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身体因方才的切磋而火热,血液因寻到了心灵相通之人而沸腾。
他们是如此契合。
从体型、从性格、从修炼天赋、从剑之道……
不用言语,只需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彼此。
剑客找到了懂他剑的人,世上再无比这更美好的事了。
入鞘没超过三秒的问心剑再度出鞘,悬停在两人的前方。
江琰:“!!”
他都顾不上被搂住的腰,也顾不上不远处已经看得见人影的合欢宗弟子。
江琰惊慌道:“顾景昀,你要做什么?!”
顾景昀:“带你体验一回坏孩子的滋味。”
剑修的剑都是自己的宝贝。
今日之前,这世间还没第二个人能踩顾景昀的剑。
如今有了,而且是顾景昀本人心甘情愿、甚至主动把人抱上去的。
江琰被男人圈抱着,跳上问心剑,他能感受到不断上升的高度和呼呼风声。
“一定要这样吗?”江琰生无可恋地问。
顾景昀道:“竹子都被劈了,唯一的出口是他们来的方向,躲不掉。我带你直接御剑飞下山。”
江琰:“……”
顾景昀的热血稍稍冷却,大脑开始清醒。
“……你不愿?”顾景昀迟疑道,他不希望勉强江琰做任何他不情愿的事。
“那倒不是。”
江琰听见下面传来合欢宗弟子的大喊。
“啊!!竹林怎么变成这样了?”
“快抬头!”
“你是本门弟子还是外人?!不准跑!”
“怀里怎么还抱了一个,别是准备私奔吧。”
江琰:“……”
顾景昀问:“真的要下去吗?现在下去感觉也解释不清了。”
江琰:“……可我们不是私奔啊!”
顾景昀安慰:“没事,他们没看到你的脸。”
语毕,又道:“现在掉头回去,他们就会知道你是谁了。”
顾景昀正操纵着长剑往下山的方向缓缓飞去。
速度不快,因为半搂半抱的仙君好像还没站稳。
而且如今正下着雪,他尚未用灵力护住江琰,怕速度太快让他吹了冷风。
风从耳畔呼呼而过,江琰缩了缩脖子,进退两难。
……这剑真的不能跟魔法扫帚一样骑着飞吗。
江琰从未告诉任何人,他其实有一个从童年遗留至今的心理阴影。
之所以不说,是因为对剑修来讲,这个心理阴影是一个耻辱。
如果是旁人问他,他肯定是要拒绝的。
可是这个人是顾景昀。
他只信顾景昀。
为少主破一次例,大约也不是不行。
“走吗?”顾景昀问。
“……走。”
江琰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倏地反抱住顾景昀,紧紧把头埋了进去。
顾景昀:?!!
“阿琰,你这是——”
江琰因心虚和紧张,声音略微发抖:“你、你慢点。”
尚未说明原因,问心剑本就缓慢的速度瞬间变得更慢了。
顾景昀的脑中闪过一个可能性。
他迟疑着问:“阿琰,你……恐高?”
埋在他怀里的脑袋摇了摇。
“不是。”江琰回答道,“我不恐高,但恐御剑飞行。”
“不然你载我回小院,我去拿一把扫帚骑着飞?”江琰真诚建议道。
顾景昀:“???”
扫帚为何能飞?
是什么新型法器吗?
第46章 小心少主爱捉弄人的坏心思。
江琰羞愧至极。
作为一名剑修,他竟然害怕御剑飞行!说出去一定没人会信的吧!
少主会不会笑话他?
江琰忐忑不安地等着顾景昀的反应。
好在顾景昀并未多说什么,也没有大惊小怪地问东问西,只伸手将他搂得更紧。
宽大的肩膀好似能挡住全部风雪,他被少主揽抱在怀里,视线也被遮挡,看不见向后倒退的蓝天白云,亦感受不到半点风。
飞剑平稳得没有半点颠簸,要不是江琰偷偷从两人手臂缝隙中往外看,他甚至察觉不到正在转弯,还以为是直线飞行。
顾景昀表现得彷佛“剑修恐御剑飞行”,是一件稀疏平常的事。
他用灵力护住江琰,帮他挡去沿途的风雪,又将飞剑的高度降低许多,剑的底部只比树梢略高几寸,以保证不会撞树。
又走远一段距离,确保没人能追上来。顾景昀停下飞剑,缓缓降落。
速度之慢,动作之小心,被别的剑修瞧见了,肯定要问上一句——“兄弟,你刚学飞剑啊?这速度跟婴儿学步有何区别!”
刚一落地,江琰立马松开男人的腰,火急火燎地跳到地上。
“回我院子拿扫帚么?”江琰问。
“那需要跨越大半个合欢宗,中途必会遇见不少闻讯赶来‘捉’我们的弟子。如此,不太方便。”
顾景昀很靠谱地给出建议:“我们可以在此地等候,我传信给亲卫,让他们去院里把扫帚拿来。或是让人备两匹马,我们骑马下山。”
江琰:“……”
听起来就很折腾人。
江琰选择放弃:“算了,你直接载我下山吧。”
顾景昀:“你不是害怕?”
江琰老实道:“是有点。不过,如果是你的话,我就觉得还好。”
刚才的飞行体验,好像很舒适。
顾景昀:“……”
江琰:“别的剑修,我都信不过。景昀,果然还得是你。”
都飞出大老远了,也没有应激!
信任终究没有错付!
顾少主听完,嘴角似乎微微翘起,弧度非常小,只一瞬,又迅速恢复成若无其事的沉静模样。
江琰没有注意到这一幕,他在偷偷开心。
他已经好多年没有御剑飞行了,毕竟自己不敢,而唯一能载他的人又是绝对的黑名单榜首。
顾景昀斟酌着话语,问:“你为何不恐高,但害怕御剑?”
江琰欲言又止,表情似有挣扎。
顾景昀怕勾起他的伤心事,直接了断地说:“无需勉强,不想说就不必说。”
其实江琰是觉得丢脸。
“没有你想的那般严重……”
江琰不好意思地挪开视线,小声道:“我是小时候被父亲吓到了。”
顾景昀:“嗯?”
江琰:“我幼时坐过一次他的剑。他让我站在剑的前面,剑身细长,必须后脚尖抵着前脚跟,一前一后地站着,一动不能动。”
“我尚且年幼,下盘不稳,父亲就一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压着我,免得我飞出去。”
这不是胡闹吗?
顾景昀问:“……令尊的另一只手呢?可有抓紧你?”
江琰微微摇头:“他把另一只手背在身后了。”
顾景昀蹙眉:“为何?”
江琰面无表情:“他说剑修御剑飞行的时候,就是要一只手负在身后的,显得英俊潇洒。”
顿了顿,又小声补充:“当时飞行的路线会路过我母亲工作的地方,他要送我去上学。”
少主顿时神情微妙。
江琰控诉道:“全程超速!翻倍超速!虽然有只手牢牢把我固定在飞剑上,但我一点安全感都没有!”
当时直接就被吓哭了,大喊着快点停下来。
可惜江琰稚嫩的嗓音被狂风扭曲,字不成字、句不成句,他爹还以为儿子是在兴奋坐了飞剑版本的过山车,越发来劲。
江琰每每想起童年,就觉得眼前一黑。
他愤怒地握紧拳头,冷冷道:“他还有脸笑,一边御剑在空中漂移,一边说‘儿子,爸爸会给你一个炫酷的登场,让你的小夥伴都来羡慕你’。”
顾景昀:“……”
好不靠谱的爹。
顾景昀表情复杂:“阿琰,你辛苦了。”
“没关系,母亲最后教训他了。”江琰道,“但我再也没有试过御剑飞行,从此改骑扫帚。”
顾景昀百思不得其解,御扫帚飞行到底是个怎么飞法。
他看出江琰藏在外表下的忐忑期待,问道:“我御剑带你下山可好?”
江琰试探道:“如果你答应全程小心慢行。”
顾景昀笑道:“我保证。”
少主还是很讲信誉的。
江琰信他,小心翼翼地跳上问心剑,站在顾景昀的身后。
问心剑的剑身宽大,站立之时,站姿可以稍稍松动,不必全程僵硬着生怕踩歪。
他从背后扯住顾景昀的衣摆。
一回生,二回熟。
但这次,江琰很有礼貌地提前问了。
“少主,我可以抱紧你吗?还是有点怕。”
“可以。”
顾景昀没有回头,嗓音轻柔至极,百炼钢也成绕指柔。
江琰熟练地抬臂环住少主的腰。
他不觉怪异。
这跟坐兄弟的魔法摩托没什么区别,尤其是好兄弟还是个专业赛车手。
不抱紧一点,等着拐弯的时候被甩飞出去吗——虽然顾景昀绝不会甩飞他,只有不靠谱的亲爹会这么干。
江琰站好抱紧,做足了心理准备。
“好了。”他说。
“嗯。”顾景昀应了一声,却久久未动。
江琰紧张地等啊等,少主还停留在原地。
江琰戳了戳他的背,问:“怎么还不飞?”
少主:“……走神了,抱歉。”
江琰信了:“噢。”
至于是因何失神。
是在考虑怎么控制速度吧?毕竟他的要求对习惯超速的剑修而已,大抵是件难事。
问心剑再一次腾空。
升起时不可避免地有一次加速,作用力传来,江琰瞬间揪紧了顾景昀的前襟。
“莫怕。”
少主温和地安抚他,“我会慢慢来的。”
他说到做到。
问心剑以宝宝载具的速度向前飞行,江琰起初还会心跳不受控地加速、手脚发软,但在恒定不变的慢速以及平稳至极的飞行中,慢慢放松下来。
御剑飞行,好像也没有那么可怕。
跟骑扫帚其实是一样的。
区别只在于扫帚是坐姿,飞剑是站姿。
顾景昀垂眼扫过。
死死抓住他衣襟的手指已然稍稍松开,身后之人的气息也开始平复。
顾景昀很想反手覆上那莹白手背,握住那人的手。
但他一动未动,只笑问道:“感觉如何?”
“……好像并不吓人。”江琰道。
“改日,我教你御剑飞行。”顾景昀道。
江琰“呃”了一声,含糊道:“再说、再说。”
坐兄弟的飞剑和自己御剑是两回事,兄弟的开车技术很好,自己就不一定了。
其实他连扫帚都不怎么骑的。
或许是魔法实验做多了,江琰习惯将一切把控得准确到位。
他喜欢探索未知,但探索的程度、会有什么发现、新药剂是成功还是失败……都不会逃出某个界限。
飞剑和扫帚的飞行却会轻易打破这个限制,超出江琰的掌控之外。
江琰不习惯失控。
他心中暗道:哪怕我将飞剑如臂指使,恐怕也不会喜欢御剑飞行的滋味。
……少主的问心剑除外。
**
去到安水镇。
玉源商会的张掌柜已经备好了两间上房。
“在此暂住一晚,明日带你去平顺府。”顾景昀道。
他没说怎么去。
江琰还以为是坐飞舟或者再来一回御剑飞行,第二天醒来,却被少主带到马厩。
在一群平平无奇的马匹中,其中两匹高头大马格外吸引眼球。两匹都是相似的枣红色,有着高高的脖颈,马鬓细长,体态极佳,一看便是宝马良驹。
旁边还站着一人,正牵着马绳。
样貌十分眼熟,江琰定睛一看,那不就是食堂的宋管事么?
“那是宋桦,天狼卫的副统领。我让他给你送过许多次东西,你应当是熟悉的。”顾景昀道。
江琰:“……”
虽说早知宋管事不简单,但你一个副统领在食堂当管事,是不是有失身份。
“少主,仙君。”宋桦将两匹马的绳子递给顾景昀。
右边那匹马的鬓毛更浓密些,正不断轻踏着地面,尾巴一甩一甩的。
顾景昀抬手想摸,那马竟然将头一躲,绕过了他,凑到了江琰面前。
位于左边的马驹也不甘落后,一头撞开顾景昀,跟着挤了过来。
顾景昀被撞得一个趔趄,表情无语:“……”
江琰忍住笑,抬手顺了顺马的鬓发。左边摸一摸,右边哄一哄,忙的不亦乐乎。
宋桦笑道:“看来我这饴糖是白准备了,逐月和追风都很喜欢仙君。”
马对甜咸非常敏感,都喜甜,一块饴糖常是哄马的利器。陌生人要骑马之前,拿糖哄一哄马,上马的过程会顺利许多。
但江琰向来不需要这些。
被坐骑争抢一事,江琰算得上经验充足,他在族中就很受独角兽的欢迎。
自然精灵的后裔,生来就受自然界的喜爱。
万物有灵,独角兽尚且如此,马驹也是灵性十足的生物,对江琰身上的气息不仅不排斥,反而想要与之亲近。
顾景昀忍了片刻,忍不下去了。
追风逐月都太会撒娇,江琰只顾哄马,完全无视旁人。
他站在旁边,存在感还不如两匹马!
要不是还拽着绳子——
绳子蓦然绷紧。
一股大力传来,顾景昀再度一个踉跄。
这两匹马竟还学会了自己去拽绳子,想把绳子夺走,交到江琰手心里!!
少主难得有几分狼狈,脸色阴沉。
“换两匹——”
绳子猛地绷紧了,顾景昀早有准备,瞬间发力,不仅稳稳当当地站着,还把追风逐月往他的方向拽了拽。
马驹“咴咴”地嘶鸣着,表达强烈不满。
江琰:“……”
宋桦:“……”
跟两匹马置气,少主好幼稚。
顾景昀挑了挑眉,懒洋洋道:“再争,阿琰也只有一人,骑不了两匹。”
追风逐月彷佛能听懂他的话,上一秒还是并肩作战的战友,下一秒态度忽地大变,闹起了内讧。
“请少主不要挑拨离间。”
江琰无语,上前拿了逐月的绳子,正是最开始朝他凑过来的马驹。
顾景昀便接管了追风的马绳。
追风不情不愿,在顾景昀靠近他的时候,鼻子喷了两口气,像是哼了一声。
顾景昀:“……啧。”
江琰翻身上马,动作利落又漂亮,腰背挺直如松,姿势非常标准。
他驾马行了几步,姿态优雅,自带一种独特的韵味,看呆了旁人。
“我还以为阿琰不会马术。”顾景昀道。
“那还准备两匹马?”江琰反问。
“若你不会,便两人一骑。若你懂得御马,岂不是正好并肩同行。”顾景昀笑道。
“你竟小瞧我。”江琰道。
“是我之过,还望仙君莫怪。”话锋一转,顾景昀又道:“阿琰,追风不肯载我,如何是好?”
江琰本想下马去帮他,刚有动作,余光便敏锐捕捉到男人眼底的笑意。
算是看出来了,少主只在关键时刻是靠谱的。其余时候,要小心少主爱捉弄人的坏心思。
“……”江琰重新坐直,调转马头离开,中途还朝宋桦打了个招呼:“有劳宋统领。”
“不敢,仙君言重了。”宋桦回道。
“阿琰去哪儿?”顾景昀扬声问道。
仙君带着他的宝马良驹,头也不回地潇洒离去。
只留下一句悠悠的:
“去平顺府逛庙会。追不上来,就不等你了。”
顾景昀笑了起来。
“这里交给你。”他看向宋桦。
“是,少主。”宋桦恭声道。
顾景昀同样干脆地上了马。
追风接连几下甩蹄子,少主的身子都未有丝毫晃动。
“还闹?”他面色淡淡,沉下声音。
也不见有旁的威吓,只一句,追风便不敢再有异动,乖顺地伏低头颅。
顾景昀一拽马绳,追了上去。
追风速度虽快,但城中不能纵马,以免误伤行人。顾景昀用能前行的最快速度,往南城门行去。
一路都是挑着走马的大道前进,可直到赶至城门下,依旧不见江仙君的身影。
顾景昀有些诧异。
途中看不见人,还能说是江琰要向他展示过人的马术,特意跑快几分,让他追不上来,倒也说得过去。
可……
为何如今还是见不着人?
难道真的生气了,提前出城了吗?不该啊。
顾景昀了解江琰,认为江琰不会因几句玩笑话就发怒,何况阿琰先行出发前说的话中并未有怒意,反倒是句回敬他的调侃。
顾景昀在原地想了想,脑海中萌生一个念头。
“该不会——”
“哒、哒、哒……”
远处忽然传来马蹄踏地的声音。
顾景昀抬眼望去,只见高傲离去的仙君正一脸窘迫地飞驰而来,停在他的面前。
“怎么回事?”顾景昀故意问道。
“……不知道平顺府的方向,走反了。”江琰欲哭无泪。
顾景昀竭力忍笑。
——世间怎会有如此可爱之人!
第47章 怀中人不易察觉抖了一下。
是夜。
西洲,平顺府。
这里正举办着一场庙会,到处都张灯结彩挂着灯笼。街头小巷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江琰一到就后悔了。
好多人。
来的时候,也没说前来游玩的人会这么多啊。
俗话说,来都来了。
江琰还是没有说出打道回府的话,不想做扫兴的人。
江琰跟顾景昀都长得极好,两个帅哥走在一起,回头率极高。
与他们擦肩而过的路人总是忍不住偷偷看一眼,走两步又回头,再看亿眼……
江琰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尝试忽视来来往往的人群,将注意力集中在庙会上。
两侧商贩售卖的手工制品、珠翠首饰、文房四宝、还有其他零零碎碎的小玩意,让人眼花缭乱。
还有人在嘻嘻哈哈地猜灯谜,拿奖品。
江琰一出生就在魔法大陆,参加的也是魔法师的集会。
他见过大家呼喝着售卖水晶球和魔法药水,也见过各种奇奇怪怪的魔法道具,但还从未逛过这种庙会。
没有任何魔法器具,修仙者需要的宝物也极少在此处出现。
它就是凡尘间最普通的最常见的庙会,带有人间烟火气。
先前险些被人流量吓退的心思再度活络,江琰对庙会生出浓厚兴趣。
逛庙会之时,不再走马观花。
他会主动地拽着顾景昀,凑到摊位前细细瞧看。
可来往的人太多,脚步匆匆,总有些时候会被迫被人群挤开,导致两人短暂分开。期间,磕磕碰碰在所难免。
江琰不喜欢与陌生人有肢体接触,不自觉地抿了抿唇。
他自认为做得隐晦,没料到有人将他的小动作尽收眼底。
在又一波人潮涌来之时,江琰正蹙着眉,顾景昀忽地靠了过来,伸手去捉江琰的手腕。
江仙君的皮肤是冷白色的,顾少主的肤色则要更深一些。单站在一起还分辨不出什么,可当两人的手部肌肤相触,那点色差就变得十分明显。
少主不仅身高腿长,肩宽腰窄,从体型上大了江琰一圈,就连手掌也是如此。
若是他想的话,他能将江琰的手牢牢包裹在掌心内,紧紧握住,让人逃不掉、躲不开,只能老老实实地与他手牵手。
顾景昀的手抓住从衣袖中露出来的一截皓腕。手指动了动,还是没敢顺着滑下,去拉住仙君的手。
江琰回头,目光疑惑:“怎么了?”
第一反应竟然不是挣开,而是以为少主找他有事。
顾景昀的手掌稍稍收紧。
“……人太多了,我们走得近一些,以免分散。”
“好。”
江琰一口应下,走了几步,发现顾景昀还没松开他。
他疑惑地问:“一定要拉着手么?我怎么感觉,好像看我们的人更多了。”
顾景昀轻咳一声,改为虚揽住江琰的肩。
江琰还是觉得有人在偷看他们,并且敏锐地听见了有几人嬉笑着说“方才偷偷牵手了,与话本中的情节一模一样”、“真是般配”……
几位姑娘笑着走远。
江琰茫然回头,望着她们的背影。
虚握在肩头的手臂忽然用力下压,结结实实地揽住了他。江琰被圈进少主的怀里,还想去看,视线立马被挡了个严严实实,还被搂得更紧了。
“在看什么?”男人嗓音沉沉,不爽地问。
江琰道:“是那位姑娘——”
“嗯?”
“不知道是不是听错了,她说我们很般配。”
“……是么?”顾景昀立马变脸:“阿琰的听力很好,不会听错的。”
“可这儿的人那么多,听力好反而是折磨。晃神间听错只言片语,并不稀奇。”
“反正她说的就是对的。”
顾景昀把人半揽着,往一旁的僻静处走去,问:“很吵吗?耳朵可有不适?”
“还好,没有很难受。”江琰企图骗人。
顾景昀一秒揭穿:“嘴硬。”
他抬手,结结实实地盖住江琰的耳朵,为了让隔音效果更好,压得很严实。
怀中人不易察觉抖了一下,呼吸都乱了半拍。
江琰半边身子都被迫贴在少主的胸膛上,微热的体温隔着薄薄的衣裳传递过来。耳朵被捂住了,嘈杂的声音彷佛被薄膜隔开,瞬间舒服许多。
他只能听见近在咫尺的少主的嗓音,和自己越发剧烈的心跳声。
圈住他的那条手臂力气极大,江琰试探地挣了挣。
……挣不开。
江琰有几分不自在,又不是在需要小心站稳扶好的飞剑上,当街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就算是兄弟,也——
“别动,这样能避免磕碰。”顾景昀道。
“是这样吗?”江琰茫然。
顾景昀坦然地“嗯”了一声,又说:“我揽着你,旁人哪怕朝这边挤来,也会被我隔开。你不是不喜碰到别人么?”
“……这也能发现?”
“当然。”
“唔,那好吧。”
江琰忍耐着揉耳朵的冲动,
顾景昀把人带至僻静无人处。
那是靠着小桥流水的地方,完全脱离了繁华热闹的主街道,远处的喧嚣都被朦胧的夜色虚化了。
一轮皎洁的明月高挂于天际,清风徐过,高挂在桥头的灯笼微微晃动,洒下一片橘红色的暖光。
顾景昀松了手,仙君跟兔子一样敏捷地蹿了出去,一下离他有几步远。
“……?”顾景昀迷惑不语,为何阿琰垂着眼不肯看他?
江琰闷声问道:“你是如何发现的?”
顾景昀笑道:“时时刻刻都注视着你,自然能察觉到你的心事。”
江琰“哦”了一声,有些感动。
“你好关心我。”
顾景昀的唇角悄悄上扬。
江琰夸道:“景昀是我最好的朋友。”
顾景昀:“……只是朋友?”
江琰恍然,笑着答道:“说错了,是挚友才对。”
顾景昀嘴角迅速拉平:“……”
并无任何区别啊!
江琰揉了揉耳朵。
精灵的耳朵最是敏感,少主灼热的掌心捂着耳朵,移动间,还不可避免地搓到他的耳根。
实在有些受不住。
自己揉揉没事,可若是别人的手碰了耳朵,总觉得哪哪都不对经。
要不是碰他耳朵的人是顾景昀,而且是一片好心,江琰绝对会把那人甩开的。
顾景昀见江琰一言不发地揉耳,用力大到连耳根红了都不停下,便以为江琰是身体非常不适。
“我不该带你来人多嘈杂的地方。”
顾景昀拧着眉,抓住江琰的手,不容置喙道:“带你回客栈休息,再请大夫来诊治。”
“不、不用。”江琰眼神闪躲:“庙会还没逛完。我方才远远地看见有人在卖糖画,还未细瞧。”
“我去帮你买来。”
“说错了,其实我是想要泥人。”
少主的眼中没有笑意。
他表情严肃,眸色沉沉:“阿琰,你受伤了。”
“……”江琰无奈,“没有。”
“耳朵都红到滴血了,脸色那么难看,还说没有?”顾景昀很担心,向前倾身,想去看江琰的耳朵内部有没有出血。
江琰忍无可忍,红着脸重重瞪了他一眼:“那是因为我的耳朵比较敏/感,而你捏了它一路!”
顾景昀:“??!”
少主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
“你、你是说,是我——”他难得结巴。
“是,没错,就是你。”江琰破罐子破摔,犀利地说:“我想挣开,你还抱住我,让我‘别动’。”
顾景昀:“……”
江琰自暴自弃道:“我自己平时都不怎么捏耳朵的!”
顾景昀:“……对不起。”
江琰:“以后不准随便碰它!”
顾景昀:“……好。”
江琰把话飞快说完,倏地原地蹲下。他抱着膝盖,把脸埋了进去。
碎发挡不住红透了的耳朵,还有一路蔓延泛起绯色的脖颈。
顾景昀的神情无比复杂。
竟然当了登徒子,更重要的是,他没能看出来江琰究竟是害羞还是受伤。
怎会如此??
他也要变成木头脑袋了吗!
江琰死活不肯抬头。
“你到别处去,让我一个人静静。”他异常坚决地要把顾景昀赶走。
顾景昀识趣道:“那我去替你买糖画,要什么形状?”
“要一匹马,逐月那样的。”
“好。”
“还要泥人。”江琰说。
“嗯,还要什么?”
“不要了。快走!”
“好好好,阿琰莫恼,我这就消失。”
脚步声迅速远去。
江琰蹲在冷风中,把脸都快吹僵了,总算冷静下来。
脸部的温度开始往下降,心跳速率也逐渐恢复到跟往常一样。
他跺了跺发麻的脚,来回转悠几圈。
从桥头转到桥尾,还把石头上雕刻的花纹都仔细端详过。
一个时辰过去了。
顾景昀还是没有回来。
“……怎么去那么久。”江琰略微不安。
说去买糖画,不会是不敢见他,悄悄跑路了吧!
江琰手腕一翻。
微光一闪,一个平安结便凭空出现在他的掌心。
江琰顺了顺平安结扣下方坠着的流苏,心想:
——如果顾景昀真的跑了,留他一个人在这儿吹冷风,他就要收回“挚友”的称号,也不把礼物送给他了!
又等了半晌,江琰正欲去寻人,却见不远处,顾景昀正用着轻功飞快赶回来。
江琰把手背在身后,手里握着平安结。
“久等了。”顾景昀呼了一口气,大冬天的,他额间竟有冷汗。
江琰昧着良心安慰道:“感觉你只去了一炷香时间,没有久等。”
男人笑了笑。
江琰注意到少主左手拿着一串糖画和一个泥人。
糖画果然是形似逐月的马驹,泥人则是一个五感长得与他极为相似、憨态可掬的小泥人。
至于少主的右手,则与他一样,正背在身后。
顾景昀拿着糖画和泥人,往前递了递。
“给。”
江琰不接。
“你右手拿着什么?”
顾景昀原本还没注意到,闻言,也发现了江琰的小动作。
……阿琰手里也有东西,否则应当下意识问“为何背在身后”,而不是问“拿着什么”。
“那你呢?”顾景昀反问,“阿琰瞒着我偷偷藏着什么东西?”
江琰:“是送你的礼物。”
顾景昀道:“我也是。”
江琰提议:“那我倒数321,一起同时把礼物拿出来?”
“好。”顾景昀点头。
江琰开始倒数:“三、二、一……!”
两人同时伸出手臂,朝对方摊开手掌。
江琰睁大了眼睛,顾景昀亦是片刻失语。
“……原来我们的心,是一样的。”顾景昀轻声道。
只见两人手中各自拿着一串红绳编织而成的平安结,样式相近而不同。
江琰手中的平安结,下方扣着一个小小的环形玉佩,编织得有些歪歪扭扭。
顾景昀手中的平安结没有玉佩,但流苏长而顺直,编织得很完美,每一根线都妥帖地待在应该待的地方。
“买来的?”江琰质疑。
顾景昀咂了咂舌,沉声强调:“是我亲手做的!”
“这才一个时辰,你为何能编成功啊?”江琰感到窒息,他编了整整一天!
顾景昀本想说这有何难,话到喉咙处,却改了方向:
“我在剑宗辛苦练过,练了好几日。”
江琰狐疑:“不会是在哄我吧?”
少主挑了挑眉,作光明磊落的圣人状,正直道:“此等小事,骗你有何好处?你练了多久?”
江琰舒心了,他就说他没那么手笨。
“一日而已,不多不多。”他藏着得意,故作淡然。
“嗯,阿琰真厉害。”顾景昀是真正的淡定,看破不说破。
江琰被哄得有点不好意思。
他把平安结塞进顾景昀手中,又接过另一个属于自己的平安结礼物。
“它好漂亮。”江琰赞叹道,欣赏完了,又老实地说:“其实我手艺不好,送你的那个就编得有些歪了。”
顾景昀仔细看过每一寸,手指细细抚摸。
“哪有歪?”
少主温声道:“很可爱,我很喜欢。”
第48章 江琰吹响了第一声。
江琰被顾景昀带着游山玩水,愣是就这么“荒废”了一个假期。
两人骑着逐月与追风,或从溪水间淌过,或从山林间越过,逛过城镇中热闹的集会,也试过亲自掌舵,驾驶着小舟从桥下穿行而去。
他们听过林间的风声雨声,也听过河岸边上歌女的丝竹乐声、茶楼里引人入胜的说书声。
骑马追逐朝阳,坐在山巅等待日落。
两人并肩坐在山崖的巨石上,两柄相似又相反的长剑并排放在他们中间,两串挂着的平安结剑穗正平躺在地面上。
江琰低头垂眼,瞥见两条剑穗的流苏交缠在了一起。他下意识伸手拨开,认真捋平。
缠在一起打结了怎么办。
要剪掉的话,那就太可惜了。
动作间,鬓发垂下,挡住眼睛。
江琰正欲拨开,坐于身旁的男人倾身靠近,轻轻拨开挡在仙君眉眼前的碎发,将其撩到仙君耳后。
江琰悄悄抬眼。
他在顾景昀的温柔眼眸中,瞧见了自己倒映的身影。
再一偏头,就能瞧见两人的影子被落日余晖投在身后,又因彼此靠近的动作,影子也互相依靠在一起。
山川湖海,日月星辰。
好像都有他们并肩经行过的影子。
返回宗门的前一日,江琰被顾景昀用手蒙着眼睛,御剑飞行带到了一个陌生的田野间。
江琰嗅到了花的芬芳香气,耳朵捕捉到蝴蝶振翅的轻微风声。
是花田。
“……你知道的,我的耳朵一向灵敏,捂住眼的用处不大。”江琰委婉道。
顾景昀“啧”了一声,“破坏气氛。阿琰,这种时候就要懂装不懂。”
江琰:“哦。”
青年想了想,拙劣地捏着嗓子,惊诧不安地问:“景昀,你要带我去哪儿?我们到了吗?总感觉前面是悬崖——”
顾景昀:“……”
这声音夹的。
应该害怕的人是他才对。
顾景昀屈服道:“你还是继续懂着罢。”别夹了。
江琰勾了勾唇,得意地笑了一下。
“再则,为何是悬崖,难道我还会置你于险境不成?”顾景昀质问道。
“那可不一定。”江琰对挚友毫无戒心,随口道:“我的族人常说,人类都是很狡猾的。”
“……”顾景昀微微一顿,当做什么都没听见,若无其事地笑起来:“我要是真的把你带到悬崖边上,你会怎么办?”
江琰道:“你会推我下去吗?”
顾景昀:“说不准,毕竟我很狡猾,一肚子坏水。”
江琰:“那就把你一起拽下去。”
此情此景,顾景昀真想说句浪荡话,比如‘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但他又不敢。
只好委婉道:“倘若将来有一日,你蒙着我的眼睛带我走,哪怕是万丈深渊,我也敢跳。”
江琰锐利道:“你当然敢啦,又不是不能御剑飞行。我就不一样了。”
“让你跟我学,你又不肯。”
“……再、再议!”
“罢了。反正我御剑载人技术很好,问心剑分你一半席位,也不是不行。”
“你真是个好人。”江琰真诚道。
顾景昀:“……”
江琰:“所以我还要被蒙着眼睛多久?”
顾景昀深深吸了一口气,无奈道:“马上,你再走两步。”
江琰:“哦。”
顾景昀依旧从身后半搂着江琰,捂着他的眼睛。
他们御剑飞行过好几次,都是顾景昀载的人,江琰有时在顾景昀身前被抱着,有时在顾景昀身后抱着他。
抱来抱去,江琰早就脱敏了。
顾景昀有时想守守礼,但江琰却要他把自己抓紧一点。
——“你怎么跟我爹一样,只把手放在肩上却不抓紧我!我对这个画面有心理阴影的,不然,你让我去后头,我自己抱。”
顾景昀不想当爹,他只好从善如流地把人圈进怀里。
但没想到,时间长了,他没当成爹,当成了长兄。
如今,他特意把人带到提前看好的花田里,就是要改掉这种局面!
顾景昀哄着人往前走,直至走道花海中央的一片小草地。
他提前布置过的。
花香越发浓郁,江琰猜测他们已经走到了正中间。
说要给他一个惊喜,到底是什么玩意?
又不是没看过花,何必如此神神秘秘,不理解。
碍于是顾景昀,江琰便耐着性子陪他玩。
“好了么?”他问道。
“嗯。”顾景昀慢慢挪开手。
江琰试探地半睁开一只眼,而后小小地惊呼一声,两只眼睛彻底睁开了。
眼前是一片绚丽的花海,满地姹紫嫣红,花朵在风中摇曳,蝴蝶在花苞间飘飘起舞。
四周是高耸入云的石壁,不远处可以窥见一汪冒着气泡的泉水。
“这是哪儿……?”江琰震惊:“你把我带到了山谷底部?”
他们是御剑飞过来的。
顾景昀的御剑水平实在太过高超,江琰又被蒙着眼睛,灵力遮去了风向,压根没感受到是在往下飞。
江琰还以为是在平地上呢!
“那日我们一起看日出,你不是还问过悬崖下是什么吗?”顾景昀笑道:“后来,我独自来探查过,发现了此处的花海。山谷内有温泉水流过,故而花朵早早盛放了。”
“哦。”江琰第一想法是:“我竟蒙中了,你真的把我带到了悬崖边。”
顾景昀:“……”
这是重点吗。
算了。
顾景昀对木头精妥协,主动开启下一个话题:“阿琰,此前,你曾说过自己擅长乐器。”
江琰眼前一亮,毫不犹豫地点头。
“是,我擅笛子。”他眸中满是期待,问道:“景昀是想与我合奏一曲?”
顾景昀当然想,他超想。
“当初就说好了,有机会要合奏的,不是么?否则,我也不会特意带你此。”
他取出瑶琴。
那琴古朴圆润,琴身乃是取梧桐木的木柱阳面斫制而成,面底相当,虚实相称,随手一拨,弦木声和。
琴声清越,在山谷间回响不绝,蝴蝶绕着花瓣环飞,像随着琴音起舞。
不过随手一弹,就能看出少主的琴艺卓绝,定然不是“略知一二”的水平。
“好琴。”江琰赞道,“此琴可有名字?”
“名唤九霄。”
顾景昀挑了挑眉,于草地间盘膝而坐。面前有一块石头,不大不小,却刚好够当琴桌。
一看便是准备充分。
他慢条斯理地问:“我已准备好,阿琰,你的笛子呢?”
江琰飞快拿出自己的笛子。
顾景昀定睛一看,那笛子像是十分普通的竹笛,随处可见。
“这笛——”
江琰晃了晃:“没有名字,是师门发的笛子,给弟子练习用。师父说用坏了还可以去找俞长老领。”
“噢。”顾景昀默默记在心中。
江琰跃跃欲试,兴奋地问:“我先给你吹上一曲,如何?”
顾景昀:“好。”
他已准备好,等江琰吹完曲子,他便说“我想给你奏一曲凤求凰”。
凤求凰。
用来表明心意,再合适不过。
委婉含蓄,但哪怕是不懂乐器的人,听见它的名字,都会明白这首曲子的含义。
等阿琰答应,他们再合奏一曲。
琴笛合奏,琴瑟和鸣。
一如当年他对道侣最美好的憧憬。
顾景昀满怀期待。
几步之外,江琰已经拉开了架势。唇瓣置于吹孔上方,葱白的手指搭在音孔上。
如天上月、画中仙的郎君手持竹笛,有蝴蝶翩翩而来,悬停在竹笛的末端,四周繁花似锦,如梦似幻。
顾景昀就没见过那么美的人。
他注视着江仙君,眸中满是爱——
“嘟——!”江琰吹响了第一声。
顾景昀:“……”什么烧水壶响了。
蝴蝶倏然惊飞——是真的在惊慌失措地逃窜,不含半点水分。
江琰情绪高涨且饱满地吹着笛子。
他从未如此认真。
只因想将自己最好的笛艺展示给顾景昀看。
这一曲,如山崩地裂,如海啸水淹,彷佛下一秒就是山无陵、天地合的世界末日。
顾景昀眼睁睁地看着,整个山谷的花朵在这一刻好似都枯萎了几分,花丛中没有一只蝴蝶停留,全都疯狂扑腾着翅膀向外飞。
江琰瞥见天空振翅欲飞的蝴蝶,有点高兴。
啊。
这就是传说中的蝴蝶环绕而舞么?
据说要乐技高超到一定境界,才会出现的场景!
他吹得越发起劲,自觉把最充沛的情感都赋予在了笛声中。
但蝴蝶不止为何,队形开始变得淩乱。
有的还在飞,有的却往下降,落回了花丛里、花苞中。
大概是蝴蝶飞累了吧。
江琰心想。
顾景昀:“……”
没看错的话,刚刚那几只蝴蝶是不是昏死了。
江琰吹完一曲,心满意足地舒了口气。
师父死活不让他在合欢宗吹笛子,好久没有这么痛快了。
这儿还有增加音效的山谷,真是个好地方。
江琰转头,朝少主望去。
“景昀,我的笛音如何?”
在他的视线里,少主还坐在原地,神色怔松,似乎还未回神。
江琰朝他走了过去,垂眼一看。
“咦?竟有只蝴蝶落在你的琴身上……它的翅膀怎么不动了?”
顾景昀:“……”
在这做出抉择的,生死间最关键的一秒。
顾景昀回忆起了江琰时常说的话:
“俞长老夸我笛音很完美,作为剑修,却有音修的实力”
“师父说俞长老脑子不好,把睡了理解成死了”
“我父母夸我笛子能感动鸟兽生灵,但他们不知为何,似乎不喜欢听笛音”
……
懂了。
彻底懂了啊!!
“嗯?景昀,你怎么不说话?”江琰疑惑着,想要蹲下查看那只蝴蝶。
少主心理素质一绝。
他面不改色地捡起不知死没死的蝴蝶,捧在掌心,也不给江琰细瞧,而是飞快地把蝴蝶放在稍远处的花苞上。
“让它睡吧,不要打扰。”顾景昀道。
“它怎么了?”江琰问。
“阿琰的笛音醉人,它听太过,就会像人喝太多酒一样,醉死过去了。”顾景昀答道。
江琰:“……真的么?还能这样?”
顾景昀反问:“你从前吹笛的时候,是不是也常有鸟兽动物倒在你面前?”
江琰努力回想,点了点头。
顾景昀斩钉截铁道:“所以这就是真相!”
难道要他说“你的笛音难听到足以杀人”吗?
万万不能!
他是绝不会做这个恶人,让真相影响他与阿琰之间的感情的!
江琰迫不及待道:“景昀,我们要合奏什么曲子?”
顾景昀:“……广陵散。”
广陵散主杀伐战斗,再适合不过。
江琰:“好。”
顾景昀心中叹息。
他一时不察,想要独奏凤求凰的机会已经没有了。
说实话,在听完江琰的曲子后,他的五脏六腑和耳朵还未恢复。
很难有饱满的爱意——
江琰举起竹笛,又放下。
他问:“景昀,你还未评价我的笛音呢。”
顾景昀不假思索,脱口而出道:“阿琰的笛音实在完美,我非常喜欢。”
江琰狐疑道:“真的么?”
顾景昀与他对视,眸中一片赤诚。
“我确实喜欢。”
这倒是没有骗人。
天籁之音如何,五音不全又如何。
只要是阿琰演奏的曲子,他都喜欢。
第49章 “我怀疑阿琰是妖。”
西洲,安水镇。
两人慢悠悠地骑马进城。
江琰偏头望向身旁的男人。
“景昀,我怎觉得……你似乎不太开心?”
顾景昀一口否认:“并没有,是你的错觉。”
江琰狐疑:“真的么。”
顾景昀道:“我何时骗过你?”
“那倒也是。”江琰小声嘀咕,把头转了回去,只时不时斜着瞥一眼顾少主,显然心中还是在意。
顾景昀能有何事?
无非就是告白未遂,心中郁闷罢了。
但走回来的这一路,他也想开了。阿琰并未开窍,对他全无半分从友人越界的情谊,此时贸然表明心迹,或许不是最佳的时机。
来日方长,不急于一时。
见江琰时不时就偷看他,顾景昀长臂一展,探身揉了揉江琰的发顶。
“说了无事,不要瞎想。”他懒洋洋地说。
“哦。”
江琰半信半疑,终究还是没有多问。
“你何时回剑宗?”
“明日。”顾景昀道。
玉源商会的旗下有自己的客栈,已为少主留了最好的房间。
回去就没必要赶时间了,是坐正常速度的飞舟。他会在安水镇再留宿一夜。
江琰想了想:“那我先不回宗门,留在镇上陪你,明日送你离开之后再回去。”
顾景昀巴不得如此,立刻痛快应下。
反正再空出一个房间,对他而言是一句话的事。
两人策马过街,先往玉源客栈卸马。
快到城东时,顾景昀记起下属曾给他偷偷递过信。
信报中言明,江仙君疑似喜食鸡肉,尤其是东街那两家成了精的黄鼠狼做的的叫花鸡和烧鸡。
下属还说,那两家人初见仙君,便对仙君极为热情。
……黄鼠狼。
顾景昀觉得下属情报有异,先前住在他府上的时候,他日日过问江琰的生活起居,对方并未表露出任何饮食偏好。
这几日观察下来,江琰也是对素菜更为喜爱。
偶尔会在深夜外出,避开旁人,躲在能晒到月亮的地方盘膝打坐。
耳朵极敏/感,不能摸。行动敏捷,听觉灵敏,在人多吵闹的地方会有应激的危险。
喜欢独处,不喜见生人。性情天真纯善,没什么心眼。
明明是剑修,至今都不愿学御剑飞行。每次御剑,江琰都会有片刻紧张,在高处没什么安全感。
童年的阴影固然可怕,来自血脉的习性,也可能让江琰从潜意识里畏高。
“……”
顾景昀思忖半晌,忽地开口问道:“阿琰喜欢吃鸡肉还是胡萝卜?”
江琰不明所以,秒答道:“萝卜。”素的跟荤的,那当然是吃素啊!
“萝卜啊……”顾景昀沉吟道。
“怎么?”江琰问。
顾景昀笑了笑:“没什么,在想今日的晚膳。”
江琰便以为是顾景昀腹中饥饿。
“我都可以,不挑的。”江琰拍着胸脯表示自己从小就很乖,绝不挑食。
顾景昀未有多言,只不动声色地驾马带人走了东街的道,刻意从那两家黄鼠狼的院门前经过。
这条路本就是去往玉源的,不过是稍微绕多了一个弯。
江琰不知实情,还以为顾景昀是从前没怎么来过安水镇,不识路。
他没说什么,不过是绕多一个弯。
骑马又不是走路,哪怕走路也无妨,就当陪顾少主散步。
如今早已过了午时,两家人早已收摊,只剩食肆的布幌高高地插在门边。
一家上书“黄氏烧鸡”,另一家则写“黄氏叫花鸡”,显然两家店的本家都是一处的。
卖叫花鸡的黄鼠狼为长,是大哥与大嫂,另一家则是他们的二弟与弟妹。
黄大哥正在打理店门幌子上沾的灰尘,忽地嗅到熟悉的气味。
他转过来,发现是前些日子与爹娘走散的可怜崽崽正在骑马路过。
黄大哥抬手招呼:“琰儿!”
江琰长长地“吁”一声,逐月在院门前停下。顾景昀默默停在他的侧后方,半眯着眼观察他们的交互。
江琰翻身下马,很有礼貌地打招呼:“前辈好。”
“嗯嗯,好孩子,你这是去哪儿回来了啊?那位是……?”黄大哥看了眼顾景昀。
“那是我的好友,顾景昀。我跟他去游山玩水了。”江琰回头。
顾景昀早就跟着下了马,此时站在江琰身后,拱手道:“前辈,在下有礼了。”
可能是顾景昀的修为高,黄大哥本能地警惕与排斥,他敷衍地回了个礼,就把江琰拽到一边。
“顾景昀……这名字听着好生耳熟。”黄大哥苦思冥想。
“剑宗的少主。”江琰提醒。
“噢!!”黄大哥大惊失色:“崽啊,你怎么跟他混到一起去了?顾少主可是你的对象?”
“不是!”江琰比他还慌张,连忙反驳:“您看不出来吗?我们是朋友啊。”
黄大哥松了口气。
大概是江琰合欢宗弟子的身份太具有标识形,而合欢宗都是一群以“恋爱、双修”为修炼宗旨的海王。
“剑宗总是奔赴在斩妖除魔第一线,虽说从未斩过好妖,顾少主又仪表堂堂,一表人才,但……知人知面不知心呐!”
黄大哥殷殷叮嘱:“你阅历不丰,务必小心。”
江琰频频点头,等他说完了,这才小声辩驳道:“顾景昀不一样,他是好人。”
黄大哥:“……唉!”
他们放下了一个隔音结界,顾景昀听不见说话声,却直觉他们正在谈论自己。
江琰回头看看独自被晾在外头的顾景昀,担心他会有被孤立的感觉。
他连忙道:“前辈,我朋友还在等我,若无事,我们先回客栈了。”
黄大哥问:“怎不回宗门?我昨日还看见你师兄了。”
“景昀明日才回宗门,我再陪他一日。”江琰问:“范师兄已经度完假回来了么?”
“回了。他和一个高高大大的男弟子,两人牵着手来我这儿买叫花鸡吃。你……”
黄大哥尚未说完,就陷入了沉默。
这个画面好眼熟。
前有范师兄与爱侣手牵手,后有江师弟与挚友肩并肩。
黄大哥发出灵魂质问:“你与顾少主究竟是爱侣还是挚友?!”
江琰:“当然是挚友啊!”
他笃定道:“前辈,您就别担心了。是挚友还是爱侣,我自有分辨。”
黄大哥信了:“好吧,是我误会了你们了。”
江琰记挂着顾景昀饿了,厚着脸皮问道:“前辈,叫花鸡还有吗?”
“你想吃?”
“我不吃,买给景昀的。”
“……?好吧,你们朋友感情真好。”
黄大哥去屋内打包了一只叫花鸡,个头比较小。已经不错了,这只鸡他本是要留给自家的,要不是开口的人是江琰,他一定会拒绝。
江琰坚持付了钱,带着叫花鸡,开心地往回走。
他献宝一样将油纸包举起,得意地展示给顾景昀看。
“喏。不是饿了么?没有我,你今天可吃不到它。”
顾景昀失笑,也没解释:“多谢阿琰。”
他揉了揉江琰的头,两人前后翻身上马,骑着追风和逐月,在谈笑间便跑远了。
黄大哥伫立在食肆门口,眉头拧着了“川”字,满头问号。
“这跟我追媳妇的时候一模一样啊!现在的朋友都这么亲昵了吗?看不懂,看不懂啊。”
他连连啧啧几声,背着手,摇头晃脑地回家了。
**
玉源客栈。
客栈后院的一整栋单独的小楼,都是留给少主的。
坐下没多久,江琰便张罗着打开油纸包。
那叫花鸡竟然还是温热的,刚一打开,便香气扑鼻。
恰好此时,张掌柜进门来报,说最近到了一批新的毒虫,问仙君感不感兴趣,要不要去看看。
江琰推拒:“其实我也不是很喜欢毒虫。”
刻板印像要不得!
并不是所有魔药都得搭配毒虫毒草,不如说,只有特定的魔药才需要下重料。
张掌柜:“除了毒虫毒草,还有许多灵性高的灵植,都是炼药的好素材。”
江琰有些心动。
刚走了半步,叫花鸡的香味便飘进了鼻子里。
说好“我不吃你吃”的小江仙君顿了顿,回头看向顾景昀,欲言又止。
脸都羞红了。
顾景昀心情极好,笑眯眯地摆摆手:“去罢,不必时刻想着陪我。”
江琰“啊?”了一声。
茫然几秒,一脸老实地说:“没有,我是想说——鸡腿记得给我留一个。”
顾景昀:“……你不是食素?”
江琰强调:“只是更喜欢素食,我不挑食的!”
“我去挑草药了。”江琰临时反悔,很是羞赧,说完便想开溜。
“慢着!”顾景昀给自己无语笑了,他没好气地把人喊回来:“既然想吃,便趁热吃完再去。”
江琰:“掌柜那边——”
张掌柜立刻道:“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仙君,灵植何时都能挑选,饿着可不行。”
顾景昀:“阿琰,过来坐下。”
江琰溜溜躂达地转身绕回去,在餐桌边坐定。双手扶在膝上,一本正经道:“我就吃一个鸡腿。”
“吃完都没事。”顾景昀道。
“说好留给你,我只要一个鸡腿。”江琰低头去倒茶。
顾景昀趁机对张掌柜使了个眼色,唇瓣微动,压得极细而快的传音入信入了掌柜的耳中。
掌柜会意,飞速下去,不消片刻,便有侍从端着数盘佳肴呈了上来。
“仙君慢用。”
江琰:“……我真的不饿,只是有点馋。”
顾景昀:“嗯,我饿,你陪我吃。”
大餐在前,正常人都不应该忍住。尤其是江琰被合欢真人仔细教导了大半年——“吃饱了才有力气修仙”。
但江琰看了看这桌佳肴。
怎么大半都是素食?
素食中又有三分之二是胡萝卜做成的菜,剩下三分之一则是各种蔬菜。
“阿琰不喜欢?要不要换一桌菜?”顾景昀问。
江琰想了想,大概是因为顾景昀刚刚问了他喜不喜欢胡萝卜,他点头了。所以让人准备的都是萝卜吧。
没关系,萝卜和草,他也爱吃。
反正都是素食嘛。
优秀的小精灵就是这样不挑食的!
江琰纵容道:“不用换,这些挺好的。”
顾景昀顿了顿,缓缓道:“……这样啊。”
两人用了一餐饭,顾景昀仔细观察着江琰的进食偏好,再度确认:江琰确实不挑食,但喜素大于荤,也是真的,并且确实爱吃胡萝卜。
茶足饭饱。
江琰心满意足地跟着张掌柜去商会里挑草药,临出门前,忽地侧了侧脸,仰头看了一眼屋檐顶上。
江琰眉毛挑了挑,回头见少主依旧闲闲喝着茶,再转念一想,便懂了。
他收回视线,不再关注,跟着掌柜利落离开。
数名侍从也收拾好残羹冷炙,躬身退下。
等满屋子的人都走了,顾景昀才放下茶盏。瓷杯底部与桌面接触,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进来。”他淡淡道。
两道黑影闪身而入,不过一个眨眼,便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室内,单膝跪在顾景昀面前。
“少主。”“少主。”
一道声音略低,沉稳有力,是宋桦的声音。另一道声音则更年轻、嗓音更冷一些。
“嗯。”顾景昀应道。
二人起身,垂手而立。
站在宋桦身边的是一个高高瘦瘦的青年人,名叫纪子珩,是天狼卫的统领。
他眉骨高挺,颧骨极深,眼珠是蓝色的,走在路上都会因画风不同被多看几眼。
顾景昀问他:“我之前交给你,让你去查的事情,如今有线索了么?”
他之前把江琰的坩埚上刻的字符、魔杖、魔咒等信息交于纪子珩,吩咐他去调查线索,意在为江琰寻回族人。
纪子珩的眉头紧锁,沉声道:“坩埚上的符文曾被魔族用于炼器、阵法、符纸等器具上,用以加强威力。少主命属下查找的魔杖,属下未有发现,但魔咒……”
“属下在西洲的余宁乡意外抓到一个魔族,严刑逼迫下,他说曾在魔族长老的口中听过类似的语言,但不知其义。”
宋桦拧眉:“魔族巢穴当年被宗主和少主带人剿灭,十不留一,竟还有余孽苟活于世。”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魔不擅战,但擅躲。”
顾景昀转头看向宋桦,“近来西洲频频冒出魔物,你留在合欢宗护好他。”
“是,属下定会护仙君无恙。”宋桦恭敬应下。
纪子珩忍不住道:“少主!一切线索皆指向魔族,江——”
坐在上首的男人冷冷注视着他,眸色深而沉静,英俊的面容上没有多余的表情。
他静静望过来,一言未发,无形的压迫却油然而生,不怒自威。
纪子珩硬生生把未说完的话吞了回去。
顾景昀的目光微冷,嗓音沉冽。
“收起你的敌视。阿琰不是魔,体内更没有魔种。他在合欢真人面前多次使用过魔咒,真人不可能不用罗盘一探究竟。事实证明,他不是。”
“何况我与他朝夕相处,是不是魔,我还能察觉不到?”
纪子珩问:“少主要如何解释魔族符文出现在他手中?”
顾景昀:“只能证明,阿琰生活的族群与魔族有着相似的文化背景。”
宋桦道:“魔族当年是凭空出现的,莫非……”
顾景昀:“他亦是如此。”
宋桦震惊:“这——!”
纪子珩的瞳孔一缩,也狠狠吃了一惊。
顾景昀仍然记得初见江琰时的模样,面色苍白,毫无半点血色。
他也记得青年低着头,耷拉着眉眼,提起失散的家人之时,那迷茫而失落的眼神。
“阿琰是天外来客,他难道就是自愿过来的吗?”
顾景昀心中泛起丝丝密密的疼,轻声道:
“他只是一个与父母失散、独自漂泊异乡的游子罢了。以后都对仙君尊重一点,此事三缄其口,莫让外人知晓。”
“……是,少主。”纪子珩识趣地垂首应道。
宋桦亦是恭声应下。
室内安静了一会儿,顾景昀突然道:“我怀疑阿琰是妖。”
纪子珩和宋桦面面相觑,纷纷摇头。
“属下并未嗅到妖气。”
“东街的那只黄鼠狼待他太过热情,但阿琰不喜荤,不可能是黄鼠狼一脉。”顾景昀道。
宋桦思索道:“仙君如今二十有一,在成年大妖的眼中都是一律看成幼崽的。”
纪子珩犀利道:“也可能是因为想吃了仙君,妖与妖之间互相残杀捕食的事并不少见。”
宋桦反驳:“我将安水镇上上下下查了个遍,那两窝黄鼠狼已在这儿待了百年,从未伤人。镇子里的百姓还以为他们是修行的道士,故而容颜能百年不变,长寿不死。”
“知人知面不知心!你这般粗心大意,如何能护卫仙君?!”纪子珩厉声反驳。
宋桦:“哟,你方才不是还质疑仙君身份么?”
纪子珩:“……我不过是听命行事。”
宋桦当众翻了个白眼,这人何时才能不嘴硬?被说服了就不能直说吗。
纪子珩又气又拿他没办法,毕竟少主在,不好直接开打。
下属之间吵吵闹闹都是常事,顾景昀已经习惯了。两个人说得都有道理,唯一的问题是不知道江琰的原型——也不确定对方是不是真的妖。
如果真的是妖,阿琰为什么不肯告诉他呢?
顾景昀苦思冥想,偏偏两个下属听了他的苦恼,都露出爱莫能助的表情。
纪子珩:“属下没有谈过恋爱。”
宋桦:“我也是。”
纪子珩:“整个天狼卫就没人谈过吧?”
宋桦:“那少主如果追到了仙君,岂不是百年来第一个脱单的人!”
宋桦:“哈哈哈,少主原来也有为爱苦恼的一天!我还以为您要修无情道呢!”
顾景昀:“……”
他是死的吗?当面就敢看他笑话??
顾少主面沉如水。
只听“噌”地一声,问心剑出了一半的鞘,剑刃的寒光凛凛,如同最锋利冰冷的利器,刺进纪子珩和宋桦的眼睛里。
两人:“!!”
少主面无表情道:“十息之内,一人给我一个答案。”
两人欲哭无泪,纪子珩更是掐死宋桦的心都有了,他完全是被拖累的啊!
顾景昀已然开始倒数,问心剑一点、一点地从剑鞘中拔出来。
每挪一寸,都像是黑白无常在伸手召唤。
纪子珩和宋桦冷汗津津,焦灼地来回踱步,甚至在心中大骂自己的脑子。
随便什么都好,快点想个答案啊!
顾景昀:“……三、二——”
就在问心剑即将彻底出鞘的那一瞬!
宋桦惊慌地大叫起来:“少主不要!我想到了!!”
顾景昀:“说。”
宋桦:“呃、呃……对!因为仙君还没那么喜欢你!”
一道耀眼的剑光直直朝宋桦轰去,宋桦紧急防御,那剑光却依旧一剑把人扫地出门。
宋桦倒飞出去,直接把大门创飞了。
落地后一骨碌地爬起来,泪流满面道:“少主,我说的不对吗?”
顾景昀冷冷道:“实话,但我不爱听。”
宋桦:“……”
你好难伺候!
还是仙君比较好相处。
顾景昀转向纪子珩。
“到你了。”
少主的嗓音低沉磁性,却如深渊恶魔一般让人打了个冷颤。
纪子珩急中生智:“许是因为仙君害怕!”
顾景昀一怔:“害怕?”
纪子珩语速极快:“没错!少主,您想想,妖都是习惯隐瞒身份的,仙君人生地不熟,怎会知贸然暴露身份会有什么下场呢?万一哪个道士,不分青红皂白把妖斩杀了,那他岂不是很危险?”
非常有道理。
顾景昀在这一瞬,猛地想起当初他初见时对人做了什么。
他探了江琰的经脉,理由是查他是不是妖精——至于为什么没探出来,这一点仍不清楚。
过了几天,又当着阿琰的面,带着师弟去斩妖除魔——重点在于斩妖。
顾景昀:“……”
那只蛇妖作恶多端,专门吃人,跟别的妖不一样!
他们剑宗不是什么妖都砍的啊!
阿琰不会因此误会,所以怕他吧??
顾景昀有点淡淡的崩溃。
他斩了蛇妖,但阿琰极有可能是兔妖。
难道真是“蛇死兔悲,物伤其类”吗?
第50章 (二合一) “你给我捏捏耳朵。”
江琰带着挑选好的草药,回到小楼的时候,就见到宋桦和一个陌生的青年正蹲在地上修门。
“宋统领,大门怎么坏了?”江琰茫然地问。
宋桦正扶着门框,另一个青年闷头用锤子敲打着。闻声,二人同时转头。
“仙君回来了。”宋桦含糊道,“这门年久失修,不结实,我给拆了重装。”
“是吗?”江琰多看了几眼门,分明就很新啊,而且张掌柜哪里敢让少主住年久失修的房子。
“……好罢,我说实话了。其实是少主要检验我们的功夫,我与纪统领在院内切磋时,不小心砸坏了门。”宋桦道。
江琰恍然。
难怪,这就说得过去了。
他看向黑发蓝眼的青年,这位应当就是纪统领。
纪子珩放下锤子,率先起身拱手道:“见过仙君,属下纪子珩,是天狼卫之首。”
“你好你好。”
江琰连忙问好,情不自禁地看多了两眼他的眼睛。
魔法世界的人,头发眼睛颜色什么样子的都有。看惯了黑眼睛,猛地冒出一个蓝瞳,怪亲切的。
纪子珩怕他害怕,立马解释:“我有西域外邦的血统。”
江琰真诚道:“眼睛颜色很好看。”
纪子珩:“……谢谢仙君。”
是他想多了,仙君是见多识广之人。
江琰摆摆手:“那你们忙吧,景昀在里面么?我给他看看新选的草药。”
纪子珩点头。
江琰兴冲冲地进了屋,宋桦和纪子珩在他身后面面相觑,宋桦上下打量纪子珩,盯着他的眼珠子看。
两人沉默了几秒。
“看我作甚?”纪子珩没忍住,问道。
“还好少主没听见仙君夸你,否则这门又要坏一次。”宋桦道。
“少主不是会拈酸吃醋的人。”纪子珩说。
“那可说不准,”宋桦摇摇手指,意味深长道:“恋爱中的男人是很不讲理的。”
纪子珩无语:“你又没谈过恋爱,在这装什么。”
宋桦:“没吃过猪肉还没看过猪跑吗!”
纪子珩立刻:“你指桑骂槐,说少主是猪!我听见了!”
宋桦:“……”
这门回头再修。
此架不得不打!
*
夜深人静之时,江琰偷偷溜出房间。
即便可以拉开窗帘,屋内能找到月亮的角度也十分有限,不如屋顶好。
修为高的人对周围的动静感知都很敏锐。
江琰不想惊动隔壁的顾景昀,怕吵醒了他,因此格外注意放轻动作,蹑手蹑脚的,偷感十足。
隐匿在暗处的亲卫欲言又止。
仙君这是要去做贼吗。
难道是要夜袭少主?听起来就很有合欢宗的风范。
他们是要当没看见,还是帮仙君把少主的房门撬开?
江琰没有给亲卫思考的时间,手腕一撑,足尖一点,就翻身蹿上屋顶。
屋顶上空空如也,能将全身都沐浴在月光的照耀里。
江琰盘膝而坐,闭目凝神,开始冥想。
空气中的魔力因子实在少得可怜,唯有在月光下,才能稍微丰富一些。
在合欢功法的辅助下,魔力与灵力暂时不会互相打架了——但也只是暂时。
若二者差距过大,还是不行的。
合欢功法只是调和,以优补劣,稍稍弥补这个世界魔力因子含量少,导致魔力增长缓慢的情况。
可若不勤加修炼,灵力蹭蹭上涨,魔力却跟蜗牛一样缓慢上爬,天秤终有一日会彻底倾倒的。
江琰努力吸收魔力因子,并将其融入体内,转化为自然魔力。
魔力入体,肌肤表面泛起微不可查的银白色亮光。随着吸收越多,转化速度越快,这光亮就越发明显,远远望去,就像在仙君身上披了一层月光织就的薄纱。
这一幕,落在紧密注视着他的旁人眼中,就变了个味。
除了修炼一些特定的功法——比如需要引雷入体,在修炼之时,皮肤会有电光闪烁——其余时刻,都是平平无奇的打坐,没有特效。
如今乍然出现一个,真让人暗暗嘀咕:这位江琰仙君莫非真是从天上月飞落下来的神仙吗?
尤其是,当江琰的俊冷面容被镀上一层冷色的萤白光,他五官精致如画,略低着头,下颌线条近乎完美。
容貌依旧昳丽,却莫名多了几分高远不可侵犯的圣洁。
众人更是惊叹:
江仙君就连修炼的功法都是如此独特,好看至极。
远处,有三人隐匿在阴影里,刻意将气息收敛得极好,没有让江琰察觉到半分。
顾景昀收回视线,与下属传音入信。
“像么?”
宋桦与纪子珩齐齐点头:“有点。”
顾景昀:“细说。”
宋桦斟酌字句:“传闻月宫有一兔仙,常伴于嫦娥仙子身侧。那兔仙时常手持杵臼,捣药制药。”
纪子珩也跟着说道:“听闻仙君喜欢并擅长以杵臼处理草药,而非像大多数修士一样以丹炉炼丹。”
顾景昀颔首:“言之有理。”
一般修士炼丹时处理草药,都是清洗干净后丢进炼丹炉,以灵火焚烧,锤炼逼出草药中的精华。
阿琰却喜欢把它们清洗分拣,用银刀来处理炼药素材,还经常丢进杵臼中,捣成碎末或逼出汁水,倒进锅里熬煮。
有如此天人之姿,又是天上飞下来的来客。
难道真是玉兔?
顾景昀摸摸下巴,觉得这个想法荒谬又很有道理。
宋桦苦恼道:“少主,仙君到底是兔妖还是兔仙?”
顾景昀也在纠结。
若说是兔妖,这淩寒傲雪又不容侵犯的圣洁气质,岂是一只妖可以有的。
若说是兔仙,仙与妖是两条道,东街的黄鼠狼不该老到闻错味道,认错同类。
“算了。”顾景昀一锤定音,淡定道,“反正都是兔子。”
管他是仙还是妖,原形都是兔!
两位下属纷纷赞同道:“少主说得对!”
顾景昀吩咐宋桦:“以后合欢宗的食堂多做点胡萝卜,还有其他仙君爱吃的菜也不能少。”
宋桦:“是!”
兔子爱吃什么?
总之不会是大鱼大肉。
一想到以后整个合欢宗都要陪着仙君吃草,宋桦就想笑。
顾景昀遣散下属,又瞪了一眼守夜的亲卫,让他们不要盯着仙君看个不停。
自己悄悄溜上屋顶,安安静静地坐在仙君的身旁,陪着他修炼。
江琰睁开眼时,被顾景昀吓了一跳。
“……你怎么在这!”
不是睡觉去了吗。
亏他还小心翼翼宛如做贼一样爬上屋顶。
顾景昀笑吟吟地:“阿琰这是在吸收月光来修炼?”
“嗯。”江琰点点头,吸收月光中蕴含的魔力,没毛病。
顾景昀暗道一声果然如此,自己并未猜错。
他神情郑重:“阿琰,我有一事要向你解释。”
江琰:“何事?”
顾景昀细细讲解了那蛇妖做过的恶事,再三表明自己斩妖除魔,斩的是罪大恶极的妖,除的是祸乱人间的魔。
“我很有原则,不杀好妖。”顾景昀道。
江琰茫然:“我知道啊。”
顾景昀暗示:“你没有什么秘密想跟我分享的吗?”
江琰:“没……嗯?”
江琰倏地紧张起来,少主为何这么说,难道是他知道了什么?
比如自己不是纯种人类,而是自然精灵的血脉一事!
一想到这里,他就心虚起来,否认时的声线都有些飘忽。
“……没有啊,我哪有秘密。”
江琰干笑两声,下颌绷得紧紧的。
外人眼里还算自然,但落在顾景昀的眼中,浑身上下都是破绽。
顾景昀捏了捏江琰的脸,叹道:“不想说便不说,何苦骗我?”
江琰就知道会被识破。
他撒谎的演技真的很差吗?为何十次有九次都是失败的。
“……抱歉。”江琰抿了抿唇,低声道:“我确实……瞒了你一些事,但我现在不能说。”
“是关于你的真实身份么?”顾景昀似笑非笑,“我已知晓,你并非人类的事。”
江琰瞳孔地震:“??”
他眼神闪烁,嘴硬道:“我怎么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顾景昀:“不打自招。你可知这是藏了事被戳穿后,最心虚的一句话?”
江琰:“其实——”
顾景昀懒洋洋地拖长嗓音:“再骗我?你耳朵的原形就要露出来了。”
江琰唰地闭嘴,惊疑不定:不能吧?真知道啦?
顾景昀:“你刚刚不就是在吸收月光来修炼么?这个世界不比原来,修炼应该很辛苦。难为你了。”
毕竟是玉兔。
“……你真的知道啊!”江琰震惊。
顾景昀说了纪子珩查来的线索,又道:“因而,我猜你与魔族来自同一个世界。”
江琰还没回过神来,怎么会有人那么聪明,一想就通,一猜就中?
顾景昀问:“你会回去么?”
江琰摇摇头:“还没找到回去的方法。”
顾景昀:“你会剑宗的基础剑法。”
“是我爹教的。”
“他是剑宗弟子吗?”
“不知,爹没说。他名为‘江清随’,剑宗弟子名册中可有此名?”江琰问道。
身边的少主有片刻默然,半晌,他闭了闭眼,道:“……或许有重名之人,但最出名的,唯有一人。”
江琰问:“谁?”
顾景昀艰难道:“千年前飞升的剑仙。”
江琰倒吸一口冷气,道:“不可能。我那时通过双面镜瞧过他的剑意,跟我父亲不像。何况,剑仙是修无情道的,冷情冷性,我爹……”
江琰一言难尽地说:“他平时挺不着调的。爱开玩笑,还喜欢在母亲面前耍帅,而且很不靠谱!”
“最重要的是,我爹说了,无情道就不是人该修的道,他修的是有情剑,而非无情剑。”
其实原话更加粗鲁。
江清随的原话是——“无情道,狗都不修。”
顾景昀重重松了口气。
“是么,原来如此。”他释然道,“大概只是重名。”
差点就要汗流浃背了。
毕竟他曾在剑仙留下的剑意下方,追求和撩拨江琰。
顾景昀问:“那你要如何回……另一个世界?”
“不知。”江琰失落道,“也许飞升就能回去了。”
话音落下,两人又是一阵沉默。
剑仙也是度过雷劫,踏破虚空后飞升而去的。
顾景昀:“……”
江琰:“……”
顾景昀有点窒息。
不会吧??
他真的在岳父的剑下调戏了他的儿子吗?
还好只是一道剑意,剑仙本人并不知情。
否则怕是不知要如何收场。
江琰倒是心情畅快许多:“若有机会,我要去剑宗瞧瞧。近距离揣摩剑意,方能知晓剑仙究竟是不是父亲。”
“……嗯。”
听到江琰要来,顾景昀的心情也好了一点。他道:“到时,我领你去见我父母。”
“好。”江琰一口应下。
顾景昀霎时通体舒畅。
两人坐在屋顶赏月,这儿高,底下风景都能一览无余。
他们居住的小楼处于玉源客栈的后院,与前头开店住人的客房之间有围墙和垂花门隔开,又有天狼卫守着院门,平时隐私好,也无人能来打扰。
顾景昀摸出一个玉牌,塞进江琰的手里。
江琰垂眼一瞧,那玉牌正面刻着一个“琰”字,背面是一把剑与一张琴。
剑与琴的模样,十分熟悉。
琴是九霄琴,剑是破魔剑。
“这是……好像在哪儿见过。”江琰总觉得这玉牌似曾相识。
顾景昀失笑,拿出他的玉牌,晃了晃。
“喏。之前在丰安城的时候,不是给你看过了?”
少主手中的那一枚,背面仍是一把剑与一张琴,只不过剑与琴的主人换成了他的父母。
“我亲刻了一枚,交于你。玉源与天狼卫,凭此符皆可调令。”
顾景昀将与天狼卫联系的方式,详细告知江琰,又道:“你独自在外,若遇到麻烦,不要自己扛着。”
江琰:“……玉源也就罢了,我最多买东西时拿去打折。天狼卫是你的亲卫,怎能由我号令?”
江琰把玉牌塞回给少主。
总感觉怪烫手的。
顾景昀牢牢拽住江琰的手腕,止住他的动作。
另一只手不容置喙地反握住江琰的手掌,把那半摊开的掌心缓缓合拢,连同玉牌一起,要江琰紧紧握住。
“于我而言,阿琰不是外人。”顾景昀亲昵地握着他的手,温柔而期盼地问:“我这么说……你可懂?”
江琰思忖几息。
点头。
“懂。”江木头感动道,“我们是最好的朋友。”
顾景昀:“……”
江琰感慨道:“少主对我这般好,我都不知如何谢你。”
夜晚的朔风寒凉,江琰被风一吹,冷得缩了缩脖子。
顾景昀取出大氅,仔仔细细把人裹成一团。雪白的毛领围了一圈,将仙君面如冠玉的容颜衬得越发俊俏。
江琰情不自禁地用侧脸蹭了蹭毛领,软软的,有点舒服。
顾景昀曲了曲指节,手痒,心也痒。
“……你想答谢?”
“嗯。”江琰点点头,望过来的一双眼睛澄澈明亮。
“想谢我?简单。”
顾景昀决定耍流氓,当一回登徒子。
他凑近仙君,压低声音道:“你给我捏捏耳朵。”
“……原形的耳朵吗?”
“嗯。”
出乎意料之外,小江仙君既没有脸红,也没有生气,而是奇怪地抿了抿唇,为难地说:“不行的。”
“为何?”顾景昀已直觉其中情况有异,心中有不祥的预感。
江琰坦诚道:“我是混血种。血脉不纯的话,天生有残缺,没有尖耳朵,只有人耳。”
顾景昀脸色一变。
江琰误会了,以为他很失望,刚要说话,就被人抱进了怀里。
来自少主的体温将他包裹住,鼻尖嗅到了少主衣衫上沾染的龙涎香。
江琰的反应慢了半拍,怎么突然要抱?
耳畔传来男人的道歉。
“对不起。”
顾景昀后悔死了,他就不该多嘴乱说话。
他猜到阿琰是人与妖的混血,但没想到混血会有这样的后遗症。
身体残缺——这四个字如一把利剑,直直插入顾景昀的心脏。
阿琰自小生活在族群里,身边都是有尖耳的人,唯独他没有。他会受到旁人的非议吗?没有尖耳,阿琰心里会不会难过?
他怎么敢就这么说出轻佻冒犯的话。
顾景昀道:“是我的要求太过分了。”
“这有什么。”江琰转念一想,就猜到顾景昀的道歉是为何而来。
半精灵对精灵而言,的确是“残疾”。
这有什么。
就算没有精灵的尖耳朵,他的听觉系统依旧远胜于人,魔法潜力也不在纯种精灵之下,甚至……比任何一位同龄精灵都要强大。
“族中比赛狩猎,我从未输过。论起对自然魔法的掌握,他们也远不如我。甚至,同龄人中只有我考上了最顶尖的魔法学院。”
江琰十分坦然,“没有尖耳,他们也欺负不了我。有人胆敢嘴碎,我就把他暴揍一顿。要是敢回家告状,回家还得被他们父母再教训一次。”
因为他自小便是邻居口中‘别人家的孩子’,非常优秀,混血的劣势无法掩盖他的光芒。
顾景昀轻声道:“要是有大人来找你麻烦呢?”
江琰翻了翻记忆,补充道:“我母亲是族中最厉害、地位最高的祭司,要是有人想不开,妈妈会收拾他,爸爸会带我去套他麻袋再揍一顿。”
顾景昀笑起来,把人抱得更紧。
“所以我没有被欺负。”江琰道。
“嗯,那就好。”顾景昀道,“但我还是心疼。”
能说的这么清楚,一定是因为被欺负过啊。
舆论最是危险,闲言碎语能伤人心,要人性命。
顾景昀对此深有感触。
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还纠结做什么。
他现在是全族最喜欢的崽,欺负过他的人后悔的要死,不过江琰没给那些人半个眼神。
顾景昀把他抱得很用力,似乎要将他揉进怀里。
江琰不知所适,语言非常苍白地安抚:“不要伤心了,何况我又没吃亏。”
全都当场报复回去了!
顾景昀摸了摸仙君的发顶,哄道:“阿琰好厉害。”
江琰想了想,一只手臂从大氅中挣脱出来,抓住男人的手臂。
“没有尖耳,摸人耳行不行。”
江琰主动把少主的手掌粘贴自己的右耳,一脸严肃地说:“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摸耳朵……不过不能用力哦,会痛的。”
顾景昀怔松着,指腹猝不及防触碰到一片温凉。
仙君缩在他的怀里避风,稍稍仰着脸,黑瞳亮晶晶的,眸里没有半点伤悲。好似过去的糟心事早已随风而去,牵动不了他的情绪。
能让仙君记挂于心的,唯有眼前环抱着他的人。
顾景昀垂着眼眸,喉间忽地感到无比干涩。
像有一团火,在心中、在身体里燃烧了起来。
其实话刚说出口,江琰就有点想把它收回来。
他不自在地说:“要摸就快摸,不然就算了。”
话已出口,岂能反悔?
顾景昀小心翼翼地碰了碰江琰的耳朵,食指轻柔地滑过仙君的外耳廓。
只是轻轻刮过,他能明显感受到江琰的身体不受控地微微发抖起来,压抑的呼吸也变得局促。
……好敏。感。
少主的喉咙越发干哑,喉结上下一滚。
越是怕他疼,动作就越是轻柔缓慢。殊不知,有时越慢,就越要人命。手指顺着耳廓往下滑,怀中人抖得越厉害,偏偏他还在努力克制,以为顾景昀对此一无所觉。
指腹还没到耳垂,江琰就受不了了。
他连把人推开的想法都没有,而是下意识把头垂得更低,想缩成一团去避开这种折磨。
“不许躲。”
少主笑吟吟地将人搂得更紧,指尖飞快地滑下去,捏了下圆润小巧的耳垂。
“……”
江琰猛地抖了一下,把头埋着,强行把不受控制要脱口的奇怪声音吞回去,呼吸都没了章法。
好奇怪。
整个腰都在隐隐发软。
这种感觉从未有过,实在太奇怪了。
江琰向来独来独往,没什么交心的朋友,更没有兄弟姐妹。
挚友、兄弟之间,是这样相处的吗?
冷的时候被友人裹着披风抱紧,伤心的时候被友人轻声细语哄着安慰,就连耳朵也要让他来捏捏。
他无比迷茫困惑。
顾景昀并不打算做得太过,轻捏了一下,便松开了他。
也不去把仙君的脸捧起来,知道他会羞,就任由仙君低着头躲着,让他自行冷静。
只依旧搂着江琰,不让他离开自己的怀抱。
过了半晌,江琰觉得自己的脸颊不热了,就一把推开了顾景昀。
顾景昀从善如流地放手。
江琰冷静了一会儿,突然道:“我觉得这样不对。”
顾景昀:“哪里不对?”
江琰拧着眉:“我们应该保持距离,不能抱来抱去。”
顾景昀:“……”
不好,还是太过火了。
顾景昀冷静道:“别人不行,但我们可以。”
“为什么?”江琰问。
“因为我们是挚友。”顾景昀用最真诚无辜的表情,说道:“挚友不仅可以抱来抱去,还可以抵足而眠。”
“真的假的?”江琰狐疑。
“比珍珠还真。”顾景昀说,“不信你去翻书,无论是话本还是历史传记、诗词歌赋,从古至今,情谊深厚的好友都是这样的。抵足而眠一词,也是如此流传下来。”
江琰认真地想了半天。
最后,缓缓点头:“有道理。”
顾景昀蓦然松了口气,随即又更加担忧。
心思单纯至此,未免也太好骗了。
他虽险恶,但江湖更恶毒,如何让人放心留他一人行走江湖。
话虽如此,江琰还是接受不了那个让全身都发软发烫的奇怪感觉。
他双手在胸前交叉,比划了一个大大的“X”形,严肃端正地说:“以后不可以捏我耳朵,什么情况都不行。”
顾景昀心想,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
真要哄,他认为捏耳朵一事还会有下次。
但顾景昀还是想当个人。
他认真承诺:“好,我记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