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三个徒弟好像都一样不孝。
合欢宗没有统一的弟子宿舍,新弟子会在靠近师尊的地方择一屋舍居住,有的甚至跟师尊是邻居,如此也方便师徒二人尽快熟悉彼此,拉近关系。
合欢真人的左侧住着二徒弟范扬,右偏院的厢房还空着,如今正好可以让新来的小师弟入住。
三人共同居住在一个别苑里,中间是一个大院子。
大徒弟严宇珊是女孩子,自己单独住了对门的别苑。
三个徒弟虽然各有各的闹心,但总归还是听话孝顺的。
被徒弟包围着,合欢真人感觉有点幸福。
月明星稀之时,合欢真人怀揣着对未来的憧憬躺在床上——他要在梦里构思小徒弟的培养计画。
至于这样做的效率高不高……
合欢真人表示,都在梦里了,怎么可能会有效率。
不着急,万事讲究一个顺其自然。
明天的事,明天再说吧。
合欢真人非常安详地睡了,劳累了许多日——出门实在让他劳累——他决定明天要一觉睡到自然醒。
翌日,卯时。
院落里不断传来“唰唰”、“簌簌”、“咻咻”的动静,从未关紧的窗户往里钻,窸窸窣窣不断。
合欢真人翻了个身,想当个聋子。
“噌-——”
宁静的清晨,连鸟鸣都近乎于无的时刻,一柄剑被利落地拔出鞘,锐利的破空声是如此清晰。
“啊!!!”合欢真人睡不下去了,他怒气冲冲地一掀被子,翻身下床。
是谁!
到底是谁故意大早上的扰人清梦。
合欢真人沉着脸,用力地推开房门。
此时已过秋分,冬日渐近,天亮得一天比一天迟。风中带着凉意,天色昏暗,正是睡觉的好时候。
房门一开,合欢真人就被惊到了。
一身紧身练功服的青年背对着他,正在树下扎着马步,背影是那样的眼熟。
萧瑟的秋分刮过,地面卷起几片枯黄的落叶。
合欢真人:“……”
竟是琰儿。
既然是江琰,就不可能是故意搞事的人了。
合欢真人对小徒弟的滤镜比天还高,比地还厚。他坚信江琰一定会是全合欢宗最乖最孝顺的弟子,没有之一。
但……
一定要在天都还没亮的时候起床练剑吗??
因为太过勤奋而卷死师父,这种孝顺是不可以的!
大树下,青年的大拇指微微顶开剑柄,随后瞬间握住,将剑从腰间拔出。挥一下,再干脆利落地反手入鞘,从始至终,眼睛都直视前方。
江琰全程都没有低头看过一眼破魔剑,全凭经验和手感进行动作。
剑锋锐利,哪怕是一毫米的误差,都会被剑砍到,血流一地。他却不怕利刃归鞘时会不会误伤到自己,熟练得让合欢真人看了沉默。
合欢真人:“……”
合欢真人欲言又止。
先前在飞舟之上时,他和江琰的居所并不在一起。厢房外的长廊余留的空地只能过人,不能锻炼,因此江琰每日都会去甲板上,那儿的空间更大。
合欢真人知道江琰勤勉,但还是第一次被正面冲击到。
不远处。
江琰先是听见“吱呀”一声,紧接着就是一个存在感极强的视线刺在他的脊背上,紧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江琰:“……”
莫名汗毛倒竖。
他倏然收剑,飞快扭头回望。
合欢真人一头漂亮的银发淩乱地披散在背后,身上只随便披了一件外衫,袖角都还是翘着的。
合欢真人目光幽幽:“徒儿,早啊。”
“……师尊也早。”江琰想了想,问:“师尊,是我吵醒你吗?”
合欢真人:“听见你练剑的声音,我就出来瞧瞧。”
这便是变相承认。
江琰认真道歉:“是我之过。下次会换远一点的角落,小声一些,不会惊扰了师尊。”
合欢真人一时神情非常复杂。
这种可怕的作息竟然还有下次。
小徒弟到底每日起多早?
江琰忍不住问,“师尊为何用这种眼神瞧我。”
有点害怕。
感觉合欢真人下一秒就要上手柄他敲晕,拖他去睡觉。
“为师不过是有些惊讶。琰儿,你不觉得今天的天气很不错吗?尤其是现在,凉风舒适宜人,天蒙蒙亮,正适合——”
合欢真人适时止住,挤眉弄眼地示意江琰往下接。
江琰顿时会意。
他微微颔首:“师尊说得不错,此时正是适合……”
合欢真人一喜。
两人异口同声道:
“睡觉的时候。”
“锻炼的时候。”
合欢真人:“……”
江琰:“???”
江琰茫然地问:“师尊不起来晨间修行的么?”
合欢真人很有自知之明地说:“我若是哪天有这种觉悟,祖师爷的坟前一定在冒青烟。”
江琰欲言又止。
……师尊,倒也不必如此说自己。你不是经常彻夜修炼,翻阅经书秘籍的吗?
合欢真人见江琰的面色不对,以为他不信,补充道:
“不仅如此,琰儿,你出门转一圈,整个合欢宗肯定没有第三个人醒着。”
话音刚落,左厢房的窗户前,竹帘被屋内的人掀起一角。
青年探出头来,衣袍整整齐齐,只有长发也跟合欢真人一样披散在肩上。
“师尊,这话不对,我就还醒着。”
范扬很不给面子地拆台。
江琰看看师兄,又低头看看自己,最后与合欢真人满眼无辜地对视。
——师尊,这不是有第三个人么?
合欢真人被哽住了。
三个徒弟好像都一样不孝。
合欢真人气势汹汹地走到范扬窗前,质问:“你早起是做什么?别说是修行,我不会信的!”
江琰也好奇地望向范扬。
范扬打了个呵欠,晃了晃手中的书籍。
“师尊,我是彻夜不眠在看话本啊。这可是正事。”
江琰耳聪目明,一眼瞥见书籍的封面。上面写着十分朴素直白的书名——《霸道王爷爱上我》。
江琰:“?”
师兄彻夜不眠在看话本??
合欢真人也看清了书名,顿时轻蔑地哼笑道:“呵,这个系列的话本,为师早已通宵看完了!”
江琰:“??”
你也彻夜不眠看话本?
“师尊,你不是时常整夜不眠,刻苦修炼吗?”江琰质问道。
他已然意识到自己对合欢宗、对合欢真人,有了一个天大的误解。
合欢真人从从容容地说:“是啊,看话本,怎么不是一种修道呢?修的是我的眼界和心胸啊!”
江琰:“……”
原来合欢宗根本不勤勉,合欢真人更是带头睡大觉看话本的那位!
范扬见缝插针,问道:“师尊可有话本的续集?”
合欢真人:“那本《被霸道王爷强制爱后我带球跑了》么?”
范扬:“正是!”
合欢真人颔首:“在我书房,你自行去取。”
范扬大喜:“多谢师尊赐我至宝!”
江琰:“……”
江琰:“???”
——这就是合欢宗的至宝?
江琰两眼冒金星,完全听不懂这个充满信息量的书名。
霸道,是指一种修炼的道吗?
强制爱是什么,听起来就不是什么好事……强制、强迫……是一种欺淩吗。
带球跑又是什么,是蹴鞠吗?
为何强制爱之后要带着蹴鞠逃跑。
江琰不解。
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
老师就在眼前,有疑惑却不问,更待何时?
江琰积极询问:“师尊,弟子有困惑!”
合欢真人扭头:“嗯?你说。”
江琰:“被欺淩之后,为何要带球跑啊?”
合欢真人与范扬面面相觑。
——啊?徒儿/师弟竟然听懂了?
“咳……”合欢真人决定小小试探一下:“那不然,琰儿觉得故事应当如何发展呐?”
清冷美人单手握上剑柄,眉宇间满是肃杀。
“士可杀不可辱,剑之道,过刚易折,过柔则靡。被欺淩,为何不反抗?纵使实力悬殊,哪怕九死一生,也好过受尽磋磨,看人脸色而活。”
江琰杀气腾腾地说:“我命由我不由天,更不由旁人!”
合欢真人:“……”
范扬:“……”
现场霎时落针可闻,唯有落叶的沙沙声。
半晌后。
范扬问:“师尊,小师弟是不是拿错隔壁剑宗爱看的话本了。”
合欢真人抹了把脸,转身就走:“一定是为师醒来的方式不对,我再去睡一觉清醒清醒。”
范扬:“那我也——”
江琰不满,拦住他们:“师尊,师兄,难道我说得有哪里不对吗?”
两人异口同声道:“没有不对,你说得对!”
江琰:“……”
敷衍!这是明晃晃的敷衍啊!
**
合欢宗,合欢真人的书房外。
严宇珊纳闷:“你们早上说什么了,琰儿闷闷不乐了一整日。”
范扬干笑几声。
严宇珊目露凶光:“你不会欺负他了吧?”
范扬想起江琰掷地有声的一句“我命由我不由天”,便是打了个激灵。
这句话很有道理。
但总会给他一种走错戏院,拿错话本的错觉。
“……师姐,我哪儿敢啊。”范扬长叹一声,“是师弟语出惊人,把我和师尊吓了一跳。”
严宇珊摸不着头脑,“什么乱七八糟的,琰儿乖得很,从不乱说话。”
范扬意味深长地摇头。
“你不懂。”
严宇珊:“……”
她冷笑着抽出软鞭,“我懂不懂无所谓,我的鞭子说它懂,那就足够了。”
范扬一秒都没犹豫,扭头就跑。
严宇珊大喝一声:“不准跑——!”
范扬:“不跑才是傻子!”
……
书房内。
江琰挑起竹帘,看着外头的热闹景象,忍不住问道:“师尊,师姐和师兄又打起来了。”
不用管管吗?
合欢真人坐在书桌后,手里拿着江琰递上来的课程选择小纸条。
闻言,头也没抬地说:“不用管。他们看似在吵架,其实感情好得很,就跟亲姐弟一样。”
江琰若有所悟地点点头。
噢,他知道。
从前族里有一对双胞胎,就是天天吵架但又亲如一体。母亲也曾告诉他,这是他们之间独有的相处方式,不必插手。
二师兄和大师姐,你追我赶地跑出了院子。
江琰仔细合好窗户,放下竹帘。
“琰儿,你来。”合欢真人招手。
江琰凑近上前。
合欢真人仔细审阅了江琰的课程选择,开口道:“除了剑法之外,你还选了炼丹、乐艺两门课?会不会有点……”太多了。
江琰很自然地答道:“师尊放心。其余的课程,我并不是不上,而是抽空去旁听。”
毕竟合欢宗只要求选一门,而他选了足足三门。
若是全选,一定会很高调的。
不如跟教习老师打个招呼之后,自己看着感兴趣的课就去旁听。如此,效率更高。
江琰把理由一说。
合欢真人:“……”
非常有道理。
毕竟合欢宗是一个能躺则躺的宗门,琰儿这般,实在过于瞩目。
而且合欢真人很赞同江琰的旁听策略。
不正式选,而是抽空旁听,就不必参与这一门课程的学末考核!
少考那么多门试,中途要放弃也能说丢就丢。
太棒啦!简直完美!
合欢真人打了包票:“放心吧,为师去帮你说服掌门,让他允你随便旁听。”
“多谢师尊!”江琰乖巧道谢。
小徒弟就是这样,关键时刻绝不掉链子,省心得很。
合欢真人倍感欣慰。
他想了想,随口问道:“你要学乐艺,之前可有接触过?”
“有。”江琰抬头挺胸:“我最擅长吹笛。”
“哦?”
合欢真人来了兴趣,翻箱倒柜找出一个竹笛,递给江琰。
“徒儿可愿吹两首曲子来听听?”
“好。”江琰自然不会拒绝。
“师尊想听什么?”
青年摩拳擦掌,他自从去魔法学院读书后,就很少有时间吹笛子了。
“都行。”合欢真人并不讲究,他也不通乐理,不懂有什么曲谱。
江琰沉思片刻,道:“那我随便吹个童谣吧,是我家乡的曲子。”
合欢真人微微颔首。
江琰把笛身打横,手指悬在孔洞上方,缓缓吸入一口气。
合欢真人满脸期待。
下一刻。
合欢真人:“!!”
响彻书房的乐音宛如魔音贯耳,差点要了他的性命。
青年长身而立,竹笛横斜于唇瓣。
他双目微阖,嘴角带着极轻的微笑,身子随曲调而微微摇晃,清冷冷的面容轮廓都变得柔和了。
这么一个天仙般的人,在这么一个温馨静谧的午后,在越过竹帘的斑驳光影中,吹响了手中的竹笛。
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合欢真人面无表情地心想道,前提是堵上耳朵,只看脸。
合欢真人痛苦地听完了一曲。
是真的非常痛苦。
再不通乐理,也没听过那么难听的笛声!
跟杀人有什么区别,琰儿莫不是在报复他早上的话吧?
等江琰放下竹笛,合欢真人立刻询问:“琰儿,为师早上敷衍你,你没有生气吧?”
江琰诧异摇头。
合欢真人:“你……这是你吹笛子的真实水平吗?”
江琰用力点头,目光期待,澄澈的眸中写着三个字——“求夸奖”。
合欢真人看着他饱含期待的表情,憋了半天,最后闭着眼睛鼓起掌来。
“好!吹得非常好听啊!”
合欢真人闭着眼,心虚地夸赞道:“琰儿的笛声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这世间万物听了你的笛音,怕是没有不动容的!”
江琰有点开心。
“真的么?”他的唇角微扬,自信道:“我就知道我很棒。每一个听了我笛音的人,都夸好听。”
合欢真人:“……”
他们只是不忍心拒绝你求夸奖的眼神罢了。
第32章 杀人的笛音。
江琰坚持要上乐艺课,合欢真人坚持不让他去。
“为什么?”江琰问道。
——因为怕你永远无法通过学末考核。
合欢真人斟酌语句,问:“琰儿,从小到大,有没有老师教过你吹笛子?”
若是一直是自学的,那说不定还有救。
江琰点了点头:“有啊。”
合欢真人的心凉了一截。
江琰:“族中擅乐艺的人有许多,尤其有一位导师是非常有名的音乐家,母亲请她来给我上过课。”
竟还被大师教过!
合欢真人忍不住问:“……那位老师就没有评价什么吗?”
江琰藏着小得意,假装不在乎地说:“老师夸我很有天赋,将来必有大才!”
合欢真人的心彻底凉了。
坏了,大师竟然也能忍过魔音,说谎话哄小孩!
江琰挠挠脸颊,困惑道:“我还小的时候,经常给父母吹笛子。”
“但父母似乎不喜欢音乐,每次我吹笛时,他们虽然也会鼓掌,但表情总是一次比一次僵硬。”
江琰回忆着过去,说道:“久而久之,我就察觉到他们对此并不感兴趣。之所以耐心倾听,不过是因为爱我。”
他也给之前在魔法学院的导师听过一次,但导师还没听完就昏过去了,醒来后告诉他是自己被按上听见笛音就会昏迷的诅咒,不关江琰的事。
江琰一度想要找到办法为导师解咒,但导师疯狂拒绝,他只好放弃。
但他再也没有在学院内吹过竹笛——为了不让导师中毒昏迷。
江琰淡淡道:“我不想勉强他们做不喜欢的事,所以,我已经很多年没有碰过笛子了。”
合欢真人试探着问:“难道除了父母和你从前的老师之外,就没旁人听过笛音吗?”
江琰无辜摇头:“没有。”
合欢真人心有不甘。如此魔音,怎能只坑自己人!
琰儿都长到这个岁数了,但凡有一个人说实话,也不会让他时至今日还以为自己吹的是仙音。
合欢真人目光灼灼地问:“为何没有旁人听过?”
难道你真的只荼毒自己人。
江琰:“因为洛娜老师不让我经常吹笛,她说我的笛音是世间少有的瑰宝,是最美好的艺术品,唯有我的珍视之人和家人才能听,闲杂人等绝不能听。
合欢真人一愣。
“可我让你吹两首曲子来听听的时候,你很爽快地答应了。”
江琰理所当然地说:“因为师尊不是旁人,是我的师父啊。我既珍视你,又视你为家人,怎可见外?”
合欢真人张了张嘴,又满脸复杂地闭上了。
他好感动。
但不敢动。
合欢真人叹息道:“琰儿在族中一定很受宠爱罢?大家是不是都很喜欢你?”
江琰点点头:“大家对我都很好。”
合欢真人暗道一声,难怪如此。
没人敢说实话伤了宠爱的孩子的心,不仅如此,还担心外人说了重话让江琰难过,更是嘱咐江琰不能对外吹笛,只能对亲人、好友、伴侣吹响笛音。
若是真心疼爱琰儿的人,在他询问“好不好听”的时候,哪怕说实话,都会仔细考虑措施,不至于说出什么难听的语句。
若是虚情假意的人……
合欢真人坚信,没有一个逢场作戏的人能够在江琰的竹笛下仍旧面不改色。
真有那种人,他敬对方是个狠人。
“长辈爱子的拳拳之心啊。”合欢真人唏嘘道。
合欢真人活了几百年,历经沧海桑田,见识过人性的复杂和好坏。即便如此,他还是会为世间平凡的、真挚的爱所动容。
可这不能改变一个事实——江琰的笛音只坑自己人。
合欢真人欲哭无泪。
“师尊,我可以去上乐艺课么?”江琰期待地问,“父母不让我去族学里学乐器,向来都是请老师上门教学,我还没有过和同窗一起上乐理课的经历呢。”
合欢真人沉吟片刻,终究还是答应了。
“好罢,如果你坚持的话……”
江琰面上一喜。
合欢真人强调:“不过,为师有一个小小的建议——”
**
“这就是你们找到我的原因?”
曲水流觞的亭子里,有一位清瘦男子坐在瑶琴后。
他慢条斯理地拂去瑶琴上不存在的尘埃,挑了挑眉,道:“因为不确定自己的琴艺是否能去上课,所以先让我提前听一听,拿拿主意?”
“正是。”合欢真人道。
这位便是教授乐艺的老师,合欢宗的一位资深长老,名叫俞淞。
老师提前考察学生,问题不大。
俞淞:“职责所在,没问题。这位——”
“江琰见过俞长老。”江琰恭敬行礼。
俞淞微微颔首:“江琰,你习的是什么乐器?”
“笛。”
“好,不必紧张,开始吧。”俞淞正襟危坐,作洗耳恭听状。
“是!”
江琰神情严肃,取出竹笛,心中闪过诸多念头,很快确定了要吹什么曲子。
他将竹笛的吹孔置于唇瓣的下方,手指悬在音孔之上,做好准备后,缓缓吹气,开始奏乐。
这一声,有如平地起惊雷,让俞淞睁大了双眼。
翩翩风度在一息之内全部散去。
俞淞面露惊恐之色,身子忍不住后仰。
一旁的合欢真人露出神秘的微笑。
还好他提前用灵力堵了耳朵。
江琰微阖双目,毫无察觉,认真地吹他的笛子。
魔音贯耳、天雷滚滚、山崩石裂……不过如此。
俞淞在合欢宗教了百年的琴,专业且敬业。
哪怕面对这种折磨,他依旧克制住逃跑的本能,努力去分辨其中的音律。
杀意淩淩,寒气迫人。
毫无疑问,这是用来杀人的音乐。
倘若江琰小友在笛音中附加灵力,这首曲子的威力会螺旋式升天。
俞淞心中赞叹,想不到江琰小小年纪竟然已经练就了音修的绝技。
——不用灵力的曲子也有杀伤力,杀人不见血,无形中就有极大的威力。
难怪对方要他提前分辨一下“能不能去上课”,若江琰练的都是这方面的绝技,为了同窗的身心健康着想,他确实不能去。
唯一的问题是……
这曲子究竟何时能吹完。
再听下去,他也会被“杀”掉的,最次也会头疼欲裂。
俞淞分辨了半响,心中已组织好对它的评价,余光瞥见合欢真人的模样,不用猜都知道对方正在做什么。
俞淞大怒!
求我办事,让我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听音修要命的笛音,你竟然还敢堵耳朵?
怕是合欢真人故意在捉弄、整蛊他,想借江琰的笛音看他糗事。
见江琰还没吹完一首曲子,俞淞心念一转,电光火石之间已有了想法。
只见温润如玉的公子越听越肃穆,目露赞许之色。
期间时不时就点一下头,身子也早从后仰的姿态回正,坐的笔直,一副用心聆听大师奏乐的姿态。
合欢真人很是诧异。
不对啊,难道这小子也堵了耳朵?
仔细一看,俞淞的两耳并未有灵力环绕,显然是听得见的。
随着江琰手指频频切换音孔的动作,音乐正在走向高/潮。
见俞淞甚至主动向前倾身,似乎想要听得更清楚,口中似乎还说了一个“好”字。
合欢真人越发困惑。
难道是他的耳朵和审美有问题,还是江琰的吹笛技术突然变好了。
合欢真人半信半疑地撤下隔绝耳朵听力的灵力。
下一秒,慷慨激昂的笛音猛地杀进他的耳朵,敲锣打鼓一般震碎了合欢真人的心脏。
合欢真人:!!!
他一秒都不敢耽搁,立刻把耳朵堵回去。
简直是要命,尤其是江琰就在他的旁边,两人距离之近,让笛音的杀伤力直接翻倍。
合欢真人唰地去看俞淞,俞淞朝他微微一笑。
“……”
此情此景,还有什么不懂。就是被耍了!
合欢真人回敬他一个口型:【无耻。】
俞淞不甘示弱地回嘴:【活该。】
合欢真人:【幼稚!】
俞淞:【没你幼稚。】
合欢真人正要发怒,却见俞淞变脸一般调整了表情和姿势,唇边微笑的弧度恰到好处,温温柔柔的。
合欢真人飞快望向身边的小徒弟,果然,对方已吹完一曲,握着竹笛的右手也跟着垂下。
青年看着俞淞,嘴巴一张一合,正在说话。
合欢真人连忙把塞耳朵的灵力撤掉,还好琰儿没发现他的小动作,不然要是生气了,都不知道该怎么哄。
江琰想在老师面前好好表现,因此全神贯注于手中竹笛,吹完后也很紧张,想知道俞淞会给出什么评价。
他朝俞淞鞠了一躬,表示曲子已吹完。
紧接着,认真地寻求老师的指点:“还有诸多不足之处,请俞长老指教。”
合欢真人一下紧张起来。
他站在小徒弟身后,凶神恶煞地瞪着俞淞,拼了命地使眼色和做口型:【你别说太狠了,用词给我注意点!】
俞淞跟合欢真人没有半吊子铜钱的默契。
这句话太长了,他看不懂。
……什么莫名其妙的,该不会是想要为弟子求情,让他进自己的课堂吧?
俞淞无语地转过视线,不再给合欢真人半个眼神。
俞淞端坐着,面色淡淡:“江琰小友,我指点人向来都是有什么便说什么,从不嘴下留情,更不会为了任何人的面子说谎话。”
江琰意识到什么,回头看了一眼。
合欢真人一秒收敛,微笑对视:“徒儿,怎么啦?”
江琰:“……”
他抿了抿薄唇,没有拆穿,而是转回身子,朝俞淞再度行了一礼。
“俞长老不必拐弯抹角,有什么便说什么罢,我受得住。”
“好,既然你这么说了。”俞淞直白地说,“江琰小友,我是不会让你进我的学堂的。”
江琰的面色凝固了一瞬,但依旧冷静地问:“敢问长老,是何缘故拒我于门外?”
合欢真人快要气死了。
他隐隐有点后悔,就不该想出这个破主意,让江琰知道真相并放弃学笛子的办法多的是,何必找上俞淞。
明知俞淞是个臭脾气,就该提前跟俞淞打好招呼才对。琰儿要是被说破防了,那该如何是好!
“俞淞!等等——”合欢真人开口欲拦。
“师尊。”江琰再度回头,眼神坚定,表情执着。
合欢真人:“……唉。”
他摆了摆手,示意自己不拦了。
罢了!琰儿要是伤心难过,大不了他去山下吃烤鸭,一只不行就两只!
江琰严阵以待:“俞长老,您请说。”
俞淞冷哼一声:“你师父大概想让你进我门下学笛,因此想方设法给我使眼色,但我是不会让他如愿的。”
合欢真人:“……?”
好像、似乎,有哪里不对。
俞淞:“江琰小友,你被拒绝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
江琰和合欢真人都不由地屏住呼吸。
下一刻,俞淞眉开眼笑地说道:“因为你的笛声实在太完美了!我实在没有可以教你的地方。”
这么完美的杀人笛音,还要他怎么教?
江琰:!!!
合欢真人:???
合欢真人满头问号,眼中的迷茫根本藏不住。
——到底是他听错了,还是俞淞被琰儿的笛音逼疯了?
合欢真人揉了揉耳朵,听见俞淞止不住的、发自内心地夸赞道:
“小友啊,你这笛音可谓是登峰造极,太完美啦!”
江琰:“!”
合欢真人:“?”
俞淞:“每一个转音都像一个藏着杀手的拐角,剑客提着剑小心翼翼地走过,原本平稳的呼吸因杀手的突然袭击而变得淩乱。”
“两人互相厮杀,偏生谁都没有注意到,一个新来的不速之客正躲在阴影里,阴暗地盯着他们,随时准备伺机而动!”
合欢真人:??
俞淞:“清脆的笛音中暗藏杀机……”
他朝某处点了点下巴,示意大家去看。
江琰与合欢真人循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
——是一只背对着它们,在地板上摇头晃脑,拚命晃动翅膀但飞不起来的鸽子。
俞淞和蔼道:“看见了么?刚刚从屋檐边上坠下来的。江琰小友,你的笛音连灵力没有用上,却能有如此威力,鸟兽都为此震撼啊!”
直接被吓昏了,从屋檐摔到地板才清醒过来,哪怕醒了,也飞不动!
江琰:“!!!”
爸爸妈妈说的没错,他的笛声真的可以感动鸟雀。
合欢真人:“……”
他不是单纯在沉默,他只是在为无辜路过的鸽子默哀。
那分明是被吓到头昏脑涨,以至于飞不动。
俞淞坦诚道:“小友,你瞧,我并不是不愿意教你,而是你已学成,我没有什么可以教你的了。”
多么好一个杀人利器呀,还要他教什么呢?
江琰还是第一次被一个器乐宗师如此夸赞,而且是如此直白、毫不掩饰的夸奖!
青年被夸得面颊微红,清冽嗓音都软乎了不少。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是我吹的太糟糕了。”江琰不好意思地挪开视线,轻声道谢,眼角眉梢全是按捺不住的喜悦。
合欢真人:“。”
俞淞摆手道:“怎么可能呢!我瞧你背着剑,又有如此成就,你是剑乐双修么?”
很合理。
剑修都是杀气腾腾的,所以能练出杀人的笛音。
江琰连忙否认:“俞长老,我只是个普通的剑修,并非音修。”
闻言,俞淞略有惊叹:“哦?你没有专门研习过,厉害呀。”
江琰被夸得飘飘欲仙,要不是性格使然,他此时已膨胀到天上去了。
合欢真人听不下去了。
服了,原来不是他的耳朵有问题,是俞淞的脑子有问题。
他敷衍地应付了几句客套话,拉起江琰就走。
等彻底远离俞淞,合欢真人才放慢脚步。
他带着一丝不解与好奇,询问道:“琰儿,你今日吹的是什么曲子?十面埋伏?”
江琰回答道:“是我家乡的摇篮曲。”
合欢真人:“啊??”
江琰:“因为是族中耳熟能详的曲子,我不怕出错……至于其他的,我担心一时紧张吹错调子。”
语毕,江琰因夸赞太多而宕机的大脑逻辑终于上线。
他迟疑地问:“师尊,我吹的是摇篮曲,俞长老是怎么听出层层杀机的?”
合欢真人:“……”
合欢真人微微笑道:“俞淞有时候会突然抽风,脑子不好使,经常把睡了理解成死了。”
江琰吃惊地“啊”了一声。
合欢真人:“嘘!这可是本门最大的八卦,轻易不能说。你听听就好,莫要外传!”
大概因为合欢真人爱嗑瓜子听八卦的形象,过于深入人心。
江琰竟然没有怀疑,而是认真记下。
“是,师尊。”
——俞长老有时会脑袋出问题,把睡觉错认成死亡。
第33章 竟然真的自己在练双修!
江琰开始跟随合欢真人学习合欢功法。
在一个平静的午后,他珍而重之地接过封面写着《合欢功法》的秘籍。
书籍有上下两册,上册较厚,是正儿八经的秘籍。里面写着心法口诀、周天运转的路线之类的正经事。
下册较薄,但随手一翻都是各种不能放出来的合欢秘术,若是被太虚观的执法队瞧见,是要被斥责‘不雅’和‘有碍观瞻’的书籍。
江琰只好奇翻开看了一眼,将将瞥见两个小人交叠在一起的示意图,就立马慌张地把书合上了。
他把下册丢进须弥戒的深处,上册捧在手心,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模样。
合欢真人不过转身喝了杯茶的功夫,再一回头,青年手里只剩下了一本书。
“……徒儿,下册呢?”
“师尊,我不需要下册。”
“食色性也,区区欢好之事,徒儿不必害羞。”
“我没有害羞,但我不需要下册。”
“难道你此生不找对象?”
“我有剑!”江琰献宝一样举起手中的破魔剑,眉宇间满是认真。
合欢真人差点就要不顾形象地翻一个白眼。他警告道:“琰儿,你可别忘了师门的祖训。”
江琰把剑重新背在身后,手掌摊开在空中,作托扶状。
“师尊,我早有准备。”
合欢真人想看他能变出哪朵花来。
只见微光一闪,两个厚厚结实的蒲团垫子凭空出现,被江琰托举在怀里。
合欢真人:“……”
江琰:“师尊,我已准备好跪祖师爷牌位的蒲团。”
合欢真人:“……”
合欢真人暗骂自己。
他到底为什么会觉得江琰听话、乖巧、又孝顺?
孝啊,这可太孝了。
还知道帮师父也准备一个厚的,免得膝盖跪得难受。
江琰分出一个,递过去:“师尊,这蒲团是放我这儿还是……?”
合欢真人终究还是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他没好气道:“你自己留着吧!以后就算跪不了牌位,你还可以留给你对象。”
江琰:“啊?”
江琰茫然地问:“他为何要跪我……不是,师尊,我没有对象,这个假设不成立。”
合欢真人意味深长地笑道:“总有些欢好的时候,要么他跪着帮你,要么你跪着帮他。”
江琰:“???”
青年捧着蒲团,脸上尽是迷茫之色。
为何要互相跪啊?又不是成亲拜天地。
合欢真人摆摆手,跳过这个话题。
“算了,那蒲团正好能用上。坐下吧,我传你心法口诀。”
江琰一听,立即把弄不明白的古怪句子抛之脑后,迅速遗忘。
他丢一个蒲团回戒指中,另一个放在地上,盘膝坐好。
闭目,深呼吸,静心,凝神,感应天地。
合欢真人沉声念着心法口诀,指点他经脉的流经路线。
江琰跟随着师尊的话语,慢慢调动体内的灵力。
起初,他还担心合欢功法与他所修炼的沧溟剑法相冲突,又或者是经脉周天流转时,会遭到魔力的抗拒,导致体内能量暴动。
合欢功法不愧是鼎鼎有名,号称能融合世间所有能量的双修心法。灵力在经脉中,即便偶尔碰到魔力,再也不会跟从前一样互相排斥,而是有种水乳交融的感觉。
浑身彷佛置身于温暖的泉水的,暖意融融,经脉从未如此舒坦。
江琰如获至宝,按照合欢真人的教导,迅速运转了一个周天。
接着,不等合欢真人吩咐,自己便如痴如醉地开始修炼起来。
这是一个用来双修的秘籍,但江琰把它用在了武学上。
武魔双修,怎么不是一种双修呢?
合欢真人传授了江琰心法口诀之后,看着江琰在蒲团上盘膝坐定,逐渐进入修炼状态。
合欢真人的心情有几分复杂。
——琰儿竟然一次就练成了。
合欢功法并不是什么不入流的秘籍,相反,乃是世间一等一的秘籍心法。
只不过因为合欢宗的名声……实在一言难尽,大家对它的评价时常有失偏颇,走向一个误区。
对大多数体内只有一种能量的修士来讲,合欢功法的效用确实不高,唯有与伴侣双修时才能发挥出它的功效。
可若是遇上像江琰这种,体内有两种水火不容、互相排斥的能量的情况……
合欢功法实在是太有用了。
合欢真人仔细观察了江琰的修炼进度,表情很是微妙,都不知说什么好。
——琰儿竟然真的自己在练双修!
“……”
算了,让他自己练去吧。再留下,怕是会打扰琰儿潜心修炼。
合欢真人悄声离开房间,怕江琰初次练心法会出事,没有走远,就在屋外找了个空地坐着晒太阳。
范扬和严宇珊很是关心小师弟的修行,特意掐准时间,前来查看。
他们不敢贸然出现,在门口好一阵探头探脑。
见师尊在悠闲地晒日光浴,遂大胆上前询问:“师尊,小师弟修炼得如何了?”
合欢真人道:“顺利得很。”
两人惊讶:“一次便成了么?小师弟当真是武学天才!”
合欢真人吩咐道:“宇珊,你闲暇的时候,去镇上帮我买几个厚实点的垫子,再买上几份上好的香烛和黄纸。”
严宇珊问:“师尊要做什么?”
“祭拜祖师爷。”
“离年夜还远,更非清明,现在准备祭祖的物件是不是太早了?”
“有备无患。”合欢真人深沉道:“我有种预感,早晚有一天,我去祖师爷的牌位前替琰儿申辩。”
两个徒弟互相对视一眼。
“申辩什么?”
合欢真人长长叹了一口气:“向师祖申辩水仙也是双修。”
两个徒弟:“……”
懂了。
师父觉得师弟这辈子怕是找不到对象。
两人同情地看着师父。
“放心吧,师尊。我们很孝顺的,会替你准备最厚实的垫子和护膝,跪多久都不疼。”
合欢真人气到失语。
那可太孝顺了!
**
日子逐渐步入正轨,江琰渐渐适应了合欢宗的生活。
他在后院开辟了一个小菜园,每日下课后就会回来种地。
翻土、浇水……
除了准备拿去卖钱的精灵果,还有其他仙草,都是可入药、炼丹的灵植。
有些种子没有备在身上,江琰就把带有根须的灵草种进土里,再用魔法和促进生长的营养魔药,让灵草快速长大,从而收获一批种子。
江琰是自然精灵的后裔,亲近自然是流淌在血脉中的本能。
种田让他开心。
更何况是灵草,种出来就能拿去研究魔药,更开心了。
但师门上下都很震撼。
小师弟未免也太全能了吧!他一天到底要干多少事?肝真的受得住吗?
众所周知,江琰的课程安排非常满,是全合欢宗最卷的一位。
除了被拒绝入内的乐艺与茶艺,以及并不感兴趣的服饰搭配等课程——服饰搭配在合欢宗竟然是热门课程,人人争抢。
其余诸如剑法、炼丹、阵法、炼器等实用课程,江琰全都会去,甚至连御兽课都旁听过几节。
倒不是贪心,什么都想学,而是想要更好更全面地了解修真界。
合欢宗的课程丰富程度几乎让江琰吃惊。
不同于剑宗专门学剑、紫云宫专门学琴、清风谷学医、太虚观学佛、玄阴宗学各种旁门左道亦正亦邪的法术……
合欢宗内部什么课程都有,掌门彷佛手眼通天,人脉极广。
无论修炼的是哪一个流派,只要不是已经失传的流派,掌门都能请来导师教习课业。
这都是因为合欢宗内部的修士,成分实在太过复杂,学什么的都有。
本门的秘籍是合欢功法,硬要说的是,只是一种辅助功法。唯一的攻击性便是在双修之时,故意把对方的真气引去歪路,导致对方受内伤。
这属于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双修之时,两股灵力纠缠在一起,一方受损,另一方也不好受。
可除此之外,合欢功法的局限性实在太大。
因此,合欢宗并不阻止弟子保留入宗之前学习的功法。
学刀剑的就继续学,习惯用软鞭就继续用,学术法的也不要忘记学过的法术。
弟子们总要有点自保手段,才能免去被人强取豪夺当炉鼎的命运。
可惜课程虽多,却多而不精。
能悟到多少,在武学上有多少进益,全靠自己。
江琰谨慎地观察了一个月。
合欢宗,上至掌门,下至普通洒扫弟子,全都用实际行动告诉他一个事实:
大道至简,能躺则躺。人生苦短,及时行乐。
江琰曾误会合欢宗——尤其是合欢真人,是勤勤恳恳的热爱修炼的卷王,后面才发现一切都是误解。
合欢真人当年真的躲在被窝里看话本,还是带颜色的那种,被师长抓了个正着。
后面也不知怎的越传越广,成了合欢宗的经典传说,现在代代合欢宗弟子都以躲在被窝看话本为傲。
难怪合欢宗收徒之时,基本不收还未入道的修士,最低要求都是炼气期,还得反覆追问修仙志向,再三强调这是合欢宗。
就是多少还有几分良心,怕影响了修士的前途。
哪里知道会混进来一个江琰!
在江琰本人并不知情的时候,他在宗门内逐渐出名——以冷美人之名。
江琰面色寡淡,气质如霜。他从不聚众,长期游离于人群之外,独来独往,话不多,还会躲着人群走。
他虽冷,偶尔露出的笑容都极其浅淡,却十分惊艳,让一众弟子见之难忘。逐渐有人为之倾心,展开追求攻势。
不过一众献殷勤的人,都被江琰无死角地挡了回去,甚至还会嫌他们烦。
比如。
为了不吵醒师尊和师兄,江琰将每日练剑的地点更换到了一片竹林里。
自从被人无意间瞧见过,他险些成了合欢宗热门打卡点。
清晨雾气朦朦胧胧,竹林落叶萧萧。美人持剑而舞,那剑气凛然卓绝,侧脸清冷昳丽。
实在是对眼睛太友好了。
江美人真有情调。
大家纷纷表示,大清早起不来但熬的了,通宵占位置也要一睹江美人舞剑。
尽管江琰一再强调,他没有在舞剑,是在正常练习剑招,而且都是基础剑法,例如横劈、竖挡、斜刺等等。
大家并不信,还觉得江琰能把基础剑法练得如此好看,实在厉害。
“谁会一大早起来练习剑招呢?又不是临近学末考核,要临时抱佛脚。而且光阴流动间,你翩跹的身姿是如此美丽,想必是在抢天光录剑舞吧?”
更有追求者热情地说:“留影珠在哪儿?我技术很好的,可以帮你录像,绝对把你的舞姿完美录下来!”
“……??”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江琰感到非常困扰,可又不擅言辞。屡次尝试用冷脸对人,都会得到反效果。
面色越冷,语气越硬,越是有人想要迎难而上。
大部分人都会知礼节地转身离开,但总是有人厚着脸皮硬留下来,想找到跟江琰相处的机会。
其中有一个男弟子,见江琰脾气好,只劝但不动手,越发过分。
不仅日日早起,围观江琰练剑,还会在他锻炼完之后一路跟他回居住的院子。
偶尔还会特意蹲守在江琰的必经之路上,想要制造偶遇。
跟块牛皮糖一样,烦不甚烦。
江琰忍无可忍。
翌日,当江琰如常晨练,而那人装作听不懂人话,想要留下套近乎的时候。
江琰背对着他,摆出与平时别无而言的练剑姿势,却猛地一挥长剑。
寒霜般凛冽的剑气裹挟着一丝极其浅淡的杀气,往前迸发一段距离后猛然折返,以雷霆之势朝身后袭去。
一抹月白色的弧光闪过!
那名高高大大的合欢宗弟子发出一声惊叫,连忙想躲。
素日里懒怠功课的人,又怎避得过这迅如惊雷的一剑?
男人僵硬地顿在原地,瞳孔微微放大,呼吸都停顿了。他的小腿猛地抽筋起来,剧痛无比,却一动不敢动。
右侧脖颈处缓缓渗出一丝血迹。
身后的若干竹子被劈开成两截,缓缓倾斜,最后“轰”地一声倒塌在地上,烟尘滚滚。
“……啊。”
江琰彷佛这才发现异常,他慢条斯理地收剑,侧身回眸。
“原来是邬师兄。师兄怎会在此处?误伤了你,实在抱歉。”
青年口称抱歉,眼中却只有嘲弄,清俊的面庞上没有丝毫笑意,语气也极冷。
“我昨日分明告知过师兄,不要再跟着我。尤其是练剑之时,更是离得越远越好,否则怕是会误伤。”
江琰冷淡地问:“怎么?邬师兄是耳朵不好,不曾听见么?”
姓邬的男弟子面上青一片白一片,想要说点什么,又回忆起方才险些要了他性命的冰寒一剑,瞬间怂了。
“……是我没把师弟的告诫放在心上,还、还望师弟息怒。”
江琰面无表情地颔首:
“滚吧。”
“没有下次。”
第34章 追求失败的男人心胸最是狭隘,你得小心。
“你便这么将邬杰赶走了?”
“……会不会有些不近人情?”
“这与你何干。是他痴缠着你不放,既然好言相劝行不通,暴力直白些又何妨。”
铜镜斜斜支在桌上,画面中,玄衣男人正坐于光秃秃的碎石地上。远处的山峰白雪皑皑,寒风萧瑟。
“别在意。他若是找师长告状,你也去,谁怕谁。”顾景昀安慰道。
“好吧……”江琰应了一声。
卧房里,架在书桌旁的坩埚正在向上咕噜咕噜冒着热气。
桌子已经被清空,摆着制作魔药的工具——一把银质小刀,一块木质菜板,用来称量的天平、量筒若干,以及各种处理好或待处理的草药……
江琰正在切着飞霜仙叶的根茎,把它细细研磨成粉末。他一边捣药,一边头也不抬地回应顾景昀的话。
他委婉道:“我觉得这就是两人之间的口角,不至于告到师长那边。何况告状一事过于幼稚,邬师兄是好面子的人,大概率不会去的。”
顾景昀挑了挑眉:“那可说不准。”
他大大方方地向江琰展示自己的小气与斤斤计较,大胆发表阴谋论:
“阿琰,当心他在背后编排诽谤你。追求失败的男人心胸最是狭隘,你得小心。”
“追求?”
江琰茫然地停下动作,抬头看了一眼正对着他的铜镜。
“邬杰师兄何时有在追求我?”
江琰与顾景昀面面相觑。
“他每日对你花式献殷勤,总是想方设法黏着你,还会在你下课的路上蹲守。不是追求,又是什么?”顾景昀反问道。
“……”江琰讪讪一笑,“我、我以为——”
“?”
“我以为他是闲着无聊,单纯想来挑事。”江琰坦诚道。
顾景昀差点笑出声。
可怜的邬杰,至今仍不知晓他在江琰眼中的印象,是个喜欢惹是生非的人。
但是一想到……
若不是他当初在森林里偶遇了江琰,把彼时受了伤的他捡回家,两人从此有了交情。
恐怕此时此刻,他跟邬杰的待遇是一模一样的。
顾景昀有点笑不出来了。
几月过去,眼看着都要过年了,他还没追到人。
两人的关系就维持在不上不下的“好友”层面,偶尔通过铜镜、传音符互通消息。要不是铜镜能让他们见到一面,跟笔友有何区别。
眼看药剂即将到最关键的时刻,江琰顾不上跟顾景昀说话。
他把捣成粉末的飞霜仙叶倒进坩埚里,抽出魔杖,缓慢均匀地注入魔力,顺时针搅拌两圈半。
坩埚内冒出的气泡在一瞬间内增大、变多,锅内的液体沸腾,在翻涌中开始变色。
瞧着即将完全沸腾,江琰瞅准时机,飞快拿过一旁的银碗,把其中的紫灵露倒进锅内。
刹那间,坩埚内的药剂发出“砰”的轻微响声,白烟扑面而来。
江琰早有准备,一边捂住口鼻避免吸入气体,一边飞快用魔杖搅动药剂。
直到白烟缓缓散开,药水的表面冒出气泡的速度趋向稳定,江琰才抽出魔杖。
他拽过一旁的手帕,把湿漉漉的魔杖擦干,又把魔杖尖端对准坩埚的底部,把架子的火焰调小了点。
坩埚里的药剂从平平无奇的褐色,变成了又紫又蓝的萤光色,非常诡异。
“……呼。”
江琰用手背擦了擦额角的汗,望着这锅颜色过于奇特的药水,忍不住露出欢喜的笑。
“再熬制十八个时辰,就成功了!”
围观了全程的顾景昀:“……”
他欲言又止。
还不如是褐色和黑色呢,起码就像医修用各种药材熬出来的汤药。
可如今……
阿琰真的是在炼药吗?这炼的怕是毒药吧?
良药苦口,但江琰的药好似不止苦口,还十分考验喝药的人的心理素质。
顾景昀斟酌着话语,问道:“阿琰,你这熬的是什么药?”
“是我新研究出来的,准备递交给五蕴道人的功课。”江琰解释道。
五蕴道人是他们炼丹课的老师,对炼丹一途颇有研究。
在讲习了一段时间的药理和炼丹术之后,就布置了一个任务,要求他的学生在一个月之内成功炼制一款丹药。
后日便是上交功课的最后期限,好在江琰及时完成了任务。
“我听五蕴道人讲课,有了灵感。这是我结合老家的药剂配方和本地的仙草——飞霜仙叶和紫灵露,研究出来的新魔药。”
江琰兴致勃勃地介绍道:“这两种灵草都有静心凝神的功效,与灵感药剂结合在一起,竟有了翻倍的功效!”
“我为它取名为明心丹,服用之后入定修行,可以明心问道,增加武学灵感,达到修炼事半功倍的效果。”
“……可是,阿琰,它是药剂,不是丹药。”顾景昀迟疑道:“五蕴道人要求上交的是丹药吧?”
“这有何难。”
江琰淡定道:“回头我去厨房拿点面粉,和药水混在一起,搓成小团子交上去就成了。”
顾景昀:“……”
顾景昀好想吐槽。
“你这样真的不会被五蕴道人责骂么?”
“做事不能太死板。”江琰竟然反过来教育顾景昀,振振有词道:“我可是研究出了一种新的丹药,创新的东西总是走在大众前沿的!”
面粉团子可太前沿了。
但想了想,交一个用真材实料的药剂搓出来的面粉团子,总好过交一个五彩斑斓的汤药上去。
否则五蕴道人大概会以为江琰炼的是毒药,连试都不敢试一下,江琰真的有可能面临低分和挂科危机。
已经接近冬月,气温骤降,可镜中的顾景昀依旧一副不怕冷的模样,穿的与先前没什么区别。
江琰看着他许久,忍不住问道:“景昀,你不冷么?”
顾景昀“嗯?”地轻轻疑惑一声,随后摇了摇头。
“不会。我气血旺盛,并无寒意。”
顾景昀关切道:“阿琰,反倒是你,要注意保暖才是。风寒如今好了么?”
“嗯,喝了两剂药,已经没事了。”
江琰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鼻子。
顾景昀每次都能在气温变化之时,传讯提醒他加减衣物,平时也经常关心他的衣食住行。
江琰问他为何能在千里之外还能准确得知气候变化,顾景昀只说不放心江琰独自在外,安排了下属进驻安水镇。
并不是剑宗弟子,而是顾景昀自己经营的玉源商会中的下属。
换季之时,江琰还收到了玉源商会送来的新衣与长靴,都是时兴的款式,全都由顾景昀亲自挑选。
从清雅到奢华,从月白到碧蓝,一概都是全的。
师门众人还以为是他自己下山去采买的。
合欢真人特意翻看过,为江琰的时尚眼光大感欣慰,直呼:“琰儿被合欢宗熏陶成功,终于不再是一身黑灰白了!”
江琰都没敢说,顾景昀曾举着铜镜问他湖蓝和孔雀蓝的衣袍,他更喜欢哪件。
他弱弱地回了一句:“都是蓝色,有什么区别吗?”
对方沉默许久,在他察觉到不妥想要弥补的时候,顾景昀及时打断:“好了,不必说了。”
从此,顾景昀就再也没有为难过江琰,而是把衣服搭配好了,直接送到他的面前。
江琰一开始并不习惯,也拒绝过几次,但顾景昀总有办法让他接受。
江琰有种直觉,顾景昀似乎比他还要了解自己,否则怎能在他屡屡想要说“不”的时候,拿捏住他的心理,摆出最无辜的表情,说出让他无法拒绝的理由。
后来渐渐适应了,习惯了有顾景昀替他打点这些。
可总有出现意外的时候。
前段时间乍然变天,气温骤降,顾景昀恰好正在入定修炼,静心沉淀修为,没有接到下属关于“变温”的紧急通信。
江琰则照旧每日晨起练剑,结束之后,薄汗被风一吹,很快就干了。
当时没在意,未曾想到,隔日便打起喷嚏来。
顾景昀出关之后,便预料到不妙,立即联系江琰。
等两人的双面镜链接成功。
果不其然,江琰已经感染风寒,正仰头吨吨吨地喝药。
顾景昀的通信请求来得突然,江琰当时正喝着药,又习惯了接通顾景昀的通信,完全是下意识把灵力直接输入双面镜内。
等到双向链接结成,他才反应过来——自己正是想着不告诉顾景昀,才偷偷摸摸喝药的。
都是成年人了,还因为不注意温差而感冒什么的……
实在有些丢脸。
回忆起当时的窘迫,江琰还是很在意。
“竟然在你面前丢脸了。”江琰暗暗懊恼。
顾景昀:“我不觉得有什么。见到你有自觉喝药,反而是件好事。”
“好事?”
“你若生病,我只会担心,绝不会有任何笑话的举动。”顾景昀道:“生病就要吃药,你身体康健,难道不是一件好事?”
“……噢。”江琰慢吞吞地应道:“似乎有几分道理。”
青年游离的视线与顾景昀的目光撞在一起,男人不作伪的真挚情感让江琰微微一怔。
“!”
江琰迅速挪开目光,轻咳一声,道:“总之,等我升入金丹之后,身体就不会向现在这般羸弱了。”
“你要进阶了?”顾景昀追问,“可有人替你护法?是否需要我赶去西洲?”
江琰微微摇头:“师尊会在旁看护。”
而且他又不是第一次进阶金丹。
之前没有调和灵力与魔力的时候,他都能硬顶着二者打架的剧痛,意识清醒地进阶。
这次有了合欢功法,进阶不过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要不是明心丹还没研究成功,作品还没完成,他早就准备进阶了。
江琰拒绝,顾景昀便没有坚持。
合欢宗虽小,但卧虎藏龙,里面的授课导师绝非等闲之辈。为一个筑基修士护法,是绝不会出问题的。
虽说……
江琰若是需要他,顾景昀也不会有所推拒,他会立刻马上用最快速度赶至西洲。
第35章 撒谎不是好孩子。
合欢宗,小厨房里。
江琰正在弯腰翻找着,门口忽地有人探头入内。
“师弟,你在找什么?”严宇珊好奇问道。
“找面粉……”
“自从宗门跟醉仙楼签了合约,对方派人来开了个食堂。我们已许久没有开火,面粉怕是没了,你得下山去采买。”严宇珊道。
说来也巧。
在江琰拜入宗门之前,合欢宗根本没有食堂,上至掌门下至弟子,想吃什么都得自己下山去酒楼食肆。
合欢真人和两个徒弟都不喜辟榖,这才搭建了一个小厨房,懒得下山就自己时不时做些美食。
但两个月前,醉仙楼突然派人前来洽谈合作,索要的报酬极低,几乎是义务帮忙建食堂,理由是宣传自己的招牌。
理由一听就不真实。
醉仙楼的名气之大,五洲皆知,哪里需要进驻一个小小合欢宗的食堂来宣传呢?
掌门试了几句,也没问出来真相。
不过……
这等好事,掌门还是答应了。
管他呢!
要么就是宗门内部混进了一个天潢贵胄,习惯了锦衣玉食,实在受不了宗门连个热汤热饭都没有。
要么……
就是哪个长老或弟子的追求者,为了讨好心上人偷偷摸摸干的。
在合欢宗,这可太常见啦!
醉仙楼的品质自不必提。
自从食堂由大厨掌勺,还变着口味换着花样做菜,合欢宗每日夥食质量蹭蹭上涨,不少人下课后第一时间就是冲食堂。
实在太香了。
严宇珊感慨道:“师弟,你可真是赶上了好时候。以前可没这待遇,我们吃个烤鸭都要大老远下山去买。”
江琰其实也很喜欢食堂的饭。
他原本是辟榖丹的忠实拥护者,哪里想到,进了一趟合欢宗,渐渐被养的险些圆润一圈。
这是他第一次听见食堂背后的故事。
“我以为食堂一直都有,原来是最近才开设的。”江琰道。
严宇珊幸灾乐祸道:“隔壁玄阴宗天天啃窝窝头,羡慕死了,派人去游说了几次都铩羽而归。”
她左右看看,示意江琰把耳朵凑近,压低声音道:
“要我说,这也不怪玄阴宗。醉仙楼向来要价高,又心高气傲,轻易说服不了他们上门当厨子。”
“如今也不知是哪家高门子弟,竟是说服了醉仙楼,为了低调还自掏腰包请全宗门吃饭!”
江琰也想不出是谁。
严宇珊笑道:“我们私下八卦了好一阵子,都猜不出来人呢。范扬还说可能是你,我笑他熬夜看话本,熬得脑子都不清醒了!”
江琰:“……”
江琰倏然想起玉源商会送来的衣着。
当时,师姐也说那些料子是锦绣阁的最新样式,而锦绣阁正是玉源商会的旗下产业之一。
江琰缓缓问道:“师姐,醉仙楼跟玉源商会有关系么?”
严宇珊:“有啊。你没听过一句话么?三百六十行,每一行都有玉源商会的影子。”
江琰:“……”
严宇珊感慨道:“说起来,锦绣阁也是玉源商会的吧?当真是衣食住行都有它的影子啊。”
江琰:“……”
确实。
江琰冷静地想道:我的衣食住行背后都有顾景昀的影子。
明明尚未求证,江琰却有了“一定是他”的想法。
好像知道被全宗门暗中八卦的高门子弟是谁了。
可他是真的不知道啊!
江琰每日不是练剑就是看书和熬魔药,再有多余的时间,便去后院种灵植。
若非师姐今日多说了几句,他怕是一辈子也不会注意到宗门食堂是怎么来的。
一想到日后,师姐得知真相会是怎样的面色。
江琰冷汗都下来了。
青年迟疑许久,小心翼翼地说:“师姐,倘若我说……这人,就是我呢?”
“谁?”严宇珊莫名其妙道:“那个为了低调地吃上一口香喷喷的饭,搞定了醉仙楼,大手笔包揽全宗门夥食的人?”
江琰点点头。
严宇珊严肃道:“真的是你么?我跟范扬赌了五十两,他偏说是你,我压不是。”
怎么又开赌盘。
江琰犀利道:“你们上次跟师父一起在师门开盘,赌我是不是高冷人设的事情,我都知道了!”
“你怎会知?”
“范师兄说带我赚钱,披着斗篷,领着我也去下了一注。”江琰说著有些困惑,“可你们怎能说我是木头?木头呆笨,但我聪明啊。”
谁说木头一定要笨?
感情迟钝的聪明人,也是木头。
严宇珊忍笑:“所以高门子弟不能是你,师姐还不想输掉五十两。”
“……真的是我!”
严宇珊没忍住,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师弟真会说笑!”
江琰:“。”
哎哟,笑得肚子都疼了。
严宇珊乐不可支:“你每日专心修炼,从不注重口腹之欲。要不是我和范扬拖你进食堂,你怕是至今都不知食堂大门朝哪儿开!”
“我如今日日都去。”江琰反驳。
“那是因为醉仙楼大厨的手艺高超。”
说到这,严宇珊啧啧道:“说起来,也不见那位神秘的高门子弟跟醉仙楼的人有什么接触,也从未见到他们帮谁做事……”
话音未落,俊冷青年忽地眼睛一亮。
“师姐!”
严宇珊:“?”
江琰:“我们现在就去食堂!”
严宇珊:“师弟饿了?现在不是食堂开饭的时间,你再等等。”
不是?
那更好!
江琰硬是把严宇珊劝去了食堂。
食堂大门只开了一个小缝,江琰视若无睹,直接推开门。严宇珊半信半疑地跟在后头。
姐弟俩一前一后地进去,还未走几步,迎面便来了一个戴着厨师帽的男人。
“诶!你俩干嘛的,还没开门不知道吗!”态度非常嚣张,嗓门极大。
严宇珊暗叹,她还以为江琰如此胸有成竹,说的是真话呢。
看。
若真是“高门子弟”,此时醉仙楼的厨师怎敢凶他?
小师弟怕是被范扬撺掇来哄骗她,合起夥来坑她五十两。
严宇珊摇摇头,师弟多老实的人,都是范扬带坏了他。
另一边,江琰已经跟这位厨师商量起来。
“我想见管事。”
“为何?”
“你找他出来便是。”
“……行!”
厨师去了后厨,过了一会儿,有个同样穿着的男人走了出来。
管事盯着江琰的脸看了一秒,迅速辨认出来人是谁。
态度同样很嚣张,但语气却有了微妙的不同。
管事昂着头,趾高气昂地用着敬称:
“属下便是这儿的管事。仙君,您有什么吩咐吗!”
江琰:“……”
错不了,就是顾景昀的人。
管事的领口上绣着玉源商会的标识,而且只有顾景昀的下属,才会习惯性敬称他为“仙君”。
这是在刻意拉远关系吧。
大概是顾景昀的吩咐,让他们不要暴露了与自己的关系,以免被人在背后八卦。
就是这演技……
江琰欲言又止,实在不好评价。
严宇珊扯了扯江琰,小声提醒:“师弟,他们态度也太差了,你不是饿了么?我们走罢,师姐带你下山吃烤鸭。”
江琰刚要说什么。
管事一个激灵。
“仙君饿了,想吃烤鸭?快进来坐!”管事连忙道:“实不相瞒,后厨正在研究新食谱,正愁寻不到人试味。”
“还请仙君莫要推辞!哦,对,还有这位姑娘也是。”
严宇珊:?不对劲。
严宇珊拉着江琰就走。
“不吃!师弟,我们走。”
管家惊恐:“仙君,吃一口吧。否则,少——”
管事及时住口,眼角抽筋一样使眼色。
若是被少主知道,仙君是饿着肚子离开的。那他就完啦!
江琰硬生生站稳,还把严宇珊也拽了回来。
“师弟?!”严宇珊惊诧。
江琰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生无可恋道,“……来都来了,吃完再走罢。”
严宇珊直到坐下了,还皱着眉头。
江琰:“我还想要一袋面粉。”
管事立刻应道:“仙君稍等,马上给您送来!”
管事去了后厨,大概是去吩咐人做烤鸭和拿面粉了。
严宇珊问:“师弟,还未问你,你要面粉作甚。”
江琰拿出泛着紫蓝萤光色的琉璃瓶。
“什么玩意?”严宇珊纳闷,“你研究的毒药?”
“……是为武学提供灵感的药剂,因材质特殊,无法炼成丹药。我要把它和面粉一起混合,搓成丸子,上交给五蕴道人。”
“噢。”
严宇珊顿了顿,建议道:“你得放在大一点的玉瓶里面,连瓶子一起拿去学堂。”
“为何?”
“大家都是这么干的,你信我。”严宇珊一脸正气凛然。
江琰信了。
“好,我会的。”
烤鸭和面粉很快送上。
江琰指着它们,问正在吃烤鸭的师姐。
“师姐,这下你信了吗?”
严宇珊头也不抬,非常敷衍:“嗯嗯,信了信了。回头就把我的五十两拿回来,不赌了。”
“……你没信。”江琰委屈。
严宇珊塞了个鸭腿给他。
“长点心吧,小师弟。”她叹息道,“你知道管事为何对你网开一面,还给你准备烤鸭吗?什么试吃,分明就是个藉口!”
这不是都看出来了吗。
江琰猜测:“所以师姐已经猜到了,只是不想在此处声张?”
“废话!”
严宇珊压低声音道:“吃完就走,还得把钱留下,莫给他留下机会。”
“机会?”
“你傻呀?他出来时还凶得很,盯着你的脸看了几秒,语气就开始慢慢变了。”
严宇珊语重心长地教育:“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江琰:“……”
严宇珊道:“要不是你贪这一口,我此时绝对不会让他再靠近你。他刚刚话没说全,是不是想威胁你?烂人一个!”
“癞蛤蟆还想天鹅肉,我呸!”
江琰:“……”
师姐,你是真的误会了。
我既不是一个贪吃的人,管事也是无辜的。
“还有,你莫要被范扬带坏了!是便是,不是便不是,撒谎不是好孩子。”
严宇珊自信道:“范扬还想坑我五十两?哼,门都没有。”
江琰:“。”
其实师兄也是无辜的。
江琰为师姐的五十两哀悼了两秒。
随后冷静低头啃鸭腿。
——反正他没说过假话,一直是好孩子。
**
又过两日。
《丹法与药理》的课堂中。
五蕴道人站在讲台上,让炼成丹的弟子上前来交作业,没成功的就不必上来了。
陆续有几位修士起身,递过去的都是诸如下品凝血散、下品回春散之类的药粉,还有人提交了浓情散——一种在欢好时的催。情药粉。
五蕴道人接过浓情散的时候很是镇定,还鼓励了几句。
显然,在合欢宗讲习多年,他已是见惯大场面的人了。
五蕴道人又问了几次,剩下的人都用无辜的眼神望着他,两手空空,表情坦然。
炼丹一途实在考验天赋,又极其烧钱——炼丹的灵药、丹炉,都是昂贵的耗材。
很多人在此前只服用过丹药,未曾亲手炼过丹,更不懂药理。勉强学了一月,能搓出药粉已算得上天赋好。
有人至今连丹炉的火焰都掌控不了,是连药渣都无法提交,索性摆烂,直接提交空气。
如此一来,能拿着长颈玉瓶的人,便太过显眼。
毕竟是整体偏向懒怠的合欢宗,炼丹也不是他们的主业,五蕴道人本就没有任何期待。
直到他瞥见坐在角落里的俊朗青年和他手中的玉瓶。
一看便是全班唯一做成丹药的人!
“……呀,小友!”五蕴道人惊喜道:“你是成功炼制了成品丹药么?快上前来。”
众人纷纷转头看向江琰。
“竟然有人能炼出丹药?”
江琰:“……”
此时,江琰才知道师姐为了报复自己“不老实”,小小地恶作剧了一把。
在一群油纸药包和低矮的小玉瓶中间,他手中大了旁人一倍有余的玉瓶是多么与众不同。
信任终究还是错付了。
江琰沉痛。
不爱与人交流,总是独来独往、躲着人走的下场,便是这样。
他连班上同学的真实水平都摸不清楚。
你们怎么要么交药粉,要么交空气啊?真的没人想过用药水混面粉,搓小丸子吗?
五蕴道人非常热情,走下讲台,来到江琰面前,催促他交作业。
“小友炼的是何丹药?让我瞧瞧罢。”
他见江琰神情似有些紧张,还安慰道:“不必忧心,能成功已是不易。老朽走南闯北,带过多届徒弟,经验丰富得很!”
江琰慢吞吞地交出手中玉瓶。
五蕴道人迫不及待地打开,倒了一颗在掌心。
圆溜溜的“丹药”滚了两圈,留了一圈白色的粉末痕迹。
鼻尖嗅到一丝一缕的香气,勾着肚子里的馋虫。
……怎么感觉像煮熟过的面疙瘩。
五蕴道人迟疑道:“小友,你是否有拿错?”
江琰故作镇定:“没有拿错。”
他为这颗丹药做了详细的介绍,就像当场背了一篇论文,从成分到药效,说得明明白白。
只是没有说明如何炼制。
这一点,五蕴道人并不强求。
大庭广众之下,把成分和顺序说得如此详细,已经跟公布药方没区别。炼制过程中,若无特殊的心得体会,也不必说。
五蕴道人沉吟片刻:“飞霜仙叶和紫灵露混在一起,竟有这般功效?以我之见,你还可以这般修改……”
两人飞快地进行一番学术探讨。
旁人听得一头雾水,五蕴道人却是越发满意。
所有提出的问题都能答得上来,有理有据,逻辑思路都无比清晰,也有自己的见解。
五蕴道人把一颗丹药作为作业封存好,其余还给江琰。
“原来真是小友的自创丹药,险些误会了。”
他笑道:“我还以为是面粉搓出来的丸子呢。”
江琰:“……”
实不相瞒,它确实有一半是面粉。
第36章 真希望老天开眼,给他一个能让木头开窍的伴侣。
合欢真人正在指点江琰有关合欢功法的困惑。
天赋再好,终究还是年轻。
要不怎么说姜是老的辣呢?
合欢真人是合欢道的佼佼者,从运用内功心法的技巧再到房中术,他都是合欢宗数一数二的强者。
如果不是合欢真人生来散漫,将近六百年的时光,他绝不会只有元婴巅峰的修为。
换句话说,躺都能躺到元婴,足以窥见他的不凡。
每隔一段时间,江琰就会积攒一批问题,集成一个小册子,拿去询问师父。
有关于功法的困惑,有修炼时的心中感悟,合欢真人都能耐心地一一解答和倾听。
江琰的修为日益高涨,已经达到瓶颈期,距离突破不过临门一脚。
等师尊解答完所有的疑惑,江琰才算停笔,满足地合上记得满满当当的笔记本。
上面全是灵感、心得、药方之类的手写笔记,厚厚一本。
每个魔法师都应当有自己的随身魔典。
江琰也不例外。
这本魔典由空白的纸张装订而成,江琰特意学了合欢宗内随处可见的小话本,把它做成小巧易携带的款式。
除了封面是纯色的、有点厚之外,外表像极了合欢宗内随处可见的小话本。
拿着它走在宗门里,一点违和感都没有。
江琰把魔典收回须弥戒。
合欢真人默默看着他,等江琰整理妥当,手上闲下来了,他才拖长嗓音唤道:“徒儿啊——”
“是,师尊。”江琰抬头,恭敬应声。
合欢真人笑眯眯地,表情和蔼。
“你拜我为师,也有一段时间了。眼看年关将近,马上便是新年。琰儿,你可有什么想法?”
江琰茫然:“师尊指什么?”
合欢真人彷佛在闲聊一般,温和地说:“等到新年,宗门内就会结课放长假。难得闲下来,你准备怎么过啊?”
哦,原来是问这个。
江琰认真地想了想,答道:“研习剑法、打理药田、研究新药剂或改良药剂……大概就是这些吧。”
合欢真人臭着一张脸:“这与你平日有何分别?”
江琰:“师尊可是有什么吩咐?”
“当然有!”合欢真人发出催相亲的声音:“琰儿,你何时找对象呢?”
江琰:“……”
江琰举起剑:“我有——”
“不准说你有剑!”合欢真人气急败坏:“宗门上下,那么多人在或直白或隐晦的追求你,你就没有一个喜欢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