?”顾景昀失笑,“阿琰怕是睡糊涂了罢。”

江琰左右看看,室内装潢半点没变,窗棂下还摆着没看完的书和一个空荡荡的花瓶。

一个镶嵌着月光石的华丽剑鞘摆放在床头,里面的剑,正是自己的破魔剑。

这里是合欢宗,他的小院子,他的卧室。

顾景昀分明在千里之外的剑宗,怎么可能在一夕之间飞来西洲?

“……”

江琰再度躺平,闭上眼睛,神情安详。

顾景昀戳戳他:“?”

江琰自言自语道:“定是我还没睡醒,在做梦呢。”

顾景昀笑道:“难道阿琰经常梦见我?真是受宠若惊。”

梦里的人还会说话。

怪真实的。

江琰调整好姿势,原模原样地再起了个床。

他睁开眼,高大俊朗的剑修还杵在旁边,笑吟吟地看着他。

江琰:“……”

顾景昀:“你还要再起第三次么?不管几次,我都在这里。”

江琰:“!!!”

竟然不是梦!

那岂不是说明,自己睡了起、起了睡,还胡说八道了一通的傻样,都被顾景昀瞧去了吗!

就那么几个呼吸的功夫,半坐在床上的清冷仙君先是红了耳根,而后是白皙的脖颈、如玉一般的面颊……统统泛起胭脂一般的绯色。

平日里如锦缎丝绸一般墨发,如今有些淩乱地披散在肩头,有几缕滑入后颈的衣领里,深入看不见的地方。

他捏着锦被的手指微微曲起,指尖已经用力到泛白。

薄唇紧紧抿着,长而浓密的眼睫不断颤动。澄澈的眼眸像一汪泉水,湿漉漉的。

眼神闪烁,视线游离不安,像被猎人瞄准后惊慌失措的林间小鹿。

顾景昀怔怔地,几乎挪不开目光。

江琰握紧了拳头:“……你还要看多久?”

——早就听说有些人喜欢逮着朋友的黑历史看个不停,还边看边笑。未曾想,顾少主竟也是如此恶趣味、坏心眼的人!

顾景昀猛地回神,往后退了半步,条件反射侧过脸去。

“抱歉,阿琰莫气。”

顾景昀的眼神注视着窗棂下的白玉花瓶,里头什么都没有,男人却全神贯注地盯着,彷佛花瓶中装满最艳丽的花朵。

“是我失礼。”

他温声细语地说着,语调轻而缓,好像很真诚。

【失礼】

恍惚间,江琰忽地记起他们二人初见之时,顾景昀恰好撞见他准备更衣。

那时的少主也如同被火撩到一样,往旁边飞快撤了几步,移开视线不敢多看,只口称“失礼”。

可那时的顾景昀,说“失礼”就是真的在道歉。

如今……

江琰只听出了话里藏不住的笑意,感受不到半点真诚。

比起道歉,不如说是“我要做失礼的事情了”的事前预告。温文尔雅的外表,却活像个地痞流氓。

总觉得有什么在一夜之间变了,或许答案就在昨夜。

可昨晚发生了什么,顾少主是如何进了他的屋子,他们又说了些什么话、做了什么事。

江琰全都记不起来了。

——啊啊啊啊喝酒误事!!

“阿琰在想什么?怎不理我。”顾景昀向前迈了一步。

男人身高八尺有余,手长腿长,这一步迈得比先前退的半步还要大。

不仅没有远离,反而靠得更近。

少主的鞋尖都抵在了床铺的脚踏边上,略微向前倾身,便能挡住江琰的全部逃跑路线。

江琰莫名汗毛倒竖。

他常年在林间狩猎,与野狼厮混玩闹,对危险感知就像动物一样敏锐。

可顾景昀是不会伤害他的呀?

好奇怪。

“……你出去。”江琰果断驱赶,抬眼瞪他,警惕道:“快走,我要换衣服了。”

顾景昀挑了挑眉,从善如流地退到外间。

江琰独自坐在床上,冷静了一会儿。

他苦思冥想,还是想不起来昨天发生了何事。

“记不起来便不要为难自己。再拖延下去,我给你带的粥都要凉了。”顾少主懒洋洋的嗓音,隔着一道屏风传入江琰的耳朵里。

江琰:“……”

这人为何会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掀开被子,摸索着穿鞋。

木质屏风突然被人“咚咚”轻敲两下。

少主侧身伫立在光影交接处,一只脚明明已经踏进来了,还故作绅士地垂着眼,笑问道:

“我可以进来么?”

“进来作甚?我是要换衣服,有什么好看的。”江琰莫名其妙。

“我自愿服侍仙君更衣。”

“我有手有脚,不用顾少主服侍……等等,难道你是在嘲笑我像幼童一样没有独立生活的能力!”

“……”

“许久未见,没想到你竟变坏许多——顾景昀,你到底在笑什么啊?!”江琰崩溃。

顾景昀笑得停不下来。

江琰气急败坏,想骂他,又不知道怎么骂。憋了半天,脸都红了,也只蹦出一句:“你如今不像个好人!”

顾景昀就没见过如此可爱之人。

全天下怕是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到底是怕粥凉了——虽然顾景昀怀疑已经冷了——他不敢再拖延,把逗人的坏心思收敛起来,温声哄了几句。

最后肃容道:“不闹你了,说正事。”

既是正事,便饶你一回。

江琰很放心顾景昀,并不把他当外人。

他没有藏着掖着,大大方方地一边用魔咒放出泉水洗脸漱口,一边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表示自己有在竖起耳朵听。

岂料,男人用无比正经的语气说道:“方才见你的床头没有放着更换的衣裳,想必是还未来得及准备。我是进来帮你挑新衣的。”

江琰:“……”

江琰:“这便是你的正事??”

顾景昀坦然道:“是啊。不然呢?”

江琰差点一剑把他赶出房间。

闹了半天,等江琰换好顾景昀挑选好的衣裳,安稳坐在桌边时,肉粥早已凉透。

“冷了,你别喝。”顾景昀蹙眉道,“我让人换一碗来。”

“麻烦。”

江琰抽出魔杖,杖尖直指白瓷碗。

顾景昀听他轻声念诵着短促的咒语,是他完全听不懂的语言。

魔杖尖端发出一个白光,光芒跳跃着笼罩住整个碗。

下一刻,凉了的粥慢慢变得温热起来,就像直接被丢进一个看不见的蒸锅里,粥的表面冒出小气泡,开始滚烫沸腾。

江琰停下魔力输出,收回魔杖。

笼罩住瓷碗的白光迅速消散,只余一碗热气腾腾的肉粥。

“喏。”江琰扬了扬眉梢,回头笑道:“这不就搞定了。”

顾景昀站在他的身后,若有所思道:“确实是神奇的法术。”

“是魔法。”江琰纠正。

“嗯,魔法。”顾景昀听话改口。

江琰喝了两口粥,感觉到披散着的长发被人轻轻拉扯。

动作很小心,并没有扯痛头皮。

江琰再度回头:“景昀,你在干嘛?”

“替你梳头束发。喝你的粥,别饿着。”顾景昀催道。

“金丹期修士,本就不必饮食。”

“我乐意。”

“乐意什么?”

“帮你挑衣服选首饰,在你喝粥的时候为你梳发。”

“……”江琰沉默了两秒,真情实感地困惑道:“这是你的兴趣爱好吗?好奇怪哦。”

顾景昀:“转回头去,发髻要歪了。”

江琰:“哦。”

厚重的布帘已经被挑起,用鈎子勾住,开了半扇窗户,让新鲜空气吹散关了一夜的沉闷。

窗外景色正好,阳光明媚,院落里有一层薄薄的白雪。

江琰一勺一勺地,慢吞吞地喝着粥。

目光锁在窗户外头的雪地上。

“……昨夜下雪了么?”

“淩晨时分有小雪。”顾景昀仔细地用发梳勾起仙君的碎发,分出几分心神回答道。

“你整夜都没睡?”江琰问。

“睡过了,在你外间的长塌上。那个长塌睡起来还挺舒服,你们合欢宗真会享受。”

“师父送的。”

“嗯。”

“你究竟是怎么来的?”

“一个飞舟法器,能把十日路途压缩到一日一夜。想看的话,一会儿带你去后山看。现在不方便拿出来。”

“……那你岂不是很辛苦。”江琰问:“来的路上也下雪了吧?你淋到雪了吗?”

“没有。”顾景昀哄他,“我有法宝护体,下再大的雪也淋不着。”

江琰直觉顾景昀在骗人。

昼夜兼程,他一定是很辛苦才能及时在年夜赶到的。偏他到了,自己却喝醉睡着了。

顾景昀问:“阿琰喜欢什么发饰,玉冠还是发簪?”

江琰想了想,从须弥戒中拿出几根全黑的发圈皮筋——来自于魔法世界的产物。

“我觉得用这个就可以。”

“一点颜色都没有。”

顾景昀啧了一声。

江琰觉得他好霸道。明明自己都整日穿得一身黑,却不许他也跟着穿得黑不溜秋。

“皮筋。”

江琰朝后头举了举,倔强道。

就用这个。

虽然他平日里会用发带扎个马尾发,或者用发冠束起来,今日格外想要叛逆一把。

“嗯,皮筋。我的了。”

顾景昀接过发圈,收进自己的储物戒里。

江琰:??

顾景昀不等他反驳,反手拿出两个绾髻束发的玉冠,摆在江琰的面前。

“左边鲜亮,右边雅致,你想要哪个?”

江琰:“……”

横看竖看,都没有半点区别啊!

他随便指了左边,胡乱说道:“这个更好看。”

少主一边替他束发,一边笑道:“我也喜欢这个,配着你更活泼些。”

江琰:“……”

根本不敢说只是随手一指。

江琰喝完粥,顾景昀也替他束好了发。

少主绕到他的正面,托着下巴瞧了瞧,倏然问道:“阿琰,你要不要簪花?……瞪我作甚?”

顾景昀无辜道:“京城中的文人雅士时常簪花比美,是一种流行。”

“不。”江琰满脸抗拒,“碍事。”

想像一下,在挥剑的时候,一朵花从头上掉下来挡住视线,或者花瓣随剑气翩翩起舞,绕着他打转……

简直头皮发麻!

太要命的画面了!

他不要,顾景昀便没有强求。

正说着话,窗外忽然传来一声遥远的清脆鸟鸣。

顾景昀顿了顿。

江琰正想问大冬天哪儿来的鸟,耳朵微动,面色瞬间一变。

“有人来了!”江琰唰地起身,凑到窗户边凝神细听,大惊:“是师兄和庞云虎!”

一转头,见少主神情微妙地看着他。

“……你的听力很好?”顾景昀问。

“是啊。”江琰茫然。

“非常细微的声音,也能听见吗?”

“当然可以。”江琰说:“甚至可以根据衣物摩挲的声音、脚步声之类的,判断一个人的动作。”

语毕,江琰察觉到男人变得更加沉默,表情也很是复杂。

脚步声越来越近。

江琰急了:“你还愣着干什么?合欢宗不容许外人随便入内!你没拿到申请,直接进来,小心被逮住了。”

他一把拽进一言不发的少主,把他推进内室。

“藏好了!”

江琰认真叮嘱道:“我师兄是元婴修士,气息要收好。”

顾景昀:“……”

江琰:“被逮住了要罚款的!”

少主眼中流露出一点不屑,江琰把这比作为有钱人对“罚款”的不屑。

江琰不得不故意往严重了去说。

“而且会上黑名单,被全宗通缉。”

“黑名单?”

“就是禁止弟子与其来往的意思,或者是那人做了恶事,合欢宗弟子遇见就要讨伐他!”

不知是哪句戳中顾景昀,男人的表情瞬间变了。

他肃容道:“我会躲好的,放心。”

江琰拉好屏风,快步走回外间。

房门已被敲响。

江琰拉开门:“师兄,庞师弟。”

“江师兄新年好。”庞云虎憨笑道。

“新年好。”江琰回应。

范扬笑道:“师弟今日的头发梳得不错。配上这玉冠,比起往日的清冷,更显得你明丽活泼。”

江琰:“……”

真的假的。

你们究竟是怎么看出来的。

范扬关心道:“你昨夜醉酒,今早起来可有头疼?”

江琰摇摇头:“一切都好。”

范扬想往里走,江琰却堵在门口,不让他进屋。

“?”范扬茫然,以为是庞云虎的缘故,便打发他离开:“你先去大堂等着,回头我去寻你。”

庞云虎低声道:“那你快些。”

范扬:“嗯。”

庞云虎便离开了。

范扬收回视线,迈步——

迈不开。

“……师弟?为何不让我进去?”范扬疑惑道。

江琰不敢做得过火,只好让了条路。但很有心机地堵在去内室的道上,范扬下意识绕开他,坐在了外屋的圆凳上。

范扬看见桌上的发梳和一个空碗。

范扬在合欢宗多年,无论是帮人捉奸还是别的什么,经验非常丰富。

见师弟的表现过于异常,顿时有点怀疑。可室内并无旁人的气息,只有他和江琰的。

范扬故意套话道:

“师弟去小厨房熬了粥?”

危急关头,江琰宛如打通任督二脉。

他冷静答道:“早起去练剑,练完腹中饥饿,想去食堂用早膳。哪知食堂放假,没开门。”

范扬:“那这粥……”

江琰:“路上遇见食堂的厨子,问了两句,他说后厨有,帮我拿了一碗。是给了钱的,等下我还要把碗还回食堂。”

范扬一听,好像很合理。

逻辑没问题,师弟说话时语气也与往常无异。

想来是自己多心了。

江琰问:“师兄似乎有话要说?”

范扬道:“对,我正要开口。我和云虎准备出门玩几日,师弟,你昨日喝醉酒,同我说今日要去哪儿?”

“昨天一下没听清,你又睡过去了。我想着,若是地方相近,你便同我们一路,也好有个照应。”

江琰一愣。

他说过吗?

想了想,唯一想去的地方,好像只有东洲。

可是要去见的人已经自己赶来了,如今就在后头的内室藏着呢。

江琰不敢直说“东洲剑宗”四个字,含糊其辞道:“就是想在附近转一转,免得整日闷在宗门里。”

范扬诧异又欣慰,彷佛看见自家只知道学习的小孩终于懂得劳逸结合。

“你和我们一起吗?”范扬问。

江琰拒绝:“不用。”

——若他跟着去了,顾景昀怎么办!

“好吧。”范扬起身,“那你自己去玩,师兄就先走了。”

“嗯嗯!”

江琰送他出门,再一次若有若无地堵住去往内室的道。

范扬奇怪地看他一眼,心里挂念着大堂等着他的人。

没多想,便告辞离开了。

江琰松了口气,飞快合紧门。

“景昀,你可以出来了。”

少主慢条斯理地走出内室,他看起来心情极好,唇角上扬着,根本压不住。

偏偏还要装模作样地叹息道:“我竟也有躲躲藏藏,宛如……的一日。”

宛如偷情。

江琰连忙夸道:“大丈夫能屈能伸!少主躲得很好!”

顾景昀:“……”

这个就不必夸了。

第44章 如一根羽毛从心头掠过。

江琰其实很心虚。

想当初,他还对师尊信誓旦旦地说“不可能藏人”,今日就打破了誓言,把一个高高大大的男人藏在自己的卧室。

还好师尊不在,不然都不知该如何面见他。

顾景昀故意问道:“你今日本打算去哪儿?”

江琰不好意思地挪开视线:“……那是我用来搪塞师兄的藉口,我哪里都不用去。”

——因为顾景昀已经来了。

顾景昀表面淡定地说“原来如此”,实则内心暗暗愉悦,还有些庆幸。

若非自己足够果决,一出关就去道别父母,而后又有幸得到一艘飞舟,他说不定会与江琰错过。

等他到了西洲,江琰却告诉他自己在东洲。

那才是完蛋。

两人面对面呆站了一会儿,都觉得这样有点傻。

顾景昀问:“你素日里都会做些什么?”

江琰:“现在这个时候,若是无课,就会在后院照顾药田。”

顾景昀觉得稀奇。

他知道江琰在后院种灵植,偶有几次视频,恰好是江琰照顾完灵植之后,正坐在一旁休息。

自始至终,药田都是一个背景板,顾景昀还从未近距离见过。

江琰主动道:“我带你去看看?”

顾景昀:“好。”

连范扬都离开了,除他们二人之外,整个小院再无旁人。

顾景昀光明正大地跟在江琰身后出了门,一同往后院去。

后院用篱笆圈出了一块不大不小的空地,种着并不怕冬日风雪的灵植。

角落里还有一个温室,外表平平无奇,一走进去,暖风便扑面而来。

温室的门边是工具收纳的地方。

顾景昀一眼就认出了自己送来的照料药田的种地套装——是清风谷医修们一致给出好评的工具。

那一顶会自动变大和变小的草帽也在其中,牢牢挂在墙上。

江琰拿起草帽,刚想往头上戴,手抬到一半,忽然记起今日的发冠是顾景昀帮着梳的。

草帽并非中空,戴上很可能弄乱发型。

平时无所谓,今日……

江琰迟疑片刻,只拿在手中转了转,又放了回去。

一只手掌横伸过来,截住了那草帽。

“这种类型的法器不多,除了装饰也无别的功效。工具套组中原本没有这一件,是我专门找人定做的,姑且给你拿去赏玩。”

顾景昀用食指顶着帽子转了一圈,若有所思道:“当时没想到发冠……是我考虑不周。”

江琰道:“并无不妥。其实要戴,还是戴得进去的,它自己会变大。”

顾景昀:“平时——”

江琰:“你不在,无人会帮我梳头束发、戴漂亮的玉冠。”

仙君眉宇间满是真挚,一双眼眸中倒映着顾景昀的身影。

他一脸认真地说:“我只是不想弄乱你为我梳的发。”

顾景昀:“……”

顾景昀差点脱口而出,说愿意以后帮你梳一辈子的头发。

可江琰把话说完,立马就拿走了顾景昀手中不断打着转的草帽。那表情,像是生怕亲戚家的顽劣孩童过来做客,胡闹间,失手砸了自己的宝物。

顾景昀根本没有开口的机会。

“我要给花浇水了。”江琰道,“你往旁边挪挪。”

顾景昀满腔的表现欲正愁无处施展。

闻言,立刻道:“让我来。”

江琰拗不过他,只好把水壶递过去。

每个灵植都有各自的种植注意事项。

这几株喜湿,要多浇一点。另一株不行,水浇多就死了。

这一片长势喜人,也正好该翻翻土。那一丛前日翻过了,不宜再翻。

江琰操心得很,怕某位心血来潮的少主一时不察搞死他的花花草草。

他只好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全程紧紧盯着,不敢分神。

幸好顾景昀细心周到,对待每一株灵植都很上心——甚至有点过于热切了,事无钜细,只要不懂,都要转头去问江琰。

比江琰本人还怕搞砸。

这样照料药田,速度自然就慢下来了。

一般人在亲自上手片刻后,都会在枯燥重复的过程中消磨掉好奇心,要么硬着头皮干完,要么直接放弃。

可顾景昀躬身侍弄着花草,面上却没有不耐,反而……

看上去还挺开心?

江琰不明所以,问道:“景昀,你也喜欢种地和养花吗?”

顾景昀微微摇头:“不感兴趣。”

江琰顿感迷惑:“既不感兴趣,为何还兴致勃勃?”

顾景昀说:“只是因为你在这里。”

这话说出口,他自己心中都颤了一下。

暗示的如此明显,阿琰应当明白他的心思了。

……阿琰会如何回应呢?

在顾景昀的紧密注视中,宛如画中仙一般的俊美青年愣了愣,随后眉头微微蹙起。

顾景昀的心顿时被高高提起。

是要拒绝吗?

小江仙君思考半晌,总算恍然大悟!

“我知道了——”

顾景昀屏住呼吸,手掌不自觉收紧,将水壶把手握得越发用力。

仙君朝他浅浅露出一个笑。

顾景昀感觉要成了,喜意逐渐漫上心头。

小江仙君高高兴兴地说:“少主是觉得我教得好,对吧?所以枯燥无味的种地,都变得格外有趣了!”

顾景昀:“……”

“砰”地一声。

碎片裂了一地,灵泉水也飞溅得到处都是。

江琰惊慌:“你怎么把水壶捏爆了!”

“抱歉,一时激动,失手了。”

少主的面上除了麻木,没有半点多余的表情,仔细看,还能从他的眼中瞧出淡淡死意。

水壶在近距离爆开,谁都没有躲过这一阵水雾。

好在水壶容量不大,前头也用掉了大部分灵泉,尚未来得及补充。两个人都是部分外衣略微湿润,顾景昀被打湿的部分更多些。

这点根本不算什么,灵力一烘就干完了。

“我再赔你一个水壶。”顾景昀深深吸了一口气,生无可恋道。

“本就是你送的,说什么赔不赔。”

江琰拧着眉,箭步上前。

“你的手还好吗?”

“无事。”

“我瞧瞧。”

江琰关心则乱,浑然忘了面前的顾少主是能够冲击炼虚级别的剑修。

莫说一个小小的水壶,他甚至能把一座山头削平。

“别捏着碎片不放。”

江琰一把握住顾景昀的手,微微用力,迫使他摊开手掌,神情紧张地低头检查。

顾景昀:“……”

微凉的指尖触碰着男人温热的掌心,那食指甚至在轻轻滑动,如一根轻盈的羽毛从心头掠过。

那莫名的痒意就从指节到手心,再从四肢百骸流经的血脉中,涌入心头。

男人的身体有一瞬的僵硬。

江琰没有察觉。

他飞快拍掉男人掌心中的水壶碎片,确认碎片遮挡下的手掌完好无损,就松了手。

全程不超过三秒。

松开之后,江琰似乎幻听到了谁的一声叹息。

江琰左右看看,又盯着顾少主一阵打量。

顾景昀神情不变:“都说了没事。”

他垂下手臂,单手背在身后,手掌虚握着拳。

江琰自己烘好了衣服,又提醒道:“快用灵力烘干衣服。”

“嗯。”

“少主,你的手怎么不动?不会真的受伤了吧?”

“……”

“让我看——”

“!不必!”

“?”

江琰茫然地看着顾景昀飞快用内力烘干外衣,速度快得彷佛火烧眉毛。

江琰暗道:

少主虽然成熟稳重,但有时会难得失态,做出奇怪的事。

问题不大,身为彼此的至交好友,理应包容友人的失态,并学会当个睁眼瞎。

不就是一时不察捏爆水壶,结果洒了自己一身水么?

多大点事。

江琰自认良心尚在,他是不会对朋友的黑历史笑话个不停的。

跟某人绝对不一样!

**

午后,顾景昀又说想看江琰常去的地方。

江琰就带他去每日必走的青石板路,一路绕去练剑的竹林。

江琰本就不喜欢人多的地方,走的都是无人的僻静小路。顾景昀又是“非法”闯入合欢宗的,一旦被发现就要罚款和上黑名单。

两人更要躲着人走,偶尔瞧见其他弟子,远远瞥见,他们便会无声默契地绕开。

一路进了小树林。

枯叶被白雪覆盖,江琰回头看见两串并肩而行的脚印,又站在熟悉的、听过情侣亲嘴的地方,脑子突然之间蹿过了什么。

他努力捕捉,那丝灵感却闪的飞快,什么都没留下。

江琰想了半天,想了个寂寞。

算了。

江琰绝不为难自己,痛快放弃。

反正想不起来的事情,一定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少主就在身前几步之遥,一袭黑衣,身负长剑,腰背挺拔如松。

他的墨发扎了个高挑的马尾,几缕碎发垂在鬓角。剑眉星目,眉眼含笑,俊朗无双。

此情此景,此时此地。

江琰唯有一事想做。

他拔剑出鞘,神情肃穆:

“请少主与我一战。”

顾景昀问:“想切磋?”

江琰:“是。”

“我大你两个境界。”

“无妨。”

“大好的日子,若无彩头,我不干。”

“少主想要什么?”

顾景昀笑吟吟地道:“平顺府近日恰好有庙会,两地离得不远。阿琰若输了,便陪我去庙会,如何?”

“好。”江琰问,“若你输了呢?”

顾景昀道:“那我陪你去庙会。”

江琰:“……”

有何区别。

反正横竖都得去,是吧?

第45章 “带你体验一回坏孩子的滋味。”

竹林之中。

顾景昀手持问心剑,面对着江琰长身而立。

他的双指从宽大的剑身轻轻滑过,随着他的动作,血色的红光微微亮起,如同唤醒了沉睡的剑灵。

这是江琰第一次如此仔细地看顾景昀的剑。

那长剑与自己的破魔剑完全相反。

江琰的破魔剑是剑柄黝黑,剑身银白,狭长平直,刻着如同蛟龙羽翼的花纹。

而顾景昀的剑,剑柄刻着一圈银白的纹路,剑身漆黑如墨,剑身略宽,还带着饮血的凹槽。

当凹槽中有红光亮起的刹那,江琰听到了破魔剑发出的嗡鸣,彷佛在遥遥呼应着另一把名剑。

这两把剑好像两位老友,隔空打了个招呼。

心中忽地涌起一股莫名的悸动,意识都有些许恍惚,眼中唯有顾景昀和他手中的剑。

从未有过的感觉。

并且,江琰确信,顾景昀此刻也会有同样的体悟。

——因为对方也愣在那里,怔松地望了过来。

“……它叫什么?”江琰问。

“问心。”顾景昀答道。

江琰微微颔首,再度举剑,摆出架势。

“此剑名为破魔。”江琰道,“少主,请。”

顾景昀不动:“你先。”

“好。”

江琰并不扭捏,顾景昀的境界确实高他太多,推拒反而显得太装模作样。

他微抬剑尖。

下一瞬,整个人有如一道流光,朝顾景昀攻去。

少主没有后退,只抬眼定定地看着、等着……不过是掀了掀眼皮的功夫,那破魔剑的寒光已然近在咫尺,淩淩剑气直朝面门袭来!

顾景昀不退反进,猛然抬手。

两柄剑碰撞在一起,交叉着擦过彼此的剑刃。他们的速度都太快了,剑身几乎擦出星星点点的火花。

江琰一剑不中,脚步一错,便贴近了顾景昀的右侧面,瞬时回身后劈。

顾景昀似乎早有所料,左脚后移,右膝微曲,身子朝左边侧了侧。

他右手持剑,将剑身自下而上地反手撩起,恰好迎上袭来的破魔剑。

两剑再度相撞的瞬间,两股浩瀚的灵力同时爆发出来,互相碰撞、厮杀,不让分毫,不退半步。

那力量是如此强大,以至于空气都为之一静。而后便是一圈强大的真空波,以两人为中心向四周迸发。

树枝朝两人相反的方向倾斜倒伏,劲风如风暴一般猛烈,树叶哗哗作响,极远处隐约传来几声惊呼。

江琰气血上涌,被迫退了数步,才堪堪站稳。

他咳了几声,抬起眼,与他对战的男人却纹丝未动。

金丹中期与半步炼虚之间的差距实在太大。

顾景昀已然收着力了,不然江琰面对近距离的灵力爆发,此时该咳血,而不是退了几步、轻咳几声就能缓过来。

“忘了这里不是练武场,一不小心把动静闹大了,马上就会有人过来查看。”

顾景昀道:“最多只剩一炷香的时间。”

“足够了。”江琰说。

“灵力差距太大,用它胜之不武。我会压制住灵力。”

“那便只比试剑招。”

话音落下,江琰压下翻涌的气血,提剑直直刺去!

一招“长虹贯日”,势不可挡!

顾景昀挽剑迎上。明明问心剑一看便很重,他偏偏把它舞出了轻盈的姿态,剑法飘逸而不虚浮,脚步牢牢扎在地上,凝实有力。

他手腕一转,用出来的以攻代守的招数,正是“落英飞花”。

落英飞花柔而不弱,对江琰淩厉刚强的长虹贯日,乃是以柔克刚的法子。

这一次,双方都收着灵力,只是单纯的剑招和基础功比拚,便谁也没能讨到好。

两人在眨眼间飞快过了几招。

他们彷佛心有灵犀一般,永远能猜到对方的下一个剑招走势。越是交手,彼此越是心惊。

江琰很是茫然。

为何少主所使的剑招,有好几个都与父亲曾教他的一样?

顾景昀也很诧异。

为何阿琰所用的招数,其中有剑宗弟子必学的基础剑招?

虽说使剑之人都离不开劈、刺、点、撩、挑、斩等基础剑法,而天下万物在初级阶段大多都是相似的,可……

连步法、变招都与剑宗一致,收尾时还会带上剑宗弟子普遍都有的小动作,这就太不可思议了。

思忖间,便有片刻恍惚。

破魔剑霎时寻到他的破绽。

江琰高高跃起,一记“寒霜”,破魔剑从一个刁钻的角度袭来。

那剑意浩浩乎如冯虚御风,飘飘乎如遗世独立,淩淩然胜于霜雪,乃是独自盛放的傲雪寒梅。

电光火石之间,顾景昀下意识抬了抬剑身,以“烈阳”回敬,向斜上方用力挑去。

剑气浩瀚广阔,正气凛然如虹,恰如“烂昭昭兮未央,与日月兮齐光”。

破魔剑的剑尖与问心剑的宽大剑身再度相撞。

力劲迸发,两人不约而同地倒退几步。

“你怎么回事,跟我用一样的招数?”江琰见缝插针地问道。

“是你怎么回事,基础剑法竟跟剑宗弟子必练的基础功一模一样。”顾景昀反问。

“方才那招叫什么?”江琰问。

“烈阳。你呢?”

“寒霜。”

“……”

“……”

两人咬咬牙,集成好气势,再度朝对方攻去。

几个变招过后,又是一个互不相让、平分秋色的剑招交换。

远处已有喧嚣传来,江琰的耳朵听力敏锐、顾景昀的灵视感知过人,几乎同时察觉到有好几个人正在朝这儿走来。

一道隐晦的气息正在飞速接近。

那人隐藏得太好了,在竹林间以轻功飞速跃起,跳上跳下的,竟将脚步声与呼吸声压到了最低。

要不是江琰此时恰好全力去听远方的声音,必然无法察觉到他。

江琰正要紧急喊停,那人却在几米之外的地方停下,紧接着——

接连几声清脆的鸟鸣,三短一长。

明显是有规律的暗号。

江琰:“……”

“呼……我、我就说……”

江琰用力挡开顾景昀的剑,喘了几口气,呼吸因激烈切磋而急促。

“这大冬天的,哪儿来的鸟!原来是你的人!”

“那是我培养出来的亲卫,他在提醒我们——那群人就要来了,时间不多了。”顾景昀说。

他的体力明显比江琰要好得多,说话口齿清晰,只气息略微不均。

江琰跟顾景昀一边“乒乒乓乓”地打个不停,一边断断续续地问:

“什么、亲卫?呼……你一个剑宗少主,为何还养了亲卫。”

顾景昀:“阿琰,我是世家子弟,又是少主,手里必须要有自己人。”

“所以仙二代该是你才对。”江琰小声嘀咕。

天空下起小雪。

裹挟着细小雪花的劲风袭来,江琰反应极快。

他的身体并不僵硬,柔软度极高。

霎时,一个利落的下腰躲避,而后连续几个折身、转腰,以最快速度远离了顾景昀的攻击范围。

顾景昀赞了一声“身手利落”,提剑而上,却并未乘胜追击,从对战切磋转为了寻求合作。

两人的目光相撞。

心有灵犀一点通。

江琰心念一动,向顾景昀飞身而去。

两柄剑的剑尖第无数次碰在一起,发出“叮”的一声轻响,却再无此前的针锋相对,而是轻柔温缓。

无数灵感涌上大脑。

江琰来不及思索,来不及抉择,条件反射地伸出左手。

手臂才将将半展开,便已经碰到了顾景昀同样在同一时间伸出的手臂。

少主握住了他的手腕。

下一瞬,江琰顺着这股拉力,撞进顾景昀的怀里。

两人都是右手持剑,两柄剑的剑身贴合在一处,划出一道半圆,而后蓦然向前一送。

从剑尖迸发出来的剑气太过浩荡,几乎凝成实体,宽广的流光灿如银河,以一条直线的轨迹向前轰轰烈烈地碾压过去。

“轰——”

竹林……已经不能叫竹林了。

身上披着白雪的竹子乱七八糟地倒伏下去,重重砸到在地上,砸进薄薄的雪地里。

被剑气经过的地方,皆一片狼藉。

江琰:“……”

顾景昀:“……”

江琰震惊地倒吸了一口冷气,除了小雪中的寒风,鼻尖还嗅到了一种独特的香味,好像……在哪里闻到过。

但他忘记了。

江琰吸了吸鼻子,下意识想去嗅这股冷香,找回遗失的记忆。

头顶蓦然传来笑声。

“阿琰,你在做什么?”

江琰从大脑空白的状态中,倏地回过神来。

此时,他才发现自己竟然被顾景昀半抱在怀里。

两人的手臂都互相贴着,顾景昀的左手甚至紧紧握着他的手腕。

他的后背与顾景昀的胸膛连一寸的距离都没有,好像只要稍微一动,就能近距离感受到少主的体温。

“……”

不是,是不是太近了。

江琰有点没由来的紧张,他猛地推开顾景昀,都推完了,又觉得是自己反应过度。

——兄弟之间双剑合璧的时候,抱一抱,或许、可能、大概……是正常的吧。

好在顾景昀并未怪他,只笑着追问道:阿琰方才在做什么?”

江琰老实答道:“……闻到了一股香味,好像是你身上载来的。”

顾景昀:“是龙涎香的香料。”

顾景昀很有心机地抬手挽了一个帅气利落的剑花,收剑归鞘。

可惜媚眼全抛给瞎子看。

江琰根本没关心少主的收剑姿势,正头疼地看着被毁掉的竹林。

他听见嘈杂的说话声越发逼近,甚至因为最后这一下大的动静,那群呼朋唤友想聚众来看热闹的弟子跑得更快了。

依稀能听到说话声:

“是不是有人在偷偷谈恋爱?”

“你傻呀,谈恋爱能闹出这么大动静?肯定是有人在约架斗殴。”

“要不是宋管事突然来推销烤鸭,我们早就在现场围观了。”

“就是就是。”

“景昀,你先走,我留下跟他们解释——”江琰的话还没说完,手腕被男人扣住。

江琰:“?!”

顾景昀大笑道:“留下作甚?做完坏事,当然是要一起逃啊。”

江琰的良心在挣扎:“这样不好吧?大丈夫要敢作敢当。”逃跑非君子所为啊。

“君子?”

顾景昀把人用力拽进怀里,手臂环住仙君的腰。

“我本就不是什么君子,坏心眼多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