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琰吃惊:“又有人在追求我??没有吧,我都没有感觉到。师尊你不要乱讲。”
合欢真人无语。
“你就没有发现,只要是你出现的地方,周围都有不少人么?比如选择的课、常走的路,还有食堂,而且他们还喜欢坐在你的附近。”
青年眉宇紧蹙,仔仔细细回忆。半晌后,像是终于发现什么,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江琰道。
合欢真人一脸欣慰。
“难怪我每次特意岔开饭点去食堂,人还是那么多!课室去得再早,座位要么剩下正中央的那一个,要么就是前排,想要一个靠近角落的位置都很难。”
江琰气道:“他们怎么能这样!又抢我的饭,又抢我的座位。这便是追求么?”
合欢真人:“……”
江琰:“这种追求,我不要,烦人。还是我的夥伴最省心。”
合欢真人:“……谁?”
江琰的右手持剑柄,左手托剑身,神情肃穆。
他还记得族中祭祀精灵母树之时,母亲作为祭司之首,代表族人面将权杖高高举起并吟唱誓言的模样。
青年将破魔剑托举起来,高过头顶。
“我最忠诚的夥伴,是我的破魔剑!”
江琰郑重起誓,扬声道:“我向师尊起誓,我将永远对它不离不弃,与它相伴一生,若有违背,愿受——”
“闭嘴!”
合欢真人脸色骤变,听都没听完,立刻跳下座位,冲了上去,死死捂住了江琰的嘴巴。
甚至用上了轻功,速度快到只剩下残影。
青年被拽得一个趔趄,身子一歪,高举着的长剑也跟着一斜。
江琰连忙站直,牢牢握住剑柄,努力伸直手臂,维持平衡。
合欢真人一手捂住徒弟,不让他说话。另一只手握着他的肩膀,恨铁不成钢地摇晃。
“瞧瞧你说的,是人话吗?啊??”
江琰无辜回望:“……”
可我确实不是人啊。
合欢真人:“胡乱发誓,还是这种誓,你就算不怕天道,难道就不怕祖师爷半夜敲门骂你败坏师门风气吗!”
江琰眨了眨眼睛,催促道:“唔、唔唔!”(剑,看剑!)
合欢真人瞪了徒弟一眼。
“叫我作甚!大逆不道,逆徒,逆徒!!”
江琰:“唔唔唔……”(剑要掉了——)
合欢真人:“你在道歉?”
不是呀!
是我举着的剑再偏一点,就要戳到你了!
江琰疯狂眨眼,开始挣扎。
合欢真人狐疑:“我松手,但你不准说话,听见没有!”
江琰连连点头。
合欢真人这才松开他,后退坐回主座。
江琰心有余悸,连忙垂下手臂,把破魔剑拿稳,抱回怀里。
“……”合欢真人看他那个样子就头疼。
“整个宗门,真的没有看上的人么?”合欢真人问。
江琰飞速摇头,跟个小拨浪鼓似的。
“……也是。你勤勉又优秀,宗门内都是一群躺平想吃软饭的,不可,不可。”合欢真人沉吟道。
“师尊,我才入门不到半年。”江琰提醒。
“半年又如何!”合欢真人叫道:“想当初,掌门师兄半年速通了俩!我也正和二当家浓情蜜意,范扬跟宇珊起码都已双修实践成功!”
“而你呢!”
合欢真人训斥:“合欢功法早已传授给你,你却停留在上册,下册的心法口诀是不准备学啦?”
青年老实低头挨训。
看着很乖,却莫名给人一种死不悔改的错觉。
合欢真人满面怒容。
主要还是被江琰的单身宣言气到了。
他还敢当着自己的面起誓!
江琰默默跪下,一字不吭。
见状,合欢真人倒是稍微冷静了。
“……站起来!无缘无故拜我作甚,我还想再逍遥快活五百年,莫要咒我。”他没好气道。
“噢。”江琰听话起身。
合欢真人又被这一声“哦”气得哽了一下。
算了,徒儿年轻,不与你一般计较。
合欢真人不理江琰。
他将手背在身后,在室内来回焦灼地踱步。
江琰就像一株向日葵,合欢真人就是太阳。
师父从左走到右,他的脑袋就跟着从左向右摆。师父转个身,往回走,江琰就跟着一起缓缓扭头。
两个人都保持着沉默。
书房内一片寂静,唯有合欢真人来回踱步的脚步声。气氛紧绷又松弛——合欢真人浑身紧绷,江琰坐在太师椅上,松弛感十足。
“……”
师徒的身份,彷佛调了个位置。
合欢真人受不了了,率先败下阵来。
“我才是师父,凭什么我站着,你却坐着?”合欢真人箭步上前,没好气道:“给我起开。”
椅子那么多,他却偏要江琰坐着的这一个。
青年丝毫不生气,微微一怔之后,迅速起身。
他似乎很赞同师尊的话,恭恭敬敬地躬身:“师尊说的是,师尊快请坐。”
合欢真人:“……”
江琰认真地问:“师尊要不要靠垫?下首的椅凳冷硬,我去将主座上的垫子拿来。”
合欢真人:“……??”
徒儿应该没有在反讽和阴阳怪气吧?
他盯着清俊青年瞧了许久,仔细辨别,最后释然。
“好罢,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面上的真诚和疑惑并不作伪。
看来琰儿是天生的反讽奇才,并非有意阴阳。
江琰:“?师尊,您在说什么?”
“自言自语罢了。”合欢真人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在意。
“噢。”
江琰束手而立,腰背挺直,侧脸俊逸。当真是坐如钟、站如松,行走坐卧间自有风华气度。
合欢真人道:“琰儿,我已想好了。”
“师尊请讲。”
“半年对你而言,要求实在太高。我便再给你半年,让你自由择偶。”
“噢!”江琰只听着,聪明地学会不再反驳。
“本门弟子从未有过一年都未完成祖训的情况。我给你一年半的时间,已经很宽容,你应当不会不想毕业出师罢?”合欢真人道。
江琰只觉肩上的压力有些大。
“师尊,若是我真的找不到呢?不如——”江琰试探地拿出蒲团,偷偷摸摸举起示意。
——不如一起去跪祖师爷吧?不是更快更方便么!
合欢真人瞪他:“你休想!”
——他当年可是优秀毕业生,他的徒弟最差也不能留级!
江琰顿感挫败,将蒲团收回须弥戒中,神色郁郁。
合欢真人:“若是你找不到,便由我来帮你找。”
到时候,就给我滚去相亲。
江琰不知这话背后的含义,但他笃定合欢真人这辈子不会有出手的机会。
那么长的时间。
他迟早会说服师尊一起去跪祖师爷的牌位,求他老人家谅解的。
合欢真人甩袖赶人。
江琰被推出书房。
他扒拉著书房的房门,生怕惹了气头上的师父,小心翼翼地探头:“师尊,你明日可有闲暇?”
“作甚?”合欢真人头也不回。
江琰:“我要突破金丹了,需师尊在旁护法。”
“哦?”合欢真人惊讶回眸,“竟是突破么?你才二十一,竟是要进阶金丹了。”
琰儿的潜力果真不容小觑。
二十一岁的金丹,世间能成之人,寥寥无几。
照这种架势,飞升也是指日可待。
合欢真人暗暗叹息。
天道果然嫉妒英才。
小徒弟哪儿都好,偏偏给了他一个不通情爱的榆木脑子,又让他阴差阳错地进了合欢宗!
这难道便是琰儿命中的劫难么?
真希望老天开开眼,给他一个能让木头开窍的伴侣。
那就完美啦!
第37章 彷佛不知自己说了一句多么了不得的话。
修真者从炼气期开始,直至得道飞升,每一个进阶到下一个大级别,都是一次质的飞跃。
每一个大级别中,又被划分出不同的阶段。
比如筑基,就分为筑基初期、中期、后期、以及大圆满。
有时候,筑基修士在丹田内积累的灵力比大圆满的级别要高,又不足以突破到金丹。
这时,可以称他为半步金丹。
江琰自从穿越受的伤痊愈后,就一直停留在半步金丹的阶段。
他随时可以突破,只是他不敢。
之前琐事诸多,又没有找到一个稳定的落脚点,魔力与灵力冲突的问题也没有解决。
再加上乍然穿越,生存环境发生变化,空气中的魔力因子断崖式下跌,可吸纳的灵力却直在线涨。
贸贸然进阶,先不提会不会疼死,万一突破失败,境界反而会不进反退。
退回筑基初期还是小事,跌回炼气期,才是真的哭都没地哭。
如今,合欢功法可以帮助、加速两种力量融合,并在修炼功法的过程中,让它们停止打架,互相滋养和促进。
江琰修炼了几个月,成效斐然。
从前控制灵力从左半边身子流经,路过魔力的所属地盘,必定会感到从经脉传来的疼痛。
使用魔法时,魔力回路亦是如此。
要他放弃其中一个,那也是不可能的。
武魔双修从小就是江琰的理想,这是他自己选定的道。
江琰苦思冥想,才想出一个主意:尽可能不使用高级魔咒,同时控制灵力输出,尽量限制魔力和灵力的地盘——左手和右手。
可人是一个整体,又怎能粗暴地分开成两部分呢?
因此,每当江琰想要用上高级点的术法,经脉就会开始疼痛。
起初还龇牙咧嘴,嘶嘶地吐气。后面疼啊疼的,竟然习惯了,耐受力上升,使用大型法术时都能面无表情,跟个没事人一样。
他还以为这种情况会一直持续到底。
没想到,会在合欢宗找到解决的办法。
再次进阶金丹,江琰做得十分娴熟,如鱼得水般顺利丝滑。
江琰请来合欢真人为他护法,在一切准备好后,盘膝坐在师父面前。
合欢真人有些紧张,担心小徒弟。
江琰安慰道:“师父,别紧张。”
合欢真人无语:“……你快开始吧。”
到底是谁要进阶啊?倒反天罡!
青年从善如流地阖上双目,沉心静气。
当江琰不说话的时候,就连合欢真人都忍不住暗暗赞叹一声:好一个风采卓绝的冷美人。
在护法的时候,合欢真人是不能做别的事情的。
他闲得发慌,一边随手拽了路边的野花,揪着叶子玩。一边盯着江琰的正脸,在心中乱想道:
——琰儿在不说话的时候,当真是风采卓绝的冷美人,倾国倾城。
——可是冷美人不能开口,否则一张嘴怕是能把旁人气死。最窒息的是,美人本人还不知道是哪儿出了问题。
合欢真人摇了摇头。
可见天道是公平的,给了琰儿举世无双的美貌和修炼天赋,但收回了他的情商。
修士进阶所需时长不定,一般都需要半天以上,时间更长的,直接闭关个一、两年都有可能。
但金丹期不至于。
合欢真人盘算了一下,按照琰儿的潜力,大约一、两个时辰吧。
野花的叶子被合欢真人拽得零碎不堪。
他讪讪笑了一下,把花丢开,转身坐在石凳上,准备从乾坤袋中拿个话本出来打发时间。
话本都没挑好,周围的灵力倏地泛起涟漪似的波动。
合欢真人还未来得及紧张,江琰就睁开了眼睛,从蒲团上站了起来。
“有劳师尊,辛苦了。”江琰抱拳行礼。
合欢真人:“??”
他问:“琰儿,你还没开始?”
江琰纠正:“是已经结束了。”
合欢真人大受震撼。
谁家修士在进阶时一点动静都没有!
金丹期是没有天雷,但也不至于连灵力波动都没有吧?
速度又快,又安静,这要是不说,谁能知道江琰在进阶?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在打盹呢!
这连一炷香的时间都没有,未免有些太离谱。
合欢真人不信:“怎会如此迅速,你莫要练功出了岔子。”
江琰:“真没有。”
合欢真人招手:“过来,让为师替你把把脉。”
江琰乖乖走过去。他提前挽起右手臂的衣袖,露出一截莹白的手腕。
左手垂在身侧,只向师尊伸出右手。
虽说师尊已然知晓他修炼双功法的事,也知晓“左手属阴,右手属阳”。
魔力毕竟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力量,如今似乎还与魔族有瓜葛。
江琰不想再被追问,索性藏一藏。
合欢真人并未留意,他还沉浸在震惊之中。
他是在看徒弟有没有受内伤,又不是看功法属性,左手右手都一样。
合欢真人伸出双指,抵着脉搏,眉宇间满是凝重。
几息过后,凝重之色缓缓散去。
“身体康健,不似受伤,更无走火入魔之征兆。”
合欢真人仔细打量江琰,“你放出气息,让我一观。”
江琰依言将真气外放。
气如渊海,凝练结实。
这竟是金丹中期!
并且不像是为了快速提高进阶而走了捷径,而是一步一步、稳打稳扎走出来的!
合欢真人满面惊诧:“你竟然在跨越大境界的同时,还提升了一个小境界。”
他止不住地赞道:“琰儿,年少有为啊。”
江琰挠挠脸颊:“师尊谬赞了,其实……”
“嗯?”
“其实,我只是从原本的修为提升了一个小境界。”
“啊??”
“我原先是金丹初期,只是遇见意外,不慎受过伤,所以跌回筑基而已。”江琰说。
合欢真人:“?你原本是金丹修士?”
“是啊。”
“为何会无故受伤?”合欢真人问。
“就是一个意外,已经过去了……”江琰吞吞吐吐的,眼神闪躲,显然不想说。
合欢真人也不勉强,谁没有点小秘密。
他只关心一件事:
“既然原先是金丹修士,你为何不说?”
“我加入师门的时候,确实是筑基。过去是金丹,那是过去的事,何必拿出来说?师长们若是追问,我手中亦无证据,无法解释,倒不如不说。”江琰道。
合欢真人:“……那你现在为何要告诉我真相。”
江琰微微脸红:“师父一直夸赞,我不好意思。”
走已经走过的路,总是比探索新路要顺利的。
合欢真人:“……”
真是好谦虚一孩子。
可是,你就没想过,二十一岁都不到就是金丹修士,这个事实会比一炷香从筑基突破金丹,还要让旁人自惭形秽吗。
清清冷冷的貌美仙君与合欢真人互相对望,前者的眼神清澈,眸中写着真诚二字。
合欢真人仰天长叹。
他说什么来着!
冷美人就不该长嘴啊!
**
江琰把自己突破的喜事告诉了顾景昀。
对方也替他开心。
“一切顺利就好。既如此,之后,我也能放心不少。”
顾景昀很少会说这种话。
少主总是恨不得大包大揽,事无钜细,只要有关自己,他都会过问。
有时还不告诉他,在背后悄悄布置好了一切,如同春雨,润物细无声。
江琰微微一顿,察觉到对方的言外之意。
“你要闭关?”
江琰偶尔会与顾景昀用传音符或双面镜闲聊,但并不频繁。只因对方三天两头就会闭关入定,只是并不会入定太久。
“是,我想尝试突破。”
顾景昀并不隐瞒。
他如今是化神圆满,下一步便是炼虚。
“这回要多久?”江琰问。
“说不准,但也得到年后开春才能出关。”
顾景昀道:“你若有急事,寻不到我,便去找食堂的宋管事,他是我的下属。有一事,我一直瞒着你,合欢宗的食堂是——”
“我知道。”江琰打断,“食堂是你吩咐玉源商会与醉仙楼接触,达成协议后,派人来合欢宗建的。”
“……阿琰怎会得知?”
“我又不傻。先前,宋管事还找了个拙劣的藉口请我吃烤鸭。”
“什么藉口?”
“他说食堂需要人试吃新品,但烤鸭的味道一点儿变化都没有!”
江琰道:“这藉口还不拙劣?”
顾景昀轻轻笑了一声。
“宋管事应当写在文书上了,但我还未细瞧。”
他以往非常忙,现在已经好上许多了。
父母突然遇袭,剑宗和玉源商会一夕之间没了能做主的人。剑宗倒还好,还有诸多长老能分管琐事。
玉源商会却不行,没有能镇住场子的人。
又无法不管,一来那是母亲的心血,二来,他也要靠遍布天下的商会去收集天材地宝,治愈父母的伤,解开他们所中的毒。
曾有厉害的算命先生为十八岁的顾景昀,留下一道批命,直言:
“顾少主仙骨天成,终有一日将踏破虚空而去。可惜,如今沾染太多红尘烟火气,心不静,修为恐止步不前。”
当时顾景昀一笑而过,并不在意。
一语成谶后,众人才知为顾景昀批命的人,乃是已然卸下掌门之位,云游四海的天机门前任阁主。
天机门擅紫薇术数、八卦命盘,每次预言未来都必中。
天机门阁主说顾景昀修为将要止步不前,顾景昀当真停滞了近百年的修为。
他还说顾景昀将会飞升。
可所有人瞧着,顾少主也不像能度过此劫的模样。
顾景昀的神思有些许恍惚。
十八岁,已经是一百多年前的事情了。
那时的顾少主是人人皆知的天之骄子,锦衣玉食地长大,喜欢一切热烈的、鲜艳的事物,日日穿着赤色等颜色鲜艳的衣裳。
只可惜,世事无常。
“景昀,你在想什么?”江琰问。
“……”
顾景昀沉默良久,轻轻摇头,“不过是……有些担心你。”
江琰没搞明白。
顾景昀只好把话说得更清楚:“一旦闭关,便接收不到外界的讯息。我怕你会出事,但我无法及时赶到。”
江琰恍然,非常苍白地安慰道:“放心吧,我不会出事。”
顾景昀:“……”
真是好无奈。
“你不是都派下属进驻安水镇了么?前些日子,师门上课,我听来许多小道消息,说镇上似乎多了许多人,大部分还是陌生面孔。”
江琰:“原先还不确定,但经过食堂一事,我便想通了。他们都是你派来的人吧?”
“确实是。不过你们合欢宗上课到底在教什么?为何上课还能听来小道消息。”顾景昀无语。
合欢真人的特色课程——讲八卦。
江琰高深莫测地说:“你是不会懂的。”
顾景昀:“……”
江琰:“所以,有那么多人在,你还怕什么。而且我素日里并未干过坏事,也没有交恶的人。”
“不必为我烦扰,你安心去吧。”
顾景昀陷入可疑的沉默。
江琰连忙补充:“我是说,你安心去闭关吧。”
顾景昀终于绷不住了,怎么能有人这么可爱?
“等我出关就来西洲见你,可好?”
江琰望着铜镜中男人含笑的眼眸。
“……那你可要快点。不然,我会因时刻记挂着你而寝食难安的。”
江琰神色坦然,彷佛不知自己说了一句多么了不得的话。
第38章 第恋爱没谈过,挚友倒有一个。
临近年关。
合欢宗迎来了新生入宗至今的第一次学末大考。
古往今来,考试周最是杀人。合欢宗又是一堆临时抱佛脚的懒人,走到哪儿都能听见角落里传来幽怨的哀嚎。
炼丹课上,五蕴道人让大家好好备考,而后提前宣布下课,行色匆匆地离去。
江琰看出五蕴道人神色间有些不对,困惑地蹙了蹙眉。
这是怎么了?
左右看了一圈,不少人还拖拖拉拉地留在温暖的课室中,交头接耳地说着小话。
江琰不准备留下,他要回去照看他的药田。
但可以趁着收拾东西,听听小八卦。
青年不动声色地竖起耳朵,悄悄倾听。
“明明是来修仙的,为何我还要考试?”
“真的不能去求老师透露考题吗?我们可是合欢宗!”
“怕什么。听说五蕴道人和几位授课先生连着几日温酒赏雪,至今还没把考卷赶出来呢,距离学末测试只有五天了!”
“……我们不愧是合欢宗。”
江琰:“……”
难道这就是五蕴道人匆忙离开的原因么?
急着回去出考题。
江琰从须弥戒中拿出一个小本本,翻开,厚厚书页在翻动间发出哗哗声。
纸张上的字迹清秀,已用了小半。
江琰沿着之前写的地方,在下一行的空白处,认真地提笔记下:
[X年X月,五蕴道人与同僚饮酒赏景,因过于沉浸而忘了准备考题。在课堂上被学生询问‘有无重点’时,露出疑惑、诧异、恍然大悟慌张……的神情,然后提前宣布下课,匆忙逃离学生的包围圈,回居所赶制考卷。]
写完最后一笔。
江琰满意地吹干墨渍,欣赏了一下自己的字。
听力过人就是好,可以轻而易举地听见许多小道消息,将其记录于册。
先留着,下次上师尊的八卦课时可以用到。
江琰合上本子,收拾好书本毛笔,统统塞进须弥戒中,起身欲走。
忽地,江琰听见有几人在窃窃私语,还提到了他。
江琰竖起耳朵。
那几人在互相哀嚎与安慰:
“完蛋了,我素日里上课都在补觉啊。谁能给我补补课,或者抄下笔记?”
“别看我,我救不了你。”
“那谁能救我?”
“你傻呀,还不快去找江琰师兄救命!”
江琰:“……”
江琰环顾一周,在课室的角落发现了三个背对着他的同门弟子,都跟他是同一批加入合欢宗的。
三位师弟正在激烈讨论:
“你瞧见江师兄方才手中的册子没有?”
“嗯嗯!我晃眼一瞧,里面记得满满当当。兄台,你的意思是……?”
“那肯定是期末重点!我前几日听见别人也在商量着,去求师兄要笔记。”
“那还等什么,此时不求人,更待何时!快,趁着江师兄还没走,赶紧去拦住他,去晚了就挤不进去啦。”
江琰:“!!”
不好,大事不妙!
借笔记什么的还是小事,最要紧的是……
江琰慌张起身,抓起破魔剑就往课室的大门处疾行而去!
然而他终究慢了一步。
还未走到门前,便在半路被师弟师妹们团团围住。
“师兄,救命啊!”
“江师兄,可否借你的笔记一观?我保证,一定用最快速度誊抄完,将其完好无损地送回给师兄。”
“江琰师兄,其实,我也是来借笔记的。”
“江琰师兄——”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半精灵江琰被一群人类团团围住,不知所措,内心极度慌乱。
这里的人比过去在魔法学院时的师弟妹要热情得多,一个喊一声“师兄”,跟山谷回音似的,连绵不绝。
江琰被热情讨好的人群围着,逐渐感到窒息。
是真·窒息。
毕竟人太多,全都挤在一处,是会缺氧的。
面对无数双期待的眼睛,江琰维持着摇摇欲坠的理智,思考片刻,说道:“我的笔记只有一份,你们有那么多人……”
——该给谁呢?
一众自诩深谙各种“言外之意”的弟子瞬间悟了。
有的开始争吵,有的开始出价。
一时间,更热闹了。
江琰:“……”
不、不是,你们等等!
他只是因为人太多感到紧张,所以说话的语速慢了一点啊!话还没说完呢!
“大家等一等,不要急。”
江琰连忙出声制止混乱,“我的意思是,人太多了,单借谁都不好。不如把笔记放在讲台上,你们谁要看就去翻。”
众人惊喜道:“真的吗,江琰师兄真是人美心善!”
也有人问道:“可是,如此一来,江师兄就没有笔记可以复习了,这样不会影响师兄的考试吗?”
江琰老实道:“笔记上所记的知识,我早已倒背如流。”
他根本不用复习来着,随时可以原地考试。
大家顿时一阵艳羡。
师兄不用复习,真好。
但是转念一想,这种好事是江琰师兄用每日勤勤恳恳学习换来的。可见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更没有凭空多出来的优异成绩。
江琰从人群中挤了出去,把自己的笔记本掏出来,摆在最前方的讲桌上。
桌上堆了好几个书籍册子,全是江琰的私人笔记。
因为江琰参与的课程太多,笔记几乎涵盖合欢宗大部分课程。
冬日暖阳从窗户中斜斜照入室内,青年清瘦颀长的身形和冷淡又不失威严的话语,在众人心中留下一抹厚重的剪影。
大家感动得一塌糊涂,觉得江琰师兄的形象真是无比高大又靠谱。
这可是要人性命的考试周。
江琰师兄牺牲自己的复习时间,救了大家的命好吗!
江琰特意强调道:“诸位当有序誊抄,不可争吵,不可打架,不可插队。对笔记要足够爱护,我每日都会来检查,若它有损坏,我就会收回,再不外借。”
一众师弟妹皆在下首乖乖听着,等江琰话音落下,一齐恭恭敬敬地行礼。
“是,谨遵师兄之命。”
声音洪亮,带着发自内心的喜悦与敬服。
江琰莫名有了大师兄的实感。
他是这一届弟子的大师兄,却因不爱与陌生人说话,从来都是独来独往,还没体验过这种感觉……
好像有点威风和霸气。
江琰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眼神微微闪躲。
“……那就这样吧。我还有事,先走了,你们慢慢抄。”
众人争先恐后地将其送出课室,态度殷勤恭敬,神情一个比一个狂热。
临到门前,还要排成几排,大声喊道:“恭送师兄,师兄慢走啊!”
其他路过的合欢宗弟子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江琰:“……”
开始害怕了。
这种威风还是别要的好。
江琰一个字都没说,迅速转身离开。脚下生风,恨不得原地消失。
然而,在诸多师弟妹的眼中,江琰师兄远去的背影真是孤高又冷傲,行走时步履坚定,一如师兄的道心。
师弟师妹们纷纷露出崇拜的表情。
一个背影都飒到他们了。
真不愧是合欢宗著名的高岭之花冷美人。
**
江琰背负着破魔剑,走在青石板铺就的道路上。
他的步伐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直到彻底脱离众人的视线,他才松了口气。
紧接着便是打了个哆嗦。
被冷的。
昨夜淩晨下了大雪,一夕之间,合欢宗成了白茫茫的仙境,雪花纷纷扬扬,落满枝头,又美又冷。
江琰抬手接住从天而降的纯白雪花。
青年的肌肤是冷白色调,雪花落在白皙细腻的手掌心,冻得微微泛红的指尖向内缩了缩,似乎被雪花冰到了一瞬,又似是想要将它抓得更紧。
放眼远眺,依稀可见远处群山环绕,白雪皑皑。
恍惚间,似曾相识。
是不是不同地方的山川河流,都会有些许相似之处。
否则他怎么从一个披上雪衣的山头,想起了千里之外的无念峰。
江琰拍掉掌心半融的雪花,呼出一口气,白茫茫的雾气模糊了青年精致的眉眼。
“温暖如春。”
江琰轻声念着,给自己施加了一个温暖咒。
没人催他天冷加衣,倒真有几分不适应。
想见不能见,原来是这种滋味。
……直教人寝食难安。
**
江琰依照当时的说辞,每隔一日便去教室查看笔记是否完好无损。
大家都很听话,每次他去到的时候,都只能看见埋着头奋笔疾书的弟子,偶尔还能在角落里遇见几位摇头晃脑背书的人。
一时之间,合欢宗上下都笼罩着浓郁的学术氛围。
江琰好生欣慰。
这竟是每日只知浑玩的合欢宗!
往日打牌的地方,如今都有人在看书!
江琰把自己的感想跟范扬说了。
后者拍着他的肩膀,同情道:“醒醒,这是考试周,你等考完再看看呢?”
江琰:“……”
难道整个宗门真的只有他在认真上课吗!
范扬沉痛点头,眼神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确实只有你啊。
虽然不至于一个认真的人都没有,但门门功课都从头到尾保持端正态度的人,绝对只有江琰一个。
江琰:“……”
江琰冷漠地转身离开。
范扬扑上来抱住他的大腿,“师弟!可否帮师兄整理一下考试重点?”
江琰拚命甩腿,尝试甩开师兄。
“师兄,你也清醒一点!你两百年前就已经毕业了,除了师尊的本门特别课程,其他时候不用上课啊!”
范扬道:“实不相瞒,我只是跟与你同届的庞云虎、庞师弟,好上了。我是去帮他补课。”
江琰:“??”
他吃了一惊:“何时的事?”
“半个月前,师尊和师姐早就知道了。也就只有你每日沉浸在修炼之中,还未发现我时常不见人影。”
范扬问:“所以你可否帮我划一份重点?课本我这儿都全的。”
江琰点头:“小事,给我一个时辰就能全部圈出来。”
范扬大喜过望:“还是师弟仗义,多谢!回头有事尽管喊我,师兄义不容辞。”
“师兄成亲之时,请我喝喜酒就好。”江琰笑道。
范扬奇怪道:“不过是谈谈恋爱,为何要成亲。”
江琰:“……啊?”
范扬:“恋爱可以换人,成亲却是要一辈子的。师弟日后若谈了恋爱,你就懂了。”
江琰不想懂。
他若是喜欢一个人,就绝不会更改。
江琰抱紧了装在华丽剑鞘中的朴素长剑。
嗯,就像他如此喜欢破魔剑。
本命剑只此一柄,此生绝不会更改。
剑在人在,剑亡人亡。
江琰想着想着,忽地恍然大悟。
他诉说了自己的心路历程,兴致勃勃地问范扬:“师兄,这便是‘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吗?我前日在藏书阁刚看见这首诗。”
范扬:“……你可别让师父听见了。”
“有哪儿不对?”
“哪哪都不对!”
“师兄把课本拿来吧,我现在就帮你圈出来。”
江琰不欲与之争辩,迅速转移话题。
范扬也很心累,立刻响应转移的话题。
火速回屋去把教材拿来。
江琰翻开书页,提起朱笔圈画。
他的速度极快,无需思索,直接就能找到该被圈出来的那一行,飞快圈出来,还有心情随手写几句批注。
先前所说的“倒背如流”,并不是托词,而是实实在在的事实。
半个时辰都没到。
江琰把教材合上,递归给范扬。
“给。”
“多谢师弟!”
“不必客气。师兄现在要去庞师弟的居所么?”
“没错。”
范扬感慨道:“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
江琰侧了侧身,指了指某个方向,神情困惑。
“庞师弟就住在东南方向的小院里,又没几步路。”
范扬笑道:“这是情爱之思,哪怕咫尺相望都似远隔天涯,恨不得黏在一起才好。”
“哦。”
江琰似懂非懂。
他心想,自己恋爱没谈过,挚友倒有一个。
挚友兄弟之间互相想念的滋味,他已尝过了。
就是不知与师兄所说的“情爱之思”,会有几分相似。
有点好奇。
第39章 他只是想普普通通练个剑。
江琰的笔记救了许多人。
其中竟也包括五蕴道人在内的诸多导师。
江琰的笔记本就放在课室的讲桌上,是公开的,谁都可以翻看。
因此,也就无人注意到,趁着夜深人静,有几个人在大家都歇息的时候,偷偷溜进了学堂。
窸窸窣窣,刻意压低的说话声在昏暗的室内响起。
伴随而来的是书页被翻动的哗哗声。
“诸位同僚,你们瞧,我说什么来着……这笔记多全啊!有课上细细讲解过的重点,还有没有展开细说但江琰自学了的知识……啧啧。”
“嗯,是个好东西!”
“受不了,这么暗,你们究竟能瞧见什么?劳驾让一让,待我点根蜡烛……”
烛台上的蜡烛被点燃,烛光逐渐照亮黑漆漆的课室,也照亮了几个正弯着腰趴在讲台上“偷看”笔记的面容。
那几张脸,赫然便是前几日沉迷围炉煮酒,赏雪观景,以至于忘记空出时间出卷子的导师们!
五蕴道人感慨道:“有这本册子,我们就不需要赶时间出卷子,也不必苦恼如何向学生划重点了。”
同僚们纷纷赞道:“是极!江琰小友真是救人于水火之中啊。”
出卷子对导师们来说并不是难事,困难在于如何在合理范围内捞合欢宗弟子们一把。
如今有了这本“考题范围”,岂不是简单很多?多省事啊!
至于合欢宗弟子过不过得了考试……
正确答案都摆在这儿了,再不背,就休怪他们无情!
众导师们乐呵呵地,一人一个烛台和笔记本,各自找了个桌椅坐下,开始对着笔记圈出来的重点出题。
三更过后,又陆陆续续地把出好题目的册子合上,笔记本原封不动地放回最前方的桌上。
“道友,煮酒去?”
“走!”
吹灭烛火,几人勾肩搭背、大摇大摆地离开。
翌日,有弟子楚楚可怜地拦住讲习老师,询问:“先生,您还未给我们划考试范围呢。”
讲习老师摸了摸胡须,高深莫测地指了指讲桌上的笔记册子。
“喏。都在那儿了,自己背去吧。”
说完,将手负在背后,溜溜躂达地离开了。
弟子们面面相觑。
“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老师也翻了江师兄的笔记,发现江师兄的笔记与考题范围高度重合,遂好心提醒我们记得背答案?”
“一定是这样!”
弟子们顿时沸腾起来,很是激动:
“哎呀,我抽到的串行是第二十七号,不知是否来得及……前面的人,你们倒是抄快点啊!”
“不如两人一组,笔记放在中间,这样岂不是更快。”
“有道理!前面已经抄完的人,也可以再借其他弟子誊抄。如此一来,大家都能及时背诵。”
大家自发、迅速地组织好了一切。
还能抽空派人去告知江琰一声。
**
“……你说什么?”
江琰很懵。
他面前杵着一个高高大大的弟子,是庞云虎。
而庞云虎是来转述某些“小道消息”的。
“你是说,我的笔记被几位导师异口同声地定为考试专用复习数据?”
江琰诧异又茫然,这事听起来让人匪夷所思。
“确是如此,师兄。”庞云虎有理有据地说:“根据我们的观察以及上届师兄师姐们提供的经验,几位老师向来拖延成性,习惯提前至少一个月准备考题。”
“如今只剩四日,想必是不够时间的。因此,有人猜测,老师很可能翻看了师兄的笔记,大喜过望,直接把师兄划出来的范围拿来出题了。”庞云虎道。
江琰:“……”
好难评价的操作。
庞云虎道:“其他同门都在抓紧时间誊抄并背诵,我因为有师兄开过小竈,所以得以抽空前来报备一声……咳,说到这儿,还未多谢师兄。”
庞云虎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笑起来的模样看起来有点憨。
“自己人,不必客气。”
江琰委婉打听八卦:“你与范扬师兄——”
庞云虎:“我们成亲之时,必会给你发喜帖与喜糖。还让你坐主桌,如何?”
江琰:“……”
江琰欲言又止。
可是,范扬没打算跟你成亲啊。
哪怕以江琰的情商,他都知道这句话若是说出口,必定会发生点什么不妙的事。
算了。
还是不提了。
江琰咽下想说的话,由衷地、真诚地祝福道:“祝你心愿成真,一切顺利。”
庞云虎喜气洋洋地:“那便借师兄的吉言了!”
“……好说,好说。”
江琰目送庞云虎离开,满眼同情。
关于考卷,江琰本以为大家是胡乱猜测的,没想到竟被说中了。
考场上,没人能懂江琰看见卷子那一刻的复杂心情。
实在太眼熟了啊。
这一字一句,都可以在他的笔记上找到痕迹。
没想到他随手帮一帮同窗,笔记竟成了考题!
就很离谱。
江琰无语地翻看卷子,无语地考完试。
他是第一个交卷的。
这很正常。
作为出题参考,本人当然知道这道题的答案是什么。更别提他本身就对所有知识瞭如指掌,不仅能倒背如流,还能举一反三。
一众弟子欢欢喜喜地考完试,事后还对江琰再三道谢。
五蕴道人正巧路过,同样说了句“多谢”。
江琰:“……”
心情就很微妙。
**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便要过年了。
自从学末测试一过,整个合欢宗浓厚的学术氛围眨眼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原本看书的地方又打起了牌,晚睡晚起的弟子再度缩回被窝里,发出咸鱼的舒适一叹。
小树林中,要么是弟子在谈情说爱,要么是无辜路过并不想偷听的江琰正在练剑。
“……”
那边的情侣,不要再亲了啊!
江琰受不了,他只是想普普通通练个剑。
听力太好也是一种折磨。
旁人听不见他练剑,但他听得到情侣恩爱。
实在不懂,为何要钻小树林亲嘴!
有碍观瞻。
江琰冷漠收剑,转身走人,决定这段时间给自己放个假。
一年到头勤勤勉勉,总该到了歇息的时候。
整个合欢宗张灯结彩,人人穿着鲜艳色彩的新衣,很有过年的氛围。
在僻静无人处,江琰见了两拨人。
其一便是安水镇玉源商会的掌柜。对方送来了一堆礼品,当季的新衣已经是基础操作了。
除此之外,还有适合修仙者修炼的丹药和法器。以及几株价值极高的灵草。
最让江琰感到诧异的是,掌柜竟然送了一个结实的匣子。打开一看,里面竟然是几只肥大的黑甲蛊虫尸体。
“蛊虫有毒,仙君在熬药时还请多加小心。若是不慎中毒,这里还有解毒丹。”掌柜递上一个玉瓶。
江琰问:“你怎知我会喜欢用蛊虫熬药?……熬药,不是炼丹?”
掌柜躬身道:“自然是另有高人指点,小的只是奉命行事。”
江琰:“谁?”
掌柜便笑而不语,拱了拱手,告罪一声便下山了。
江琰似有所觉,在原地怔松许久。
其二便是食堂的宋管事。
宋管事倒是没有送丹药之类不会出错的东西,也没有送昂贵的灵植。
但他送了一整套、全新的、经过改良后极为结实耐用的打理药田的套装。剪子、锄头、洒水壶……一应俱全。
若是其他东西,江琰或许还会高贵冷艳地颔首道谢。
但这是种田套装!
还有一顶会匹配使用人的头型,自动变大变小的农夫草帽。
听起来就很酷。
江琰的一颗心都被草帽虏获,当场就开开心心地戴上了。
他认真道谢。
宋管事道:“仙君不必客气,这都是少主在闭关前的吩咐。”
江琰微微一顿:“……果真是景昀。”
宋管事笑道:“若非是少主,谁还能如此了解您的喜好?”
江琰想了想,眸中流露出细微的笑意。
“说的也是。”
“那么,属下告退。”
宋管事拱了拱手,告辞离开。
江琰注意到了细微的差别。
宋管事跟玉源商会的掌柜不同,后者总是声称“小人”、“小的”,但宋管事却口称“属下”。
尽管他收敛得很好,江琰还是能感受到宋管事如渊般沉稳厚重的气息。
很明显是个实力强大的修士,是顾景昀特意派来保护他的人。
江琰回了自己的院子。
送来的种田套装,立马就用上了。
他拎起锄头和长嘴洒水壶,除去鞋袜,去药田种地。
灵植虽娇贵,但并不是受不住用魔咒去翻土和浇水。
江琰单纯是在享受种地的过程。
脚踩大地,被花花草草包围,手拂过花瓣绿叶,微风带来花香,叶子也彷佛有灵性一般微微晃动,回应着他。
这对江琰而言,便是在修炼之余最能放松的事情。
江琰在后院开辟了一小片田地,冬天下雪,还搭了个温室,在大棚上刻了魔法阵,防止严寒和风雪。
温室内不仅种了各类修真界的本土灵植,还有来自魔法界的植物,除此之外,更是还种了几颗精灵果的果树。
果树成长需要时间,江琰为它调配了营养魔药,又使用了催进植物生长的自然魔法。
可惜,半年过去,精灵树并未如愿生长。
有的果实甚至无法发芽,哪怕江琰精心照料,用尽浑身解数,也只有一颗成功破土而出,长了根歪歪扭扭的小树苗。
这不合常理。
旁边的野草每日都在疯长,江琰每天下课后第一件事就是来除草。
同样灌了营养魔药的灵植都已经开花结果了,精灵树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江琰扶了扶帽檐,斜斜支着锄头,低头看着那根微微晃动的独苗苗,若有所思。
难道是因为精灵树在精灵族的领地之外,会水土不服无法生长吗?
如果在母树的荫庇下,或许会好一点。
江琰随身带有精灵母树的一根树枝。
这是族中分给外出求学的游子的圣物,是一种纪念品和隶属于精灵族的象征。
精灵母树绝对呵护每一只小精灵,正如一位母亲对子女们的爱意永不止息。
在她的绝对领域内,任何法术都会失效,毒邪之物都无法靠近,是精灵族最后的防御阵线。
母树的树枝拥有庇护精灵的护身效果,只是比起绝对领域而言,一截树枝的效力会弱上许多。
江琰寻思着,若是将树枝栽入土壤里,种在离精灵树最近的地方,或许精灵树能感应到母树的呼唤,受母树庇护,而顺利长大结果。
他已经犹豫了好久。
最终还是放弃了。
精灵树种不成,最多只是要把精灵果省着吃,无法拿去卖钱。
但他不能离开母树的树枝。
对精灵而言,母树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母树的树枝,在被迫穿越、远离家乡的江琰眼中,与父母留给他的灵契石并无差别。
护不护身都是其次。
更多的是一种对家的思念。
江琰并不是时时刻刻都待在药田里,院子里也并非封锁的,谁都可以进来。
哪怕前门锁死,还可以翻后院的围墙。
虽然不希望用恶意揣测旁人……
但有些意外,还是提前掐死在源头吧。如此,对谁都好。
江琰给精灵树浇了浇灵泉,摸了摸它的树叶。
“对不起啦。”江琰小声道:“但我还是觉得母树更重要,你也是会觉得的,对吧?”
精灵树当然不会说话,唯有叶子温顺地贴服于江琰的手掌心。
亲近自然精灵,是世间草木的本能。
江琰摸了摸树苗,决定以后有空就来陪陪它,希望自己的气息能促进它快快长大。
“……琰儿,琰儿——”
不远处传来合欢真人的呼唤。
江琰回头,扬声道:“师父,我在后院!”
合欢真人绕过长廊,看见的便是如冰山雪莲般清冷纯洁的小徒弟,戴着一顶小草帽,裤腿高高挽起,脚踩进泥土里,肩抗锄头,手提水壶和菜篮的模样。
合欢真人:“……”
不管看几次,都觉得太有冲击力了。
小徒弟高岭之花的冷美人形象,只需要一个锄头就能毁掉。
江美人扛着锄头折返,一双腿笔直修长,挽起的裤腿下露出的肌肤光洁细腻,脚趾圆润,哪怕沾着泥土,戴着亲民的农夫草帽,也挡不住他的绝代风华。
合欢真人:“……”
嗯。
看来美人在骨不在皮,琰儿哪怕玩泥巴都是美的。
放心了。
江琰弯腰把工具放回收纳区,草帽挂在墙壁的鈎子上。随手用了个清洁法术除去泥土和身上的尘埃,再把裤管放下,鞋袜穿好。
转眼间,又是一尘不染的清冷美人。
“师尊唤我,可是有事要吩咐?”江琰问道。
合欢真人这才反应过来,一拍大腿。
“哎呀,我是来跟你说羊肉锅子一事的。”
“锅子?”
“是啊,这冬日最适合煮锅子吃。过两日不是要过年了么?我懒得下山,便托食堂的宋管事帮我准备些羊肉,准备煮羊肉锅。原本只是一试,没想到宋管事听说是我们院子要吃,一口就应下了。”
“……”
“他人还怪好的嘞!一日不到就把事情办妥了,我看过单子了,除了上好的鲜嫩羊肉,还备了许多肉、菜,竟还准备了花雕酒。真是考虑周全!”
“……”
“我还叫了宇珊和扬儿一起,宇珊不知为何,得知此事后骂骂咧咧,还让我有事吩咐她就好,别去找宋管事。他们之间有过矛盾么?”
“……”
合欢真人纳闷道:“琰儿,你怎不说话?”
江琰擦了擦额角的冷汗,弱弱道:“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合欢真人沉默了一会儿,语重心长地说:“琰儿啊,以后不会说谎就不要说了。为师教你一招,沉默是金。”
江琰很乖地:“哦。”
师徒两人一起回前院。
合欢真人夸了小徒弟一路,因为他的成绩全优,是合欢宗从未有过的优等生。
末了,又感慨道:“还好你没选音律课,否则就没有全优了。”
江琰:“?”
他提醒道:“师尊,不是我不选,是教习音律的俞长老觉得我的笛音太完美,不用去上课。倘若我坚持要去,想必也是能拿满分的。”
“嗯嗯。”
合欢真人真诚应答,礼貌微笑,绝不戳破小徒弟的美梦。
江琰因为跟在后头,并没有瞧见合欢真人充满敷衍的笑,否则定会拿出竹笛与他辩论一番。
走着走着,或许是因为先前提到了宋管事,合欢真人便聊起了他的八卦。
还顺口提到了那位至今神秘兮兮的“高门子弟”。
“所以说,若是有人能扒出那位弟子的真实身份就好了。听听宗门里都传成什么样了!”合欢真人道。
江琰试探:“大家都是怎么传的?”
合欢真人:“说什么的都有啊。有的说那人是当朝的皇家子弟,所以能有权使唤醉仙楼。还有的人说是富商之子,花大价钱买通了醉仙楼。”
“要我说,可能是个仙二代,并且极受家族宠爱。长辈定是个强大的修士,并且家里有灵石矿。所以有钱有权,在修真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醉仙楼不敢不从。”
江琰道:“师尊此言差矣。那人并未威胁过醉仙楼,亦在修真界无权无势,没什么名气,更不是大家猜想中的皇家人、富商子。”
合欢真人猛地刹住脚步,向日葵式猛回头。
“你知道那人是谁??”
江琰点了点头。
“快告诉我是谁!”合欢真人一颗心痒痒,很想知道真相。
江琰不说话。
合欢真人纳闷:“你为何一声不吭?”
江琰认真答道:“师尊,沉默是金。您方才教我的。”
合欢真人:“……”
琰儿,你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
为何有时说话如此气人,表情却那么无辜。
实在费解。
第40章 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年二十七。
江琰习惯了每日晨起,即便最近给自己放了个假,也没能抗住清早睁眼的生物钟。
今天不用练剑。
江琰缩在温暖的被窝里,难得犯了会儿懒。又眯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坐起身,伸了个懒腰。
“咚咚。”
隔着一道屏风,外间传来敲门声。随后便是一个女子的呼唤,听声音,都能想像到她的英姿飒爽。
是严宇珊的声音。
“琰儿,醒了没?”她喊道。
“嗯!”
“醒了就好,快起来,师姐和师兄带你下山采办年货。”
“好,师姐稍等。”
江琰扬声应道。
“不急,你慢慢来。”严宇珊道。
江琰匆匆换好外衣,飞快地用魔咒一键洗漱完毕。
他连魔杖都没掏出来。
相比于第一次用清洁咒刮得脸疼,如今已经能熟练控制魔力输出,无杖魔法越发熟练。
江琰走出外间,拉开房门便看见严宇珊正坐在栏杆上,范扬站在她面前,两人正笑着说着话。
听见动静,两人齐齐转头投来视线。
“噢,琰儿弄好了?”
“这身衣裳……此前没见过啊,是新款式么?你何时下山去了锦绣阁,怎不叫上我们一起。”
因为并不是他下山去买的,而是玉源商会的掌柜上山送来的。但不能说,否则不好解释他怎会使唤得动玉源的大掌柜。
再深挖一下,“神秘的高门子弟”的马甲会当场掉马。
之前坦白的时候,他们没有一个人相信。如今江琰起了逆反心理,已经不想说了,干脆等着看他们自己何时发现吧。
掉马可以,但不能是现在。
大过年的,暂且捂一捂,免得一整个假期都要被追问八卦。
“下次和你们一起去。”
江琰其实连锦绣阁的门朝哪儿开都不清楚。
连忙转移话题,道:“师姐师兄今日醒得好早。”
“嗐,平时又没事,多睡会儿不要紧。”
严宇珊摆了摆手,笑道:“倒是你。我还以为你今日也去树林里练剑了,正想去寻你,范扬却说你还没起。”
江琰:“过年,要放假。”
“琰儿会这么想就对了。松弛有度才是练功的第一要务,万万不可将自己逼得太紧,知道么?”严宇珊当惯了大姐头,十分顺口地叮嘱道。
“是,师姐。”江琰认真应道,看上去就是会流传在各大长辈口中的“别人家的徒弟”。
严宇珊忍不住捧着脸,嘿嘿嘿地笑起来。
“琰儿真可爱啊。”
江琰:“……”
师姐,莫要笑了,瘆得慌。
江琰搓了搓手臂上的汗毛,非常警觉地缩在范扬身后,却不慎惨遭师兄揉脸的毒手。
“师、师兄——”江琰被迫鼓着脸,含糊不清地说:“快松开窝!”
范扬适可而止,松开他,见小师弟一步蹿出两米开外,神色很是感慨。
“真可爱呢。”
严宇珊慢了半拍,没能揉到师弟的脸,颇为遗憾。
她装模作样地呵斥道:“莫要欺负小师弟,要揉也是我来揉。”
范扬很没形象地翻了个白眼。
江琰:“。”
不,你们谁都不许捏我的脸。
三人转了个弯,绕去师尊的屋舍,想问有没有需要顺路带回来的东西。
合欢真人向来是睡到日上三竿的,今日也不例外。
三个徒弟的问候压根没能吵醒他。
得到一串细微呼噜声回应的三个人,只好不打扰师尊继续在梦中与周公会面,自行下山去了。
上下山的路都只有一条,便是江琰入宗测试时爬的天梯。
江琰运起轻功,跟在哥哥姐姐的身后下山。三人的速度都极快,两侧的风呜呜刮过,周围的景物几乎变成残影。
这种时候,三人之间对话须得使用传音入信。否则话刚出口就变大风刮散,很容易听不清。
“说起来,琰儿是剑修,能御剑飞行的吧?”范扬问道。
御剑飞行?
他?
江琰顿了顿,非常勉强且含糊地:“……嗯,大概会吧。”
范扬感到困惑,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为何会有“大概”这种词汇?
剑修哪有不会御剑飞行的。
范扬权当是大风刮了耳朵,自己听岔了。
“我估摸着,你这剑也载不动三个人。小师弟,要不你自己御剑飞下去算了,总比用轻功下山快。”严宇珊道。
江琰非常坚决地摇头。
“我陪你们。”
严宇珊还想说什么。
江琰:“跑跑步,有利于锻炼身体。”
“那好吧。”
严宇珊也就不再劝,唏嘘道:“小师弟真是努力。”
真是时刻不忘修行。
江琰干笑两声。
“师姐怕不是搞错重点。”范扬笑骂,“他是想‘陪’我们,和我们一起,不是为了锻炼身体才用轻功下山。”
“噢!”严宇珊恍然大悟,飞快改口:“琰儿真是贴心。”
江琰:“……嗯、嗯,是啊。”
这个话题很快揭过,谁都没有在意。
三人有说有笑地下了山。山脚的不远处,就是安水镇。
江琰并不是第一次来安水镇,他或独自、或与同门来过几次。有时是帮师父跑腿,有时候是去做师门任务——一般都是送个信、领个东西之类的,不过是跑腿对象换个人。
独自一个人来的时候,一般是去见玉源商会的掌柜,从他那儿领取顾景昀寄来的包裹,都是些搭配好的衣裳首饰、还有一些细碎的生活物件。
江琰还收到过七宝写来的信,他认真地回了信,托掌柜寄去中洲的丰安城。
整个安水镇,别的地方可能不熟,但坐落于城东的玉源商会,他绝对是最熟的。
因此,当江琰看见严宇珊和范扬往城东走去时,整个人都慌了一瞬。
别是去玉源商会,不然掉马的概率太大啦!
拜托,要掉马,不妨年后再掉。
过年期间,实在不想知道师姐痛失五十两银子之后,失去理智的她会做出怎样的举动。
上一个坑掉合欢宗弟子一百两的当朝状元,画像至今还在宗门流传,目测还要继续被通缉下去。
“我们要去哪儿?”江琰惴惴不安地问。
——不是去玉源,不是去玉源!
严宇珊:“去玉源……”
江琰紧张地屏住呼吸。
严宇珊道:“……旁边那条街的食肆,定年三十吃的烧鸡和叫花鸡。”
江琰如释重负。
师姐说话可不可以不要大喘气。
怪紧张的。
严宇珊莫名其妙地瞥了小师弟几眼。
“你这是什么表情,奇奇怪怪的。怎么跟话本里描写的‘家中年纪最小的弟弟藏了与情人私相授受的证据在树底下,生怕被长辈挖出来”的表情,一模一样?”
江琰:“……”
江琰郑重反驳:“我没有情人,更没有与情人私相授受。”
范扬插话道:“有就有嘛,其实我们巴不得你有。”
严宇珊连忙:“食堂的宋管事除外啊!你那么优秀,与你交往之人必须同样优秀。宋管事不是不好,就是差了点。”
范扬:“原来师姐还讲究门当户对?”
严宇珊:“屁,我推崇自由恋爱。但只会看脸的不行!上次啊……”
她巴拉巴拉地,把当时和江琰一起去食堂,结果宋管事盯着江琰的脸猛瞧之后变得无比殷勤一事,统统说了出来。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琰儿长得如此俊朗,会被他吸引也是理所应当。”
范扬倏地话锋一转:“但宋管事确实并非良人。琰儿,师兄建议你换一个。”
江琰无力吐槽。
“放过宋管事吧……人家真的没有这种心思。”
人不过是奉少主之命对他多多关照,哪里就扯到这方面去了呢?
严宇珊忿忿不平:“若是宋管事真心喜欢你,那倒没什么。可我前几日还看见他笑容满面地与另一个弟子说话,还伸手递给他什么。”
“两人竟是偷偷摸摸地躲在角落里说小话!”
范扬的表情顿时严肃许多:“要是已经有了人,还来招惹琰儿作甚?”
江琰:“……”
江琰小心翼翼地问:“师姐,你看到那位弟子的脸了么?”
严宇珊:“没见着,太暗了。哦,背影倒是跟你挺像的。”
严宇珊和范扬再度声讨起来,直说“替身文学”看看就好,现实里千万使不得。
三人便说便往城东走,路过玉源商会金碧辉煌的大门时也没有停留,眼神都没给一个,径直走过。
江琰暗暗松了口气,又觉得有些悲催。
这马甲是越发掉不得。
若是被师姐师兄发现,跟宋管事躲在角落里说小话的人是他,那还得了。
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可是他跟宋管事真的很清白啊!
人家只是在帮忙转递顾景昀送来的草帽!
他是跟顾景昀有偷偷摸摸的关系,不是跟玉源商会的掌柜,更不是跟宋管事!
……不对。
江琰郑重反驳自己,什么叫偷偷摸摸,听起来也太地下情了。
他们不过是普普通通的挚友关系罢了!
**
城东这家食肆的规模不大,甚至就只是在自家院子的门前摆了个摊。
没有堂食,烧鸡都是用油纸包好,买的人提了就走。
旁边那家卖叫花鸡的食肆,也是一样的规模,一样的卖法。
排队的人不少,都是来预定大年夜的烧鸡与叫花鸡的。因为人多,还搞起了限购。
江琰跟范扬去排合欢真人喜欢的叫花鸡,严宇珊去排另一个。
许是错觉,江琰总觉得这两家人的气息都很怪异,不似寻常人类。
江琰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卖叫花鸡的老板明显有所察觉。他蹙着眉,警觉地看过来。
[冒犯了。]
江琰无意产生冲突,用口型说了一句,便主动收回了目光。
老板没说什么,只是记名收钱的速度更快了几分。
很快便轮到江琰和范扬。
老板:“限购一只。”
范扬:“好。”
他很熟悉流程,自觉把钱放进一旁的箱子里,弯腰在桌上写名字和取货时间。
江琰在旁等着,老板又去招呼下一个人——一张桌子有好几张纸,这样速度更快些。
正在等待之时,掌柜的小女儿突然追着蹴鞠跑出来。
她的年纪还小,修炼不到位,气息收敛得不如她父母那般好。
江琰非常明显地察觉到了妖的气息。
——这两家人,都是成了精,化成人型的妖。
大约是黄鼠狼吧。
难怪能把鸡肉做得如此美味。
蹴鞠滚到他的脚下,江琰用脚尖勾住,把球弯腰抱起来。
“呀,我的球!”
小姑娘一溜烟地跑过来,抬眼却愣住了。
“哥哥,你好漂亮啊。”
江琰能感受到老板和老板娘紧紧盯着他的目光。
“给。”
江琰把球递给小姑娘,又从须弥戒中摸出一匣子糕点,递了过去。
小姑娘踮着脚,一手抱着蹴鞠,另一只手从匣子中挑了一块桃花模样的糕点。
“谢谢哥哥,太多了,我只要这个就好啦。”
江琰颔首,收回了匣子。
她已经说了不要,若是还强塞给她,怕是会有反效果。
果然,背后那两道目光倏地和善不少。
“囡囡,别缠着客人,快回院子里玩去。”老板娘唤道。
小姑娘踢着球跑回院子去了。
老板娘把侧门合上,她从背后捅了捅丈夫的背,两人在瞬息内交换了一个眼神。
活了几百年的妖,对同类的感应自然比旁人要强得多。他们已经感应到江琰体内另一股不属于人类的血统,不同于江琰猜到了他们的原形,夫妻俩怎么都瞧不出江琰的血脉。
——难道是狐狸精?不对啊,这位小郎君长得俊而不妖,艳而不媚,身上更没有狐狸味,他们是绝不可能认不出狐狸精的。
夫妻俩胡乱猜测着。
精灵族是另一个世界的种族,当然不可能猜出来。
江琰大大方方地、面不改色地任由他们看。
范扬在纸上写完,直起身来。
“掌柜的,写好……“范扬一顿,“怎么了?”
他挪了挪,不动声色地挡在江琰面前,隔绝外人的窥视。
“这是我的师弟,掌柜可是有事?”
“公子瞧着眼生,又……俊的很,便多看了几眼。客官,实在对不住。”
老板是认识范扬的,毕竟是常客。
他忍不住问道:“范公子,他是你师弟,也就是合欢宗的弟子?”
范扬点了点头:“怎么?”
“没有没有。”老板敷衍几句,探头朝江琰笑道:“公子有空常来光顾啊!”
态度极好,一般人都得不到他的笑脸。
江琰微微颔首,便被范扬拽走了。
“奇怪……”范扬眉头紧锁,“他们为何一直盯着你?还对一个生客态度热络,对熟客都不会如此。”
江琰:“许是有缘。”
范扬反问:“什么缘?”
江琰指了指自己的脸,道:“长得好看,有眼缘。”
范扬:“……”
江琰:“其实是我帮他们的女儿捡了球,还给了她点心吃。”
范扬“哼”了一声,没说信也没说不信。
他们去与严宇珊汇合,半途,范扬忽地自言自语道:“难道真的是你长得太好?”
江琰哭笑不得。
他就随口一个调侃。
师兄,快忘了这一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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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琰陪师兄和师姐在镇上转了一圈又一圈。
什么乱七八糟都买了点,对联、磕的瓜果、屠苏酒……甚至还有城西书摊贩卖的最新话本。
严宇珊忘性大。
先前让江琰一步也不要靠近书摊的人是她,现在问江琰要不要一起去见见世面的人也是她。
江琰点了头,三人就一起过去。
另外两人极其老练地钻进摊子的角落,蹲着开始翻找。
江琰凑过去,不过看了一眼,立刻红着脸躲开了。
这画册上的小人,怎不穿衣服啊!
“我我我去外边等你们!”
青年逃也似的跑走了。
“啧啧,还是年轻啊。”严宇珊道。
“确实。”范扬附和。
“……”江琰才不理他们,跑得更快了。
他走在街上一通乱走,边走边用力扇了搧风,险险降下了脸部的温度。
定了定神,正欲转身回去书摊对面的大树下。
眼角余光却瞥见路过的一个小摊,上面挂着几个红绳编织而成的挂件,尾部坠着流苏,很是好看。
……景昀的剑,好像缺一个剑穗。
江琰的脚尖转了个弯,朝小摊走去。
摊主是个老奶奶。
江琰指了指挂在最前头,也就是一眼吸引了他视线的挂件。
“奶奶,请问这编的是什么?”
老太太笑道:“是同心结,寓意永结同心。公子可要给心上人买一个?挂在腰间当配饰,也是顶顶好看的。”
江琰的手一秒缩了回来。
这么漂亮的挂饰,却不能用。
江琰莫名有些遗憾,面上却什么表情都没有。
“我们不是恋人。”他解释道。
老太太递来另一个模样的挂件,说:“那这个呢?平安结,寓意平安吉祥。不必拘泥于关系,送谁都行。”
她又笑道:“其实,无论是平安结还是同心结,最好还是自己亲手编织会更有心意。”
江琰道:“我不会,您能教么?”
老太太拍着胸脯表示:“摆摊卖的就是这个。小公子放心,包教包会!”
江琰估摸着一时半会儿是不可能编成的。
“明日这个点,我来找您。您还会在这里吗?”
老太太:“一直都在的,公子随时都可以过来。”
江琰同她约定好时间,便匆匆赶回去。
回到书摊,严宇珊和范扬早已在大树下等他许久。
“师弟是跑去哪里玩了?”范扬调侃道,“方才脸这么红,现在瞧着好多了。”
江琰假装没听见。
三人嘻嘻哈哈地回宗门,大包小包拎着一堆东西,战果颇丰。
……
翌日。
江琰记挂着下山去学做平安结,一大早便起床下了山。
一堆人还以为他在睡觉,直到中午都没人出来,范扬才推门进去瞧了瞧。
“人不在。”范扬道。
严宇珊纳闷:“那是去哪儿了?”
大家面面相觑,但也没当回事。
虽说是年纪最小的师弟,可江琰早已成年及冠,有自己的判断和主见,又不是转眼就怕丢的三岁稚童。
合欢真人拍板道:“别管了,可能是去哪个角落练剑了吧。”
大家纷纷散去。
直到黄昏,江琰才重新出现在院子里,苦着一张脸。
合欢真人正坐在院子里的摇椅上,手里拿着徒儿们昨日买回来的新话本。
他随口问道:“琰儿,回来了啊。一早就不见你人,去练剑了么?”
江琰心跳如擂鼓,慢吞吞地撒谎:“……嗯,我是练剑去了。”
好在合欢真人压根没抬眼去看他,心神都在话本上。
江琰:“师尊,我回房里了。”
合欢真人摆了摆手:“去吧。”
江琰低着头,快速溜回屋。
他谨慎地合上房门,退回内室。
手掌一翻,一个编织得有些歪歪扭扭的平安结便躺在掌心里。
平安结下扣着一枚小小的环形玉佩,坠着流苏,虽然一看便知是新手编的,依旧好看极了。
这花费了江琰整整一日的功夫。
他是万万没想到。
自己无论是剑法还是魔药魔咒,都是一流的水平,学什么都快得很,几乎未曾遇见过门槛。
却险些在一个小小的平安结上翻车。
要不是老太太有足够的耐心,换个人来,绝对要撂桃子不干。
江琰觉得过意不去,把价钱翻了好几番偷偷塞给她,赶在老太太发现前跑掉了。
时间也是金钱,人家陪他耗了足足一日。
应当的。
江琰举着红绳编织而成的平安结,在眼前晃了晃。
总感觉编的不好看。
但这已经是至今为止,最成功的一个了。
江琰愁眉苦脸地叹了口气。
不知顾景昀何时出关。
更不知他会不会喜欢……这胖乎乎的、歪歪扭扭的平安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