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宫不会让你带走若儿的,除非让陛下亲自前来!”宜贵妃眼底透着狠色,“本宫倒要问个清楚,到底为什么要这般对我的若儿!”
身为皇帝的身边人,她难道还不清楚卫裘鹰的出现代表着什么吗?
——这个人,是皇帝最肮脏,最阴私的手段!
她的女儿是骄纵,是离经叛道,但哪又如何?
就因为不是皇子,所以就一次次放弃她吗?无论是姜修明还是姜怀英,陛下从未站在过若儿身边!
卫裘鹰神情毫无波动:“贵妃娘娘莫让在下难做。”
他的自称并非下官,因为他无一官半职,也并非属下,因为他不属于这座皇城,他只效忠于炀帝,也只有炀帝能让他俯首称臣。
他并不害怕宜贵妃,这不过是表面功夫罢了。
宜贵妃恶狠狠地盯着他,不肯退让半步。
忽然,卫裘鹰动了,在所有人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突至宜贵妃身前,一个手刀,宜贵妃便晕倒在床榻之上。
“娘!”事情发生得太快,饶是她身边的姜若也没有反应过来,当意识到卫裘鹰对宜贵妃做了什么的时候,她呲目欲裂。
卫裘鹰一把抓住了姜若,冷声警告:“若是大公主一开始就听话,贵妃娘娘也不至于遭到这种劫难。”
“好大的胆子!”姜若从牙缝里挤出一句,“父皇为何要抓我!”
“公主殿下自己干了什么,自己不是再清楚不过了吗?”卫裘鹰黑沉沉的眼珠子盯着她,“与你有关的两位皇子都死了,将心比心,公主莫非不会生疑?”
姜若咬牙,奋力甩开卫裘鹰的手,“拿开你的脏手,本公主会自己走!”
“最好不过。”
卫裘鹰放下了手,可放下的那只手随即自然地落到了腰间的配刀上,显然,如果姜若再有意料之外的动作,下一刻迎接她的东西就不填美妙了。
被明晃晃地威胁,姜若的脸色也难堪得很,她努力保持着云淡风轻的模样,转而对姜夕道:“小夕儿,你替阿姐好好照顾母妃,阿姐去去就回。”
姜夕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忽然,卫裘鹰抬眼,正巧与姜夕四目相触。
二人皆是一派无动于衷之色,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们无关,可是……卫裘鹰深深地凝视着姜夕,他在这个傻公主身上感觉到了被压抑的平静。
*
当宜贵妃醒来之时,已经离姜若被带走有一刻钟了,她没有心思管跟在身边的姜夕,也没有梳妆打扮,而是十分冷静地去找皇帝要一个说法。
不出意外,宜贵妃被拦在了御书房前。
御书房前侍奉的小太监平时与宜贵妃交好,可此时却垂着脑袋,刻意避开宜贵妃的视线,一句话都不肯多说。
宜贵妃心里一震,陛下这回是动了真格。
最终,宜贵妃无功而返。
她呆滞地坐在姜若的房间里,任由烛台燃尽,自己独自在黑夜中落泪,她想不通,为何陛下和若儿会走到这一步?
忽而,有人推开门,走了进来。
宜贵妃没有抬头,但她知道那是谁。
宫女在外头候着,不会让不相干的人闯进来,而整个湘水宫,能如此来去自如的也唯有姜夕一人。
姜夕重新点亮了烛台,“明天我去找阿姐,娘娘有什么要带给她的吗?”
难得的,姜夕讲了很长一段话。
宜贵妃从恍惚中回神,姜夕就站在她的眼前,给她递来了帕子,“别哭,阿姐会心疼的。”
仅仅是一句,宜贵妃可以压制的泪水猛地决堤,姜夕刚要为她拭去泪,却被一把抓住,“皇上……”
一开口,宜贵妃的声音就嘶哑得不像话,“皇上答应见你了?”
“没有。”姜夕换了一只手拿帕子,在她的下巴底下接住泪水,“但他会答应的。”
因为自己是他的女儿,还是一个一直被忽视的女儿。
皇帝已经失去了两个孩子,如今正是父爱泛滥的时候,想必对自己这个不常见的女儿,也能够起几分动容。
姜夕清楚地自己自己在皇帝心里没有什么份量,但如今,她要主动走到皇帝的眼前,用光自己在炀帝心里所有的份量,来为姜若做一些事。
这是她第一次去求皇帝,也是此生唯一一次机会。
……
姜夕的来访,倒是让太监惊讶。
平日里这个公主默默无闻,不是跟在宜贵妃后头,就是
跟在大公主身后,一点也不起眼。
太监很快就犯了难,陛下只说不见湘水宫的人,但严格来说……姜夕不算是湘水宫的人。
她并没有被包养于宜贵妃膝下,仅仅是借住在哪儿,就连月银也是发到她身边的嬷嬷的手上而非入了湘水宫。
最终,太监还是叹了一口气,“奴才为六公主试一回吧。”
姜夕:“谢谢。”
太监没能想到能得到一句谢,心里泛起了些波澜,但面上不显,而很快,太监从屋子内出来,同时对姜夕恭敬道:“六公主,陛下有请。”
姜夕如愿见到了皇帝。
没有行礼,也没有客套,姜夕开门见山,“我想见皇姐。”
炀帝如今的神色依旧疲倦,精气神就像被抽走了一半,如今听到姜夕大言不惭的话,竟然被气笑了,“你别以为朕不会罚你!”
“想见皇姐。”
皇帝闭上了嘴,然后死死盯着姜夕,似乎在审视,“若朕不让你见呢?你要如何?”
姜夕与他对视,分毫不让,以此表明自己的决心。
许久,皇帝闭上了眼,眼中沁出了泪水以缓解干涩,“朕就破例一次,但你要知道,若让朕查出了什么,朕不会手软。”
姜夕不知道这句话是跟自己说,还是让自己转达给宜贵妃,但没有关系,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
得了恩准,姜夕去牢狱的路上畅通无阻,当然,仅限她一人。
因此,她废了好大的力气,才将宜贵妃准备的大包小包带进来,狱卒抽了抽嘴角,虽然他们不会对被关入此地的公主皇子干什么,但也不会特别优待,可如今六公主是怎么回事?准备将大牢重新装修一遍吗?
姜夕拖着麻袋蹲在姜若身边,拿出了衣服,首饰,耐放的食物,新鲜的瓜果,安眠的熏香,软和的被褥,可以拼接的小凳子……
就连姜若本人都看不下去了,摁住了像在掏百宝袋的姜夕,“够了够了,替我向母妃问好,阿姐在这里没有受苦,太医每日还会上门诊治。”
姜夕终于停下了动作,她低头看着地里,“是你杀了二哥吗?”
姜若看了一眼狱卒,“没有。”
狱卒朝着姜若点了点头,随即转身离开。
听见走动的声音,确认声音越来越小,姜夕问出了第二个问题。
“那么……你找到姜怀英的时候,他还活着吗?”
轰隆,宛如一道惊雷在姜若的脑中划过,她手中的香炉摔在了地上,而后滚到了姜夕面前。
不知何时,姜夕已经抬头望着她了。
做了那么多年的姐妹,姜若知道这代表着什么。
——只要自己肯说,小夕儿就会相信自己。
那日,山崖下只有她与姜怀英二人,如今姜怀英已死,事情真相如何,也全凭她一张嘴。
对了,没错,只有自己才不会背叛自己,这件事,本就不应该让第三个人知道。
即便那是姜夕。
可对上姜夕的眼神,姜若清楚地从那双透彻宛如琉璃一般的眼珠子中看见了自己的身影。
但……那是姜夕。
“我本可以骗你,”姜若喃喃道,“但我不想。”
她不想失去唯一一个可以真心以待的地方。
她抓住了姜夕的手,“小夕儿,你永远会站在我这一边的,对吗?”
“我不是任何一边。”
姜若如释重负地笑了笑:“没错,就这样,这才是你。”
“那日……姜怀英尚存一息。”
他们二人滚落崖底,虽躲开了猛虎,但姜怀英却不甚被撞断的巨木压在了胸口上,嘴角止不住地淌血。
姜怀英痛苦地向自己求救。
‘皇姐,救、救我,’
而她,只是冷漠地站在一边,任由他被树木压断了气。
姜怀英的神情又不可置信到愤怒,由哀求变成唾骂,生死时刻,仿佛所有属于‘人’的涵养都消失了,只剩下最原始的本性。
可无论他骂得多难听,姜若都无动于衷。
终于,姜怀英的眼神暗淡下来,只剩下左手在止不住地抽动。
姜若的手覆上了他的眼皮,想让他瞑目。
但她失败了。
姜若又尝试了一遍,“我会帮你照顾好淑妃娘娘。”
忽然之间,耳边细微的声响停止了,那只一直在抽动的左手,终于停止了挣扎。
直到天亮的时候,姜若才费力地将人从树干下拖出来,就像在拖一个破麻袋,然后,将破破烂烂的姜怀英背到了背上,出现在皇家侍卫的视线中。
第67章 第67章杀害姜怀英的是
姜夕拖着已经空掉的布袋从牢狱中出来。大牢的门框十分之低矮,即便瘦小如她,也需要佝偻着腰钻出去,看起来就像是在爬狗洞一样。
姜夕艰难地钻出来,首先看见的是一双黑色的步履,起码是一双四十三码的大脚。
卫裘鹰站定在她的跟前:“六公主,陛下有请。”
姜夕挺起了腰,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哦。”
皇帝来找自己,不外乎就是为了姜若的事。
“若儿可有跟你说什么?”皇帝坐在上头,而姜夕被卫裘鹰压着行了跪拜礼。
“二皇兄的死,和皇姐无关。”
“无关?”炀帝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朕还没有老眼昏花到那种地步。”
“去查。”姜夕淡漠开口,瞳孔没有什么聚焦,“父皇可以去查。”
查个水落石出,查个底朝天。正好,她也想知道姜若在计划什么。
“查?”炀帝沉声,“此话是你皇姐教你的?”
炀帝脑中在一瞬间已经清算好了姜若可能会求助的人,是大理寺的同僚,爱慕与她的萧家幼子?还是一直与她关系暧昧的谢缨?
炀帝心中百转千回,再看姜夕的神情也带上了几分正色,那就让他看看,看看她这个女儿用自己的美色到底笼络了多少人,而那些人……又愿意为她做到什么地步?
“朕不会让怀英含恨而死,无论是天灾还是人祸,朕一定会给他一个交代。”炀帝俯视着姜夕,“你想要何人来主持此案?”
姜夕眨了眨眼,缓缓抬头:“要他。”
忽然,御书房的气氛陷入了死寂。
姜夕仰起头,姣好的面容正对着卫裘鹰,“要他。”
姜夕又重复了一遍。
卫裘鹰瞳孔骤然紧缩,常年游荡在生死边缘的他竟然在此刻感受到了一丝危险。
“陛下……”
“荒唐!”炀帝压抑着声音,“你可知道他是谁?”
“知道。”
“好一个知道,”炀帝道,“他既无一官半职,也无滔天权势,为何会选择他?”
既无一官半职?
也无滔天权势?
这话连‘傻子’姜夕都骗不过。卫裘鹰是没有官职,也没有被赋予像指挥使一样的过人权利,但他的存在,是前者都需要忌惮的。
因为他是刀,是皇帝的刀,皇帝的走狗。
“既然知道,你还是选他。”
“不可以吗?”姜夕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天真。
皇帝的胸膛微微起伏,脑海中浮现了万千思绪。为什么会是卫裘鹰,是姜夕自己的意思,还是姜若的意思?
是只是巧合?
还是……自己最柄最好用的刀刃,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已经被人碰了去?
最后,炀帝咬牙,压下万千的思绪,“好,依你所言。”
“谢过父皇。”姜若本想直接走人,却又被卫裘鹰威胁似地压住了肩膀,不得不又给皇帝磕了一个头。
卫裘鹰将姜夕送出门外。
就在姜夕以为此事已经结束之时,卫裘鹰却忽然行至她的身侧,“六公主可是在陷害在下。”
听不懂在说什么。姜夕没有给他回应,事实上,能让姜夕搭理的人并不多。
但卫裘鹰显然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姜夕忽然觉得脖颈一凉,一只大手覆在了自己的颈后,带着厚茧的拇指摁在了自己的骨头上,“六公主,不知道你是否相信,即便是今日我
就在这里杀了你,在下也不会怎么样。”
说话之间,他默默加重了力道,姜夕能够感受到自己后颈瘦到的压迫,正在一点点地加重。
“因为,卫大人很好用。”
卫裘鹰的眼眸极快地闪过一道光,对了,就该是这样!
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从心里升起,他从未有看错过人,六公主,终于被他抓到了破绽。
——她从来不是什么真正意义上的傻子。
姜夕的语调依旧绵长而缓慢:“因为,我和父皇一样,觉得卫大人很好用。”
这是真心话。
姜怀英的死因固然可以交给大理寺探查,大理寺也不是什么吃干饭的地方,只要给他们足够多的时日,终会有真相大白的一天。
但是,太慢了。
毕竟姜若受伤了,正在养伤呢,可不能在大牢里面待久了。
大理寺查案需要证据,需要线索,需要顺藤摸瓜,需要顾忌人情世故……
但卫裘鹰不一样,他是锋利的刀,是没有人性的鹰犬,他不需要顾忌任何事物……他可以不择手段
他只要找到目标,然后死死咬住不放,就好了。
即便背后之人权势再滔天,只要皇帝一声令下,这条好用的猎犬就会所向披靡。
回答之后,姜夕顺利从卫裘鹰的手下挣脱开,她摸着自己的小手帕上的兰花刺绣,面无表情地给卫裘鹰加油:“我很看好你,卫大人。”
麻烦尽快了,姜若可不能在天牢里呆太久,宜贵妃会心疼的。
姜夕走后很久,卫裘鹰还保持着这个姿势,眼睛微眯,“很看好在下?”
他的喉间冒出了一声古怪的声响,这六公主,还真是有意思。
*
卫裘鹰不愧的皇帝的走狗,不过半日,便找到了蛛丝马迹。
而就在第二天清晨,他就回到了炀帝身边复命。
只是时候还早,炀帝还没醒。
卫裘鹰站在大殿外等候炀帝的苏醒。炀帝可以算是一位励精图治的皇帝,以往这个时候,已经起身了,可似乎的受了伤,又因被接二连三的丧子之痛打击之后,身体便一日不如一日了。
卫裘鹰如今只好站在殿外,盯着花叶上的露水一颗颗地滚落。心中却念着自己探查到了东西。
不自觉地,他唇边难得露出了一丝笑,卫裘鹰鲜少有笑容,如今这露出的零星半点的喜色,就让附近所有宫人都低下了头,止不住地打起了寒战。
但其实,他只是想起了六公主,那个傻子……一定是故意的,否则为何那么多人不选,偏偏选择让自己掺和进这件事?
是在报复之前自己接二连三对她起的杀意和试探,还是她早就猜到了是谁,知道也只有自己能够还给大公主一个清白?
身后的门被打开,小太监恭敬道:“卫大人,陛下醒了。”
卫裘鹰转身,阔步跨入了殿内。
炀帝看向卫裘鹰的神色一如既往地满意,不愧是自己一手培养出来的死士,这么快就有了结果。
“杀害我孩儿的,到底是谁?”炀帝声音带上了怒气,“朕绝不轻饶!”
“启禀陛下,”卫裘鹰拱手,“猎场的猛虎,乃是皇后娘娘买通守卫放入,与大公主无关。”
炀帝脑中一片空白。
第68章 第68章逼死皇后
“为什么?”炀帝大受打击,他从未想过此事会有皇后的手笔,“皇后是担心朕会立怀英为太子?”
除了这个可能,炀帝不明白皇后为何非杀了怀英不可。
“但朕一直对她承诺,太子只会是她的孩子。”
卫裘鹰久久没有答话。
这可不是他平日里的作风,卫裘鹰仿佛是皇帝体内生出的爪牙,从来都是直言不讳,唯独这次,他没有主动开口。
——莫非他有了异心?
要是从前,皇帝是决计不会怀疑到卫裘鹰头上的,可如今被自己的枕边人背叛,皇帝难免冒出了一些念头。
“说!”皇帝沉声道。
*
姜若被从天牢里面放了出来,宜贵妃早早就在牢房前候着。
姜夕将姜若从里头搀扶出来,宜贵妃一下子就红了眼睛,赶忙将厚重的狐毛大氅盖到姜若身上,一旁也早就备好了轿子,绝对不能让外人看见姜若这难堪的一幕。
但在离去前,宜贵妃道:“我等还要去向陛下谢恩。”
宜贵妃的声音柔顺,但其中的真心还有几分那就不得而知了。
“不必了。”姜若其实在里面没有受什么苦,更别提上回姜夕来的时候还给她带来了不少好东西,除了不能见太阳,其实也没有这么糟糕。
宜贵妃一点也不嫌弃地将姜若搂入怀中,“若儿,你还是太年轻,那是你父皇,无论如何,你都该过去一趟。”
“娘亲,如今不是时候。”
“嗯?”
姜若警惕地瞧了一眼身边的人,由于宜贵妃不想姜若狼狈的模样被外人看去了,因此早就让宫人在稍远的地方候着,如今这里,也只有她们三人。
姜若淡淡地说出了一个惊天的秘密,“既然父皇肯放我出来,那他必定知晓了二弟的死因,二弟被皇后所害,因为二弟他,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
宜贵妃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姜若:“皇后腹中的孩子,并不是皇上的。”
也就是这个秘密,给姜怀英带来了杀身之祸。
宜贵妃的脑门已然冒出了细汗,在这寒冬腊月的天气里更为显眼,她一双美目凌厉地扫过二人,“今日之事将它烂在肚子里,谁都不可以再提。”
她不敢想象,若是皇后知道姜若也洞察了这个秘密,那么当日死在山崖底下的,会不会再多一个姜若?
宜贵妃自认为虽然她的耳目不算通天,但这后宫里的事鲜少有瞒得过自己的,如今姜若被放出,圣上定然知晓了背后的原委,可她却未曾听闻皇后那边有动静,再者,普通百姓尚且知晓家丑不能外扬,若是让圣上知晓了若儿也是知情人之一……会不会也对若儿下手?
虎毒尚且不食子,从前宜贵妃一直以为圣上对若儿是有着喜爱的,可如今,她却不敢再坚信这份喜爱到底价值如何?能不能够让她的若儿保下一条命来。
而姜夕心里……却是在衡量姜若话中的真假,她所说出口的,真的是事实吗?
姜怀英那个缺心眼的不像会忽然知晓皇后秘密的样子,若是说是无意之间偷听到的也太扯了。姜夕忽然记起被皇后刁难的那次,那是自己第一次对皇后的身体状况有了猜测,姜怀英得知皇后秘密的时间点恐怕之后在那次之后。
由于自己的母妃被忽然刁难,姜怀英气不过去暗中调查皇后想抓些把柄也不是不可能,但这种秘密,姜夕不觉得这会是姜怀英自己能够发掘的。
姜夕是目光落在了母子慈孝的二人身上,这就是姜若的打算吗?
借刀杀人,一石二鸟。
*
姜若回到湘水宫之后,照例每日去上朝,仿佛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
卫裘鹰来湘水宫拿人是直接受了炀帝的旨意,没有通过公公宣旨,因而并非所有大臣都知道其中内情,只是知晓姜若莫名其妙消失了几日,还以为陛相通了,终于看不惯那种牝鸡司旦之事,可还没等他们高兴两日,姜若就像个阴魂一样又在眼前晃悠。
姜夕也看出来他们很恨姜若了,自己小院墙角的泥巴还真是被越翻越新,再翻深一些,明年自己就可以直接下种子了。
而后宫之中也悄然掀起了波澜,听闻皇后忽然之间染了恶疾,不能见人,就连平日里妃子
的请安都省了。偶尔有几个妃子想趁此机会与皇后拉近一下关系,送些汤药过去,也被一一拦在了门外,让人好生奇怪。
宜贵妃虽然知道其中的奥妙,可不能伸张,只能像其他妃子一样前往请安,让人在表面功夫上挑不出错来。
但就连姜夕都知道,这不过是炀帝的借口,相信过不了几日,皇后就会暴毙身亡。
最是无情帝王家,炀帝不会容忍一个背叛自己的人酣睡于自己的枕边。
只是,姜夕没有想到,被炀帝比她想象得更加无耻。这一回,他选择的刽子手是姜若。
……
凤仪宫。
皇后让婢女为自己梳妆打扮,即便被关入了冷宫,终身不得现身于人前,她也没有让自己的傲气有丝毫的折损。
“娘娘,好了。”婢女将最后一支金簪插上。
皇后看着铜镜中的自己,露出了略带苦涩的笑容,“没想到圣上最后还是留了本宫一命。”
那日,卫裘鹰所带领的禁军不由分说地将她的凤仪宫控制住,那人穿着明黄色龙袍的男人面色阴沉地走进来的时候,她便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还是被发现了。
但她不后悔。
事到如今,已然不是她想要去争抢什么了,她必须要有一个子嗣,只有这样,才能保住她的后位,保住她的母族不倒。
她可是没有忘记炀帝是如何对付当初的将军府的。
可也许,这一生她终究没有什么子嗣缘,其实在修明之前,当她还是皇子妃的时候,就还有过也一个孩子,可最后,也输在了为了对付炀帝的一杯毒酒中。她代替了炀帝挡下了那杯满怀恶意的毒酒,也亲手送走了她第一个孩子。
这是炀帝欠她的。
但她万万没有想到,到最后,一而再,再而三啊……她还是一个孩子都没能留下。
炀帝压抑着自己的怒火,“你不该混淆皇嗣,此乃死罪。”
“本宫知晓,只望陛下看在夫妻一场的情分上,让本宫走得体面。”皇后没有多大的惊讶,空气中的挥之不去的血腥味,炀帝第一个拿来开刀的便是被自己买通的太医。
“请陛下赐臣妾吞金而死。”
炀帝久久得凝视她,不知过了多久,发出一声叹息,“你今生往后,就在冷宫之中,吃斋念佛,向漫天神灵求我大盛昌荣。”
皇后惊讶,神色有微微动容,炀帝竟然选择了饶她一命?
而如今,就到了不得不离开的时候了。
皇后收拾好行囊,只带上了一个丫鬟,一个嬷嬷,踏入了冷宫。
与凤仪宫的奢华不同,冷宫是萧条的死寂,婢女一看,就要落下泪来,她们娘娘乃是万金之躯,何曾受过这种委屈。
她显然不知道皇后做了什么,还宽慰道,“陛下总有一天会念起娘娘的好来,将娘娘带回去吧。”
皇后拍了拍她的手,转移话题,“此地虽然贫苦,但也还算干净温馨,在这里带一辈子,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皇后放眼望过去,小院里有被桂嬷嬷开个开垦出来的一小块菜地,有简易的晾晒衣物的地方,就连大殿似乎都有人时常来打扫,推开大门,鼻尖只有淡淡的尘味,那是门窗关久了的味道,但还算干净。
婢女和嬷嬷一起打开包袱,整理起来。
“皇后娘娘还真是适应得快。”一声带着笑意的女声从身后传来。
皇后回头,发现是姜若。
“你是来看本宫笑话的。”
“那可不是,本公主也从不做那落井下石之事。”姜若说着,忽然余光之间瞥见婢女打开了衣柜,立马呵斥,“大胆,谁让你动里头的东西了。”
婢女被吓得把衣物摔在了地上。
“本宫的人,也由不得你说三道四!”皇后道。
“看来娘娘还没有搞清楚状况啊,来人,压住她!”姜若一声令下,身后的禁军就动作起来,不过须臾之间,就将三人压制住了。
“区区一个公主!即便本宫被废了,也不是你可以侮辱的!跟别提本宫如今还是皇后,陛下,本宫要见陛下。”
“娘娘好像还是搞不清形势,”姜若行至皇后眼前,她环视一周,“你真当父皇只是将你软禁于冷宫之中?”
皇后的美目睁大,嗫嚅了半天,也不敢相信,“你这是何意?”
姜若:“好好睁开你的眼睛,看看这些禁军的衣着打扮,他们可不是普通的禁军,他们是卫大人掌管的那一支。”
卫大人……卫裘鹰。
皇后顿时浑身一软,不再挣扎,她不会不明白卫裘鹰三字意味着什么,这些人,都是帮助皇帝处理脏手的侩子手。
姜若缓步越过皇后,将婢女掉在地上的衣物捡了起来,好好摊开端详着:“再说,就算父皇同意你入住冷宫,本公主也不同意。”
姜若偏了偏脑袋,罕见地带着几分少女的娇憨,“娘娘不觉得这个小窝其实挺温馨的吗?这可是小夕儿一直住的地方,就算是现在,也时不时回来将被褥拿出去晒太阳。”
“就像一只勤劳的小蜜蜂。”说着,姜若自己先笑出声来,但很显然,皇后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姜若只是看了衣服一会儿,就放了回去,这审美实在太辣眼睛了。但也难怪,那时的小夕儿有衣服蔽体就不错了,哪还能挑衣服的款式。
姜若站在皇后的身后,俯身在她的耳旁,一字一句道,“娘娘,该上路了。”
“本宫不信,陛下绝对不会那样对我的!”
姜若嗤笑一声,“娘娘做出那种事情,还真以为陛下会轻轻放过吗?”
皇后的叫嚷忽然顿住,她马上察觉到了异常,“你是如何知道,依照陛下的性子,他不可能告知第三人……是姜怀英!”
“不是哦。”姜若的唇几乎贴上了皇后的耳畔,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本公主才觉得奇怪,那个孩子明明早在东巡的路上就该彻底消失,为何当娘娘回到皇宫,竟然又重新出现了。”
“吓得本公主还以为手底下出现了欺上瞒下的叛徒,好好彻查了一番,原来……还是娘娘有妙招,竟然懂得借种生子。”
皇后脑袋嗡地一声炸开,失声尖叫,“你,原来是你!”
姜若冷眼看着她,然后从禁军的手中接过了鸠毒,给灌了下去。
入喉之处,皆是一片火辣,皇后被呛出了大半的毒酒,姜若又不紧不慢地再拿了一杯灌下,无论皇后如何咒骂,都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任由自己的手背被糊上了口水和酒水。
毒酒入喉,皇后的口中已经有了血丝,紧接着是无法忍受的腹痛。她蜷缩在地上,望向姜若的眼中充满了怨毒。
“你以为杀了我,是圣上喜爱你大过本宫吗?你也只不过是他的傀儡!”
“你今日杀了本宫,就是将把柄送到了圣上的手中,但凡有朝一日将此事透露出去,本宫的母族不会放你!我乃当今丞相之女,在朝中势力盘根错节,我的父兄不会放过你的!”
姜若冷冷地看着她,似乎在想,没有必要和一个已死之人计较。
挣扎了片刻,皇后的气息越来越微弱,彻底瘫软在了地上,用尽浑身的力气盯着姜夕,“本宫会在地府等着你。”
姜若走过去,手贴上了皇后的颈侧,命令禁卫军再在心口补上两刀,这才回去跟皇帝交差。
皇后刚才说的话没有丝毫地激怒她,就连她那个猪首都能想到的事,自己能想不到吗?
只是,皇后永远都不会知道了,自己很快就会送他们夫妻团聚了。
第69章 第69章姜若夜深之际才回到湘水……
姜若夜深之际才回到湘水
宫,她沐浴更衣完,喜莲正在帮她擦干长发,忽而,喜莲的动作一顿,低声唤了一声:“见过六公主。”
姜若困极了,听到喜莲的声音,才发现姜夕不知何时进了门。
姜夕一点也不见外地拖着凳子坐在她身边,“你今日下朝晚了。”
姜若打了一个哈欠,眼尾沁出了泪水,她挥了挥手,让喜莲先出去。
“怎么了,难得那么晚还没睡觉。”
姜夕从一旁拿起干布,递给姜若,姜若极其自然地接过去,自己擦着头发。
姜夕眼尖地瞥见摆在梳妆台上的策论一书,不过片刻之后又移开了视线。
“皇后娘娘病故了,皇帝大悲不已。”姜夕盯着她,“死得太突然了。”
也死得太巧合了。
姜若困顿地微微眯着眼,“是母妃让你来问我的,还是你自己想问?”
“重要吗?”
“重要的。”姜若俏皮地朝她眨了眨眼睛,“因为小夕儿会帮皇姐保后秘密,对吗?”
姜夕看着神情灵动不已的姜若,她想,自己知道答案了。
“就算皇后娘娘死了,但炀帝还有其它的儿子,不算痴傻的四皇子,还有九皇子,十皇子,十二皇子,还有至少两位怀有身孕的嫔妃。”姜夕平静地告诉她一个事实,“无论如何,你永远不会是皇位的竞争者。”
皇位。
姜若笑了笑,如此恐怖的话,但就这样被姜夕轻飘飘地说出来,竟然让她生出‘这皇位也不过如此’的错觉来。
“小夕儿说的没错,”姜若用布包裹着一头及腰的长发,缓缓揉搓,“但是啊,这场大戏终于可以开始了,因为……”
姜若弯了弯唇,轻轻用自己的额头抵住了姜夕的额头,“因为已经不会有新的玩家加入了。”
姜夕:“你干了什么。”
“嘘……事以密成,”姜若的的神色有着几分傲倨,“你不会以为前段日子你阿姐我是自愿去给他当牛做马,照顾有加的?”
姜夕也猜到了几分,要对皇帝的身体动手,那便只有贴身相伴之人,而东巡回来之后,皇帝重伤未愈,将朝中事物交给了姜若暂代,那段日子她整日早出晚归,甚至是不归。
也想必是那时的‘尽孝’,才让姜若得了手。
姜若垂眸,“阿姐也吃了那种药吗?”
姜若一愣,她从未想到过姜夕居然会问出这个问题。她心里暖洋洋的,“没关系的,我不在意。”
得到了答案,姜夕起身,“我只想提醒你,别把自己也给害了。”
“我困了。”
姜夕离开之后,姜若望着门口,迟迟没有回神。莫名地,她想到第一次见到姜夕的场景,那时,她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也是如此地意味深长。
小夕儿是真的让她当心自己的身体,还是……在提醒她小心玩火自焚?
但是……姜若重新拿起了书桌上的几篇策论,走到这一步,她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姜夕独自打着灯笼回宫,半路上打了一个喷嚏,她总觉得有人在蛐蛐自己,也许是姜若,当然,谢缨也有嫌疑。
其实她刚才对姜若说的那句话,真的只是表面意思,她只是担心姜若得到的避子药,实则是毒药,避子不过是副作用罢了。
至于姜若的野心,她从一开始就知道。
但是……姜夕并不觉得姜若能够那么顺利。
毕竟,如今的朝臣能够容忍她以女子之身在朝政上指手画脚,背后的原因不过是因为她的行为得到了皇帝首肯,而皇帝一旦倒下,她的所有优势都将不复存在。
姜夕踩在了积雪上,发出细微的窸窣声,如果她是皇帝,面对一个野心勃勃的女儿,下一步会怎么样呢?
小灯笼晃荡出浅浅的光晕,照出了晦暗不明的前路。
如果自己是皇帝,那么她会让宜贵妃诞下未来的储君。
也只有这样,姜若才会尽心尽力辅佐那个‘太子’,而非生出不切实际地妄想,妄想取而代之。
*
皇后以国母的礼仪进行了风光大葬,还请来了紫光寺的高僧为其主持。
紫光寺就是皇家的国寺。在法事完成之后,主持似乎看出了炀帝身有不适,献上了一些黄符,让其烧成灰,化在水里服用。
若不是亲眼所见,姜夕也不相信有如此荒唐的事,看来即便是皇帝,老了也是有被骗去买保健品的可能。
但也不能说神棍的符咒完全没用,姜夕严重怀疑里面混了春天的药,否则为何炀帝开始有了精力,夜夜留宿湘水宫?
而姜若也不知道是因为炀帝看起来一日好过一日的身体,还是也想到了某种可能,心思越发地深沉,而与姜夕独处的时候,姜夕也很少见到她再开怀地笑了。
姜夕陪她一同望向宜贵妃宫殿的方向,她忽然很想问姜若一句,若宜贵妃真的有了皇子,姜若会对他下手吗?
而似乎察觉到了姜夕看了自己许久,姜若扭过头来,“阿姐脸上可是有东西,竟然让你看了如此之久?”
“没有。”
姜若没有再追问。
有过了大半个月,紫光寺的和尚终于要离开皇宫,临行前,是姜若为他们安排相关的事宜,也因此,姜夕有幸近距离看到了这群和尚。
忽然,其中一名和尚轻轻皱了皱眉头,“你……是何人。”
说话的那人是个年轻的小沙弥,似乎是第一次入宫参加法事,说话竟然如此没有规矩。
姜若将姜夕不着痕迹地护在了身后,“这是大盛的六公主。”
小沙弥似乎没有听见姜若的话,只是直勾勾地看着姜夕,眉毛越来越紧。
可出宫的时辰已经到了,也没有理由再留,最后只是道了一声,“怪哉。”便离开。
此事仿佛只是一个小插曲,没有在姜夕的心里升起任何的波澜。
*
冬天就要快过去了,春天一来,会试就要开始了。
第70章 第70章三月初九,会试开考。……
三月初九,会试开考。
虽然京城里并不缺少乐子,但每回的会试都会赚足所有人的目光,甚至有赌局来押此次的中榜的会有何人。
虽然考生们忙着复习课业,并不出门闲逛,但他们之前的卷子早就在暗地里流传出来,也让京城人士对此次的考生们有了大致的印象,而甚至不少富商摩拳擦掌,做好了榜下捉婿的准备。
姜夕深居湘水宫,也不是读书那块料,并不关心科举的事,只是姜若忙得像个陀螺一样,让她想忽视都难。
姜若在路上看见自己的时候,都恍惚了一瞬,走过来比划了一下她的身高,“小夕儿都长那么高了。”
姜夕捉住她不断比划的手,让她放下,冷漠道,“二十天。”
“嗯。”
“我们才二十天没见。”
倒也不必说得那么夸张。
姜若晃了晃脑袋,眼神才重新聚焦起来吗,忽而一亮,“小夕儿,想不想赚大钱。”
“……不想。”直觉告诉自己,姜若赚钱的路子可不是什么正当的路子。
姜若掏出一把银钱给她,神神秘秘:“听闻宫人之中开设了赌局,押中状元的赔率可是一赔一百。”
姜若朝她眨眼,疯狂暗示。
姜夕:“你有人选了?”
姜若哼哼两声,“这可不能乱说,这状元需等到三日后的殿试,由父皇考核后方能决定,哪里是我一个小女子可以决定的。只不过阿姐我发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人,父皇也应当会喜欢。”
姜夕望着她,“怎么有意思了?”
姜若挑了挑眉毛,伸出手捏了捏她的脸,意外的,没有透露任何消息,“阿姐只能告诉你,他姓孙,若你想去小赌赚上一笔,那不妨试试看。”
姜夕也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打算,既然姜若不想说,那就算了,至于赌钱,姜夕更是想都没
有想过。
如果真的是姜若口中那个孙姓的考生中了状元,自己又身份特殊,说不定会给姜若惹来徇私舞弊的麻烦,姜夕讨厌麻烦。
……
姜若上午刚走,下午湘水宫就来了生人。
姜夕提着小竹篮,打算将自己院子里面新长出的蘑菇再收一收,路过大门的时候就看见了一道青如翠竹的身影。
姜夕路过的步子一顿,又默默地后退了几步,倒退回去再看一眼。
正巧,那人也发现了她。
姜夕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自从姜若做了那些离经叛道的事情之后,湘水宫的来往的外人可不少。但姜若虽然离经叛道,可其他人还是循规蹈矩的,即便有心与姜若结交,也是派出府中的女眷和姜若吃酒喝茶。
而来湘水宫的外男,这还是头一次。
——毕竟再怎么样,此处也是宜贵妃的住所。
一个没有被阉割的外男闯入皇帝女人的宫中,是不要脑袋了吗?
男人也发现了她,对姜夕招了招手。
姜夕只是盯着他,一动不动。
似乎没有办法了,男人主动走了过来,“在下孙少州,你可是这宫中的宫女?”
姜夕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裙摆,虽然自己的衣物不算多华贵,但和普通宫女的服制大不相同,怎么也不该认错。可忽然,她记起因为今日打算挖蘑菇,自己特意穿了最旧的衣裳,再加上提着的小篮子和放在里头的小铲子,看起来似乎和普通宫女也没差多少?
孙少州也觉得这个一言不发的宫女有些奇怪,但念及此时光天化日,又是在宫中,想来也不会有什么事端,“我不巧迷路了,你可知道大公主姜若在何处?”
听到姜若的名字,姜夕总算有了反应,“你竟敢直呼公主名讳。”
听到眼前的宫女如此尊卑分明的观念,孙少州的警惕消失了不少,看来真的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宫女而已。
“公主又如何?名字取来就是给人称呼的,若是特意避之,翻到是本末倒置了。”
平心而论,孙少州的话并不算出格,但姜夕的直觉却告诉自己,他有些古怪。
孙少州:“今日我就是受大公主所邀,来湘水宫一聚,还不速速引我前去见你家主子。”
姜夕依旧没动,只是看了他半晌,就在孙少州的耐心耗尽之前,道:“姓孙?”
“姑娘可对在下的名字有什么意见?”
“姓孙,孙少州?”姜夕又重复了一遍,只是,这一回是在重复给自己听的。
除了记起今早姜若提到的那个‘有意思的人’也姓孙之外,姜夕终于记起了自己还曾经在哪里听到过这个名字。
——在自己及笄礼的时候。
“京中风靡一戏文,名曰《徐生志》,听闻其作者就姓孙。”
孙少州的眼神慌乱了一瞬,随即恢复如常,一副惊讶的模样,“你一宫中的宫女,竟然也看过外边大名鼎鼎的戏曲?”
“但你听错了,那戏曲的作者明明是‘三枚铜臭’,与在下没有任何关系。”孙少州脸不红心不跳,“哪位可是真正有才华的人,在下骑着马匹都追不上。”
脸皮好厚。姜夕心里默默道。
“哎……不说这个了,你快带我去寻大公主吧,在下与她有要事商议。”
姜夕看了他一眼,然后总算转了转身子,“跟我来。”
孙少州忙不迭地跟上。
刚开始孙少州还怀疑这个冷脸的小宫女会不会是在故意耍自己,带着自己遛弯玩儿,毕竟小说里这种见人下菜的炮灰女配可不少见,但经过一个无人的花园之后,视线猛地变得开阔起来,也能看见零星几个忙碌的宫人,他们大多只是看了姜夕一眼,然后便继续做自己的事去了。
看来是没有耍自己。孙少州放下了心。
随着姜夕的带路,出现在路上的人越来越多,而孙少州也发现了不对劲。
随着他跨出了朱红色的门槛,他终于停下了脚步,不肯再往前一步。
他猛地转过身,看着已经在自己身后合上的大门,已经有了九分的怀疑,剩下的一分是垂死挣扎:“大公主在这里吗?”
姜夕:“这是大门口。”
宫门就在你身后,刚刚被关上。
孙少州气急败坏,“你在耍我!”
“大公主不会见你。”
孙少州咬牙,“大公主亲自送信来邀,还特意打开让人带在下进去,为何突然不肯见我?莫非你们是有意戏耍在下?”
姜夕并不相信孙少州的话。
先不说她根本不相信从孙少州嘴里说出的任何一个字,就算他说的是真的,单凭他话中的错漏百出,姜夕就不可能带他去见姜若,最好毫无交集。
如果真的有人送信,并且派人领路进入了湘水宫,那么之后呢?为何之后就没有继续给他带路了?
更何况,带路进来的还是自己的偏僻小院子。
自己的小院处于湘水宫的外围,只有通过什么不正当的路径进来,才会出现在自己的小院周围。
可无论孙少州是被人蒙骗了,还是有意为之,她不可能带他去见姜若。
“你该出宫了。”姜夕说。
孙少州咬牙:“如果我不走呢?”
姜夕只是用黑沉沉的眼珠子看着他,似乎在说,那就别怪她叫人将他赶出去了。
僵持片刻,还是孙少州率先认了输,临走前还不忘放狠话,“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一路上,孙少州异常顺利地出了宫。
不,也还是有一些不顺利的地方,例如一直跟在身后一言不发宛如游魂一样的小宫女。
孙少州进入了客栈,猛地回头一瞧,居然发现姜夕也动起来,俨然一副要继续跟着的模样,一路上的怨气终于忍不住破了功。
“你还要跟到什么时候!”
“监视你,”姜夕的声音慢吞吞的,“免得多生事端。”
孙少州忍无可忍,决定今夜写话本的时候就加入一个阿谀奉承干尽了小人行径的恶毒宫女角色,再给她定一个被百般磋磨地结局。
如此一想,孙少州的脸色才好多了,“顺便你,但湘水宫的人,在下记住了。”
姜夕忽然不知自己已经在孙少州的心里被写死了一百遍,她记下孙少州的门房号,准备下楼开一间房,就在孙少州的隔壁。
自己刚才跟着孙少州出宫,竟然也无一人阻拦,按道理在戒备森严的宫中是绝对不可能出现的,但如今,孙少州却成为了哪一个特殊的变故。再加上孙少州自称接到了姜若的邀约,重重疑点之下,姜夕不得不生出了防备。
是有人故意陷害姜若?
是因为明日的殿试吗?
姜夕知道姜若对明日的殿试十分看重,若是多个日月的谋划都毁在了今日的变故,姜若一定会很伤心吧。
当发现孙少州的那一刻,姜夕就做出了决定,在科举结束之前,自己恐怕都不宜出现在湘水宫了。
只有自己这个唯一和孙少州有过交集的人离开湘水宫,才能保住姜若一身的清白,否者,若是背后的黑手给姜若安上一个徇私舞弊的名头,那可是百口莫辩了。
姜若走到掌柜身前,询问了房钱,可当她提出要孙少州隔壁的房间的时候,却被掌柜的拒绝了。
“姑娘,那位公主与我们东家大有渊源,并且还是附近赶考的考生,因此不止他左右两间房,就连上下两间,都早早被清空,不再做买卖,姑娘再选一间屋子吧。”
“同一层,楼梯口那间。”姜夕退而求其次,如果再楼梯口,那就能够观察到最近孙少州到底见过何人,一个能随意给出皇宫同行令牌的人,绝对不会是普通人。
这要求倒不难,掌柜同意了。
可姜夕准备去掏银两的时候,手忽然停顿在了半空中。
——活了十六年,她身上都是没有银子的。
姜夕默默地拔下了发髻尾端的簪花,上头垂坠着三颗玉米粒大小的红玛瑙,“可不可以抵扣……”
“姑娘,”掌柜的似乎已经料到她要说什么了,“要换银两需要去当铺,而我这里是客栈。”
“再者……”掌柜的拿起那一小段簪子看了看,意味深长,“姑娘这东西,怕是来路不对。”
也别怪他以貌取人,这位姑娘一身已经微微褪色的衣裙看起来着实不像能买得起这种品质首饰的人家,只怕不是赃物,来自己这里销赃吧。
姜夕伸手想要拿回簪子,但掌柜却把手往里头一缩,“但万事皆可以商量,若姑娘可接受这个价钱,在下也可以救急。”
“不用。”姜夕几乎是用力拔出了自己的簪子。
这个店家不是实诚人,和他继续打交道会很麻烦。姜夕放弃了住店的打算,只怕自己就算去到其它的客栈,也大概会是这个结果。
姜
夕站在街上,身无分文,恰逢又到了午饭的点,肚子已经开始闹腾了。
自从搬到了湘水宫,自己很久没有挨饿了。
姜夕不过思考了三秒,就决定了往一个方向走去。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即便姜夕没有回头,也知道身后有人跟着。但好在,在姜夕接近那片宅子的时候,声音消失了。
‘她怎么进去了。’
‘呸,那老狐狸也有看走眼的一天。’
身后跟着的几个青壮男子只能不甘心地再看了一眼宅子,想到那小姑娘满头价值不菲的珠宝,也只能作罢。
谁让眼前的朱红大门,写着偌大的‘将军府’三字呢?
……
谢缨从校场上回来,远远就看见饭桌摆满了饭菜,而往日里对他避而不见的长辈小辈们都好似忽然活了过来,凑成了一桌。
谢缨直觉有古怪,莫非是姑奶他们有事相求?
谢缨从副手手上接过毛巾擦了一把脸,一边笑着入门,“今日可是什么好日子,各位竟然都来齐活了……”
谢缨的笑容僵在了唇角。
他有些想揉揉眼睛,看看自己是不是白日见鬼了。
否则他怎么会看见姜夕出现在了他的屋子里头?
总不该是他白日里就做起了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