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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较劲他们的缱绻缠绵之外又多出了几分……

由于徐复祯的强烈要求,彭相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尽管不合规制,薛尚书还是只得把赈灾的银钱补给了她。

而秦萧最终还是派到了大名府去。跟前世不谋而合的走向让徐复祯心中隐隐不安起来。

大名府的汛情每日急报递进京里,虽然死伤人数是不断增加的,好在渐渐止了。只是半个县的房屋被淹了,如何疏浚泄洪、如何安置灾民、如何预防疫病,桩桩件件都是棘手的难题。

太后只管发号施令,如何处理那些谕令却落到了徐复祯头上。她一忙起来,便无暇管顾小皇帝。又因为那日起了拉拢霍巡的念头,徐复祯便琢磨着给小皇帝选老师的事。

本朝皇子七岁开蒙,小皇帝今年六岁,转过了年去便七岁了。如今又登了基,提前些开蒙也是应该的。

太傅一般由宰相兼任,此外还需选一名少师、一名少傅。少师惯常在御史台擢选,教授皇帝立身之道;少傅在翰林院擢选,教授皇帝经义之学。

朝堂乱糟糟的事里头,便又添上一件给小皇帝择师的大事。

徐复祯趁着没人的空子,去找霍巡讨主意:“霍中丞,你看你们御史台,有哪些人能胜任少师一职呢?”

霍巡认真地想了一回,提笔在宣纸上写下几个名字,将那纸张掸干墨迹递与徐复祯。

徐复祯接过去扫了一眼,没看到想要的名字,便故作纠结道:“这些人都有哪些好处呢?”

霍巡于是对着那纸上的人名一一道来:这位清举刚正,这位智识卓绝,这位机辩敏言……

徐复祯却又狡黠一笑:“可是御史台里头,明明有一位既清举刚正,又智识卓绝,还机辩敏言的大人,霍中丞为什么不提他呢?”

霍巡知道她想说什么,忍着笑问:“我竟不知有此人?”

徐复祯微微笑道:“这位大人落魄的时候曾与一位姑娘定下终身,后来虽然分散,却不愿做始乱终弃之人。可见他除了上述优点,还要再添一条有情有义。这么好的人,不正适合当少师?”

霍巡闻言,白璧般的脸颊不由泛起淡粉色来。

他那日当着成王麾下众臣的面说那番话,为的就是不要再有人来给他说亲。

虽早就预料到会很快在京城传开,可没想到她也这么快就听说了,还把他的话当面复述了一遍。

他望着徐复祯那双亮晶晶的笑眼,那泓秋水眼波里一半透着促狭,一半又透着期冀。

可霍巡渐渐收了笑,正色道:“按制,帝师要二甲以内的进士担任。我是入幕及仕,连举人的身份都没有,是最不适合当少师的。”

徐复祯听出他话语里的推辞之意,不由唇角一抿,透出些许不乐来。

所谓规制,不过是用来约束底下人的。成王越位摄政合乎规制吗?她一个内廷女官辅政合乎规制吗?说白了,他就是不愿意受她的拉拢罢了。

不过,她拿出诚意来,一次不成,次次温言细语地磨着,就是铁打的心,也该有松动的时候。

于是她又好声气地说道:“你又不是没有真才实学。适不适合,就是上面一句话的事,其实就差你点个头罢了。到时候每日来乾清宫教两个时辰书,咱们便可天天见面了,难道不好么?”

霍巡却还是不为所动:“咱们现在不是天天见么?”

徐复祯哼声道:“我又不是天天来值房。要是哪天我不舒服了,你可别又说我是躲着你。”

霍巡却靠近了她,低声笑道:“我不会再让你不舒服的。”

徐复祯待要说话,他却突然吻了过来。她虽然喜欢跟霍巡亲密,可还是念着这是值房的偏厅,虽然没有旁人,到底多些顾虑。

她笑着躲开了,却一面反应过来,那吻其实是堵她的嘴呢。

她的意思,他是比任何人都明白的,却这样耐着性子陪她打马虎眼,就是不肯松口。

偏偏他又极尽风度,小心地接着她的每一句话,真是叫她恼也没处恼,只好由着他去了。

为小皇帝择师之事,虽说是彭相决策,其实还是等徐复祯拍板。

霍巡不同意,她便把这事压着,否掉了几个人选后,吏部的郎官便知道了少师的位置是有属意的。

能出入政事堂值房的个个都是洞若观火的人精,不消几日,大家都知道了宫里是想让霍巡去当这个少师。

结合前一阵子霍巡拒了成王的赐婚,任谁都知道宫里是想借机拉拢他。

不过这一计未免冒险,倘若拉拢不来霍巡,反而等于把小皇帝的控制权分了一半给成王。

徐复祯自然是知道这一点的,她也知道成王其实希望霍巡来做这个帝师。她敢冒这个险,因她知道自己多出三分胜算,倚仗的就是霍巡对她的感情。

偏偏霍巡就是不接这份差使。既避开了成王的期望,也避开了徐复祯的期望。眼下虽看着是两边为难,其实正是免去了将来长期的拉锯。

徐复祯心疼他夹在中间为难,可她必须逼他做个决断。

她知道成王不会甘心只做个摄政王,她和他对立得越久,彼此之间的隔阂只会越来越深。若是到时候把感情都消磨完,情人变仇人——那还不如一开始就不接受他。

她知道霍巡有自己的政治抱负,未必会为了她让步;他也未必没有存着令她让步的心。

他们如今虽有些久别重逢的如胶似漆,可相处时的缱绻缠绵之外又多出了几分试探。他们彼此都心照不宣地较劲着,看谁最终会妥协下去。

不幸的是,因为姑娘家特有的敏感与柔情,她总是落在下风的一方。

徐复祯心想,这就是霍巡的可恶之处。明明是他缠着她不放,最终伤神的人还是她。

她本来是存着三顾茅庐的诚心来请霍巡出任少师。在他那里碰了两回软钉子后,更是连着三天没在值房见到他。

徐复祯不免疑心他是在回避她。

她再怎么躲他不见,也还是在宫里;可他一不来值房,那宫外大千世界,她连他在做什么都不知道,连牵挂都无从落足,真是何等的不公平!他还说见不到她就会想她呢,原来都是哄她的话。

徐复祯这样想着,不免负气起来。

再一日她在值房拟奏议,外头忽然有人踩着雨声进来。她没有抬头,却福至心灵般预感到来人是数日不见的霍巡。

那人一进来,先是去了工部尚书的案前议事。那边的声音传过来,虽然隔着重重人声,她却半点错认不得。

徐复祯抬起头来,却见霍巡正好也望过来,两人视线碰上,他朝着她微微一笑。

他那若无其事的一笑正显出她这几日的牵肠挂肚是何等庸人自扰,徐复祯心中的委屈气恼被尽数勾起,她“啪”一下搁了笔,将那拟了一半的奏议一卷,起身走出了值房。

廊外正下着瓢泼大雨,徐复祯在廊檐下站了一会儿,也没见他从值房出来。她心里冷笑一声,撑起伞冒雨回了乾清宫。

翌日她依旧去了值房。不去的话,倒好像她存心在躲他一样。可是,明明该心虚的人又不是她。

谁知今日霍巡竟然又没来。她憋了满腔的气无处撒落,不上不下地郁积在胸口。徐复祯觉得他一定是存心的。

她打定了主意不再理他。

谁知临走的时候,她竟发现桌上的玉刻湖山图砚屏旁斜插着一枝洁白馥郁的玉簪花。

花枝上缀着两朵素洁纤秀的玉簪花,花瓣却微微蔫着,洇着半湿的雨迹,想来是昨日插上去的。

徐复祯原本气鼓鼓的内心一刹那间柔软了下来。她小心地执起那柄花枝,用一张油纸包了,这才起身离开了值房。

回乾清宫的路上,花瓣上不小心沾上了些许雨水。她将那蓬洁白的玉簪花插在窗台的天青色赏瓶上。清透的雨滴恰到好处地掩下了那微蔫的痕迹,像新折的花枝,芳馥一阵一阵地透进人的心里。

为着这一枝玉簪花,徐复祯决定原谅霍巡一回。

可惜明日是休沐日。本朝逢五休沐,明日正是七月十五,徐复祯前世亡故的日子。

对这一日的到来,她没来由地心慌,打定了主意这天哪里都不去,就在乾清宫里待着。

上午徐复祯带着小皇帝读了一个时辰的书。外头雨声阵阵,冲刷着廊下的芭蕉,也冲刷着徐复祯的内心,叫她心烦意乱起来。

前世的很多细节她都忘了,唯有那场雨刻在了心里。她是听着雨声故去,又听着雨声重生的。

那雨可真是不详。

午休的时候,徐复祯躺在幔帐低垂的床上,耳畔萦绕的还是那连绵不绝的雨声。雨声像一只无形的手一样攥着她的心,紧得发疼。

她恍惚觉得,只要睡过去再睁开眼,她就不是在乾清宫的偏殿,而是那间破败的柴房。格外无助的时刻,她却分外想念起霍巡来。

她猝然从床上坐了起来。

“水岚,水岚!”

水岚连忙从外殿进来:“怎么了小姐?”

徐复祯低声道:“去传霍公子进宫一趟吧。”

她想见他。

水岚为难地说道:“小姐,用什么名义传霍公子进宫?今天可是休沐日,这样做是不是有点打眼了?”

徐复祯默了一瞬。她有些后悔,觉得前几日不该和他闹别扭。

水岚安慰她:“小姐还是先午歇会吧,明天霍公子应该会进宫的。小姐想见他也不差这一天半日嘛。”

徐复祯心中一紧。她真的能捱到明天吗?外头的骤雨敲打着廊檐砖瓦窗台木叶,一声紧接一声,催命一样的。她心中忽然漫起一腔生离死别的悲戚来。

她什么都不想了,不去想他当不当少师,不去想他选成王还是选她,不去想他们之间谁占了上风。她只想告诉他,她很珍惜他;只想恳求他陪着她度过这令人心神不宁的七月十五。

徐复祯抓住水岚的手道:“我们出宫。我要去见他。”

水岚吓了一跳,进宫这么久小姐还没主动出过宫,何况外头下那么大雨。有什么急事非得见霍公子不可呀?

她待要劝诫,徐复祯已经坐起身来更衣了。水岚只好遣了个宫人去找太后拿宫禁令牌,一边上前服侍着徐复祯梳洗了。

半个时辰后,徐复祯带着水岚悄然从西华门出了宫。

第92章 急病也许明天就醒了,也许一年半载也……

徐复祯知道霍巡在京城置了宅邸,离她的府邸只有两条街的距离。

为了不引人注目,她让水岚在宫外雇了一辆平顶马车,直驶向霍府的角门。

水岚先下了车,撑开一柄青色绸面竹伞,再把徐复祯扶下了马车。雨丝淋淋漓漓,瓢泼地洒在徐复祯面上,将她的发丝聚拢起来,凝成漂亮的弧度。

水岚撑着伞扶徐复祯走上青石台阶,躲在房檐下避雨。

那黑漆角门紧闭着,水岚上前去扣了几声。不多时,那门徐徐打开,一个老翁探出头来,手里还拿着一把扫水的扫帚。

那老翁把她们上下打量了片刻,这才慢腾腾道:“二位找谁,可有拜帖?”

水岚道:“没有拜帖,有劳阿翁去跟你家主通报一声,就说是崇仁坊徐府到访。”

那老翁笑了一下,道:“二位来得不巧。家主半个时辰前才出去,不定什么时候回来。”

水岚“啊”了一声,未曾想这样的不巧,不甘心地问道:“霍公子去哪儿了?”

那老翁怀着歉意道:“家主的行踪老朽是不知的。本该请二位进来避雨,只是府里又不便留女客。还是请二位留下拜帖,改日再来吧!”

水岚只好看向徐复祯,却见她站在房檐下低垂着眉眼想心事。于是小心地问道:“小姐,不若我们回府里看看吧?如今锦英和菱儿都住在里头呢。见到小姐,她们指不定有多高兴。”

水岚从前和锦英不对付,如今分开了,倒格外挂念起彼此来。她无亲无故,除了一个小姐,就是锦英和菱儿两个小姐妹,一想到能跟她们见面,笑意便不由挂到了脸上。

谁知徐复祯忽然回过神来,扣住水岚的手腕道:“那就回宫去吧。我不要待在宫外。”

水岚大吃了一惊,费了这大功夫出一趟宫,没见成霍公子就要回去,未免也太折腾了些。

可那只扣在她腕间的纤手冷冰冰的,泛着虚弱的青白色。

水岚一个激灵,只觉得小姐今天怪得很,也不敢忤逆她,便又扶着她重新上了马车,照原路驶回了宫里。

当天徐复祯很早就歇了下去。

她并不想挨着床,更不想闭着眼。可是脑袋实在是沉重得很,支持不住,只好睡了下去。

下午出宫去找霍巡扑了个空,不知怎的,那檐下的急雨、泼墨的天色,莫名使徐复祯想起两年前大朝会那日的事情。她那时就是不愿意离开,所以阴差阳错地生出后面这许多事来。

徐复祯睁大眼睛看着床顶上吊着的烟罗纱帐,心里想道:

只要过了这一天就好了。

从前那些日子多难她都走过来了。过了这一日,就算跨过了前世的阴影,今后是全新的人生了。

这样想着,她渐渐地睡了过去。

因今日是中元节,小姐又是那样的反常,水岚怕照应不及时,所以睡在了内殿的榻上。

果然夜里的时候她听到徐复祯唤她:“水岚,水岚。”

水岚连忙凑上前去。

只见黑夜里小姐两只水汪汪乌亮的眼睛望着她:“地上太脏了,你上来和我一块儿睡。”

殿内的金砖擦得锃亮,哪里脏了?再说,她在榻上睡得好好的,小姐这是说什么胡话呢?

水岚伸手放她额头上一摸,倒没什么异常。

她想了想,解下外裳挂在衣架上,爬上床跟徐复祯睡在一块儿。

小时候她们经常一起睡,后来徐夫人说这样没规矩,才把她们分开了。

水岚一躺下来,徐复祯立刻攀上去抱住了她的腰,抓得紧紧的。

昏暗的夜室里,借着地板反射起来的一点光线,水岚看到她紧闭着眼睛,脸色也是苍白的,唇色也是苍白的。

小姐这是做噩梦了。水岚想着,不由回抱住了她,

还跟小时候那样。

睡得迷迷糊糊间,水岚又听徐复祯在说话:“我不要去后罩房住……”

水岚半梦半醒:“后罩房是下人住的,小姐不会去那里的。”

“不是、不是……是尽头那一间生霉的没人住的柴房。”

水岚微微清醒了些,又道:“小姐,我们现在住在乾清宫的昭仁殿呢,这是天底下龙气最足的地方,没人敢让你住柴房。”

徐复祯安静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她又在呢喃:“介陵,介陵……”

水岚有片刻的疑惑,忽然反应过来她是在叫霍巡。

水岚蓦地一惊,小姐该不会把她当成霍公子了吧?她连忙去解徐复祯抱在她腰间的手,可那纤细的手指紧紧攥着她的中衣,扯也扯不开。

徐复祯抱着不肯放手,却低低地哭了起来:“你果然不要我了……”

水岚额间渗出了细汗,伸手在徐复祯脸上一摸,摸到了一手的潮湿。

她恍惚觉得,从前那个爱哭的小姐又回来了。水岚摸不着帕子,只好扯着中衣细细地给徐复祯擦了眼泪,又回手去抱住她,口中胡乱地安慰道:“没人敢不要你。”

她一面哄着徐复祯,自己倒困得受不住,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翌日漏声刚响过四下,水岚就爬了起来,摸着黑点了盏烛火,自去洗漱了。

洗漱过后,水岚将徐复祯今日要穿的衣裳取出来整理妥当,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便去喊她起床。

淡黄的烛光透过纱帐斜映着徐复祯的睡颜,像洒了层金粉上去。水岚唤了几声,她却毫无反应,浓长的睫毛在光下划出一长条阴影,动也不动的。

水岚想起昨夜的反常,心里微微打鼓,又轻轻摇了摇徐复祯,她还是沉睡不醒的模样。

这时外头的天光渐渐亮了,那烛光洒的金粉褪去,水岚看清原来她的睡颜是惨白惨白的。

水岚慌了神,伸手去探她的额温,那光洁的额头真是如玉一样,摸上去也是沁凉沁凉的。没有发热,可还不如发热呢!

水岚稳住心神走出殿外,唤来三个宫人,命一个去请太医,一个去坤宁宫告假,再一个去养心殿服侍小皇帝起身。

她又回到殿内,给沉睡不醒的徐复祯擦了脸,穿上了外衫。不多时,值夜的太医匆匆过来了,随着他的走动涌进来一阵湿潮的雨汽。

水岚疑心小姐就是被昨天那场雨弄病的,因此蹙着眉毛看太医挟裹着一身的雨汽去给徐复祯把脉。

许是阴天的原因,水岚看伸出帐子外的那截手腕也是格外的青白。

太医眯着眼睛把了半日脉,只说脉象有些虚浮,除外却没什么不妥。

没有不妥,可是为什么醒不过来呢?

午门外传来沉沉回荡的钟声,早朝开始了。

上值的太医都被请了过来,轮番把过脉象,又聚在一起商讨了半天。

白发苍苍的院判坐在正中,咂摸了半晌下了定论:这是离魂症。

身上是好的,偏偏睡得醒不过来。至于何时醒来,没个定论,也许明天就醒了,也许一年半载也醒不了。

水岚一听便放声大哭起来。

太医们只得安慰了她几句,开了几剂养心补气的药方,又叮嘱水岚日日给她喂人参煮的水喝,旁的也吃不了。

下了朝,太后闻讯过来,听了太医的话,眼前是一黑又一黑。

她对政事是一抹黑,又不耐烦研究那些错综复杂的事务,只是喜欢发号施令的感觉。徐复祯就是她的左右手,把那些她不耐烦的事打理得井井有条。徐复祯这一病,她立刻慌了神。

太后宣了周诤进宫商量对策。

她大约知晓大名府决堤的始末,知道那跟钦天监没有半点关系,全赖徐复祯的未卜先知。于是对周诤抱怨道:

“……老天要淹大名府,要收那些人的性命,她偏偏不自量力地拦住了。人哪能跟天作对?这是天罚,要复祯代那些人受过呢。”

周诤听着太后的无稽之谈,驳斥道:“娘娘!拯救苍生万民本就是朝廷之责,哪来的天罚?现在不是先帝那个时候了,这些怪力乱神的话也该收一收了!”

话虽如此,他心里也犯嘀咕,怎么好巧不巧是这个时候,得的又是这样的病呢。这姑娘在他眼里是有几分鬼气的,尽管他不信神佛,然而听说了徐复祯的病情,也不免疑心起来。

话说回来,徐复祯对周家是有恩的,将来她的用处还不少。周诤唏嘘之余,叮嘱太后不要走漏风声,回去后便动用周家的势力来广寻名医。

尽管宫里封锁了消息,可是徐复祯连着几日不露面,连太后都亲自去了两回值房,周家又在寻医……

很快朝野上下便猜到徐复祯是病了,至于是什么病,宫里的口风很紧。可是连太医都没辙的病,总归不会很乐观就是了。

这时便有人开始怀念起徐复祯来。她的话不多,待人有些淡淡的疏离,可因着她的进退有度,那疏离也是让人如沐春风的。

从前她在的时候,总是能把太后一些无理的旨意梳络得合情合理,既叫太后满意,又不叫下面人为难。

更何况大名府的事落定下来以后,无论是哪个派系的人都不得不承认,她的先知先觉给朝廷避开了一个极大的麻烦。于社稷而言,她也是有功的。

而且她又是个美人——尽管年纪小得可以做有些人的孙女,可是美人总归是赏心悦目的。

这些文人爱以花喻美人,可没人觉得她像花。他们一致觉得她像一杆纤而韧的翠竹,有君子之风的。

总之,他们此前没见过这样的姑娘。起先他们不容她,轻视她;到如今接受了她的存在,她却这样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彭相更是烦恼。他和徐复祯有着秘而不宣的盟约,她做的事,好处都不动声色地落在了他头上。如今她不在,他便只能费心地与太后、与成王周旋。

那个小皇帝,他今后的指望、名义上的学生,连《声律启蒙》都读不通顺。彭相没来由地升起了危机感,决定尽快把给小皇帝选老师的事情落定下来。

朝堂上发生的事情,水岚一概不知。

她只尽心尽力地照顾着徐复祯。她没有别的长处,唯一擅长的是把小姐服侍得妥妥帖帖。

尽管徐复祯昏迷不醒,水岚仍旧每日给她擦洗更衣,总之她看上去没有任何病气,仿佛下一刻便能睁开眼笑盈盈地坐起来。

最初的慌乱过后,水岚给宫外的锦英递信讨主意,随后便开始镇定地等待锦英的回信。

可是她不知道宫里封锁着徐复祯生病的消息,所以锦英对此一无所知,更遑论给她回信。

水岚就这样一边伺候昏迷不醒的徐复祯,一边安心地等着锦英给她拿主意。

一连十来日过去,锦英的信没来,倒是小皇帝身边的太监可喜带来了一个消息:“水岚姑娘!今日午后新任的少师要来弘德殿给皇上讲书。尚宫病着,只能有劳你来指引少师大人进宫了。”

“什么!尚宫还没同意呢,谁下的任书?”水岚蓦地站起身来。

可喜答道:“那是相爷亲拟的任书,太后和成王都盖了印的!”

水岚快要气哭了。

小姐一早就属意了让霍公子来当少师,就因为他一直不点头所以才拖着。怎么可以小姐一生病,他们就立马打乱了小姐的安排?实在是太欺负人了!

她咬牙切齿地说道:“封了谁?”

可喜挠挠头,道:“好像是御史台的中丞大人。”

水岚瞪大眼睛。

御史台的中丞大人,不就是霍公子吗?小姐都说不动霍公子去当这个少师,怎么彭相一出马他就点头了?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第93章 少师她原本也起了给祯儿说亲的心思。……

这倒是个迂回的好消息。

水岚高兴起来:锦英不给她出主意,她问霍公子讨也是一样的。毕竟,霍公子也算半个姑爷了吧?

水岚连忙挽了头发,换上宫装。未时还差一刻,她便领着两个宫女在乾清宫门口翘首以盼。

潇潇雨幕下红墙绿瓦的宫道尽头,两名紫衣内侍远远打着伞走过来,身后跟着一名穿绯色官服的年轻官员。

他擎着伞,青面竹伞遮住了他的眉眼,劲削的伞骨底下正见高挺的鼻梁,薄润的唇,锋棱的下颌线。伞外的急雨像是做衬一般,衬得那伞下的半幅面庞有种淡薄的凉意。

行至门口,霍巡将伞收了,露出点漆乌浓的眼眉,那张淡冷的脸才显出了几分可亲之色来。

水岚从前每次见到霍巡,总是伴着昏沉的夜色,所以她其实并不是很清楚他的模样。如今他的形象从雨幕中走出来,是从容闲雅的,是沉稳挺拔的。总而言之,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可靠。

水岚激动坏了,她觉得霍公子一来,说不定小姐就醒了。

她热情洋溢地上前去跟霍巡见礼。霍巡只淡淡应了,请她引路去弘德殿。

水岚有些惊愕,霍公子的反应怎么如此平淡,难道他不知道小姐生病的事吗?

她一边在前面引路,一边又忍不住回头去睃霍巡。

可喜在一旁悄悄道:“水岚姐姐,霍大人再好看也经不住这么看呀,小心把人吓跑了。”

水岚斜眼乜他,低声啐道:“你懂什么!”

一边又有些懊恼,觉得自己确实太沉不住气,给小姐丢人了。她于是目不斜视起来,领着霍巡进了弘德殿。

小皇帝已经在里头端坐着等待少师的到来。

徐复祯生病的这些日子,各路兵荒马乱,没人理会他。小皇帝惶惑不安,在原本的迟钝之下更添了几分呆滞。

霍巡跟小皇帝见过礼以后,先是细细地问了他之前读过的书。小皇帝讷口少言,说了好几回才讲明白。他怕少师不满,又踟躇道:“女史教我写了很多字。”

霍巡又命人去取他从前练字的纸张来看。那黄宣纸上写满了稚嫩又齐整的大字,每一张都有朱笔细心地勾画批示,旁边还写着娟秀的范字。

霍巡微微一笑。她真的很用心在教这个孩子。

他看出了小皇帝的紧张,不急着讲书,先是说了几个史书上的故事给小皇帝听。

小皇帝听得入了迷,徐复祯可不会给他讲故事,每天就是在让他认字认字。他渐渐放下了拘谨,好奇地望着霍巡。

水岚在一旁看着,心里默默地着急。

这样下去,她还有没有机会找霍公子讨主意了?还是说他根本就不知道小姐生病了?

过了半个时辰,霍巡总算让小皇帝休息一刻钟,起身走了出去。

水岚难得聪明了一回,连忙跟了出去。只见霍巡站在廊下看着雨幕,方才在弘德殿里的淡然褪去,眉宇间笼上了一丝郁色。

水岚迟疑了脚步,站在他身后行了一礼。

霍巡没有回头,只是问道:“你们小姐怎么了?”

水岚差点热泪盈眶,果然霍公子还是记挂小姐的。

她连忙道:“七月十五那晚小姐睡着以后就一直昏迷不醒,太医们想尽了办法也束手无策。现在连东西都吃不了,只能每日喂点参汤,也不知道何时才能醒过来。”

说着,倒是自己先心酸地抹起了眼泪。

“那天她出宫来找我什么事?”霍巡又问。

水岚咬着指甲回忆:“那天小姐特别的焦躁不安,一直说要见大人。又因为是休沐,不好传大人进宫,小姐就冒雨出了宫。后来没见着大人,小姐又立刻要回宫,就好像宫外有什么不好的东西一样。后来夜里就开始迷迷糊糊地说起胡话来。”

“都说了什么?”

水岚露出几分尴尬之色,徐复祯把她当成霍公子的事可不能说出来,她不能让小姐丢人。她支支吾吾道:“说了些侯府、柴房什么的。”

霍巡凝起了长眉,好半晌才道:“有没有办法让我去看看她?”

水岚激动得连连点头:“能、能的!小姐住在昭仁殿,到时候我把殿外的宫人支走,大人悄悄过来就行了。”

霍巡谢过她,重又进了弘德殿。

水岚连忙回了昭仁殿,把周围的宫人都打发走了。

给小皇帝讲完书以后,霍巡跟着水岚进了昭仁殿。

殿内萦绕着薄荷脑清凛的香气,屋里幔帐低垂,在阴天里透出几分昏暗来。

霍巡一步步走向床帷,修长的手指定了一瞬,才慢慢掀开烟罗纱帐,凝神去看里面的人。

她安静地睡在床上,穿着月白色中衣,齐胸盖着一张素软缎团丝薄被,胸口微微起伏着。

那张素洁如玉的脸蛋十几日不见,好像又小了一圈,没有半点血色;素日娇艳欲滴的丹唇也褪成了淡淡的粉;细长的眉微微蹙着,可见昏迷中也是不好受的。

霍巡伸手轻轻抚平她的眉心。

徐复祯的睫毛翕动了一下。

霍巡紧紧凝视着她,可是想象中的事情没有发生,她依旧是沉睡着、昏迷着。

他轻柔地从被子里抽出她的手,紧紧握在掌心中。

她的手极漂亮,修长纤瘦,像是以玉为骨,以雪为肤,透出沁沁的凉。雪肤之下透着淡紫色的脉络,上面扎着密密麻麻的针眼。

太医们想尽了办法,最终折腾的还是她。

霍巡将她的掌心贴在自己的脸庞上,轻轻唤了一声:“祯儿。”

预料之中的没有回应。

他维持着这样的姿势过了好一会儿,那只手总也捂不热。他终是把她的手重新掖回了被里。

“水岚姑娘。”

水岚连忙应声上前。

霍巡的脸笼在幔帐的阴影之下,连带声音也是晦暗的:“在宫里我没办法找人来治她。你想办法让太后把她送出宫去。”

“我?”水岚讶然。

霍巡看了她一眼,道:“你让太后把长兴侯夫人请进宫。再让侯夫人去提把她接出宫的事。但是不要把她接去侯府,接回崇仁坊的徐府。”

水岚疑惑地问道:“可是太后怎么会听我的话?我又怎么说服夫人把小姐送回徐府?”

霍巡只得仔细地给她说了该如何跟太后进言,又该如何跟徐夫人沟通。

水岚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心中反复地默念霍巡教她的话。

霍巡已经转过头去,重新看向帏帐里的徐复祯。

她仍旧紧闭着眼睛,方才抚平的眉心又蹙了起来。他心中叹了一声,俯低身子去,在她额头吻了一下。

水岚震惊地望他。

霍公子这是

、这是趁人之危啊!

送走霍巡以后,她赶紧打来一盆水,用湿手巾在徐复祯额头上擦了好几下。

眼瞧着还没掌灯,她连忙去了一趟坤宁宫求见太后,以帮助徐复祯苏醒为由,照着霍巡教她的说辞,恳请太后宣徐夫人进宫看望。

太后不置可否,却问起霍巡今日在弘德殿的情状。

水岚老老实实地说了一遍。

太后点头,道:“你给哀家好好盯着,要是霍中丞教了皇上不好的东西,即刻过来回禀。”

水岚连忙应下,心头却嘀咕:太后也太高看她了。他们讲那些之乎者也,她能听得懂吗?

眼看这趟是无功而返,水岚只好垂头丧气地退了出去。

谁知道过了两日,太后果然宣了徐夫人进宫。

徐夫人一见着水岚,本想斥责两句,末了叹口气,先问起徐复祯的状况。

水岚把对着太医、太后、霍巡说过的话又对徐夫人说了一遍,只是隐去了徐复祯出宫去找霍巡的事。

徐夫人听得揪心,又要进殿去看徐复祯。

水岚便引了她进昭仁殿,看着徐夫人拉着徐复祯的手抹泪,心里却在默念着一会儿要说的话。

待徐夫人哭够了,水岚这才瞅准机会上前提议:“夫人,小姐在宫里十几天了,都没有醒来的迹象。奴婢瞧着是不是接出宫去,说不准就有转机了?”

徐夫人拿帕子捂着心口,连连道:“正是,正是。祯儿在宫里,我也不能常常进宫看她。还是把她接回府里去,日日在眼底下看着才放心。”

水岚小心翼翼道:“奴婢斗胆说一句,小姐回侯府恐怕也不太好……”

徐夫人一个眼风扫过去,水岚连忙跪下来,却还是硬着头皮道:“之前小姐跟世子闹成那样,现在小姐提起世子还会伤心呢。要是回了侯府,世子又在那里,万一小姐更不愿意醒来了……”

徐夫人虽还恼着,可水岚说的又确实在理,只好道:“不回侯府,那到哪里去?”

水岚连忙答道:“自然是接回崇仁坊的徐府了。那里是小姐的地界,她待着安心,说不定马上就好了。”

徐夫人面无表情地扫了她一眼。

水岚低垂着头,冷汗都快下来了。她虽不算侯府的人,可一直是徐夫人管着;如今小姐又昏迷不醒,怎么发落她就是夫人一句话的事。

过了好半晌,头顶终于缓缓落下徐夫人怅惘的声音:“那就接回徐府去吧。那里是她的家,她住着会开心的。”

水岚长吁了一口气。

下定了决心,徐夫人便起身要去找太后说情。

水岚连忙送徐夫人出门。

连绵了快一个月的雨终于停了,空气里氤氲着潮润的气息,庭外的地砖还洇着深色的水迹。

徐夫人低着头小心地跨过去,一抬头便见对面廊下迎面走来一个身材高挑的年轻官员,不由得站定了脚步。

她的三个女儿虽都出了阁,可为着侄女,这两年她还是一直留意着京里的青年才俊,每每见到一个年轻郎君便忍不住打量一番。

只见那郎君面如冠玉,清和雅重,绯红色的袍服愈发衬托出其形容英俊、身姿笔挺,竟是她从未见过的一号人物。

徐夫人一看他那外貌,便先有了七分满意;再一想到能出入乾清宫,更该是年少有为之人,不由对他好感大增,转头问水岚:“那是何人?”

水岚顺着徐夫人的眼神望过去,连忙答道:“夫人,那是新晋的少师霍大人,每日未时过来给皇上讲书的。”

霍大人?

徐夫人一琢磨,这段时日京城里姓霍的新贵就那一位霍侍郎的独子。

前几个月因着霍侍郎的平反声名鹊起,据说是位很出色的公子,又未成家。她原本也起了给祯儿说亲的心思,只是后来听说他原来便有了一桩婚约,只好作了罢。

没想到今日在宫里一见,竟是这般丰神俊澈的人物,心里不由连连惋惜。

徐夫人再抬头时,见那位霍公子竟然朝她走了过来。

第94章 撞破(一更)正低头亲吻着床上沉睡的……

他走到徐夫人跟前拱手一礼,道:“晚辈霍巡拜见夫人。”

徐夫人没想到他竟这么客气,连忙福身回礼,又问道:“霍大人认得我?”

霍巡微微一笑:“从前有幸在秦世子门下做过一年客卿,故而识得夫人。”

徐夫人心中讶异,这事可从没听秦萧说过。

她倒是有些惭愧:“宗之这孩子真不懂事。令尊曾经与家父有同僚之谊,早知霍侍郎的公子落足敝府,应当加倍礼遇的。”

霍巡含笑道:“晚辈从前蒙贵府收留,本应登门拜谢,奈何事务缠身不能成行,还望夫人海涵。”

徐夫人见他如此温润知礼,心中更是喜欢,于是笑道:“好孩子,拜谢的话就免了。我们宗之在工部,平日里互相照应着,多多来侯府走动走动是真。”

霍巡的笑淡了淡,又道:“夫人是来看望徐姑娘?”

提到徐复祯,徐夫人脸色暗淡下来,叹息道:“这孩子真是可怜见的,在家受了委屈躲进宫里,在宫里又没个照应,如今又出了这样的事……”

说到一半,她忽然意识到霍巡是个外人,于是止住了话头,朝他歉意一笑,道:“那就不阻霍大人的公事了。”

霍巡安慰道:“夫人且放宽心,徐姑娘会化险为夷的。”

徐夫人点点头,只觉得他的话分外熨贴,郑重地谢过霍巡,这才与他别过。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她转头问水岚:“祯儿在宫里,也不知道认不认得这位霍大人?”

水岚心虚地说道:“应、应该认得吧。”

徐夫人却又叹了口气。

认得又怎么样?人家已经心有所属了。再说,祯儿如今这个样子,能平安醒过来已经是她最大的心愿了。

徐夫人跟太后提出要把徐复祯接出宫外照顾。

太后拿不定主意,先把徐夫人打发了,转头宣周诤进宫商议。

周诤觉得树挪死人挪活。

如今徐复祯在宫里是没有起色了,还不如接到宫外去,说不定换个环境就醒过来了。只是可惜没有名义把她接到周家去,出了宫就脱离了他们的掌控。

太后道:“人都昏迷着,掌控有什么用?等她醒了,自然会回来的。”

于是通知徐夫人把徐复祯接出宫去了。

八月初三,徐复祯被接回了徐府。

锦英和菱儿都眼泪汪汪地围着徐复祯。她们久未见她,没想到小姐一回来就是昏迷不醒的模样。

徐夫人坐在床边看着这三个丫鬟。水岚和菱儿就不提了,锦英原来是侯府的家生子,她最熟悉的。

她记得锦英是有几分机灵,却远不及她姐姐锦云沉稳。如今的锦英却变了许多,她挽着姑娘家的发髻,却将散下来的长发纂成两条辫子,平添了几分利落干练。

如今锦英站在她面前,也不像以前那样唯诺瑟缩,反而不卑不亢,自带主人家的气场。

“锦英。”徐夫人吩咐道,“虽说你现在长了本事,在外面管着好几家铺子。不过,你始终得记住,小姐才是最重要的。她在府里养病的这些日子,你得把她看顾好了。要是出了什么问题,我唯你是问。”

锦英跪下来磕了个头,哽咽道:“夫人放心,小姐对锦英有大恩。要是小姐出了什么问题,不用夫人问罪,锦英万死难辞其咎。”

徐夫人脸色稍霁,又照看了徐复祯半天,侯府又有诸多庶务等着她,只得先行回去了。

送走徐夫人,水岚三人总算可以聚在一起说体己话。

水岚告诉她们,把徐复祯送回徐府正是霍巡的主意。

听说他们和好的消息,菱儿高兴极了。倒是锦英有些忧虑:她不太看好霍公子,这位霍公子明显不是小姐这种单纯的人可以驾驭的。她总觉得小姐这样跟他私定终身有些冒险。

锦英忧心忡

忡地问水岚:“小姐这回的病,该不会跟霍公子有关吧?”

水岚被她问住了。说起来徐复祯还是从霍府回去后才生的病,说不准是真跟他有关。

可是小姐喜欢霍公子,她便不愿意说他的坏话,只含糊其辞道:“我看可能跟侯府有关。小姐昏迷那晚说了些奇怪的话,好像有什么人要她去后罩房尽头那间柴房住。”

锦英当机立断,道:“既如此,让夫人去把那间柴房拆掉就是了。”

水岚犹犹豫豫道:“我不敢去提。”

锦英道:“这有什么不敢的?我去说。”

过了两日传回消息,侯府果然把那间柴房拆掉了,可是徐复祯却仍旧没有苏醒的迹象。

这两日里,徐府着实迎来了一些客人。除了徐夫人每日过来看望,郡王妃也带着沈芮容来过两回。

周家和彭家的夫人都来看过,成王妃也来过一回。可是锦英没让她们进屋里看徐复祯,只模棱两可地说些套话打发了她们。

除此之外,每日酉时,霍巡下了值都会从徐府的角门过来看徐复祯,常常待上一刻钟便走。

水岚和菱儿见了他都非常高兴,只有锦英是淡淡的。偏偏霍巡只吩咐锦英:“我在的时候,不要让别人进来。”

锦英应下了。

可是她打理着府外的生意,一日并没有多少时间是在府里;加上本就不太看好霍巡,所以对他的吩咐并不很上心,便只叮嘱了水岚和菱儿几句。

霍巡每回过来,菱儿都非常有眼色地拉着水岚到外边去,给他留下和徐复祯单独相处的机会。

水岚虽然怕他占小姐的便宜,奈何拗不过菱儿,便渐渐随她去了。反正每次霍公子一走,她就把小姐的脸仔细地擦一遍。

这日霍巡来的时候,水岚便跟菱儿去前院的凉亭里剥桂花。中秋快到了,她们正商量着该怎么过。徐复祯虽然昏迷不醒,然而好歹是出了宫,算是一种苦中作乐的团圆。

徐夫人就是这时候过来的。

她进了院,先看到水岚和菱儿对坐着,不由凝眉道:“你们都出来了,小姐跟前就没个人看着?”

水岚一见徐夫人,心中暗叫不好,霍公子还在小姐房里呢!她连忙站起身来,要去给霍巡通风报信。

徐夫人见她那惊慌失措的样子,喝令道:“站住!干什么去?”

水岚唯唯诺诺道:“奴婢回去照看小姐。”

徐夫人冷笑:“有我来了,还要你去干什么?”

菱儿连忙上前拦住徐夫人,道:“左右小姐一时半会醒不过来,夫人还是先到偏厅里喝口茶歇会儿吧。”

徐夫人最担心就是这些小丫头怠慢了徐复祯,如今见她们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心中更是疑窦丛生,转头喝命身后的仆妇看住她们。

虽然那些仆妇根本不是菱儿的对手,可菱儿已不像从前那般冒失,她生怕自己的反抗更加激怒徐夫人,只好跟水岚对视一眼,心里暗暗着急,只希望霍公子已经离开。

徐夫人将她们的神色尽收眼底,冷乜了她们一眼,却不再说话,转身疾步往徐复祯的屋子走。

徐府是座不大的三进宅院,徐复祯如今住在东侧的厢房,也是徐夫人出阁之前住的地方。

廊外的花树开满了一蓬蓬艳丽的紫薇花,斜阳透过繁密的花叶照在连廊上,拉伸出一道道明暗错杂的阴影。

徐夫人踩着那一道道光影往屋里走,仿佛回到了少女时一个普通的黄昏,她刚从母亲那里离开,穿过连廊走回自己的屋里。

她记得屋子西向开了四扇隔窗,落日西斜的时候,余晖正好可以从窗子里照进屋里,琉璃地砖像洒了金的湖面,粼粼地闪。

徐夫人正站在窗外,循着记忆里的画面,轻轻拉开了窗扇朝里头望去。

余曛果然透过半开的窗户照进一段金晖,斜斜地铺在地板上,直直延伸向里头的床帏。软烟罗纱帐半悬在金钩上,将床帏间的景象不加遮挡地呈现在她的面前——

一个年轻男子侧坐在床畔,正低头亲吻着床上沉睡的少女。

察觉到窗外的来人,他抬起眼眸,夕阳直射在他清透的眸子上,呈现出乌金色的光泽。

那清俊的脸庞跟徐夫人那日在乾清宫见到的少师大人重合在一起,只是此刻的面容多了些缱绻的柔情。

徐夫人瞬间觉得天旋地转,浑身的血都涌上大脑,手指紧紧攀着窗扇才勉强站稳身形。

竟然在她眼皮底下发生这样的事情!

她如珍似宝养大的侄女,竟在自己屋里被人非礼,那些丫鬟,都是摆设吗?

倘若她不认得霍巡便罢了,只当他是个登徒子;可这位霍公子,不是说他有了婚约,要为了那姑娘不再说亲吗?为什么他会出现在祯儿的屋子里,还对她做这么亲密的举动!

第95章 见家长(二更)我比任何人都想要她醒……

徐夫人惊怒交加之下,一时气血上涌,眼前黑了过去。意识模糊之间,有人搀着她进了屋子,扶她在圈椅上坐下了。

徐夫人缓了一口气才睁开眼,见霍巡已站在她面前撩袍跪地,对她行了个晚辈对亲长的大礼。

徐夫人侧身避过了他的礼,却是扬手狠狠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

霍巡没有躲避,生生挨了这一巴掌,白璧般的脸颊立时浮起淡红的印痕。

“你、你!”徐夫人指尖颤抖地点着霍巡,气得说不出话来。

霍巡缓缓开口道:“晚辈口中不愿始乱终弃的那位姑娘,就是徐姑娘。夫人今日所见,晚辈不会推脱,但请夫人成全。”

徐夫人脑袋“嗡”的一声,他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说霍巡口中的那桩婚约,女主角就是她的侄女。而她可惜不能跟祯儿说亲的这位霍公子,正是对祯儿一往情深。

这样的事落到别人头上,她多少要赞一句“天赐良缘”,可要是落到她侄女的头上……真是奇耻大辱!她养在深闺里的侄女儿,怎么会跟外男暗通款曲?

徐夫人忽然想起来,三年前徐复祯生了一场病,她从水岚口中得知秦萧手下有个门客冒犯徐复祯的事,后来听说秦萧解决了便没再过问。

原来那个登徒子就是他!

“你!”徐夫人咬牙,“是你引诱了她!”

霍巡不作辩解,只当认下了她的指控。

“我就说祯儿跟宗之那么要好,她怎么突然会要闹着解婚约!你、你怎么敢!”

霍巡望着眼前这个怒容满面的贵妇人,忽然意识到她不仅是徐复祯的姑母,更是秦萧的母亲,是给他们从小定下婚约的人。他想要得到这位夫人的认可,恐怕是不易。

然而他仍旧镇静自若地说道:“祯儿是个很聪明的姑娘。倘若秦世子值得托付,我想她不会另择他人。”

他的话一下子令徐夫人哑了火。

秦萧是对不起徐复祯,可是、可是她怎么就跟霍巡私定了终身?徐夫人声音颤抖着:“她怎么会跟你有了婚约!”

霍巡诚恳地解释:“婚约一说,只是为了杜绝旁人给我说亲的心思。虽则未能与徐姑娘立下一纸婚约,但晚辈心中非徐姑娘不娶,故而不算诳语。”

徐夫人神色复杂地望着霍巡。他引诱祯儿之事固然可恨,然而他为了她这破釜沉舟的勇气又实在令人动容。

她心中虽松动,面上仍是一派冷肃:“你们……发展到哪一步了?”

霍巡轻声道:“夫人放心,晚辈还没有那么混账。”

徐夫人心中长吁了一口气。倘若他们真的有了苟且,她反而不能把侄女托付给这样的人。

“你是哪年生人?”

“丙寅年。”

徐夫人心中算着日子,丙寅年,他比祯儿还要大五岁。

“家里还有什么人?”

“只有晚辈一人。”

徐夫人轻咳一声,道:“妾室、通房几人?”

“都没有。霍家家训不许纳妾。”

徐夫人心中一动,不由把霍巡又看顺眼了几分。她父亲徐骞也不纳妾,只有一儿一女。可是现在京城里的公子哪个不是十几岁就好几个通房丫鬟?

秦萧没有通房,一是因为她不让,二是因为他现在一心钻营仕途。等秦萧成了亲,肯定跟他那个爹一样,三妻四妾一个不会少。

而霍巡没有父母管束,如今又已二十有四,竟还恪承家训,若不是洁身自好,那便是……

徐夫人不由问道:“身体没什么问题吧?”

霍巡闻言神色一僵,语气里带了一丝不悦:“有通房妾室的人,也未必身体就没问题。”

徐夫人也有些尴尬,她知道自己这个问题属实是冒犯。可话已出口,便没有收回的道理,她势必得问个明白:“我大哥大嫂只留下了这么一个女儿。我看祯儿是比看自己的眼珠子还重要,不得不为她的幸福考虑,是以有此一问。

若有冒犯,我在此向你道歉。”

霍巡垂下眼帘,耳尖也不由微微泛红,却诚恳地说道:“倘若不能给她幸福,我也不会去招惹她。”

徐夫人这才舒了一口气,再看霍巡,简直是完美的佳婿人选:

样貌才干是顶尖的,家训良好,又没有高堂——照她的经验,遇上不好伺候的婆母还不如没有婆母。重要的是,他还对祯儿一往情深。

可惜,这一往情深的起源实在不是很体面,恰恰是她最深恶痛绝的私相授受。

为着这一点,徐夫人即便心里接受了他,面上却只是不冷不热地说道:“起来吧。你能不能跪我,还得等祯儿醒了再说。她现在主意大得很,我也做不了她的主了。”

霍巡这才站起身来,却还是谦逊恭谨道:“晚辈高堂已故,只能自己做主。祯儿却还有夫人,自当谨遵夫人之命。”

徐夫人见他举止有度,进退得宜,不像那不知礼的人。想来应当是很喜欢祯儿才会做出方才那亲吻的举动。

她不由叹息道:“以后想见祯儿,大大方方过来就是。只是你们到底没有成亲,太过亲密的举止终是不妥。”

霍巡温言道:“是。谨遵夫人教诲。”

徐夫人这才微微笑了,道:“水岚那丫头在宫里跟我说的那些话,也是你教她的吧?”

霍巡道:“是。请夫人不要为难她们。”

他这是在给那两个不靠谱的丫鬟说情呢。徐夫人心中冷笑:她不会为难她们,可小惩大诫是少不了的。

她眼神望向床帏中正昏迷着的徐复祯,眉宇间重新笼上愁云:“你把祯儿接出宫来,可下一步又该怎么办呢?”

霍巡沉吟道:“她的病来得蹊跷,宫里的太医都束手无策,恐怕不是身体的问题。我打算请鸿钧道长过来看看。”

徐夫人眼前一亮,抬头看他:“鸿钧道长行踪不定,你能请到他?”

霍巡点头宽慰她:“快则三五日,慢则七日,鸿钧道长就会回来。”

徐夫人抚着胸口,连连念道:“福生无量。倘若鸿钧道长真的能唤醒祯儿,我、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霍巡也望向徐复祯。她昏迷的这十几日,他心里像是空了一块,或许没人能接受失而复得又复失的折磨。

“不必谢。”他低声道,“我比任何人都想要她醒过来。”

霍巡送徐夫人出去的时候,水岚和菱儿躲在一旁提心吊胆地看着。

待徐夫人离开,她们俩才凑到霍巡身边,七嘴八舌地问道:

“霍公子,夫人没有为难你吧?”

“霍公子,你以后还来吗?”

霍巡看了她们两个一眼,欲言又止,终是轻叹了一口气,道:“照顾好你们小姐。”-

徐夫人回到侯府的时候,管事过来报了个喜:秦萧从大名府回来了,现在正在兴和堂等着给她请安。

徐夫人连忙回到兴和堂,见秦萧未及更衣,身上还穿着官服,见到她便先跪下磕头问安。

他的礼数周到详尽,可徐夫人总觉得自从解了两个孩子的婚约后,她和秦萧母子之间便多了一层隔阂。

她拉着秦萧在身边坐下,先是端详了他一番,见他眉宇见透出几分奔波的倦意,不由心疼地问他这回出京可有吃好睡好。

秦萧恭谨地一一答话,徐夫人听着却觉得那回话太过板正,没有半分亲昵。她觉得索然无味,便也沉默了下来。

谁知秦萧竟问起缘何拆掉了那间柴房。徐夫人有些意外,那后罩房他们从不踏足的,秦萧怎么一回来便关心那件事?

她转念一想,那柴房是为了祯儿拆的,秦萧想必路上已经听说了祯儿的病情,莫非是借此来关心祯儿?

她不由细细打量起秦萧,在心里把他跟霍巡比较起来。

论样貌他们不相上下;论才干,霍巡可能要高出一点;论家世,秦萧自然更好。平心而论,她私心肯定是更偏向秦萧的。

可是那回秦萧对祯儿动手,其实她心里也生出了芥蒂。她每每回想起招致秦萧动手的那两句话心里便不是滋味,甚至觉得有点看不透这个自小养大的儿子了。

徐夫人心思百转千回,终是对秦萧道:“你祯妹妹病了,那处柴房不吉利,我就让人拆掉了。”

那处柴房是如何的“不吉利”,秦萧自然是知道。当初霍巡在那里养伤,恐怕徐复祯和他就是在那里勾搭上的。

秦萧冷笑一声,道:“明日下了值,我过去看看祯妹妹。”

徐夫人知道拦不住秦萧,又唯恐他和霍巡在那里撞上,要是闹出什么事,侯府丢脸事小,影响了祯儿的病情可就遭了。

她连忙派人递信去给霍巡,叮嘱他明天不要去徐府。

第96章 争风他得寸进尺地想要她不掺杂质的真……

翌日酉时,秦萧从工部下了值后便策马去了徐府。

因着昨日的纰漏,锦英一天没敢出门,只等着徐夫人过来发落,没想到先等来了秦萧。

她连忙迎出去将秦萧挡在了门外:“世子留步。小姐病中不宜见客。”

秦萧并不理会她,径直往里走。

锦英一个眼色,七八个健壮的护卫围了过来,挡在秦萧面前。

秦萧停住了脚步,狭冷的凤目扫过锦英:“让他们滚开。”

锦英不卑不亢道:“世子请回吧。”

秦萧冷笑一声,却遽然出手扼住了锦英的咽喉。锦英未及反应颈间一窒,下意识抓住他的手腕,却感觉那只手青筋暴起,强劲有力地扣着她的咽喉。

那几个护卫顾忌着秦萧手中的锦英,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戒备地看着他。

秦萧斜乜着锦英,冷冷道:“你以为你拦得住我?再不叫他们退下,你今天就是死在我手上,也是该你得的。”

锦英只觉得颈上的长指寸寸收缩,扼得她喘不过气来。可是,要叫她把护卫撤走,把秦萧放进去看小姐,那是绝对不行的。

锦英只是咬牙不语,扼在颈间的力度渐重,她渐渐意识模糊起来。忽然似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都退下。”

颈间掣肘骤然一松,空气重新涌入口鼻,锦英猛咳了几声,这才发现霍巡已经从里头走了出来,正站在台阶上看着秦萧。

锦英心里一松,朝那些护卫摆了摆手。她莫名有种感觉,霍巡在这里,秦萧伤害不了小姐。

秦萧此刻脸色阴沉,因霍巡站在台阶上,他需要抬起下巴才能与之直视。他微微挑眉,冷睨着霍巡:“我竟不知这里如今由霍中丞当家?”

霍巡漠然道:“虽不是我当家,可当家的人不想见你。”

秦萧沉声道:“她想不想见我,不是你说了算。”

霍巡从台阶上走下来,直走到秦萧面前站定。

“你若有半分为她好,”他缓缓开了口,“就不要这个时候来打扰她。”

秦萧冷觑着他。

他的眉宇间笼着一层倦色,全然不像平时两人对上时那般剑拔弩张。秦萧虽然憎恨他,也不得不承认他对徐复祯确实是用了心。见他此番神色,秦萧心想,她的情况可能真的不太好。

可是,她再是不好,身边的人也该是他,而不是霍巡。

秦萧冷冷一笑,道:“我此番奉了王爷之命来探看徐尚宫的病情。霍中丞既然不让我进去,莫非是准备亲自去向王爷回禀?”

霍巡前番推拒郡主的婚事已使成王不满,倘若再与徐复祯有私,必然招致成王猜忌。

而他,本就是徐复祯的表哥,占着这一层亲缘,成王也管不了他的往来,甚至还得靠他去探听徐复祯的消息。

这就是他优胜于霍巡的地方。秦萧知道,他拿出这点,霍巡只有妥协的份。

霍巡显然也是知道这一点。他神色冷凝着,长睫之下的幽深双眸也似结了一层寒霜。僵持片刻后,他终究是侧过了身。

秦萧长驱直入。

水岚本在屋里,见秦萧旁若无人地进来,身后还跟着神色冷郁的霍巡,连忙低着头退了出去。

秦萧径直走到床边,坐在一旁的花梨木杌凳上,目光朝帷

帐中望去。

他凝视着徐复祯的睡颜。她的脸色很淡,像莹透的玉色,更显得眉睫黑得分明。那眉头微微蹙着,像极了她小时候做了噩梦的情状。

已经忘记从何时起,掌心的雀儿挣开了他的掌控,每每见到他都要横眉冷对。如今的这副安静的神情,于秦萧而言反而已是难得的好颜色。

他伸手去执起她交叠在一起的素手,还未握在掌心,身后已响起冷冷的声音:“王爷让你来探病,没让你摸她吧?”

秦萧却是笑了一声。

“从她六七岁进侯府开始,这双柔荑我不知牵过多少次。怎么现在摸一下,你就受不了了?”

霍巡冷然道:“我是替她难受。她现在讨厌你。”

秦萧兀自笑了起来。

“她讨厌我,是你局外人的观感。你可知爱愈深恨愈切?她小时候胆子小,又爱哭。每次做了噩梦,都要我哄好久。后来长大了一些,她总爱粘着我,让我给她画妆面,让我给她编辫子。我对旁的姊妹没有耐心,唯独对她有求必应……”

“那你打她做什么?”

霍巡听不下去了,直接打断他。

秦萧脸色一沉,目光缓缓转到徐复祯的额头上。他松开了她的手,用指尖去抚那道伤疤。因她病中的苍白,那淡粉色的疤愈发刺眼起来。

“谁知道她不会躲?”

秦萧想起那日的事情,仍旧是咬牙切齿。她那时是为了霍巡发疯,竟半点脸面也不留,专挑伤他的话来说。

“我要是真想打她,撞破你们的那一天,就不会那么轻易放她走。”

秦萧冷黑的凤眸里暮霭沉沉,修长的手指划到徐复祯那血色淡得几乎看不见的唇上,“当初我差点就亲上这里了。因为她不愿意,我都没舍得强迫她。”

他转过眼睛来看霍巡:“倘若你处在我的位置,不会比我做得更好。”

秦萧站了起来,走到霍巡身旁,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那双狭长的眼眸里盛着怒火,连带着语气里也透出了躁怒:

“倘若你的未婚妻,为了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前途未卜的男人跟你翻脸,你能泰然处之吗?这样的奇耻大辱我都忍了下来,甚至低声下气地去求和,她却越躲越远。我不明白我到底哪点不如你,更不明白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霍巡冷静地听着秦萧的诘问,尽管作为秦萧话里被选择的一方,他其实并没有优胜之感,因为他知道徐复祯的选择全然不是那么回事——

他还记得她那时睁着亮圆的眼,要他给她报仇。秦萧欺负了她,所以她才选择他。

她是为了秦萧——不管是因为爱还是因为恨,她是为了秦萧才选择了他。

本来得她一句允诺已是意外之喜,可人终归是不知足的,他如今又更得寸进尺地想要她不掺杂质的真心。

秦萧的一番话,无意间说中了他的心结。

两个人都沉默了下来,各自想着心事。

倒是水岚方才在屋外听着秦萧愠怒的声音,生怕他们在小姐的床前起了冲突,连忙打了一盆温水进来。

谁知他们并未冲突,只是相对而立,沉默也是带着硝烟的沉默。

水岚深感自己来得不是时候,可惜退又不好退,只得硬着头皮走到两人面前,将银盆放在高足面盆架上,讪讪地开了口:“世子、霍大人,我、我要进来给小姐擦身了,你们是不是该回避一下?”

说罢,又欲盖弥彰地解释:“入了夜就转凉了,耽搁不得的。”

秦萧没有理她。霍巡开口打破了沉默:“秦世子既然看过,是时候该回去复命了吧?”

秦萧冷瞥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走到门口的时候定了一下,似是想要回头再看一眼徐复祯,可他终究没有回头。

秦萧一离开,屋里的威压骤然消失。

水岚刚松了一口气,却见霍巡从她手中取走那条湿手巾,走到床前半蹲下来,先执起秦萧握过的那只手,仔细替徐复祯擦了手,又细细擦拭了她脸上被秦萧碰过的地方。

水岚心想:没想到霍公子跟她还是同道中人-

临近中秋的时候,霍巡把鸿钧道长请了过来。

徐夫人闻讯赶来,坐在一旁紧张地看他给徐复祯诊脉。

鸿钧道长闭着眼把过了脉象,又传水岚过来,细细地问过徐复祯昏迷当日的状况。

当着道长的面,水岚不敢有所隐瞒,反正徐夫人也知道了霍巡的存在,她便把那天的情形事无巨细都道了出来。

当听到徐复祯睡梦中还在念叨霍巡,徐夫人脸色一黑,有些怪水岚口无遮拦,影响了徐复祯的闺誉。好在鸿钧道长是世外之人,想必不会见怪。

她转头看了一眼霍巡,见他脸色凝重,并无得意之色,这才脸色稍霁。

鸿钧道长沉吟道:“这是魇惊。”

“魇惊?”徐夫人不解。

“就是太医说的离魂症,离魂的原因就是魇惊。照水岚姑娘所说,徐姑娘那日非常焦躁不安,应当是感知到了危险。其实那所谓危险,就是她的心魔症结罢了。她自己克服不了,身体以为过不了这个坎,就醒不过来了。”

“心魔症结?”徐夫人连声说道,“那是什么?那该怎么办?有办法让她醒过来吗?”

鸿钧道长捻着须道:“找出那症结所在,用外力帮她克服了,人就醒过来了。”

“怎么找?”徐夫人急急道。

“那症结就是她最在意的事或人。你们是她最亲近的人,应当由你们来想想,是谁对她影响最大?”

徐夫人哑然。说起来自从徐复祯进宫,她便再也不知侄女心中所思所想。她把目光投向了水岚。

小姐最在意的人?这还用问吗。水岚脱口而出:“那自然就是霍公子。”

当初她的一蹶不振也是因为霍巡,昏迷之前纠结的也是霍巡不要她。水岚几乎肯定,小姐的症结就是霍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