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51章自投罗网的姜夕
姜夕发现姜若最近很不对劲,比如经常在自己面前晃荡。
和以前总在半夜犹如阴魂一样出现在自己床边的那种晃荡不同,她居然白天就在自己眼前转悠了。
对于姜夕的打击无疑堪比白日见鬼。
西地的瘟疫一日比一日严重,日日呈现上来的奏折信件都宛如催命符一般,姜若当然知道应该怎么做,这点最基本的医疗常识她可还没忘。但她同时也发现了最要命的问题——这些事情都需要银两。而如今,她最缺的,就是银两。即便她已经派出了一部分的医官和通知了当地的通判,简单地交代了防疫的事项,可姜夕知道,此举只能救急,并不能彻底解决问题。
纠结了许久,姜若还是找上了姜夕。
于是便出现了姜夕觉得自己大白天见鬼的那一幕。姜若静悄悄,必然在作妖。姜夕转头就跑进了自己的小院,姜若立马追上,先一步堵住了她的行动。
“小夕儿,阿姐求你一件事。”
稀奇啊。姜夕倒吸一口冷气,同时觉得自己完蛋了,能让姜若这般语气求人的事情,必然不是什么好事,果真,当姜若说出自己的想法的时候,姜夕的眼神已经开始迷离了,脑门宛如挂了一个大大的问号,仿佛再说,关自己什么事?
姜若一副大受打击的模样,她是怎么也没有料到这个结果的:“但是小夕儿,置之不理的话会死很多人的。”
姜夕只是仰起头看着她,“和我没有关系。”
“瘟疫不是我干的,我也救不了。”姜夕实话实说。
姜若愣神了,半晌缓过来了,“是我魔怔了。”在其位,谋其事,很显然,无论是谢缨还是姜夕,都不是该为这场瘟疫付出代价的人。
也包括她自己。她并非皇帝,也并非朝臣,是她做了多余的事了。
看来只有请炀帝回来主持大局了。
可忽然,她瞧见姜夕朝她招了招手,姜若好奇地走过去,姜夕却抬起双手轻轻按在了她的脸颊侧:“但这次,我帮你。”
“啊?”
“不是因为百姓,是因为你。”
姜若缓慢地眨了眨眼,好似在努力消化姜夕的这句话,半晌,她才呢喃出声:“差点就要被你迷倒了。”
“嗯?”姜夕没有听清她在说什么。
姜若咳了两声,回过神来,欲言又止,好半天才珍重其事地握着她的肩膀,“不要勉强自己。”
姜夕盯了她半晌,才慢腾腾地回了一个“哦”。
她还以为姜若要跟自己讲大道理,例如自己此行对那些百姓有多么地重要,可似乎……和自己想的有一些偏差?
姜夕不确定这是不是名为‘以退为进’的小花招。
让她再看看。
……
似乎知道自己不受待见,这回姜若没有跟姜夕一起去将军府,只是派了喜莲一同跟随。送自己出门前,姜若又叫住了她,“小夕儿,你与谢缨……很熟悉吗?他似乎对你格外的偏爱。”
姜夕挠了挠脸颊,一句‘不熟’正要出口,却忽然回想起那日自己才说过将他当朋友,顿时闭上了嘴。
姜若:“不想说也没关系,但谢缨不是什么好人,你要小心。”
姜夕含糊地应了一声。
马车停在了将军府的大门前,姜夕正欲下车,可那只脚却怎么也抬不下去。她总觉得前面是个坑在等自己。她与姜若的看法一致,谢缨虽然不至于是个坏人,可必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六公主?”喜莲掀开了马车的帘子。
姜夕在心里头叹了一声,认命般走了进去。来了将军府两三趟,如今姜夕对此处也算是轻车熟路了,她找到了谢缨的书房,薛山只是看了一眼,就道:“王爷已经等候多时了。”
姜夕垂头盯着自己向前的脚尖,诡异地生出了“自投罗网”的感觉。
忽然,眼前的房门被拉开,谢缨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面前。
赶巧了,姜夕温吞地问:“皇姐说你找我。”
谢缨开门见山,“想让本王去西地也并非不行,前提是你也要去。”
“不去。”
“晚了。”谢缨一笑,“人马已经安排好,就等出发了。”
谢缨吩咐薛山,“去跟大公主的丫鬟说一声,人,本王带走了,让她放心,必定安然无恙地带回来。”
还不等姜夕反应过来谢缨此举何意,就被谢缨安排得明明白白,不过一炷香过后,姜夕已经与谢缨同乘一辆车马,在赶往西地的路上。
姜夕手中握着加了碎冰的梅汁,剔透的茶汤倒影出自己的面孔,忽然她道:“是不是我晚来一刻,你就已经走远了。”
谢缨抚掌,笑容满面:“正是,所以说,你今天活该被本王逮住。”
语气中的得意实在太过明显,姜夕只觉得头皮发麻,果真一早的预感没错,今天可真是倒霉得慌果然,今天就不适合出门。
她努力绷着脸,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像是一个自投罗网的笨蛋,“皇姐说你不去。”
“哦,本王诈她的,”谢缨道,“谢家自古忠君爱国,若我不去,姑奶她们能把将军府变卖了。而且……忠君已经办不到了,总不能连爱国也丢了,这样即便本王死了,也无颜面对先祖。”
谢缨的语气轻飘飘的,说起救疫时的语气何其淡然,就仿佛轻松得与当年决定将姜夕养活没有两样。姜夕悄悄掀开了帘子一角,
看了看前后的马车,确认方才谢缨所说的大不敬的话没有进入第三个人的耳朵。
“六公主是在担心我吗?”谢缨懒散地依靠在软垫上,桃花眼多情,乌发散开在肩头,犹然一副潇洒不羁的姿态。
姜夕默默地指着自己的下巴,“你是在和我密谋?”
等下你就是头号反贼,自己就是反贼二号!想死可以,别拉上她。
谢缨被逗笑了。
谢缨:“姜若也不算一无是处,有了她让姜怀英颁布的旨意,这一路本王起码可以畅通无阻,她也算为了西地百姓争取到了一线生机。”
否则按照他们过一城得通报一次,表明身份之后再拿路引,等到了西地早就尸横遍野了。
“不许说皇姐坏话。”姜夕瞥了他一眼,“如果没有皇姐,你打算如何?”
谢缨将自己眼前的云片糕向姜夕的方向推了推,“那就让珍珑阁的人手先行,乌岐可是有一批厉害的女医。只不过本王不舍得她们折损,能用上宫里的医官,那就再好不过了。”
“而且,珍珑阁可有一味神药,贺兄曾说过能治百病不在话下,这一趟是赚是亏,还是未知数。”
听完这一番话,姜夕总算从谢缨身上找到了一些商人本色。只不过那味神药……
姜夕:“看看。”
“什么?”
“看看神药。”
“神药啊……那可是乌岐的秘密之一,”谢缨似笑非笑,“六公主以什么立场让本王将其奉上呢?”
不看就不看,姜夕一贯不会求人,哪怕饿死了,也是自己琢磨着去‘顺’一盘点心。
谢缨等了许久,也没有下文,颇为可惜。但他好似发现了新的乐趣,那就是看姜夕吃东西。
一路下来,两人之间倒也算和平共处。
虽然姜夕一直认为是自己的功劳,多亏她脾气好。等到过完嘉琅关之后,就能看见最后一座感染瘟疫的城镇,也就是这一座城池将所有的疫病都拦在了外面,成了嘉琅关最后的屏障。
那便是,牧云州。
第52章 第52章城外对峙
灰黄色城墙逐渐出现在地平线一角,姜夕还想看得更清楚一些,刚要把脑袋伸出去些,就被谢缨板着肩膀给拉回来了。
谢缨递给了她一块巴掌大小的不了,两个各垂落着两条细绳。
谢缨说:“此物名叫口罩,可以预防疫病。”
姜夕拎着细绳的一角,看起来十分不信任的样子。
忽然,她觉得自己的脑门被敲了敲,谢缨收回折扇,“不要觉得怪异,这可是你保命的家伙。如果你不带的话,你就可以不用下马车了。”
姜夕眼神动了动,似乎十分心动的模样。
谢缨冷笑一声:“你吃喝拉撒都得在里面。”
姜夕扯着口罩,似乎想看看它到底有几层,手上一边动作一边问谢缨:“为什么要带上我。”
“没什么特别的,只是想带你看看外面的世界。”谢缨感觉到马车的进行速度已然已经慢下来了,显然是到了人群密集的地方——例如堵在城门口的流民。
若是此时姜夕掀开帘子一看,以她极好的观察能力,定然能仔细看清楚他们那番惨烈的外貌。瘦骨嶙峋,一声死气。更有甚者,能看见蛆虫在伤口翻涌,而那人已经无力拂去。
谢家连绵的车队一出现,流民之中的气氛顿时就发生了变化,像是一颗石子被投入湖中,泛起了不大不小的涟漪,然后缓缓沉下。可谁也不知道方才的位置下面,是否会有深不见底的旋涡。
谢家的护卫听从谢缨的命令,早已经带上了名为口罩的物件,骑在高大的马匹上,身后拉着的车子便是伤药。他很确定这些流民不知道里头到底装着的是什么,可即便如此也不妨碍他们露出贪婪的目光。
那是对生机的贪婪。
若不是谢家的护卫个个带着大刀,早就被这些流民一哄而上,抢了个干净。
谢缨并不是不知道外头的动静,但他依旧悠然自得地安坐在马车之上与姜夕闲聊,直到城墙的大门被缓缓打开。
顿时,周遭的人群出现了骚动。显然,他们想要冲进去。
于此同时,无数官兵从城外涌出,个个手持长棍,少数有着刀,一边高呵:“不许轻举妄动,一边维持秩序。”、
随后缓缓露出用人墙挡着的大门,试图仅让谢缨的车队进城。
随着大门露出一条缝隙,城外但凡有点力气的流民都挺直了身体,似乎在盘算着能不能趁机冲进去,即便是已经没有力气的流民,也努力瞪大着眼睛,想要看一眼,似乎多看一眼,就能成真。
双方之间的气氛剑拔弩张,可就在第一辆马车完全进去之后,流民之中忽然爆发出一声:“我也要进城。”
随即,铺天盖地的‘进城’之声涌现,最后汇集成一股巨大的动静——已经有,流民和官兵发生了肢体冲突!
慌乱之间,典使大叫一声,“别让他们进来!”
也就是这一句话,彻底打破了双方之间的宁静,还有力气的流民立马仗着人数优势将拦路的小吏拖走,生生撕扯出一道人墙,眼见事态无法控制,衙吏们只好选择先保全己方,一边努力抵御流民一边往城门方向撤。
于此同时,谢家的车队也乱了,有流民趁机捅伤了一马匹,枣红色的大马发出啼鸣,前肢高高举起,落地之际马蹄之下就是一个不小心滚落的富人!
谢家的护卫即使调转了马头,可就在此时,已经有无数流民冲上来,手中拿着石子,瓦片一类尖锐的利器,往马匹的身上割去!仅仅只是见了血色,枯瘦的男人就迫不及待地将干裂的唇凑到了马身上,可就在下一秒,就被吃痛的大马碾压在了马蹄之下。
谢缨忽然冲了出去。
速度之快,还不等姜夕反应过来,等到谢缨出现在帘子之外时,她甚至只是刚好伸出了手。
姜夕低头看了看还留在半空中的右手,缓缓成了拳头。自己刚才……莫非是想拦下他的?
为什么呢?
还不等姜夕想出个所以然来,谢缨低沉又洪亮的声音就透过帘子,传到了姜夕耳中,“吾乃当朝淮阳王,奉旨带着粮食和医官前来赈灾,若有阻扰者,杀无赦!”
一个“杀”字,带着绝对的,来自王权赋予的威严,将这群大多数是平头百姓的人们压制住了一瞬,生命的威胁之下,理智逐渐回笼。
“这些狗官是来杀掉我们的!才不是……”人群开始骚动。
姜夕掀开了帘子的一角,恰逢此时,一阵银色的罡风刮过,伴随着利器入体的声音,不远处有东西缓缓倒下,发出沉重的声音。
姜夕没有探出头去搜寻闷响的来源,她其实看清楚了,那阵银色的风,是谢缨投掷出的大刀。
浓重的血腥味弥散开来,热腾腾的血液就这样暴露在炽热的日头下,即便由于流民多日的聚集,城墙外已经臭气熏天了,也难掩饰如此霸道的血腥味。
姜夕扣了扣自己屁股下面的坐垫,心里想着的却是,谢缨杀人了。
杀鸡儆猴之后,外头的确安分不少,虽然更大的震慑力来源于谢缨一声令下之后,谢家所有的护卫也不装了,直接人人抽出刀来,有心机的还露出了布衣里头的布甲。俨然在明里暗里地暗示,他们可不是什么普通护卫,甚至他们是军。
这世道谁看见军爷不抖三抖,更何况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流民们里面就焉了。
也就是此时,城门忽然出现一人,正是当地的太守王庆。
他高声大喊,“下官不知是淮阳王,来迟了,这就立马大开城门。”
“谢过太守,”谢缨自然知道牧云都的太守不可能
现在才知道自己的消息,更大的可能是早就躲在了一旁,直到自己压制住了这群流民才现身。
虽然胆小了些,但办事也算妥当。毕竟他背后是一城的百姓。
可谢缨并没有就这样离开,而是让一队护卫留下,实现扫过或跪着,或坐着,或躺着的流民身上,微微叹了一声,“马青立,拿出一部分粮食,熬些粥水发下去吧。”
被点名的护卫眼睛一亮,王爷居然知道他的名字。
而比他更为欣喜的,是那些流民。
短短几字,他们似乎又看见了活下来的希望。
马青立按照谢缨的吩咐,就地让人去劈柴生活,当着流民的面将粮食下锅,虽然还未熟,但当浓郁的米香升起的那一刻,有妇人缓缓颤抖,她死死抱着自己的丫头,“谢过王爷……谢过王爷”
今夜,她的丫头应该就安全了,不会被偷走吃掉了。
“谢过王爷。”
谢过王爷。
城门再次死死地关上,可背后如同浪潮一般的声音却穿透了厚重的砖石,落到了姜夕的耳中。
看着空荡荡的身侧,看来谢缨要开始忙活了。
第53章 第53章勾人的姜夕
谢缨来的第一天,便派人在城外布施。
有了粮食下肚,城外焦灼的气氛被缓解不少,王太守拱手称赞:“淮阳王此举乃是大功德一件,有淮阳王是我大盛的幸事。”
姜夕正好在旁边听了一耳朵,目光上上下下打量着太守一眼,心里暗自摇头,虽然还不知道他是不是好官,但可以肯定的是,他是个被驱除权利中心的官。否则,只要是在京中有一点人脉,就不会说出这种称赞谢缨的话来。
难道不知道谢家是皇帝的眼中钉肉中刺么。
似乎察觉到了姜夕的目光,王太守忽然看向了她,“这位姑娘是?”
谢缨的视线也恰好此时转过来,眼见姜夕没有搭话的模样,他意味深长地朝太守招了招手,与他凑着头耳语几句。
姜夕听不清,只是以为谢缨想要替自己隐瞒行踪,否则,一旦自己与谢缨同乘的消息传到炀帝耳中,炀帝大概率会起疑。
可当太守的对自己露出疑惑的神情的时候,姜夕察觉到了不对劲。
谢缨不会乱说什么话了吧?
应该不会吧?
王太守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到最后也没有说什么,直接走了。这倒让姜夕心里发虚得更加厉害。
“你对他说了什么?”姜夕直接问起了正主。
“哦,六公主是指?”谢缨神色微讶,貌似真的一副清清白白的模样。
姜夕踢了他面前的桌子一角,用行动表示今天自己非要知道不可,“你怎么和他解释,我的身份。”
桌子传来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颤抖,连茶水的涟漪都未荡起。姜夕的力度和她本人一样,都软乎乎俏生生的,没有任何攻击力。
谢缨支着下巴,“本王同太守说,你是本王自幼相识的……奶娘……”
姜夕默默伸手拿住了杯子,可下一秒,就被一只大掌单手扣住。
谢缨的掌心压在了杯口,姜夕扣了扣,没扣动,随放弃了这个想法。
谢缨:“奶娘的女儿,青梅竹马,欲以王妃之位聘之。所以,你等同于本王的地位,必定要保护好。”
“怎么,六公主刚才是打算拿水泼本王么?”
姜夕斜眼看着她,难道自己表现的意图还不够明显吗?
谢缨笑眯眯地望着她,将茶盏抵至自己的唇边,“似有幽香,好茶。”
姜夕后退两步,一向鲜少出现情绪变化的脸蛋上露出了即为强烈的嫌弃之色。
好恶心,就好像她打算给人一巴掌,结果被反手抓住啄了一下。
谢缨见状,笑得开怀,身为淮阳王的威严散去不少,又多了几分的肆意的少年意气。
“好了,时候不早了,本王要研读近日有关疫病的所有卷宗,六公主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
还不等谢缨客套完,姜夕就交底抹油,一下子溜到了门外,只留给他一个无情的背影。
谢缨哑然失笑,随即拿起手边的一份卷宗看起。
忽然,本该被关上的大门又被推开了一小条缝隙,露出姜夕的一双眼睛,乌溜溜地盯着他。
“早些休息。”
轻飘飘的声音很快就消散在了空气中,不多时就被虫鸣声取代。
可过了很久很久,烛火突然爆出几声噼里啪啦的声响,谢缨才恍然回神,低眉瞧着不曾翻动的书页,喉间溢出一声沙哑的笑意。
偶尔六公主对人好起来……可真是要人命啊。
*
谢缨用最快的速度看完了所有有关疫病的卷宗,又不等会诊的太医歇息,马不停蹄地将人召到太守府询问他们对此次疫病的看法。
如今亲临现场,又经过了大半天的劳碌,太医已经确定了此次爆发的的确是疫病无疑。
谢缨轻叹一口气,“这正是本王不愿见到的结果,但事已至此,尔等有何高见。”
几位太医之间沉默了良久,其中一人挺身而出,道:“王爷,季春行夏令,则民多疾疫,这瘟疫一年四季都有可能发生,乃是无根无源的“非时之气”,按照以往的法子,应当将患病者与常人分隔开,施一药汤服用,若能康复,再观察些时日即可,那边只能焚尸了。”
忙碌了一夜,谢缨不必这些太医轻松多少,他此时闭目养神,谁也不清楚他在想什么。
太医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中都在暗自怀疑——淮阳王是否直接睡过去了?
可忽然响起的声音打断了他们大不敬的猜测,“本王审阅近日有关疫病的卷宗,这场疫病已经吞没了逐城,渭城,巴水三大城,再到如今的牧云州,它们之间的地势一路向西,这其中是否能够找出疫病最先爆发的源头?”
太医应答:“按理说,应当可以。”
得到了专业人士的肯定,谢缨立刻规划好了下一步,又问道:“如今你们布施的汤药能够起几成的效用?”
这话可不好答。
五位太医之间虽然没有交流,但谁都知道彼此的心思,说能完全起效……他们连自己都骗不过,但这药效说低了,恐怕会使得淮阳王质疑他们的医术。
斟酌良久,他们才答道:“如今的方子是京城贵人们服用的,药材珍稀,而面对如此大规模的流民,我等改进了一下方子,药效虽弱,却能救不少人。再者,其实也并非没有完美应对的法子,只是……这场疫病来的不是时候。”
“本王洗耳恭听。”
太医继续:“《医术经》有言,三月茵陈四月蒿,这茵陈便是青蒿的幼芽,似乎对疫病有奇效,虽然有部分人服用之后死去,但总体来说是一味良药,只可惜如今正值酷夏,茵陈难寻,这也是老夫为何说‘不是时候’。”
青蒿么。
谢缨垂下眼帘,早在出发前,自己便给贺朝东送去了信件,乌岐的女医大概带着那样名为‘青蒿素’的神药出发了,只是乌岐离西地路途遥远,又是数量如此之多的女子,在这个流民众多的乱世,进程缓慢。
但愿来得及。
但除了找到治疗的药物之外,谢缨还记得在乌岐时贺朝东提到过的——最重要的,是断其根源。
恐怕还得好好处理那些尸体。
……
谢缨一夜卫眠。
姜夕也是。
大半夜的,外边依旧灯火通明,虽然不直接照入她所居住的房屋内,但正因为夜晚格外寂静,谢缨那边弄出来的动静就格外刺耳。
姜夕不解,自己一向睡眠质量极佳,也没有认床的习惯,为何会失眠。
姜夕翻了一个身,开始数水饺逼迫自己睡下。
一只水饺,两只水饺……朦朦胧胧之间,她仿佛回到了高中,台上生物老师正在讲解三羧酸循环,讲病毒的主要特征……姜夕猛地惊醒,大口喘出了一口气。
糟糕,是噩梦!
姜夕觉得自己出了一身黏糊糊的汗,心脏也在急速跳动。她好像发现自己为什么会失眠了。
死去的生物知识正在攻击她的大脑!
谢缨大概不知道,一般来说疫病的传染性和致病性是相反的,当然,这并不是什么生物学上的特性,只是单纯因为,发病快,死得快,没机会传染,是由人的社会属性决定。此次疫病杀伤力不容小觑,按道理并不会传染如此之广泛。
尤其是在大盛……车马不便道路不通的大盛,疫病是如何席卷了多座城池,最后来到了牧云州呢?
疫病的源头,到底在哪里?
第54章 第54章杀鸡儆猴
一夜睡得昏昏沉沉。
姜夕起身的时候有气无力,不知道是因为做了一晚上的噩梦,还是因为昨夜太守府的动静一夜没有停歇,总之,姜夕这一夜睡得并不安稳。
姜夕今天醒得格外地早,刚醒来,门外就有侍女推门而入,恭恭敬敬地伺候她洗漱。姜夕不太习惯地推开她们,毕竟桂嬷嬷从来不会为自己做这些事,自然是不喜欢有人如此绵绵聚到地伺候。
侍女们也不勉强,趁着姜夕洗漱的时间送来了吃食,三五样小菜,还有一小碗白粥,似乎担心姜夕怪罪,当菜肴送来来的第一刻,侍女就先一步请罪,“还望江姑娘海涵,如今城中处境艰难,太守前段日子陆陆续续地开仓赈灾,如今府中已然没有什么能过得去的菜肴招待。”
姜夕默默地喝着白粥,心里却在盘算这个太守到底是真清廉,还是故意为之,做个样子给谢缨看罢了。
用完早膳之后,似乎为了体现自己的待客之道,太守又给姜夕拨来了两个婢女,随身伺候。
新来的婢女不动姜夕不爱动的本性,于是提议道:“姜姑娘难得来牧云州一趟,不如由我代替我家老爷以行待客之道,领着姑娘出去走走,如何?”
姜夕吃完早膳正如往常一样撑着下巴发呆,听到了婢女的提议,愣了愣,脑海中忽然忆起谢缨那句‘我想带你出来看看’,本该鉴定拒绝的心思动摇了片刻。
如果自己只是换了个地方睡觉,说不定谢缨那家伙会以为自己没有达成目的,下次故技重施,将自己诓骗出来。
似乎觉得消化得差不多了,姜夕点了点脑袋,算是答应下了。
婢女“喏”了一声,“我去为姑娘准备马车。”
“不必。”姜夕阻止了她。
婢女有微微的诧异,但很快就收敛好了自己的神情,她转而道:“那我去为姑娘准备几个护卫,虽然我们牧云州民风淳朴,但耐不住近日鱼龙混杂,为了避免徒生事端,还是小心为妙”
姜夕抬头,仰望一如既往碧蓝的天空,忽然道:“所以说,疫病刚开始的时候,太守大人是有放带病之人入城的?”
这么长的一段话,姜夕硕德很慢很慢,甚至还带着些喘不上气的虚弱之感,可此时婢女却无暇顾及,取而代之的是满心的震惊,很快就想通了自己是在何处说了漏嘴——想必是那句‘鱼龙混杂’吧。
但其实这也没有什么好遮掩的,“姑娘聪慧,但一开始,谁也不会想到那是得了瘟疫的人,只是以为他们是附近村子里的人,进城找大夫来了。”
“太守仁善,正巧路过,为他们出了药钱。可没过几日,就忽然听到有人报官,有人在城南的一口井内投井自杀,而请来仵作验尸之后,得知那人应当是前一夜的趁着四下无人,投河自尽。”
“而后来向替他们问诊的大夫打听,得知他们疑似患上了疑似瘟疫的疾病之后,太守就立刻派人围住了那口井,不让人打水,这才没有酿成大祸。”
太守隐约察觉到了不对劲,立马修书一封给了自己在渭城的好友,这才得知天下居然出现了疫病!
可还不等他书信送到京城,他的牧云州外就不知道从何时起滞留了一大批百姓,他们都是附近村子里的百姓,拖家带口来寻求庇护,有些还安好无恙,但也有人出现了高热,咳血的症状,若是没有与好友通信之前,太守说不定会因为善心而放他们入城诊治,但得到了渭城一带的惨状之后,太守不敢心存侥幸,直接封锁了城门,一只苍蝇也不许飞进来。
与此同时,他开始有些许疑惑,当初在城内第一个投井自杀的农夫究竟是不想连累一家老小,还是有意为之?
若幕后有人指使,那这幕后之人又能得到什么好处?而且,若是真的想传播疫病,为何不去投河,而是选择影响更小的投井呢?
但很快,突然爆发的疫病让太守已经分不出闲心去思考了。
即便口头说着不管城外人的死活,可当太守站在城墙上,看着他们几乎要易子而食的场景之时还是妥协了,拉出了粮仓里的陈粮凑和着。但事情还未停止,外乱不止,内乱又开始了。似乎察觉到太守开仓赈粮的意图,城内各大粮商忽然选择了关门,不往外卖一粒粮食。
这可把太守气坏了,明眼人都知道他们存着什么心思,无非就是想坐地起价,待到合适的时机大赚一笔!
提起这件事的时候,婢女的连上总算露出了一些笑容,“昨日王爷的到来,可算是给太守撑腰了,如今二位大人正在鸿宾楼与各大粮商谈判,想必不日便会有好消息。”
姜夕想了想,“那出去看看吧。”
“好。”
也正是此时,谢家的护卫也来了。
婢女有些吃惊,明明她找的是衙门中的捕快,看来是淮阳王不信任他们,但这也没有什么值得指摘的,婢女装作看不见煞气十足的二人,径直带着姜夕出门。
……
与肮脏混乱的城外想比,城内显然还维持着应有的秩序。
走在大街上,姜夕有些惊讶,目光所及之人,都纷纷带上了口罩,谢缨的行动力居然如此恐怖。
但转念一想,拥有者堪比军队素质的谢家护卫队,能在最短的时间能推行一项命令简直易如反掌。
如婢女所言,她极好得行驶了待客之道,每每路过一处地方,就为姜夕介绍其历史渊源,侃侃而来的模样显然是对牧云州感情极深,这种精神面貌是不会骗人的,看来这个太守起码在明面上是爱民如子的作风。
忽然,身旁的行人如同风一样从自己身旁刮过,姜夕险些被撞到。
“姑娘,小心。”婢女将她挡在了自己身后,“他们不是有意的。”
姜夕听出了婢女的言外之意,是生怕自己责罚他们牧云州的百姓,但其实自己并不在意这点小事:“他们去哪里?”
婢女也不知,但既然大人发问了,她自然得为姜夕去寻一个答案。她找到一旁的小贩询问,没过多久就得到了答案。
“回姑娘,是淮阳王正在刑场处刑几个哄抬粮价的商贩,他们正去看热闹呢。”
婢女的声音有些大了,吸引了路人的注意,一听此话,过路人的脚步都停了下来,怒骂一句:“就该有这一天,你可知道正常一石粮食价格在一千钱,但他们不但坐地起价到七千钱,还掺和了苞皮之类喂猪的杂粮!不仅如此,稍有不称心就关门歇业,苦了我们!”
过路人显然还想再骂,但看见女婢警告的神色,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悻悻住了嘴,赶忙王刑场看热闹去。
婢女微微叹了一口气,“让姑娘你看了笑话。”
“我想去看看。”姜夕说。
婢女皱了皱眉,委婉道:“姑娘,刑场是砍头的地方,见血腥总归不是好事。”
但不必她带路,姜夕只要跟着匆匆忙忙的人群,自然也能达到地方,婢女见劝解不成,也只能跟着去了。
姜夕走得慢,等到她赶到的时候,人群陡然爆发出一声欢呼之声,显然行刑已经开始,第一颗头颅已经落地了。
还有一颗。
姜夕逆着午时的阳光看去,正正好瞧见了坐在主位置上的并非太守,而是谢缨。
谢缨充当了监斩官
的角色,正好今日他身着一身黑色长袍,上由金丝绣着几只振翅的鹤,低垂着眉眼不辨喜怒,修长的手指捏着斩首牌,轻飘飘地往远处一掷,动作带起宽大的袖袍摆动,上头绣着的鹤似要振翅脱离,惟妙惟肖。
“罪人黄石,当斩。”
一声令下,第二颗头颅落地,在石板上咕噜地滚动着。
第55章 第55章本王可当真了
随着最后一颗人头落地,四周爆发出欢呼声。
“早就该死了,简直丧尽天良!”
“没错,砍头还是便宜他了,要是送到城外去,那些人能把他活活吃掉!”
姜夕觉得胃部有些翻涌,下意识地撇开了头。
婢女注意到了姜夕的不适,立马道:“姑娘心善,见不得这些血腥,奴婢还是带你去别处转转吧。”
姜夕“嗯”了一声,但明显一路上的心情并不高涨,婢女看在眼里,主动为她排忧,提出了打道回府。
亲眼目睹了两场血腥,姜夕有些食欲不振,这可是大事一桩,听到消息之后,谢缨将手头上面的活计放了放,敲开了姜夕的小院。
“听闻你今日食欲不佳?”谢缨走进来,视线在屋子内环绕一周,确认太守没有亏待姜夕,“可是水土不服?”
姜夕坐在小饭桌前,面前是一口未动的点心和水果,如今这种特殊时候,已经是极好的待遇了。
姜夕实话实说:“我今早去看你杀人了。”
“本王何时杀人……”谢缨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的确没有亲自动手杀人,只不过是下令取了他们的性命。
姜夕无言地望着他,离得那么近,似乎能嗅到未曾散干净的血腥味。
从前姜夕就在书上看见过,出于本能,人对自己同类的血气格外地敏感,那能够帮助人类更好得躲避灾祸,而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谢缨忽尔勾了勾唇角,“六公主可是害怕本王了?”
姜夕用食指的指骨揉弄着自己的太阳穴,“没有。”
“六公主可是在哄本王开心?”
“没有。”的确没有,姜夕说,“那是最好的办法。”
谢缨:“杀鸡儆猴,的确如此,否则等本王离开之后,此地会再次陷入动乱。只有见了血,他们才会安分。”
说完后,谢缨忽然发现姜夕在静静地看着自己,她摇摇头,“我不是说这个。”
“哦,六公主有何高见?”
“由你来杀最合适,”姜夕面无表情地分析着谢缨的打算,“因为你迟早要离开,不会让太守和百姓离心。”
谢缨怔愣了片刻,随即莞尔一笑,“想不到在六公主的心中,本王居然是如此良善的人么。”
自然不是。
但和婢女逛了大半天,她也逐渐摸清楚了太守在牧云州百姓心中的形象——的个心慈手软的好官。
听闻没杀一次人,太守都会落泪一次,虽然不知道算不算假慈悲,但能让太守下定决心斩杀的人,无一不是手中沾染了人命的恶人。而那些粮商……固然是个奸商,可仅仅是追逐名利还不足以让太守动用酷刑。
但谢缨来了。
太守不忍心杀的人,他来杀,太守所顾忌的事,他来做。
总归自己不是牧云州的人,不必与这些百姓计较。
姜夕问谢缨:“城中疫病如何?”
谢缨:“城内的疫病得到了控制,只是城外有些棘手,有些许人已经病入膏肓,即便是所有太医会诊也无力回天,本王已经和太守商量了对策,患病者尸体进行焚烧,撒上草木灰,将城外的病患分为轻重急三个等级,按症下药,保持卫生干净整洁,病患所穿戴的衣裳用热水消毒……”
“消毒?”
谢缨笑了笑,“还在乌岐的时候,我一友人曾言,这天地间有我等凡人看不见的东西,有些会让人生病,称之为病毒。”
那可不一定,姜夕心想,其实还有细菌和真菌。看来哪位“友人”对于医学,应当也是半吊子。
谢缨说完之后,想看姜夕吃惊的神色,却发现她已然盯着自己的帕子发呆。
谢缨摇摇头,似乎已经习惯了她这幅什么也无心在乎的模样,“再过几日,等到城内外的局势彻底稳定下来之后,本王派人送你回京。”
姜夕慢悠悠地捕捉到了关键词,“你不回去?”
“本王的医官已经快抵达美林镇,本王自然要去与她们会和,此行路途凶险,本王不舍得公主冒险,只能忍痛割爱。”
“然后下次还敢。”姜夕接上。
谢缨木楞了片刻,才理解姜夕什么意思,顿时笑出了声,“六公主可谓是本王的知己。”
“我也去。”
谢缨摇头,“六公主,此行不是儿戏。”
“去。”姜夕言简意赅。
谢缨抚了抚下巴,“但本王觉得带上你会徒添麻烦,给本王一个带你去的理由。”
因为你分不清细菌真菌和病毒啊,傻子。姜夕在心中默默地念叨了一句,但出口的却是,“因为我们是朋友。”
朋友。
这是谢缨第二次从姜夕的口中听到这个称呼,他先前以为这个说辞只是姜夕的缓兵之计,毕竟……六公主看起来就很适合说谎不眨眼的样子。
谢缨唇边的笑意一点点地收敛,直至完全消失,“六公主说的可是真心话?”
不是很真心,但不妨碍姜夕点头。
谢缨依旧没有什么笑意,而是用漆黑如墨的眼眸死死地注视着她,似在审视,似在拷问。
最终,他道,“既然是六公主亲口说的,那本王,可就真信了。”
他忽然弯腰靠近了姜夕,姜夕扬起头,视线逐渐被谢缨占据。
谢缨伸手过来,似乎想拂去她额间的碎发,因为薄薄的湿汗贴在了肌肤上,姜夕不习惯有人考得如此之近,正想避开,却被摁住了肩膀。
谢缨替她捉去了肩头上的绿色小虫。
“六公主,本王对你一片赤诚,可别让本王失望啊。”
姜夕听出了谢缨暗含的威胁,似乎只要自己拒绝,就会发生可怕的事情。
但哪又如何?她不在乎。
*
谢缨又在牧云州呆了十日,这十日可算是做足了恶人。
处死那两名发国难财的粮商之后,谢缨假惺惺地用只有平日一半不到的价格收购了粮商的粮食,分发给了外头的城,可即便如此,也还剩下了六层有余。
姜夕本来以为谢缨会将这些粮食收入囊中,可谢缨却是漫不经心道,“本王的乌岐可是鱼米之乡,何曾贪图这些粮食?”
“那你,为什么要花钱买下?”姜夕问。
谢缨没有回答,但很快用行动给了她答案,谢缨又用高出市场价两倍的价格卖给了太守,如此一进一出,竟然还小有盈余。
自将这笔账在心里算清之后,姜夕再看谢缨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绝世大奸商。
这只是卖粮食的钱,还不算牧云州各个富商看在他‘王爷’的名头上存着交好的心思送上来的各种财宝,这才是大头。
谢缨安排好车队,回头准备叫上姜夕与自己同乘,却发现姜夕面色古怪,出于某种直觉,他觉得六公主在说自己的坏话。
“六公主可有话对本王说。”
姜夕盯了他良久,幽幽地给出了三字评价:“大奸商。”
第56章 第56章未婚妻
从乌岐到美林镇,需要斜跨近乎二分之一的大盛。但如果从牧云州出发,那可就快多了。
在谢家车队的日夜兼程之下,终于在五日后,顺利达到了美林镇。
姜夕觉得自己仿佛看见了人间地狱。
与之前把混乱隔绝在城外,还算井然有序的牧云州相比,美林镇真正地诠释了什么叫做浮尸遍野。
谢缨打头阵出去,可只是掀开帘子看了一眼,然后立马沉声道:“别出来。”
姜夕也跟着掀开帘子查看,首先入目的是穿着白衣,头带白帽,面部用口罩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女医。她们走在路上,即便是看不见她们的神情也能察觉到她们此时的匆忙,看见谢缨应当是激动
的,毕竟姜夕注意到时不时就有女医的目光落在了车队上。
比起在昏暗城中堪比一抹亮色的白衣女医,还有另外一批人也十分惹人注目。
那是穿着黑色统一制式的麻衣青壮男子。从衣着来看,他们甚至要比女医包裹得更为严实。
但很快,姜夕知道了其中的缘由——他们是去收尸的。
路边的,破庙里的,河岸边的,甚至是河中央的……他们甚至需要下水,用身体的肌肤去接触被死尸污染过的水源。
女医的队伍带来的不止有青霉素,还有贺朝东的信件,两封。
谢缨拆开了厚的那一封,上头仔仔细细地介绍了该如何使用青霉素,又该如何处理美林镇的疫病问题。
‘谢兄,这些活计无需你亲自动手,但你得了解,以尽督导之责。’
见到老友的信件,谢缨紧绷的脸终于有了片刻的放松。
“王爷,哪位姑娘是?”
女医中的一人忽然指了指谢缨的背后,“哪位姑娘没有戴口罩。”
美林镇疫病肆虐,就在乌岐的军队进城的第一日就以武力震慑,强行整顿了此地的秩序,而初来乍到的姜夕竟然成了如今城中唯一一个没有佩戴任何防护器具的人。
谢缨猛地回头,只看见被飞快放下的帘子一角,微微摇动。
谢缨喉咙上下滚动,似乎被姜夕气笑了,直接快步走过去一把掀开了帘子。
“过来。”
不要,姜夕斜眼觑了他一眼,非但没有乖乖听话过去,还往反方向挪了挪屁股。
谢缨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可怕哦。
果真,下一刻谢缨直接上了马车,还不等姜夕反应过来就恶狠狠地将口罩往她脸上一扣,手法凶狠绕着两条细细的绳带在她的脑后打了一个绳结。
“头发痛。”姜夕闷闷的声音从面布下头传出来。
“还知道痛。”谢缨面色阴沉地将口罩牢牢地焊在她脸上,堵在心里的郁气才顺了一些,可看姜夕依旧不为所动的模样,不由地眯了眯眼,忽然抬手给了她一个脑瓜崩。
就连被打,姜夕的反应也是慢半拍的,过了足足好几秒,才默默地缩了缩脖子,“你打我。朋友之间不能动手。”
“不给你一点教训,不长记性。”还有许多事物等着谢缨去处理,他只能匆匆留下一句,“在城内收拾完善之前,不要出门。”
在谢缨走后,姜夕又悄悄解开了口罩,手指捻了捻,搓开了三层,倒是比在牧云州的时候精致得多了。
但棉布又有什么隔绝细菌的能力呢?顶多算聊胜于无罢了。
可忽然,姜夕搓到了一些类似粉尘的模样,将其倒出部分放在掌心之中,呈现出褐色,细嗅之下有股淡淡的苦味,大概是一种药香。
只可惜她并不是学药学的,自然不了解这是什么药物,但不难猜出这口罩的‘发明家’也知道单靠几层棉布防不住细菌,往里头加了些东西。
忽然,姜夕感觉到马车重新被驱动,薛山的声音从外头传来,“公主,属下带你去休息。”
姜夕应了一声,薛山暗自松了一口气,似乎很惊讶于姜夕竟然没有做任何出格的事。毕竟他仅有的几次与姜夕的会面,姜夕不是扇了王爷一巴掌,就是让王爷去冒天下大不韪来着。
但他还是高估了姜夕。
马车里头,姜夕手中的口罩已经被拆解得七零八落了,她支着脑袋,双目放空,像是在发呆,又像是在思考些什么。
直到马车停在了客栈前,薛山掀开帘子让姜夕下车的时候,才发现已然变成布条的口罩,浑身的冷汗在看清的第一眼就冒了出来。
要是被王爷知道了,王爷怕是要宰了自己!
薛山立刻低头,将自己的备用口罩奉上,“公主,您还是不要让小的为难了。”
姜夕接过口罩,总算肯老老实实戴上。
薛山松了一口气,这才将姜夕带了进去。
一入眼,就是各种整齐有序的制服,那明显与不同于外界的精神面貌让姜夕一下子猜到了他们的来头。
果真,薛山解释道:“乌岐而来的援军就暂时驻扎在这间客栈,不光有女医,还有士兵,也只有在这里,王爷才会放心你独自一人。”
姜夕却偏了偏头,问道:“不会太招摇吗?”
你猜私兵为什么叫私兵,当然是为了不要透出风声去让皇帝知道。
薛山没有解释,只是道:“这点姑娘放心,王爷自有安排。”
薛山领着她走到了房间前,还贴心地为她推开了房门,“里头是消,消……”
薛山似乎突然卡了壳,死活记不起贺朝东跟他们培训的时候那个词该怎么说,支吾了半天,才憋出一句,“里头是干净的,公主放心住。”
姜夕猜,薛山大概是想说消毒吧。
还没进门,她就闻道了一股若隐若现的酒味。
不是饮用的美酒,而是实打实,纯度极高的醇类芳香气息——看来是高浓度的酒精。乌岐居然连酒精都能搞出来了吗?
姜夕忽然有些好奇,谢缨背后那人究竟将这个时代的科技树攀登到了什么地步,甚至于啊……有显微镜吗?
薛山本想离开,但忽然发现六公主正看着自己。
“六公主可是有事吩咐属下?”
“没有,”姜夕缓缓道,“只是,你有……”
“玻璃吗?”
她当然不会傻到问薛山有没有显微镜一类的凸面镜,否则不出半日,就该是谢缨来拷问自己了。
“玻璃?珍珑阁倒是有很多,”薛山不懂姜夕为什么问起这个,“但玻璃不易携带,恐怕得回京才能寻来给公主。”
“哦。”姜夕没说什么。
只是等薛山离开之后,姜夕却忽然起身,下楼。
大厅内还算热闹,热闹得更个医院大厅似的,无数身穿白衣的女医在其中穿梭,时不时抬回来一些伤患。
姜夕毫不显眼地混入人群,她想看看这些女医有没有找到疫病的源头。
姜夕随着抬着竹木担架的男人一路走到了客栈的后头,看起来应当是马槽的地方,如今被用几块粗制滥造的水泥板隔开成了几个隔间。
而姜夕跟着的那一批人去的正是患病最轻的隔间。
还没有进门,姜夕就闻道了一股猛烈的药味,数不清的药罐子被架在火上,呜噜噜得开着冒着泡,仅仅是一个照面,姜夕就被熏了出去。好可怕,比当初还在冷宫的时候桂嬷嬷给自己煎的药还要难闻。
也就是此时,抬着担架的庆壮汉终于注意到了自己屁股后面有个跟屁虫,他立马认出了姜夕可不是客栈里头的人,厉声质问:“你是何人,怎么进来的!”
姜夕下意识地扶稳了自己的口罩,可下一刻又被壮汉暴呵,“前几日女医们授课的时候没有认真听吗?!手不能接触口罩的外层!这可是保命的知识!马上给我去洗手!”
姜夕一动不动,看起来像是被吓呆了。
这般迟钝的模样可把壮汉惹急了眼,正要强行将姜夕驱逐,忽然就有同僚小跑过来,“这是王爷带来的姑娘,是贵客。”
“王爷?”壮汉的眉头皱成了‘川’字,“王爷怎会如此不知分寸,你可不要糊我?”
同僚无奈,只好将他拉到一旁解释。
“听闻是王爷的心上人,极有可能是王妃呢!就是不知道是迷路了还是出了什么岔子,薛侍卫可是将她带去了天子一号房。”
“天子一号房?那不是王爷的……”忽然,壮汉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他发现有人在偷听。
他狠狠地一眼瞪过去,却发现只是一个躺在地上的青年,头上盖着沾水的布条,显然发着热。
青年被如此凶恶得一瞪,居然也不怂,反而凑上前,“大人,你们可是朝廷派下来的人?”
“少打听!”
壮汉拉着同僚走开,顺便把那个听说是王妃的姑娘带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
青年被无视,无奈地摸了摸鼻头,继续躺着。
不多时,他忽然感觉到有人也一并躺在了他的身侧。
“徐兄,可是有打听到什么消息?”
徐文洲依旧闭着眼,似乎很了解来人,“乌岐的人宛若铜墙铁壁,除了吹嘘他们的王爷和贺公子之外什么也撬不出来。”
“可惜了,但如果如此轻易地打听到乌岐内部的情况,那才可疑。”
“但我好像见到了一个熟人。”
“什么熟人?”
徐文洲忽然睁开了眼睛,“刚刚进来的那名女子……很像我的未婚妻。”
“未婚妻?”来人口中反复品味这个词,“可是未过门的妻子之意?”
“正是。”
来人笑了,“徐兄,你也听到了,那姑娘可是淮阳王的心上人,怎么会是你的未婚妻?再说,人家姑娘可戴着那个名为口罩的物什,你连脸都看不清。”
徐文洲没有反驳,只是过了许久,忽然道。
“眼睛。”徐文洲说,“她们的眼睛,很像很像。”
那种眼神,他只在那个人身上见过。
那是他谈婚论嫁的女朋友。
第57章 第57章病因
姜夕被壮汉拎到了门外,远远离开安置病人的房间。
要知道这可是王爷的心上人,要是出了什么岔子,他五百个脑袋都不够赔。
壮汉本想让薛大人把人领回去,可忽然等了片刻,也没见着人影。
姜夕听见身后开始变得杂乱的跺脚声,知道他开始不耐烦了。
姜夕好心提议:“我不乱跑。”
你可以去忙了。
壮汉冷笑一声,不信,正在此时,他忽然看见了一名女医回来,“玲妹子,你可是换班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