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夕觉得谢缨一贯是个恶劣的人,明明跟皇帝有仇,却不会直接下手,而是恶劣地一点点吓唬,从悄然安插的人手,随意调动的宫人,甚至是被毒杀的皇儿……等皇帝忽然惊觉谢缨的手竟然能如此轻易地伸到他是身边之际,一股恶寒从脊梁骨窜出来。
——不知道下一个会不会是自己?
他享受着这种钝刀子磨肉的乐趣。
这种无时无刻不存在的恐吓也同样适用于姜若。
谢缨在逼迫姜若做抉择。
是要选择彻底地投靠自己,还是继续摇尾乞怜父皇的宠爱,坐实最宠爱的公主的名号。
姜夕在床上翻了一个身,想通了其中的关节,默默将被褥拉过了自己的下巴,做好了睡觉最舒服的姿势。
只是忽然想到,那么自己……对谢缨有什么利用价值吗?
应该是没有的吧?
姜夕很有自知之明,自己,一个纯废物。
她不是这场权利博弈戏码的目标玩家。
第46章 第46章失去圣心的姜若
姜夕继续在自己的小院做蘑菇干,只是随着天气逐渐变热,空气中越发干燥起来。
姜夕偶尔会支撑着脑袋漫不经心得思考,到底是夏天死人好些,还是冬天好一些。
若是速度快的话,大军最快三个月可以全面压境。
只是,姜夕这批蘑菇干还没有晒完,大军撤退的消息就先一步传回来了。
煬帝借用哈察使者被山匪劫车一事发兵,对外宣称是为了南下剿匪,但不少大臣心里面可跟明镜一样——这是冲着淮阳王去的。
他们猜测,煬帝大概是眼馋南蛮的盐场和那个堪比吞金兽的珍珑阁。抑商一策是自古留下来的根本,近日珍珑阁的风头的确太大了,也的确该整治了。
虽然朝臣猜错了煬帝的动机,但殊途同归,煬帝派出的军队在涒河与水匪发生了冲突,没过几日,大军就逐渐撤回。
所有人都大跌眼镜。
姜夕本来是不该知道这些事的,直到她在自己的院子里看见了穿着裙装的姜若。
自从在大理寺挂了名之后,姜若得到了几套定制的官服,几乎日日的装束都是那般,说起来,自己仿佛很久没有看见她穿裙子了。
——最明显的变化是自己没有她的旧衣服穿了。
姜夕的视线只是如常地滑过她,然后将自己的蘑菇收好。说不定能做冬天的储备粮。
姜若紧绷的情绪也松了松,果然,她什么也不会问。
姜若就看着姜夕忙完,然后揪了揪她的小辫子,“到吃茶的时间了,阿姐在湖心亭备好了糕点,就等你了。”
姜夕蹲在地上,仰头看了看下午正毒辣的太阳,又估摸了一下湖心亭到自己小院的距离,最后指了指自己的小屋:“就在我屋里吧。”
“小懒鬼。”姜若刮了刮她的鼻子,“母妃请了杂耍艺人进宫表演,在你这小院子可施展不开。”
“那就……”剩下的那个不字还
未出口,姜若就捏住了她的脸颊。
“你以为本公主在这里等了你那么久是听你说‘不’的吗?”
姜夕被捏得嘟起了嘴,她就知道。
等将妹妹摆弄得尽兴了,姜若才带着人向着亭子走去。一路上见到的宫人皆埋着头,认认真真地干着活,仿佛要将地面扫出一个坑。
但姜夕知道,他们是在害怕姜若。
姜若似乎对周围的异样浑然不觉,还在与她提起那些宫外来的江湖术士多么神奇,姜夕时不时‘哦’一声,显然兴致缺缺。
姜夕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眼尾逼出了生理性的泪水,揉了揉眼睛,睁着朦胧的泪眼看着隐隐约约的凉亭,好似有人影攒动:“表演开始了?”
以往的戏班子不都是在凉亭对面的空地吗?凉亭就那么丁点地方,杂耍艺人施展得开吗?还是说他们今日表演的节目是轻功水上漂。
“没有,是讨人厌的苍蝇来了。”
姜夕揉眼睛的动作顿了顿,然后用帕子随便地摸了一把脸,努力看清楚对面的人。
有点眼熟,好像见过,就在湘水宫里。
姜若带着姜夕上前,视线并没有落在众星捧月的男人身上,而是先落在了母妃请来的戏班子身上,“喜莲,带班主下去歇息,二弟似乎有些话想与本宫说道。”
“是。”喜莲领命,将杂耍团全部带走,清出一块空地。
姜夕默默地跟在戏班子的身后,试图蒙混过关。
但下一秒,头皮一紧,姜夕没有回头,但她知道,自己又被姜若抓住了小辫子。
姜若气定神闲,“小夕儿,你大概没有好好见过你二哥吧,来,叫人。”
被这样一提醒,姜夕总算记起自己什么时候见过这个男人——在姜若前段日子风光无限的时候,他就时常差人送来一些小礼物,偶尔是听闻宜贵妃睡眠不佳送来的膳食,偶尔是一些珠宝首饰,不贵重,但刷足了存在感。
而自从大皇子亡故之后,他更加是频繁拜访湘水宫。明眼人都能看出,他是有意拉拢姜若。
可显然姜若一点也不领情。
而同样被提醒的姜怀英也是第一次认真打量这个传言中痴傻的六妹,由于姜夕惯来深居简出,他竟然没有一次碰见过。
他对姜夕释放出善意:“原来是六妹妹,出落得越发漂亮了。”
姜夕抬头看了一眼,然后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又是一个会睁眼说瞎话的。
没有被搭理,姜怀英并不生气,毕竟人是很难对一个傻子抱有什么期望的。
姜怀英今日是为姜若而来。
他伸手示意姜若坐下,姜若忍不住狠狠地皱了眉头,简直是要直接给他甩脸色了。
姜夕心里哦豁了一声,帮姜怀英叫了一声‘完蛋’。这里怎么算也是姜若的地盘,连自己都有寄人篱下的觉悟,怎么他一个二皇子还敢在这里摆出主人家的姿态。
不识趣。
可姜怀英显然没有发觉自己哪里不妥,还以为姜若是因为近日朝堂上是事而烦心。
客套了几句,他就开门见山,“听闻最近父皇在为大姐物色驸马的人选,不知大姐可有意中人?”
姜若鼻腔中发出一声笑。
姜夕本来伸出去拿糕点的手都在半空停顿了一下,然后默默地拿走了离自己最近的那一块,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完蛋了,原来还有比自己情商更低的人,哪壶不开提哪壶。即便连自己一个不关心朝堂事的痴儿都知道皇帝最近肯定是给姜若找不痛快了,他如今还跑到正主面前直接提起,而这一提,还直接踩了两个雷点。
难道不知道大公主最讨厌被催婚吗?
而事实上,姜怀英还真不知道,只以为他这大姐姐傲气地很,非英才豪杰不嫁。
姜怀英:“二弟有几位交好的世家公子,他们对阿姐你仰慕已久,阿姐不妨出门看看,也省得父皇和贵妃娘娘整日为阿姐忧心。”
“是吗?”姜若似笑非笑,神情是说不出的古怪,姜怀英还未察觉到不妥,而姜若也没有给他这个机会,直接让婢女送客。
“多谢二弟的好意了,待有机会,本公主定当一聚。”姜若一字一句道。
配合着姜夕吃糕点发出的沙沙声,姜怀英似乎终于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劲,摸了摸发凉的后脑勺,他有种大姐恨不得吃了他的错觉。
“小夕儿,跟二哥说再见。”
姜夕看着他,嘴皮子动了动,姜怀英还没来得及听清,就被宫人送走了。
但如果他看清了,就会发现姜夕对他说的是‘你完蛋了’。
他不是姜若的对手。
这般不会察言观色,难怪被姜修明压着,显得毫无存在感。
姜怀英被送走了,其它宫人也不敢靠近,显然,他们是无比清楚这几天大公主的心情不太好。
多可笑啊,连宫人都比他一位皇子更会揣摩主上的心思。
几阵凉风吹来,姜若心头的燥热被吹散了少许,她才长舒一口气,“我还是太嫩了。”
“我本以为可以接受失败。”
姜若自嘲地笑了笑,“但当本公主失去了圣心之后,仿佛谁人都可以踩一脚,还美其名曰为我着想。姜怀英为人臣为人弟,于情于理,怎么都不该插手他阿姐的婚事。”
“他真当本公主被厌弃了,只能投靠于他的阵营了吗?”姜若一脸嫌恶,“为他出谋划策,助他登上皇位……我还不如扶持一只猪。”
姜夕吃饱喝足后,瘫在了椅子上,问出了一切症结的开端。
“不打仗了吗?”
姜若怔了怔,随即无奈地笑开,狠狠地捏了她一把:“你看看你,连你都比姜怀英那个蠢货敏锐那么多,他怎么敢痴心妄想那个位置。”
姜夕仿佛只是随口问一句,没有得到回答也不生气。
姜若沉默了半晌,才缓缓开口。
“乌岐内有滁江,滁江的一条分支往北,名叫涒河,谢缨的水师将‘剿匪的大军’拦在了涒河以北,不得踏入半分。”
大盛的水师一向不强,再加上他们山高路远而来,与之相反,淮阳王的水师却有着格外精巧的船只,通过河道运输粮草,补给迅速,几次试探之后,都没有讨到好处。
带兵的将军便把这个消息传回给了煬帝,请他定夺。
那日,煬帝便气得砸了一整天的东西,就连最宝贝的砚盒都四分五裂。
好一个谢缨,好一个乌岐!
他立刻将姜若宣召到眼前,问她为何没有发现谢缨居然在训练水师?
又为何她给出的路线图四周遍布河流分支,使得他大盛的军队犹如瓮中之鳖,任人宰割。
姜若心里发苦,有没有一种可能,不是她给错了地图,而是谢缨早就因地制宜做出了对策,乌岐遍布的河流就是最好的天然屏障,大盛水师力量薄弱如何能怪自己?
但这些话姜若可不敢说,煬帝即便清楚也不敢承认。
谢缨不愧是将军府后人,训练出来的水师着实厉害,但若他的军队想要强行突破也并非不可能,只不过这代价太大,煬帝不可能拿那么多将士去赌。
——现在还没到鱼死网破的时候。
于是,煬帝派出去的大军只能无功而返,在回来的路上做起了真真正正的剿匪之军。
但这口气,煬帝咽不下,因此找借口停了姜若的职,不许她上朝,她那点可怜巴巴的特权也被收回。
姜若闭上了眼,许久之后,她才再次睁眼,看着姜夕悠悠吐出一句:“朝不保夕,大致就是如此情景了吧。”
姜夕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怀疑姜若在跟她练习吐味情话。但她没有证据。
第47章 第47章滋生
将姜怀英毫不客气地‘请’出湘水宫后,姜夕本以为他会识相地让自己安分几天,可万万没想到,他那两颗眼珠子还真是一对废物,不识趣地天天往湘水宫跑。
姜夕没有办法只能称病不见。
姜怀英也不知道是真傻还是假傻,随即便殷勤地送来了补药。
姜若的头更痛了。
偏偏姜怀英还以为自己在效仿先贤三顾茅庐,屡败屡战,最后实在走不通姜若那边了,就烦到了姜夕的头上。
“六妹。”
临近饭店的时候,姜若打开房门,第一眼就瞧见了等候多时的姜怀英,顿时,她觉得天塌了。
接连被打扰了两天,秉承着事不过三的原则,姜夕决定去找姜若告状。
她驾轻就熟地走向姜若的院落,可忽然间,她停下了。
姜夕在小院的门口看见了绝对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马——锦衣卫。
好巧不巧,还是她熟悉的人。
当年追着谢秋棠到冷宫,意欲将自己的灭口的那个锦衣卫,卫大人。
忽然,姜夕觉得脑门一股恶寒,她抬起空洞洞的眼眸,与他对视。也就是在视线相交的一刹那,姜夕知道,对方也同样认出了自己。
这股粘腻得犹如附骨之蛆般的杀意,在瞬间唤醒了姜夕的记忆。是了,他似乎又在考虑要不要杀掉自己。
姜夕脑中闪过无数念头,她从来不怕在他人面前暴露其实自己并不完全是傻子的事实,可唯独面对这条皇帝座下的第一疯犬,姜夕下意识地想要遮掩自己。
不过是瞬息之间,姜夕就决定继续走进去。当个目无尊卑,愚钝至极的痴儿。
姜夕与卫裘鹰擦身而过,就在双掌抚上那扇朱红的大门之际,一把带鞘的大刀拦在了自己面前,“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只是大刀伸过来的那一刻,姜夕似乎能嗅到上头浓郁的血腥味,她的神经被刺激了一下,微微抽了抽气,就在姜夕以自己会暴露的时候,卫裘鹰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阴郁的眉眼罕见地皱了起来。
身为陛下手下獠牙最锋利的鹰犬,鲜少有人能够直面他的压迫,可唯独这位传说中痴傻的六公主。
两次。
唯独她接连两次让自己找不到任何破绽,从自己的手底下溜走。
莫非真的是傻子吗?
可卫裘鹰从来不相信这深宫里面有真正的傻子,就连疯子也不可尽信,唯有死人,才不会对他造成任何的威胁。
姜夕没有犹豫,竟然无视卫裘鹰的制止,直接推开了大门,粗暴的动静让里头的人齐齐望过来。
卫裘鹰立马跪地解释:“属下无能,没能拦下六公主。”
此话一出,将所有人都干沉默了。
你一个大内高手,拦不住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弱女子?
姜夕好似没有发现此时的气氛不妙一般,径直向姜若走过去,然后一把扑到在她的怀中,“烦人,二哥。”
“六妹,父皇在这呢,叫父皇。”
姜夕仿佛此时才发现煬帝一般,乖乖地叫了一声父皇。
煬帝的视线从姜若的身上滑到了姜夕的面庞上,“都长那么大了。”
回答他的只有姜夕空洞的眼神,以及急速跳动的心脏。多亏了这具身体总是慢半拍,否者刚才就会被那个臭名昭著的卫大人捉住小辫子了。虽然姜夕自认为没有惹到他的地方,但直觉告诉自己,被这样的人盯上可不是一件好事。
甚至于……要比谢缨还要麻烦。
可刚逃离狼穴,又要面对如笑面虎一般的煬帝,姜夕不得不撑着精神再次应付。
她就静静地望着煬帝,并不说话。
她赌煬帝从未注意过自己,自然不知道其实自己偶尔也能算得上‘口齿伶俐’。
忽然,煬帝笑开了,“朕的六公主,对你这个大姐,可要比朕亲近多了。”
姜若不知道煬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能胡乱应下,“六妹自幼少见生人,胆小得很。”
“是么,”煬帝笑,“朕瞧她啊,不是与淮阳王也挺亲近的吗,说不定要更甚于你这个做姐姐的。”
此话一出,姜若面不改色,可靠在她怀中的姜夕却能够听见她如鼓点般剧烈的心跳声。
果然,煬帝此行的目的并不单纯。
煬帝看着姐妹依偎在一起的模样,再次将姜夕看在了眼中,“朕的六公主,也不是不能配淮阳王,对么。”
“不可。”姜若下意识出声回绝。
煬帝的笑容更深,“你这个做姐姐的,可是吃醋了。”
姜若喉咙一紧,不知道如何回答。
煬帝忽然又话锋一转,“你不可能将六妹留在身边一辈子,总要让她找个好归宿,而你……年纪也不小了。”
原来这个吃醋指的是姜夕,姜若悄无声息地松了一口气。
可还没等她这口气顺畅,却抬眼看见煬帝似笑非笑的神情,顿时,一股森冷从心底蔓延开。
不对,父皇他……好像什么都知道。
他是在借机敲打自己!
煬帝道:“怀英的事朕听说了,他也是为了你好,若明日得空了,就去见见那些世家公子吧。有父皇在,不必担忧谁欺负了你去”
姜若低垂着眉眼,一副乖顺的模样,“谢过父皇。”
只是姜夕却摸不作声地靠近了姜若,她感觉到了,姜若在发抖。
说是好听为她指婚,可实际却是在警告,警告她一举一动都逃不出他的掌心。
无论是姜夕屡次与谢缨同游,还是她们姐妹二人的婚事,全在他的掌控之中。
可似乎还嫌不够。煬帝接着道:“朕让钦天监的人算算好日子,过完今年你也该二十有一了,是该成婚了,明年的科举一事就暂且放放吧,我看你二弟就不错,也到了该历练的年纪了,罢了,此事的人选日后再商谈。眼前要紧的说你的婚事。你啊也该早日回到正轨上来,也算是早点了却你母妃的一件心事。”
姜若的眸子一缩。
可面对皇帝的威仪,她只能跪下谢恩。即便她万分不情愿
姜夕像个小跟屁虫一样跪地谢恩,惹得煬帝发出了愉悦的笑声。
也不知道是因为被姜夕的笨拙逗笑,还是因为能够这种将两个女儿的命运把玩在股掌之间而得意。
姜夕一直在注视着姜若,看见了她微微发白的唇瓣,以及……眼底悄然滋生的恨意。
第48章 第48章鸿门宴你
煬帝特地上门敲打一番,姜若无法继续对姜怀英视而不见了。
时隔多日,姜怀英终于见到了他这个大姐,姜怀英寒暄了几句,就提出去他的玉翠宫观赏名家字画。
姜怀英:“平西侯的长子,太傅的孙子尚珏也在,你们之间或许合得来。”
怎么可能合得来,姜若心里冷笑一声,谁人不知道她不通四书五经,和那群迂腐的文人压根讲不到一起。
可如今,她却不得不低头,即便是作作样子,也得走上这一遭,侧头吩咐喜莲:“去将六妹妹带来。”
姜怀英制止:“大姐,六妹对于字画一窍不通,将她带去,我怕她呆不住。”
就是要呆不住。姜若心里的小算盘打得起劲,到时候借口姜夕该吃饭了,自己就可以跟着溜之大吉了。
姜怀英还想再劝,却见姜若固执得很,仿佛如果不让她将姜夕一并带去,那她干脆也不去的模样。姜怀英只好答应下来,顶多到时候多派两个宫人照看。
*
面对强势如姜若,姜夕一贯没有什么拒绝的余地,被生拉硬拽带上。
姜怀英的母妃是淑妃,身居玉翠宫。与湘水宫的华丽不同,玉翠宫更显简朴,花草格外地茂盛,假山流水随处可见,语气说是一处宫殿,不如说是是一座园林。
姜夕被一同带上去相亲,她恍惚记起上次相亲的主角还是自己,而今日,局面就调转了。轮到自己看姜若吃瘪,对她的相亲对象评头论足了。
平西侯世子徐观琅,太傅的幼孙尚珏,甚至还有新晋的尚书大人。
姜夕认真地思考了一瞬,居然觉得看起来还不赖?
姜若才是今日的主角,没一会儿就被簇拥过去,姜怀英身为今日的东家,下了血本搜罗来
无数稀奇的玩意,有书法大师的真迹,画作孤本,还有诸多难得一见的奇巧玩意儿。
姜夕陪着姜若走了一会儿,就累了,自己跑到院子外头坐着,一个人独占了所有的糕点。
姜怀英只是看了她一眼,给她拨来了两个伺候的宫人之后便不再理会她。
姜夕被暖烘烘的太阳晒得昏昏欲睡,打了一个哈欠,正想靠着桌子上眯一会儿,朦胧之间恍惚看见眼前人影攒动。
出现幻觉了。
“六公主。”人影对他说。
完了,出现幻觉了,姜夕坐起身,喝杯茶压压惊,她怎么好像看见了萧沐辰的身影。
“萧公子。”宫女朝着萧沐辰行礼。
姜夕抵着头不肯抬起,直勾勾地盯着她手中已经空掉的茶杯,仿佛这样就不用面对现实。一个萧沐辰、一个姜怀英……对了,再加上一个谢缨,都是一等一的麻烦鬼。
“六公主,大公主如今在何处?”萧沐辰将折扇伸到她前面,在姜夕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猛地打开,“六公主,不要再装看不见我了。”
姜夕完全不觉得自己掩耳盗铃的行为有什么不对,被戳穿了也能面色如常地应对,她终于肯施舍些许余光给萧沐辰。
姜夕一抬头,映入眼帘的就是萧沐辰着急的模样,他看了看一旁伺候宫人的距离,确保不会被偷听之后在姜夕的对面坐下。
“六公主,你觉得在下当你姐夫怎么样。”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姜夕脑子里第一时间蹦出了这句话,但为防止萧沐辰没见过天鹅,姜夕选择了委婉却不失本意的简短说辞。
“做梦。”梦里什么都有。
即便姜夕没有说后半句,萧沐辰的脸已经绿了。
梗着脖子为自己力以据争:“本公子有什么不好的,要家世有家世,有才气有才气……”
姜夕默默投来一个眼神,接着又飞快地收回去,仿佛用行动诠释了他此时的行为有多么地不堪入目。
萧沐辰的声音一下子就消失了——他被轻飘飘的一眼给打击到了。
他的确有家世没错,但能入宜贵妃和姜怀英眼中的,那个不是世家公子,名门望族?他一个八品小官的后人,确实算不上出彩。也正因如此,在听闻宜贵妃和二皇子在为姜若挑选夫婿人选的时候,他便再也坐不住,主动送上拜帖上门来。
但没想到,连姜若的面都还没见到,就被姜夕将他的勇气打击得七零八落。
“本公子……真的一点机会也没有吗?”萧沐辰喃喃,“与其让一个外人做你的姐夫,你不觉得本公子会比较好吗?起码我们比较熟。”
姜夕终于听不下他的碎碎念,凉飕飕开口,“皇姐的婚事,她自己决定。”
而自己喜不喜欢,丝毫影响不了姜若的喜好。
萧沐辰拧起了眉心,“我知道大公主有自己的主意,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乞是她能够抗衡的。”
其实萧沐辰还有未尽之语,大公主所需要违抗的,可不单单是父母之命,还有皇权。
一道“皇命”压下来,无论是为人子女,还是为人臣子,都无法反抗。
姜夕没有与他争论,身为旁观者,她无比地清楚双方思维的异同,也没想着能够说服萧沐辰。但出于对姐姐的爱护,姜夕还是努力帮姜若拦下萧沐辰,“皇姐不喜欢你。”
萧沐辰一下子就焉了。
“但她也不讨厌你。”
萧沐辰顿时容光焕发。
“如果你今天去找她,那就不一定了。”说完,姜夕直勾勾地望着他。
萧沐辰一个不察,竟然与那双黑洞洞的眼神对上,萧沐辰心一颤,说不清是什么感觉,但仿佛就有一瞬他觉得这个痴儿公主看穿了一切。
“回去吧。”这是姜夕对他最后的忠告。
今日的相亲,对于姜若来说无疑是屈辱,若萧沐辰硬是掺和进来了,那就是真的没戏了。
“我不。”
萧沐辰忽然掷地有声的一句惹得宫人投来惊疑不定的目光。偏偏他自己还没有察觉,“金诚所至金石为开,本公子今日一定要等到大公主!”
无用功。姜夕没有再理他,望着花圃发起呆来。
直到临近黄昏,萧沐辰也没能等到姜若,即便他再不甘心,也只能无奈离去。只是临走时还不忘给姜夕放狠话,“等着吧,我一定会当你姐夫的。”
姜夕只当他在放屁。
但是,这倒提醒了姜夕,姜若是不是……也该走了。
她还记得要带姜若回去吃晚饭。
姜夕走到了宫女面前,拉住她的衣裳,“去找皇姐。”
“好的,六公主,随奴婢来。”
跟着宫女走过迷宫似的殿宇,宫女停在了一处院落前,为姜夕通报。
“六妹也来了。”姜怀英看见姜夕,露出和煦的笑容。
可姜夕却是脚步停下了,再也不肯往前一步。
好大的酒味。
闻起来度数不算高,可面前几人显然脸色微醺,一旁的红泥小炉正在温着酒,这种小酒喝起来无知无绝,但一旦下肚了,很快就晕乎乎了。
姜夕立马精神了,三步两步走到了姜怀英面前:“姐姐呢?”
姜怀英的脑子也晕乎乎的,没有注意到姜夕走的这几步路要比往常快了许多,就像一贯懒洋洋的猫儿忽然露出了狩猎敏锐的本能。
“皇姐身体有些不适,刚刚去偏殿休息了。”
姜夕不做声色地远离了这些酒鬼,在路过宫人的时候,忽然道,“几位世子都醉了,去备好马车送他们出宫。”
姜夕的语调依旧慢腾腾的,可说话的逻辑格外地利索,若是萧沐辰还在这里,定会意识到此时姜夕的不寻常。
但很可惜,如今面对姜夕的是与她并不相熟的玉翠宫宫女。
她们没觉得什么不对,喏了一声就开始进去伺候几位公子了。
姜夕回忆起方才姜怀英指的方向,快步走过去。
希望只是她多心了。
也许,只是她对‘酒’‘偏殿’两个字太敏感了。
*
姜夕的确喝了不少酒,但她对自己的酒量心里有数,可谓是千杯不倒。
但也许是温过的酒太烈,姜若不一会儿就觉得头脑发沉,问姜怀英寻了一间宫殿暂且歇息。
她不是对姜怀英没有防备,只是她觉得,但凡姜怀英是个有脑子的,就不会让自己在他的玉翠宫出事。否则,被牵扯到的就不止是他一人,还有他的母妃淑妃了。
姜若裹在被子里,迷迷糊糊之间,她觉得有人在扯她的被子。
“别闹。”姜若抢回了被子。
很快,一声重物落地的声响让她心头一颤。
她努力睁开眼皮子,却发现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是姜夕。
“小夕儿?你怎么在这里?”
忽然,姜若的声音戛然而止。
首先映入她眼帘的,是一根带血的发簪,一头被磨成了针尖状,滴着血。
“没事了。”姜夕抬起左手,笨拙地摸了摸她的头。
而她的背后是倒在地上,褪去了上衣的精壮男人。
姜夕垂落的右手紧紧握住了金簪,手心因为力道太大而发起了青白之色。
吸取了教训,这回,她将簪子磨利了,进行了改造,以致于……终于可以轻而易举地刺开人类的皮肤。
背后的男人捂着颈侧,被刺开的大动脉以极其可怕的速度飙着血,不一会儿就把人给浸染成了血人。
姜若彻底地清醒过来了,她忽然觉得自己口干舌燥。
第49章 第49章幕后主使
姜若定了定神,扶着姜夕的手想要起身,可就是这么一动作,她忽然觉得一股子的邪火从身体内涌起,她看姜夕也变得迷迷糊糊起来:“小夕儿,你怎么有两个头。”
“你喝醉了。”
“不是喝醉,”姜若的气息开始变得灼热起来,“我好像被下药了,该死,原来这种药真的存在……”
姜若的声音越来越小,而姜夕回头看了一眼那个飙着血的男人,他一只手捂着自己的颈侧,一只手努力地撑着自己往外爬。
姜夕顿时放开了姜若的手,攥着簪子一步步走过去。似乎想将男人彻底灭口。
男人也听见了来自身后的脚步声,轻轻巧巧,却犹如阎王索命。他爬得更快了,即便这样使得他伤口裂开得更深。
姜夕一个不留神,竟然让他爬到
了大门旁边,但这几步路的距离,只需要她稍微抬一下脚就可以弥补。
她并不着急。
“吱呀。”忽然,大门被从外边打开。
男人的手才艰难地抬起一半,就被突如其来的动静打断,他宛如看见了救命的稻草,抓住玉翠宫宫女的脚踝,“救命,救……”
宫女一个侧身,避开了他的求救,而是对着姜夕行了一礼,“属下受王爷之命,来保护公主。”
那是一个模样平平无奇的宫女,模样不算好,若真的有什么特色,那就是那张略带婴儿肥的小脸,看起来极为面善,让人一看就心生欢喜。
姜夕握着簪子的力道没有松懈。
宫女看出了姜夕的警惕,补充道:“上次五公主一事王爷已经知晓,特此派奴婢保护公主。”
她笑了笑,“可能公主极少注意到奴婢,但公主一旦出了湘水宫,奴婢的活儿就来了。”
姜夕在思考她的话有几分的可信度。
但宫女没有给她更多的选择:“公主,二皇子快反应过来了,你已经没有时间了。”
她看了一眼地上的血人,“这些小事,就不脏了公主的手,奴婢会处理好的。”
说着,她蹲下就要彻底了结男人。
“不用。”姜夕忽然说,“带皇姐离开。”
“可是……”
姜夕黑沉沉的眼珠子望着她,没有言语。
宫女倒吸一口凉气,就在刚才一瞬,她仿佛从这位有名的傻子公主身上察觉到与王爷一样气势——看似温和,实则不容置喙。
“是。”
宫女越过姜夕,迅速地带着姜若从后门离开。
而就在姜夕与宫女交谈之间,男人已经趁机爬出的门外,欣喜涌上了他的眼睛,得救了,只要被人发现……
似乎老天爷听到了他的祈祷,远方传来凌乱的脚步声,姜怀英带着一干宫人追出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地上半个身子被染红的男人。浓郁的血腥味似乎在诉说着他的惨状。
姜怀英看见地上大片的血污,倒吸一口凉气,顺着蜿蜒的血迹一路探寻到一双绣花鞋,而鞋子的主人……竟然是他那个傻子妹妹!
姜夕慢腾腾地抬头看了他一眼,言简意骇:“刺客。”
“胡说,我玉翠宫怎么会有刺客!”前不久才经历过大皇子被刺客刺杀身亡,帝王震怒在宫中捉拿刺客一事,姜怀英怎么敢承认他的宫中有刺客?
他可不想引来帝王的猜疑,若是父皇怀疑是自己为了夺嫡杀害了皇兄该如何是好?
姜夕停在了男人身边,蹲下,然后做出了一个令所有人都大吃一惊的举动。
——她直接扒下了男人的亵裤!
四周顿时响起一片抽气之声,未经人事的宫女们下意识地低头看地,姜怀英被这一幕冲击得头脑发白,好半天才骂出一句:“岂有此理!”
就连男人本人都被这般惊世骇俗的举动震惊到了。
姜夕的神色依旧怕平静,甚至还能指着男人的下半身对姜怀英再次重复:“刺客。”
电光火石之间,姜怀英的脑回路居然喝姜夕对上了:“你是指他相未净身,所以不可能是太监。”
同样,这个男人面容猥琐,气质龌龊,看起来就不像世家培养出来的子弟,唯一的可能,就是从宫外溜进来的。所以,不是刺客是什么?
姜怀英马上想通了这一点,但即便是知道男人的来路有问题,他也不可能将此事认下,他忽然目光凌厉地质问姜夕:“六妹是如何遇见此人,又为何刺伤了他?莫非是你们二人早有约定。”
姜夕抬了抬眼,想不到在某些时候,这个缺心眼的二哥还挺敏锐的,居然能够马上反将一军,给自己泼脏水。自己在外立的人设本就是痴儿,被如此逼问不可能口齿清晰地解释清楚,只要让自己扣上与外男私会的帽子,玉翠宫的嫌疑完全就被摘除了。
但姜夕只是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没有人比冤枉你的人更清楚你的清白。
她蹲下,下一刻,金簪再次毫不留情地刺向了男人的喉管。
许是自己先前刺得不够深,居然让男人苟活到了现在,而男人知道了谢缨派人跟着自己的秘密,绝对不能让他说出去。这一回,姜夕没有当着姜怀英的面要男人的命,只是让他再也说不出话来。
而姜夕的举动再次刷新了姜怀英的认知,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六妹竟然一声不吭地痛下杀手。
“住手!”姜怀英急忙制止,没人比他更清楚姜夕的清白……退一万步来说,即便真的是姜夕带人来他的宫中私会,他也要把事情调查清楚,总归要给今天这件事一个交代,怎么可能任由姜夕当着自己的面‘灭口’。
姜夕再次将金簪拔出,姜怀英连忙派人将他们二人拉开,一边吩咐人将人送往天牢,一边上前宽慰姜夕。
“是二哥糊涂了,说出那种话,还望六妹不要往心里去……”姜怀英说着,却没敢里姜夕太近,他可是看见姜夕还把簪子握得牢牢的呢。要是给自己来上一下该怎么办?
“时候不早了,让皇姐带你回去吧。”姜怀英的声音停顿了一下,总算记起被自己遗漏的另一处细节,“皇姐呢?她不是来此地休息吗?”
“不在。”姜夕说。
“怎么可能不在?”姜怀英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发觉了什么,可奈何有层雾阻隔着真相。他想越过姜夕走进偏殿,去看看自己到底遗漏了什么。但奈何姜夕一动不动,独自踩在一片血泊之中,回忆起她方才骇人的举动,姜怀英不敢让她让开,只能借着比姜夕高的身高优势望宫殿里头看去。
——他隐约看见,被褥是整齐的。
莫非姜若真的不在?
那她到底去哪里了?
*
最后,姜夕独自一人回了湘水宫,她先去找了喜莲,却得知姜若根本没有回来。
喜莲有些焦急:“大公主到底去哪里了?到底是和世子们出宫了,还是去其它地方了,总得让奴婢安心……”
姜夕张了张嘴,难得安慰了她一句,“会回来了。”
依照姜若的性格,肯定会回来的。她做事一向滴水不漏。
果真,深夜的时候,姜夕被床前的人影晃醒。
“吵醒你了?”姜若过来贴了贴她,“今日被吓到了吧。”
没有。
但姜夕懒得说话,也懒得摇头,干脆直睁着一双黑溜溜的眼珠子,看着姜若。
姜若却起身,打算离开了。
姜夕拢了拢被子,翻了个身,显然是打算继续她的美梦。
姜若忍不住低叹出声,“你就一点也不好奇吗?我为什么大半夜要来你这里。”
不好奇。但姜夕依旧没有说话,她在找回睡意。
姜若的声音从后头传来,罕见的,露出了一丝迷茫,“小夕儿,你说淮阳王……真的值得相信吗?”
“他说,此番对我下毒手的人,是皇后。”
因为她的儿子死了,而自己还活着。
姜修明生前就看她不顺眼,那么自己起码不敢活得那么如意。
可是……姜若疑惑了,自己怎么又活得如意了?在煬帝的猜忌打压之下,明明自己已经快喘不过气来了。
“可淮阳王却反问我,你可知道自己最看重的是什么?”
“是利,是名,是权。”
谢缨只是淡笑着抿了一口雨前龙井,丝丝升腾的白雾模糊了他的神情,似笑非笑:“本王知晓,圣上也知晓,可偏偏有人觉得,你身为一女子,一公主,最该看重的,应当是这一身的贞洁。”
她并不满意于皇帝只是夺回了从自己皇儿手中抢走了差事,甚至认为这种不痛不痒的惩罚是一种偏袒。
既然父皇偏心,那便由自己这个做母后的亲自出手。
第50章 第50章怪异的伤痕
次日,姜怀英就上了湘水宫。
与前几次不同,这次他是来找姜夕的。
无论昨日在他玉翠宫发生的是事到底谁对谁错,他都该给姜夕一个交代。
只是……这交代不如不给。
姜怀英也有些难以启齿:“那个贱民果真是刺客,于昨日在天牢内服毒自尽。”
“哦。”姜夕应了一声,没有多大表示。
早就料到了,敢在玉翠宫就对姜若下手,根本
不怕事情败露之后会被二皇子记恨,能够达成这个条件的人,寥寥无几,因此她对昨夜姜夕所言的,幕后黑手是皇后并没有多大的惊讶。只是不知道的是……皇帝是否知道皇后的所作所为?
得了犯已死的结果,姜夕就要送客。
“哎哎,你怎么和大姐一个性子。”姜怀英扒着门槛不肯离开,他纠结再三,许是觉得姜夕对他实在没有什么威胁,完完全全是被牵连进来的苦主,因而难得地发了善心,多说了几句废话。
“犯人是服毒而死的,你这些天……小心一些。”姜怀英隐约从他的母妃中听见了一些风言风语,听闻大皇子被刺杀是假,实则也是中毒身亡。
直到现在,他也还以为刺客是冲着姜夕来的。
姜夕心里却想到了另外一件事,“你们,验尸了?”
姜怀英一愣,这算是什么问题,但还是老老实实回答:“那是自然。”
姜夕却是再也没有搭话,视线不由地飘忽到自己在一旁晒着的蘑菇干上。
应该没被发现吧。
……
既然刺客已死,尸体必然是要被处理掉的,只不过谁也没有料到,一具无用的尸体,在半路还能被掉了包。
趁着夜色,男尸被悄无声息地运往了将军府。
不多时,仵作便被带了上来。
“草民陈乡见过王爷。”
“不必多礼。”谢缨没有什么仪态地侧坐在椅子上,漫不经心地查阅着事先呈上来的仵作的验尸口供。
“陈师傅,你的答案是什么?”
陈乡局促不安,本来由于仵作的身份需要天天和死人打交道,惯来被认为低人一等,可没想到自己还有能见到贵人的一天,还未见到传闻中的淮阳王便已经心惊胆战。
听到淮阳王的问话,陈乡本就不大的胆子更是被吓破了,“启禀王爷,草民不知。”
“那男子是因中毒而亡,但古怪的是,全身的脏器多处淤血,能够造成如此伤痕的毒药草民闻所未闻。”
谢缨听完沉思,手指下意识地弯曲扣着桌面,“全身脏器多处淤血么?”
薛山:“既然王爷如此不放心,要不给贺兄弟送去,说不定他能发现什么端倪?”
谢缨听完都沉默了一刻,“如今是盛夏,你是指将尸身运回南蛮?”
这会儿,轮到薛山沉默了,他承认自己刚才的话是有点不经过大脑了。可归根结底,是他不能理解王爷为何要在这些细枝末节上纠结。
谢缨能猜到幕后黑手是皇后的原因很简单,因为在谢秋棠的辨认下,认出了这个刺客‘服毒自尽’的毒正是她当初杀害姜修明的哪一种,但那种毒药可不会造成这种伤痕。
而与姜修明不同,在这具身体亡故之前,还多了姜夕对他动手。
谢缨垂眸沉思,一言不发。室内的气氛顿时变得异样起来,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下意识地等待谢缨的发话。
不知过了多久,谢缨才从自己的沉思中抽身出来,留下一句:“将刺客的验尸情况如实记录,派人送去给贺兄一看,说不定他能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
酷暑将至,按照往年的惯例,炀帝有意东巡,行至鹤泽的时候正好可以顺势在避暑山庄住下,等再回来之时,京中的夏季已经过去了。大臣对此并无异议,只是对皇帝出巡之后,谁人来暂代朝务一事有些许纠纷。
以往都是大皇子揽下这桩差事,而如今大皇子已经故亡,几位王爷也在外,莫非是要让二皇子暂代?亦或者……回忆起之前大公主出格的地位,大臣心里已经做好了,若是炀帝把这桩差事指给了大公主,他们该如何死谏了。
炀帝似乎想补偿这个女儿,询问她是否要随他出巡。
姜若皮笑肉不笑,“儿臣还是不要在皇后娘娘面前晃荡,惹得她不快了。”
炀帝摸了摸长须,装作没有听出她的言外之意,事实上,他也并不放在心上,毕竟皇后不也没有得逞吗?甚至连姜若本人都没见到,而是撞上了姜夕。
但似乎这个女儿对她六妹妹疼爱得很,还是生气了。
对于自己的子嗣,尤其是一个对自己的皇位没有威胁的子嗣,炀帝自认为没有隔夜的仇,这件事的确是让她心里委屈了。
因此炀帝大方了一回:“本次监国的人选朕意属于怀英,只是他年轻,资历尚且,还需你这个长姐多多照看。”
炀帝一笑:“朕也同他说过了,此次监国是他历练的机会,在大事上还需多听取你的意见。”
炀帝已经暗示得很明白了,他知晓这个女儿野心大得很,因此此次给了她沾染权利的机会,但需姜怀英作为幌子堵住那些年老学究的嘴,实际上以姜若为尊。
姜若故作激动,连忙谢恩。
可心里却冷笑一声,这权利当真是给自己的么?不过是由自己替未来的太子保管罢了,而日后,自己则会成为太子通往那个位置的第一块磨刀石。
待到安排好一切事宜之后,皇帝的出巡的队伍就浩浩汤汤出发了,除了炀帝本人以外,还有皇后,淑妃,以及三两个得宠的皇子皇女。
出巡的那天,姜若就站在城门口目送炀帝出行,心里止不住地冷笑,希望父皇回来的时候,还是如此地春风得意。
……
盛历七十四年,夏。
距离皇帝出巡的一个月后,姜怀英监国就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西地忽有大疫,尸横遍野,无数奏折如同雪花一样朝着京城飘来。
姜怀英立马慌了神,与姜若商量此事:“此事事关重大,我立马给父皇修书一封,请他回来主持大局。”
姜夕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先不说此次正是他立功的好机会,若是能顺利解决此事,日后朝中必有他的一席之地,日后参加夺嫡之争也是一大利器。再说……姜怀英竟然软弱至此,什么举措都不尝试,只是看见了一丁点的苗头,就要马上写信叫爹回来处理?
他没有一点主见吗?
姜若捏了捏眉心,再怎么说姜怀英现在也是监国的皇子,自然不好指着他的鼻头骂,只是能安抚下来:“瘟疫横行,西地百姓缺少衣食和药物,可以先派去医官,粮草后行,不至于滋生成群流民,造成动乱,”
姜怀英也知道这一点,但他同样知道自己势单力薄,“你可知此次瘟疫遍布多少座城池,我们两个的银两无疑是杯水车薪,想要解决此事,必定要动用国库,除了父皇……”
姜若抬手,制止了他的话头,“淮阳王的珍珑阁日入斗金,对他来说不是难事?”
姜怀英的眉毛皱的紧紧的,“淮阳王……愿意当这个冤大头吗?”
姜若:……
“罢了,本公主去找他商议此事。”
在姜若看来,这件事应该是十拿九稳的。毕竟将军府忠君爱国,别说现在资产富庶,就算是真的没钱,想必也愿意变卖家产来援助这场天灾。
可万万没想到,谢缨拒绝了。
甚至直接让人送客。
向来都是送别人出门的姜若坐不住了,沉声,“谢缨,你应当知道圣上忌惮于你,不会给你太多表现的机会,自从当年谢老将军连连战败,将军府的威望大不如前,若你想恢复将军府往日的荣光,这就是最好的机会。这可是本公主冒着大不韪给你争取来的机会。”
也就是姜怀英那个傻子没有发觉有什么不对。也是了,他自幼被排除于储君的人选之外,自然不知道炀帝对将军府的态度如何,居然就被姜若得逞了。
谢缨并不吃这一套,笑了笑,“大公主只是碰碰嘴皮子,而本王却要出钱出人出力,若此事处理不好,还会让将军府所剩无几的名声彻底消耗殆尽。而成了,则是你们二人决策有方,心系天下百姓,
呵,大公主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如今我将军府虽无盛名,但吃穿用度可以一等一的好,而在本王的珍珑阁日入斗金之前,将军府所有盈利的铺子十不存一二,大公主这是盯上了本王的钱袋子。”谢缨似笑非笑道。
但姜若可不信,“将军府乃是开国之臣,怎么可能没有多少积蓄。”
谢缨笑笑,没有搭话。
的确没钱。因为他的父兄都是心软之人,炀帝对于将士的待遇并不算好,虽然比起京外的平民一天一顿饱足,大盛的将士能有两顿七分饱的饭已经不错了,但除此之外,便无其它优待了。而他的父兄们是心软良善之人战死,自掏腰包给战伤的将士们的家人一笔钱财,好让他们回去不至于被饿死,虽然钱财不多,但每年战死的将士何其之多,久而久之,将军府便有了清廉的家风。
连他昔日去给姜夕讨要人参都要给钱,赊账。试问哪个京城中的纨绔子弟有他如此憋屈。
姜若不想此趟会无功而返,不死心地追问,“为了天下百姓,淮阳王要如何才肯出资援助西地的瘟疫?”
谢缨幽幽道:“此事也不是没有商量的余地,珍珑阁的确日入斗金,若换算成最次等的陈粮,帮助西地百姓度过次劫也不是难事,只是……本王为何要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买卖?而大公主……又有什么资本可以与本王作这笔交易?”
姜若沉声:“我们是盟友,不是吗?”
“盟友?”谢缨将这二字玩味地重复,“先不说盟友一事还未有定论,再说,盟友可是不会让本王作亏本的买卖,仅凭大公主的面子……还不够格。”
姜若心里一沉,没想到谢缨如此难缠。小夕儿不是说这家伙姑且算是个好人吗?
忽然,谢缨起身,高大的身影在她的身前投下阴影,“大公主的面子自然是不够的,但若让六公主来谈,那这桩买卖也不算亏。”
乍听见六公主三字,姜若还以为自己出现幻听了,随即反应过来,马上变了脸:“本宫不会拿小夕儿去交易的。”
“真可惜啊……”谢缨微叹气,笑眯眯道:“那大公主就失去了唯一一次让本王色令智昏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