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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登基“现在不封,以后有的是机会封。……

提起这个,皇后嘴角上扬,止不住的得意:“他封不了,他父亲霍麟有谋逆之罪。逆臣之后不得入朝为官。”

徐复祯心中一紧,霍巡的身世,从前跟她提过。罪臣之后不得科考,而逆臣之后,更连入仕的资格都没有。

正因如此,他才不得不剑走偏锋,以幕僚的身份辅佐成王进了京。其实到了这个地步,所谓出身,无非是当权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事。

徐复祯眉头紧锁:“这是谁的意思?”

皇后道:“彭相、枢密使都是这个意思。成王本来想让他进御史台,封御史中丞,被彭相拿出身驳了回去。”

顿了顿,又浮现一丝快意的笑容:“想当初议定珉郎登基之事,他是如何下本宫的面子;这回风水轮流转,任他再能言善辩,那出身是改不了的。成王要用他,回王府关起门来慢慢用吧。”

徐复祯扶额:“这么重要的事,怎么不跟我商量?”

皇后道:“你这几日在忙珉郎的事,怎么好去打扰你?再说了,他不是等闲之辈,绝不能给他入朝的机会。”

徐复祯沉默了。

彭相他们既然知道霍巡不简单,又为何觉得堵了这条路他就束手无

策了?凭她对霍巡的了解,他肯定会有所动作的。

徐复祯心里叹了口气,感觉他们给她挖了个大坑。

然而此刻登基大典在即,已不是能另作计议的时候。

翌日卯时,新君要在玄武门城楼迎接百官朝拜。自入夜以后,宫里的灯火彻夜通明,宫人各司其职,比白日里还要忙碌。

虽然盛安帝驾崩得突然,宫人却是训练有素的,典礼的各个环节的器用礼具人手,虽琐碎却有条不紊地准备着。

掌了灯的重华宫里,徐复祯看四皇子试穿尚衣局日夜赶制出来的龙袍与旒冕。

象征天家威严的龙袍与冠旒,却是小一号的,套在稚嫩的四皇子身上,那威严也大打了折扣。

徐复祯想起从前看皮影戏,那皮影箱中裁剪出来的小人,其形正合四皇子的模样,而他也确实是一个懵懂被推上皇座的小傀儡罢了。

而那背后操线的人,也有她的一份。

这样一想,她心里又升起恍如隔世的感觉。

她从前是系在线的另一端的。执线的人从前是秦萧,后来变成了霍巡。可是现在她竟也成了那个执线之人,她和秦萧、和王今澜的恩怨,今后可以借着手中这个小傀儡一一清算回去。

再也不需要攀附依仗任何人了。

然而想起自己那段夭折的感情,不免在那凌云壮志中添了几分苦涩。当然她知道世上是没有什么两全其美的事情。

她弄丢了霍巡,可是找到了自己,已经是极好的结局了。

徐复祯知道,自己不能再奢求更多。

五鼓时分,徐复祯陪着四皇子到太庙祭拜先祖与社稷。

从太庙出来的时候,远处的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那一线熹微天光,让夹道的火烛都失了颜色。徐复祯走在四皇子的轿辇旁,每走一步,那天色便亮一分。

徐复祯知道,她生命中至暗的时刻,就像那深沉的夤夜一样,已经过去了。

卯时,她陪着四皇子登上了玄武门城楼。

玄武门外已经整齐地站着密密麻麻的文武官员。满朝朱紫贵,此刻已尽数候在宫门之外。

徐复祯站在城楼俯视下去,有一种高处不胜寒的眩然之感。

整个王朝的运转,全依靠下面的那些人。

而此刻,那些人看到了站在城楼上的新君,齐刷刷地跪下朝拜,口中唱和着一声又一声的“万岁”,像一层更比一层高的波涛,把幼小的四皇子推上了潮头。

而他身侧的徐复祯也得以沾光站在了最高处,透过那些朝廷重臣俯视着王朝的芸芸众生。

那是天下万民的臣服,是睥睨众生的高度。

难怪……难怪成王顶着杀兄弑君的争议骂名也要当这个摄政王。

徐复祯心中震撼难当。

玄武门打开了,文武百官徒步跟在四皇子的驾辇后面,浩浩荡荡地朝着太和殿走去。

太和殿的大门徐徐打开,透进的天光照亮了金碧肃穆的大殿,新君登基的典礼开始了。

胡总管宣读了先帝的遗诏和密诏,奉迎四皇子坐上龙椅后,又宣读了新帝的登基诏书。

读完登基诏书,殿堂之下的百官叩拜新君。

然而,唱主角的却不是年仅六岁的新君。

成王头戴金冠,身着玄服,坐在新君的龙椅之侧,眼角眉梢尽是锋芒。他已经不需要像从前那样韬光养晦,如今的朝政,一半是握在他的手里。

而另一位掌舵者,此时已经尊封端懿太后。周太后身穿太后朝服,春风满面地坐在新君的另一侧。

他们的目光往下首望去,那满殿朱紫朝服的官员对着新君三跪九叩,然而因为坐在新君两侧,所以受那跪拜礼的人仿佛也就成了他们。

成王和周太后心里都升起了异样的澎湃,显到面上,却只是唇角的微微上扬罢了。

徐复祯侍立在太后身侧,此时看着下首朝拜的朝廷重臣,已经没有在玄武门城楼上的震撼了。

她的目光扫着下方乌压压的人群,见到了周家父子,见到了承安郡王,见到了长兴侯,甚至见到了秦萧。

然而她知道霍巡是不在那人群里的,所以又把目光收了回来。

经过一段冗长又复杂的百官进封,天子仪驾要到午门去祭告天地。于是文武百官又乌泱泱地起身,跟在小皇帝的仪驾后面。

走到外面的前庭,徐复祯似心有灵犀般,朝着远处一瞥,果然见有一个遗世独立的人影立在远处的丹陛高台,遥遥朝着他们望过来。

这一眼,令徐复祯恍然想起她跟霍巡确定心意的那一晚,在京郊山上的栖凤阁,他倚坐在栏杆上,也是那样的冷清疏离,带着一丝落寞似的,游离在人群之外。

她心里忽然难受起来,忘记了自己此刻是最志得意满的时候,脚步一迟疑,便渐渐脱离了人群。

等她走上高台的时候,皇帝的仪驾已出了太和门,然而后方仍迤逦着长长的仪队。

徐复祯简直不敢想象,倘若是三月初一的登基大典,所有外地官员进宫参拜,那又该是何等壮阔的场景。

这样想着,她已经走至霍巡身边六七步远的地方。

就是这六七步,如同前尘隔海一般,叫她再也迈不过去了。

她知道霍巡很在乎他父亲的身后名。她这时候上去,算是个什么意思呢?

安慰他?以她如今的身份,未免敏感了些,甚至有胜利者的耀武扬威之嫌疑。

虽然她事先并不知道彭相他们的做法。然而她知情与否,并不是那么重要。

毕竟前世他的官途是多么顺畅,而今生因为她的插手,他的抱负终究是要多生许多波折。

徐复祯知道,这一切都是因自己而起,因为她是这两世唯一的变数。当然,她也没有错,只是再没立场去安慰他了。

她犹豫着,纠结着,想转头一走了之,可那又有些认输的意味,便站在了原地不动。

霍巡终于是转头看了过来,朝她微微地一笑:“还未恭喜你。”

“恭喜我什么?”徐复祯下意识接了他的话。

“你升四品尚宫,不该恭喜么?”他的语气很真诚,倒像是真心为她高兴。

徐复祯也渐渐放下了心防,朝他走了两步,把手轻轻放在了栏杆上,可仍旧是隔着两个身位的距离。

“其实,”她眺望着远处缓缓朝午门移动的仪仗,话却是对霍巡说的,“太后娘娘最初是封我为正三品的内尚书,但是被我推拒了。”

霍巡也看向远处:“急流勇退,你做得对。”

徐复祯心中一暖,好像又回到从前去抚州那段日子,他指点她如何对付徐家的时候。

现在她不需要他的指点也能把事情办得很好了。

徐复祯不由微微笑起来:“我推辞,那是因为我知道,现在不封,以后有的是机会封。”

霍巡又转头过来看她,她弯弯绕绕说了这么些,其实就是为了讲这句话吧。

他垂下眼睫,唇角却是轻轻扬了起来:“多谢。”

徐复祯听到他的回答,胸口的郁气也渐渐消散了下去。

这个时候,反而不知再说些什么。眼见气氛又渐渐尴尬了起来,她忽然想到什么,从衣衫的内袋取出一方干净帕子包裹着的物事递给霍巡。

霍巡有些意外,伸手接了过去。

那东西热腾腾的,带着她的体温,可更多是它自身的热气。他大概猜到是什么,可仍旧看着她,等待她的回答。

这是凌晨出门前,水岚怕她肚子饿,用油纸包了两块米糕,又用帕子包好,让徐复祯带去登基大典填肚子的。

那米糕所用的原料虽然简单,却是实实在在的香甜,并不比那些花样繁多的糕点逊色。

有时候,苍白的言语安慰还比不上一块热乎香甜的米糕管用呢。

徐复祯迎着霍巡的目光解释道:“这是早上新蒸的米糕。那日我吃了你一块糖糕,现在还给你。”

话一出口,她便意识到其中的歧义,是互不相欠的意思,很有些两清的意味。

她有些后悔,又渐渐狠下心来,那些下不去决心的话语阴差阳错地说了出来,其实也是既定命运的一环。

于是她保持了沉默。

霍巡没有接话,也没有打开来看,默默把那方帕子包着的米糕收入了袖中。

气氛又冷落了下来,徐复祯知道自己该退场了。

在他面前,她总是不知该如何说告别的话,事实上她也从没有跟他好好地道过别,所以也不差这一次。

她默默后退了两步,正准备转身离开,却忽然听到霍巡说道:“那糖糕是瑞和郡主的,并不是我的。”

他这是什么意思?

徐复祯心头微怔,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像忘了剪的长烛芯,噼里啪啦地爆出细小的灯花,摇曳浮动的烛火间,那灯花是转瞬即逝的,可也是雀跃欢喜的。

她忍不住回头看霍巡,他的目光还在眺望着远处的前庭,然而徐复祯知道,他的注意全在她身上。

她几乎是落荒而逃。

第82章 徐府这个“徐府”,是她徐复祯的徐。……

午门的钟鼓沉沉而鸣,透响传彻大内,宣告着新君的登基大典礼成。

日晷的针影垂直指向午时,文武百官齐齐告退。

午后是外命妇进宫觐见太后的时辰。皇帝年幼,周太后占着中宫不肯搬离,在坤宁宫正殿接见了京中五品以上的外命妇。

徐复祯候在周太后身侧,却早已神游天外,想着上午霍巡对她说的话。

她本就是喜欢自寻烦恼的性子,他的话更是把烦恼直接给她递了上来。

他明明都让她把玉还回去了,难道不是要跟她恩断义绝的意思吗?

为什么今日又跟她说那么模棱两可的话,是不想跟她两清么?

她又疑心那本来只是一句简单的解释,没有任何言外之意,自己的揣度不过是自作多情罢了。

徐复祯心里一团乱麻。

“臣妇成王妃拜见太后娘娘。”

“臣女瑞和郡主拜见太后娘娘。”

徐复祯闻言下意识收敛心神,朝下方行礼的人望去。

成王妃保养得宜,圆脸细弯眉,是从神态中透出的温柔亲和,跟一旁张扬娇纵的沈芳宜看不出半分相似之处。

周太后给她们赐了座,开始跟成王妃闲话起来。

徐复祯凝神听了一会儿,原来这位王妃是成王的续弦,而沈芳宜却是元妻留下的孩子,是以成王特别娇宠她,甚至在蜀地没人称她为郡主,都是唤作“女世子”。

徐复祯心想:成王如此疼爱这个女儿,却要把她许给霍巡,可见成王是真看重他。不过,凭他的相貌和才干,就算放眼京城也是顶级的,并没有哪一点配不上沈芳宜。

察觉到她的目光,沈芳宜也望了过来,还朝她挑衅地一笑。

徐复祯默默别开眼去。

此时外面又陆续进来几位公侯夫人,徐复祯一下子看到了身着宝蓝色镶朱领翟衣的徐夫人。

她顿时怔在原地,忘了自己那些风花雪月的烦恼,定定地望着姑母。

徐夫人似有所感般抬头望过来,对视之间,两人的心神都触动了。徐夫人却很快低下了头,跟着其他命妇一同跪下向太后行大礼。

徐夫人跪下行礼的时候,徐复祯侧身避开了,看着姑母发髻上丝丝缕缕的白发,又不免有些心酸。

自进宫以来,因她刻意的回避,从不曾出过宫去,只在年节命妇进宫时见过姑母两三回,徐夫人却是一回比一回地苍老了。

这回一见,姑母又憔悴了许多。也不知是遇上了什么烦心事?

徐复祯心中忧虑,连周太后都察觉到了她的魂不守舍,便悄声对她说道:“你去偏殿的暖阁里候着吧。等会儿哀家让你姑母过去,你们姑侄好好说一回体己话。”

徐复祯感激地谢过太后,退下去了暖阁。

等待的时候,她反而更紧张。

姑母要怨她怪她,那也是她应得的。

那时候她沉浸在自己的苦痛中,却忽略了那些真正爱她的人的感受,常夫人为了她跟侯府闹翻了,郡王妃夹在中间两头为难,也渐渐淡了和侯府的来往。

姑母为她着急,为她挂心,她却是半封信都没有去过。后来一声不吭地进了宫,也没再回过侯府。

秦惠如和秦思如出阁的时候,姑母递了信进宫里。她把那纸洒金彩笺反复看得磨了边,却仍旧没有出宫。

她是憋着一口气要跟过去的自己彻底告别。

然而因着她的任性,亏欠下姑母的那许多,终究是难以弥补,姑母要如何怪罪,她也只能受着了!

她正胡思乱想着,一个宫女引着徐夫人进了暖阁。

徐复祯忙迎上前去,扶了徐夫人在圈椅上坐下。

徐夫人揽着她的手,细细地端详她的面庞。

徐复祯的长相是柔美中透着一丝英气的。从前双颊是少女特有的丰润,顾盼举止间都是灵动的娇柔,如今那丰润褪去,便显出几分沉稳的英秀来。

然而这沉稳在徐夫人眼中,是吃了不少苦头才能换来的。

徐夫人不由黯然神伤:侄女的模样,显而易见的是瘦了。她的眼睛里也没有了从前那种无忧无虑的光彩,点漆双眸更加沉静了,那沉静也是透着郁气的。

徐夫人不开口,徐复祯也不敢说话,只低着头任她打量。这一低头,偏偏让额角的碎发飘下来,露出其下的细疤。

那痕迹很浅,可落在那素洁的额头上,却是张扬的夺目。

徐夫人瞬间如鲠在喉,什么也说不出了。

那是秦萧的手笔。她一心撮合这两个孩子,孰料侄女却因自己的一意孤行破了相,以至于后来的不告而别,转头又进了宫去再不回侯府,其实都是怨她罢了。

一阵哀戚漫上心头,徐夫人用手绢掩面低声哭了起来:

“是姑母对不起你。我当了一辈子贤妻良母,其实子女亲缘浅薄得很。你念如大姐姐跟着夫家去了外地赴任;惠如怨我,连一封信也不写回来;思如倒是在京城,也不回侯府看看。就连你,也躲进了宫里去,不肯原谅我……”

徐复祯从未见过姑母如此失态,慌忙跪了下来,伏在徐夫人膝头,连声劝慰道:

“姑母这是怎么了?旁人什么心我不知道,可是祯儿,从未起过半分埋怨姑母的念头。我进宫来,并不全为世子,更没有迁怒姑母。祯儿的娘亲走得早,在祯儿心里,姑母就是娘亲。”

徐夫人一听她这衷情的表白,更是哭得难以自持。

徐复祯也红了眼眶,跪在徐夫人身侧替她拭泪。

好不容易徐夫人渐渐止了泪,拉着徐复祯在身侧坐下,仔细地问过她在宫里的情状。

徐复祯怕姑母担心,只说她管着四皇子的衣食,如今四皇子成了小皇帝,她也沾光封了尚宫。

徐夫人心中又稍稍安定,颇有几分自我安慰地说道:“这样也好。你在宫里当过尚宫,太后又是那么关照你,将来到了夫家,也没有人敢小瞧你。”

夫家?多么遥远的一个词。

徐复祯微微垂下眼眸,她可不打算再议亲,这两年来的夙兴夜寐,难道为的就是进哪位贵公子的后宅,去扮演徐夫人那样的贤妻良母吗?

然而这些话她知道是不能跟徐夫人说的,于是转过话头道:“姑母,方才见你进来时,脸上是遮不住的愁绪,可是府里出什么事了?”

她这一提,徐夫人又是长叹了一口气。

末了,像下定决心般地对她说道:“徐家几个月前闹到分了宗,连祠堂都拆了。那些没良心的分宗便分了,只是你祖父和你爹娘的牌位却没了人供奉。我又是个出嫁女,也不好把他们的牌位接回秦家。为着这事,实在是难以安寝。”

徐复祯心中却一动,道:“这有什么难的,接回京城徐家的旧宅里不行么?”

徐夫人摇摇头叹道:“哪还有什么旧宅。当初你爹出事,你大伯到京城来接管徐家的遗产,就已经把徐家的宅子卖了。我那时还没掌侯府的中馈,一时也拿不出那么多银子出来,只能任他卖了出去。”

尽管徐复祯早知道族人唯利是图,一听这桩旧

事还是不免着恼。

既然徐家已经分崩离析,那给他们的那三分利润也是时候收回来了。这事让锦英去办就行,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

她对徐夫人道:“姑母,那我们就去把徐家的旧宅买回来,把祖父和爹娘的牌位供奉进去。门口的匾额,仍旧挂回‘徐府’。”

不是祖父徐骞的徐,也不是父亲徐秉的徐,是她徐复祯的“徐”。

徐夫人迟疑道:“徐家旧宅在紧邻宫城的崇仁坊,那里的地价,可谓是寸土寸金。住在那里的也是不输给我们的人家,岂是说买就买?”

徐复祯不以为意:“用高于市价三成的银子来买,从锦英那里支取就是。姑母尽管去交涉,他们会卖的。”

她是在城楼上见过百官朝拜的人,所以无师自通地懂得了一个道理:

以她如今的地位,只要一开口,那家人马上会把宅子腾出来给她。当然,她用高于市价三成的银子来买,并不算占他们便宜。

徐夫人笑道:“那个叫锦英的丫头,如今倒是出息了。我听说她把金丹堂打理得很好,还圈置了一些其他的铺面。”

徐复祯抱住徐夫人的胳膊撒娇道:“还不是姑母慧眼识人,把她拨到了我身边伺候?等徐家的旧宅买回来,祯儿还有个不情之请。”

徐夫人宠溺地说道:“在姑母面前,哪有什么不情之请?只管说便是。”

徐复祯于是道:“宅子买回来得添些仆役。祯儿想把锦英的爹娘要过去,让她爹当徐府的管家、她娘当内院的管事娘子,如何?”

徐夫人有些意外,叹道:“你倒是宠她。”

却是默认了她的请求。

徐复祯很高兴,想起最初跟锦英交心时对她作出的承诺:将来让锦英当姨娘,让她爹娘当新姑爷府上的管家。

现在好了,新的姑爷没了,锦英的姨娘之位也没了。可是锦英的爹娘却实实在在地当上了管家,她徐复祯府里的管家。如此,也不算辜负锦英了。

她和徐夫人在暖阁说了好半天话,姑侄两人又回到了从前的亲密。

徐夫人放下了心结,神色却是舒展了许多。

眼见时辰不早,那些外命妇都已经退下了。徐复祯派人去知会了周太后一声,亲自把徐夫人送出了坤宁宫。

再回到宫里时,那正殿的门关着,里头却隐隐透出一阵一阵的争执。

朱漆雕花隔扇门挡住了那争执之声,虽听不清楚,却足以叫徐复祯惊讶:什么人敢在坤宁宫喧哗?

她叫住站在外边的宫女,问道:“里面出什么事了?”

那宫女低着头道:“徐尚宫,是方才文康公主和瑞和郡主吵起来了。公主一生气打了郡主一巴掌,没想到郡主竟然还手了。公主和太后都气坏了,正关起门来发落郡主呢。”

徐复祯听到文康公主竟然挨了打,先是有些幸灾乐祸,转念一想,公主那唯我独尊的脾气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而太后又是出了名的护短。

这回关起门来,恐怕沈芳宜要凶多吉少了。

她连忙疾步走近正殿,人还未至,便听得里面传出周太后的声音:“来人,给我掌嘴!”

“是!”

“谁敢!我是成王的女儿!”

宫人的齐声应和混着沈芳宜的尖叫,里头一阵嘈乱。

徐复祯等不及宫人通报,抢先一步推开了殿内的大门:

“住手!”

声音落下,她才看清里头的情形。

两名壮实的太监抓着沈芳宜的胳膊,周太后身边的段嬷嬷扬着手,巴掌差点要落到沈芳宜脸上,生生被徐复祯喝止了。

段嬷嬷回头去看周太后,没想到太后见是徐复祯来了,竟摆摆手让她退下了。

沈芳宜也看过来,发鬓有些许杂乱,眼眶已蓄了泪,一半是害怕,一半是屈辱。可是她万万没想到开口救她的人竟是徐复祯,一时愣住了,也忘了挣扎。

徐复祯见她左脸微红,应该是被文康公主打的,知道自己来得还算及时,心里微微松了口气。

她对周太后道:“娘娘,今天是皇上登基的日子,这样发落责罚宗室,只怕是不妥。不如先让王妃带着郡主退下吧。”

“母后!她掌掴我的事就这么算了?”文康公主喊道,她的左脸同样有一道微红的掌印。

周太后看了看怒容未消的文康公主,又看了看徐复祯,终于像是下定决心般,朝着成王妃挥了挥手。

成王妃早就吓坏了,要是真让沈芳宜在坤宁宫被掌了嘴,她回去都不知道该怎么交代。

此刻她如蒙大赦般上前扶住沈芳宜,朝着太后行了退礼。

经过徐复祯身旁的时候,成王妃很是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倒是沈芳宜神色有些复杂,也没再看她。

文康公主看着她们的背影怒不可遏:“徐复祯!你这是什么意思?”

徐复祯没有理会她,先是让宫人重新把殿门关上,这才朝着周太后道:“冒犯长公主,理应行掌嘴之刑。可是成王的女儿却动不得。”

周太后亦是分外不悦,却还在等她的解释:“成王的女儿,如何就动不得?”

徐复祯道:“娘娘觉得,先帝遗诏为何要封成王为摄政王,与娘娘共治天下?”

周太后咬牙道:“他手握西北重兵,定是以此胁迫先帝立下这违心旨意。”

徐复祯又道:“先帝都不敢逼急成王,娘娘又何必为这琐事落成王的面子?太后为嫂,成王为叔,共同辅佐皇上治理朝政。政见可以相左,面上却一定要和平。公主和郡主的争端,说白了是小辈的口角。娘娘出手管束了公主,成王不日定会送郡主来请罪。如此一来,里子面子都兼顾了,谁不得赞娘娘一句好气度?”

文康公主闻言大怒,喝道:“荒唐!我们家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置喙?”

太后却深以为然。她虽溺爱女儿,可如今已是掌权者的心态,自然该以大局为重。

一想到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落在百官眼里,更该以德服人,于是对文康公主道:“蕴宁,是你动手打人有过在先,你就回府里禁足三日吧。”

文康公主不可置信地看了周太后一眼,失声叫道:“母后!”

周太后闭上眼睛不再看她,摆了摆手道:“下去吧。成了家的人,也该稳重些,少给哀家添麻烦!”

文康公主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恨恨地看了徐复祯一眼,竟带了些哭腔出来:“要是父皇还在,别说打她一巴掌,就是打她十巴掌又如何?如今父皇一走,从前在我跟前狗一样的人,如今也敢到我面前狂吠!”

说罢,忿忿甩袖摔门而出。

周太后神色微微动容,却狠下心不去看文康公主的背影。

徐复祯倒是有些不悦。她怎么觉得,公主方才那番话是指桑骂槐,把她也骂进去了呢?

第83章 结盟本以为是两虎相争,原来是三分天……

新君登基后紧接着是大朝会。

这是徐复祯第一次上朝,看着那些来自各路各府的地方长官,听着他们所报上来的各地政绩,总算领会到了何为乾坤之大。

大朝会过后,外地进京的官员又纷纷奔赴任地。因都是初次摄政,成王和太后都在静观其变,朝局在两位掌权人的手下维持着微妙的平静。

徐复祯却忙碌起来了。大朝会后,她发现自己对这个王朝的了解极其有限,陡然

生出许多压力来。

她下了决心要补上自己对政事的空白,让人去架阁库把盛安年间的政令、邸报、文书照着年份依序调到手里查阅,一度到了宵衣旰食、手不释卷的程度。

所以当她意识到好久没有在政事堂见到霍巡时,已经过了大半个月。

据说,是彭相以王府属官不得入政事堂为由,把霍巡挡在了宫城之外。

如今,陪着成王出入政事堂的人换成了中书舍人王岸祥。此人年过四旬,是一副端肃文雅的儒臣模样。

这位昔日的兴元府通判可以说是徐复祯素未谋面的熟人——他是王今澜的父亲。前世秦萧做了他的东床快婿,这个时候已经晋了工部侍郎。

徐复祯没有想到的是这一世秦萧没有娶王今澜,成王依旧打算提拔他,可那任命却被她压了下来。

虽说是借了太后的名义,然而谁不知道徐尚宫和秦世子曾经有一段婚约,后来解除的时候又闹得满城风雨。

她阻挡了秦萧的擢拔,长兴侯府诸人会是什么反应,徐复祯无暇去细想。

她现在一门心思盯着霍巡的事。上一世霍巡很顺利地进了御史台,可如今他却被卡了出身,成王要想用他,必须先给他父亲平了反。

霍麟的谋逆之罪,本就是盛安帝随意安置的罪名,若想洗脱也并不难,就看彭相他们会不会出手阻止罢了。

不出徐复祯所料,没过多久,门下省一位名为孟平的令史以赃获罪,被大理寺抓了起来。

这样的事本也不稀奇,然而徐复祯这些天调阅了霍麟一案的卷宗,这个孟平曾是涉案的一员,如今这个节骨眼突然被抓起来了,实在很难不令人多心。:

徐复祯得了消息,只按兵不动。她相信凭彭相他们的嗅觉,应该很快会有所行动。

果不其然,午后周诤便进宫求见太后。

周太后正在午休,宣了周诤觐见,问道:“父亲这个时候进宫,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周诤坐下,未及喝茶先开口道:“门下省的孟令史被抓起来了。”

周太后不悦道:“一个令史是什么很要紧的人物么,也劳你老人家亲自过来报给哀家?”

周诤不语,却看向徐复祯。

徐复祯知道周诤对太后倚重她之事颇有些不以为然,此刻也不藏拙,直接向周太后简明扼要地解释了孟平与霍麟案的关系。

周诤眼中闪过激赏之色,朝太后道:“娘娘,你不如徐尚宫机敏。”

周太后倒是与有荣焉:“徐尚宫就是哀家的左右手,她机敏就够了,哀家机不机敏有什么干系?”

周诤笑了一声,不置可否。

他继续道:“这个孟平曾经是霍麟的下属,当初定罪他的供词起了很大作用。成王是想让他在牢里翻供,给霍麟平了反,他就能光明正大起用霍巡了。”

周太后一听忙道:“那怎么成?这罪是先帝定的,哪有儿子一登基就打老子脸的道理?再说了,这个霍巡也不能让他入朝。父亲快想想办法,把这个孟平的嘴堵上。”

周诤道:“臣正是为此来请示娘娘。有娘娘这句话,那臣就吩咐下面的人把这事办了。”

徐复祯却道:“这事彭相知道么?”

周诤道:“当然知道。我在值房和他议过了,才过来请示娘娘的。”

徐复祯闻言微微笑起来。周诤不免有些不悦道:“徐尚宫笑什么?”

徐复祯这才整肃神情,问道:“枢密使打算如何封孟令史的口?是彭相的人来办还是枢密使的人来办?”

周诤道:“孟平以赃获罪,当然是畏罪自杀了。至于这事跟我们干系最大,自然是我的人来办。彭知如今坐山观虎斗,愿意站在我们这边已是难得,徐尚宫还指望他派人动手?”

徐复祯不紧不慢道:“怎么会是我们干系最大呢?彭相是辛相倒了之后才上位的。霍侍郎又是帮辛相说话才获罪的。成王提拔了霍巡,威胁的也是彭相的位子。若说谁最不想让霍侍郎翻案,那肯定是彭相了。”

说到这里,她又微笑起来:“枢密使被彭相忽悠得当了出头鸟,平白让彭相得了利不说,还要得罪成王。方才就是想到这里,是以忍不住发笑。”

周诤平白被年纪可以当自己孙女的徐复祯揶揄一通,已是不豫;细想她的话又颇有道理,那些文官八百个心眼子,此刻更是添上一层对彭相的恼怒,一张老脸顿时挂不住了。

周太后已经怒骂道:“哀家就说这老贼信不得。复祯,那你说应该怎么办才好?”

徐复祯不答,反问周诤道:“枢密使,你曾与霍侍郎同朝为官,他是什么样的人?”

周诤略一思索,冷笑道:“是个沽名钓誉之辈。仗着平贞帝的赏识,一意孤行地推他的‘仁政’。清名他一个人得了,却要满朝官员跟他一起勒紧裤腰带。所以最后墙倒众人推也是他应得的。”

徐复祯倒是惊讶于他这理所当然的语气,默了默才道:“枢密使既说霍侍郎素有清名,可见给他翻案也未必对我们不利。”

她给太后和周铮陈明利弊:

如今两权分立,朝堂上许多官员尚处在观望之中。倘若能抢在成王之前先给霍麟翻了案,利用他的名声收买一波人心,自然许多人会纷纷投向太后麾下。

周诤不以为然:“你别忘了受益最大的是霍麟的儿子,他现在可是成王的人!忙前忙后,不还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徐复祯道:“此言差矣。成王这个摄政王得位不正,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在这一点上他就落了下乘。谁先给霍侍郎翻了案,人心就是谁的。”

周诤皱眉苦苦思索,她讲的好像很有道理,可是好像又有什么地方不对。究竟是哪里不对呢?

徐复祯还在继续:“所以我们现在要静观其变。如果彭相沉不住气把孟令史解决了,那成王的谋划落空,我们渔翁得利;若是彭相按兵不动,我们就在成王之前把这桩旧案重审,把人心收入囊中。”

周太后喜不自胜:“还是你想的周全。就这么办,就这么办。”

周诤仍在思索,此刻豁然开朗:

名声、人心,有什么用?他周家还是外戚,说来比成王还不如。实打实的利益才是真的,给成王起用了霍巡,就是会损害周家的利益。

见太后拍了板,周诤忍不住道:“娘娘,这对吗?我们先前千方百计卡他入朝,现在又鞍前马后帮他平反?”

周太后坐上这个位子,也不是从前那个耳根子软的皇后了,她伸手遥遥往乾清宫一指,肃然道:“父亲,当初复祯要哀家过继四皇子到名下,你也是反对。你看看现在如何了?”

周诤闭了嘴。时至今日,他还是没想明白徐复祯怎么就把太后推上了垂帘听政这个位子上。

虽说他不信神佛,没有周太后那么好糊弄,可还是不得不承认,徐复祯确实有些未卜先知的本事。

周诤思前想后,终于首肯了徐复祯的建议。

送走周诤,徐复祯却转头去了政事堂值房。

彭相果然在值房里头,见到徐复祯,他有些意外:“徐尚宫,可是太后有什么吩咐?”

徐复祯遣退了值房的书吏,这才开口道:“孟令史的事,相爷知道吗?”

彭相谨慎地说道:“枢密使应该已经跟太后娘娘说了吧?”

徐复祯:“相爷是什么看法呢?”

彭相圆滑地说道:“自然是恭奉太后的意见。”

徐复祯却严肃起来:“相爷身为百官之首,不以皇上为先,怎么反而对太后曲意逢迎?”

彭相有些摸不着头脑:她不是太后的人吗,怎么过来跟他说这些话?该不会是周家对他的试探吧?

于是慢吞吞道:“太后的意见,自然就是皇上的意见。怎么能叫曲意逢迎呢?”

徐复祯幽幽道:“皇上年幼,身边的亲长一个为争权,一个为谋利。本以为相爷是可托孤之人,原来

也是明哲保身之辈。罢了,就当我没来。”

说罢起身要走。

“慢着。”彭相出声挽留。

她的话戳到了他的痛处,夹在成王和周家之间,他除了明哲保身还能干嘛?

可是徐复祯这番没头没尾的话,又平白叫他生出了点希望,毕竟,先帝的密诏就是她拿出来的。

徐复祯果然又重新坐了回去,朝着彭相道:“当初先帝修道,有感于今日局面,所以写了密诏交给我。还嘱咐我:彭相刚直勤勉、克己奉公,是可以托付幼主之人。”

这可是他从未听过的秘辛,彭相有些飘飘然,更多的是惊疑不定:“你不是太后、周家的人吗?怎么来跟我说这些话?”

徐复祯道:“我又不姓周。我蒙先帝之托,自然是是皇上的人。如今皇上年幼,前有虎视眈眈的成王,后有一手遮天的周家。在这等虎狼环伺的局面之下,相爷,你是要名垂青史的托孤名相呀!”

彭相身居高位,这样的吹捧听过不知凡几,是以并不觉得夸张,反而觉得分外贴切。

何况徐复祯说得有道理,他倒是一直没注意这不起眼的小皇帝。如今看来,破局之法就是紧紧抓住小皇帝,那成王和周家,未必就能动摇了他。

他虽意动,面上却不显,只打量着徐复祯,探究地说道:“你是姓徐……”

“我是平贞朝的中书侍郎徐骞的孙女。”

“哦!”彭相恍然大悟。

他与徐骞是同一年的进士,徐骞封中书侍郎的时候,他还在翰林院混日子。

如今他已经当上了宰相,可那徐骞至死也只是个中书侍郎。可见人还是要活得长。

彭相不由微微露出得意之态,对徐复祯也和颜悦色了起来:“当年我与徐兄同在翰林院,你该唤我一声世翁。你倒没有辱没门庭,果然是青出于蓝。”

徐复祯也笑了笑,道:“相爷谬赞。清流文臣的庭训,自该忠君忧国,不得弄权专擅,祯儿一刻也不敢忘。”

彭相捋须道:“对,对。不过孟令史这事,为着皇上想,也不该任他们翻案才是。”

徐复祯:“敢问相爷,霍侍郎是什么样的人?”

彭相沉吟道:“天纵英才,少年得志。只是过于刚直,早早把人得罪光了,虽然在士族中享有盛名,可是很多当官的都不喜欢他。先帝上台后清算他也是意料中事。”

徐复祯道:“士族才是朝廷的根基。我们应该借着这次东风,给皇上在士族中挣一波声名。”

彭相摇头道:“霍麟的儿子可是成王的人。霍麟平反,也是成王受益最大,为皇上挣这点名声,得不偿失。”

徐复祯道:“我看过卷宗。当初因为辛炎案被牵连的官员不止霍侍郎一个。朝廷上下、内外,牵连了几十人,其中不乏铮臣名臣。若是借这次机会,把那些人的反都平了呢?”

彭相吃惊地望着徐复祯,遥遥指向奉灵殿的方向:“先帝还没入土为安呢。你这是要把他挖出来鞭尸啊!”

徐复祯不以为然:“相爷,你真是老了,一点锐意都没有。如今主少国疑,非兵行险招难以立足。这事办成了,明年正逢春闱,不防试想有多少举子会涌到相爷门下?”

果然这一番激将说动了彭相,他喃喃道:“果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此刻他眼中的震惊退去,剩下的全是意动。彭相叮嘱徐复祯:“这事不能让周家和太后知道。”

徐复祯微笑道:“放心吧。周家和成王都以为相爷会拦,我们正好打他们个措手不及。周家那边,我有分寸,绝不让他们怪罪到相爷头上。”

彭相满意地一笑:他这样做算是帮了成王的忙,成王不能恼他;周家那边有徐复祯去安抚,应该也没有问题;小皇帝还得承他的情。

真是一石三鸟啊。

他心情大好,亲自把徐复祯送到值房外面。

当值的小太监见向来严肃的彭相满面喜色,不由上前凑趣道:“相爷是有什么喜事,让奴才也沾沾光。”

彭相看了他一眼,忽然摆出唱戏的架势,抑扬顿挫地唱道:“本以为是两虎相争,原来么是三分天下,妙,妙呀——”

第84章 明月他心中有一轮明月,旁人再入不得……

大朝会过后的两个月,本该是朝廷一年中最清闲的日子。

然而建兴元年三月底,一桩赃案的横空出世却将朝野上下卷入了兵荒马乱之中。

起先是一名五品令史以赃获罪,在大理寺审讯时招供了一桩十二年前的冤案。

那旧案是逆臣霍麟的,由先帝亲自定的罪。大理寺卿不敢擅作主张,要将供状送去给摄政王决断,却被太后命人截走了。

紧接着事情便走向了失控。

宫里不等召开堂议,便放出了风要重审这桩旧案。霍麟在士族中名气很盛,然而许多官员是反对重审的。宫里因此黜退了好几个御史,那旧案也是非审不可了。

成王为了重审这桩旧案,为了防止周家和彭相的阻挠,前后做了大半个月的准备,没想到周家比他还积极,彭相竟也装了死视而不见。

他们又疑心周家是想定死了霍麟的罪,两方唇枪舌战了大半个月,原来最后为的都是给他平反。

成王这边百思不得其解,帮霍麟平了反,对周家究竟有什么好处?

其实周家的人也百思不解,只是上面吩咐了,他们只得照做。太后也不解,可她觉得徐复祯的话一定是对的。

但是其实他们都不知道,徐复祯根本不是从周家的利益去考量的。

她帮这位昔年的直臣翻案,全是为了给小皇帝铺路。或许里头还掺杂了一点她的私心,然而那私心藏得很深很深,可能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谁也没想到,霍麟当初三个月就被火速定了罪,翻案平反却只用了两个月。

士族一片欢欣鼓舞,霍麟的独子一下子被推上风口浪尖,成了京城高门的座上宾。

徐复祯在宫里听着外头传进来的消息,心里有一半是为霍巡高兴,一半却又是酸涩:他终于苦尽甘来,可陪在他身边的人也不是她了。

至此,勉强达成一个多方满意的结果。

然而霍麟平反的余波未消,又掀起了一道更高的巨浪:

五月,一道圣谕从乾清宫直接发给了彭相,要求重审“辛炎案”中牵连的冤狱错案。待成王和太后知晓的时候,彭相已经下发给了中书门下两省。

成王和太后深觉被彭相摆了一道,然而此时正是舆情鼎沸之际,谁也不愿意当那个出头鸟去叫停此事,于是便稀里糊涂地推行了下去。

到后来,彼此都意识到这是个在士林中博名声的好机会,都卯足了劲去争办案权,谁也不去管盛安帝那点所剩无几的身后名了。

在这样的吵吵嚷嚷中,盛安帝的灵柩在宫中停满了四个月,到了葬入陵寝的时候。

盛安帝的鹤陵修在京郊八十里外的万寿山下。按制,应由皇子护送棺椁葬入地宫。

可盛安帝存世的三个儿子,最大的小皇帝不过六岁,余下一个五岁,一个三岁,是办不成这事的。因此,该由他的兄弟成王来走这一遭。

然而成王是绝不愿意在此时离开京城的。

政事堂里又吵了三四天,最终决定由小皇帝扶棺、成王和太后陪同、百官护送着盛安帝的棺椁前往鹤陵下葬。

这几个月来,朝廷将盛安年间的旧案翻出来批驳了一番;这时候,又有点像弥补盛安帝似的,由百官护送着葬入陵寝,也算一种别样的身后盛名了。

六月二十,是难得的朗日晴天。午门外送葬的仪仗排成了一条长龙:

龙头是明黄威肃的宗室,龙身是朱紫玉带的重臣,龙麟是金戈玄甲的兵卫,而盛安帝的灵柩就是那点睛的一笔。

伴着震天的鼓笙哀乐,这条蜿蜒迤逦的长龙浩浩荡荡地自宫城出发了。

三衙的兵马将街道清空整肃,整洁敞阔的青石板路,沿街的店铺都挂着飘扬的白幡,漫天地舞动着。

成王的驾辇打头阵,小皇帝的龙舆在中间,而太后的凤辇是押后的。

徐复祯还是陪同在小皇帝身侧。她的车辇比龙舆还要低上许多,但不妨碍她看清前面成王身边随行的人。

那驾辇左右骑马随行之人中,便有一个背影是分外打眼的。这挺拔如松的背影曾经给她驾过车,在三九寒冬里。

那时候风雪呼啸,他们是依偎着取暖的。如今六月的艳阳天,她和他隔着层层人影,遥遥相望的距离,身和心都是。

徐复祯出神地看着,他的身侧又有人打马过去并行,蜜合色的骑装,乌亮的青丝扎成两条长长的辫子披在身后,是沈芳宜。

虽然他们的马儿还隔着两个身位,可落在后方的徐复祯眼里,那两个身位也可以忽略不计了。

原来他身边的人变成了沈芳宜。

徐复祯别过眼去不再看,可那路途实在是漫长得单调,过不了多久她的眼睛又会重新凝聚到霍巡身上。有时候沈芳宜落后了,有时候又能打马跟上。

她这样怅然地看着,那日头渐渐西斜了,斜到车辇的华盖也遮挡不住。斜阳打在脸侧,有些热,也有些痛。

忽然脸上落下一片阴影,那热与痛立即消解了。

徐复祯侧头看去,原来是周遨骑马走到她的车辇旁,挡住了那阳光。

她立刻把头转回来。

周遨对她的嫌弃视而不见,遥遥地望着霍巡的背影,笑道:“霍巡如今可真是双喜临门。听说成王准备起用他为御史中丞,等先帝出殡以后,还要让瑞和郡主跟他说亲。”

徐复祯只觉得他的话刺耳,嘴上还要道:“那和我有什么干系呢?”

周遨见她不悦时脸颊微鼓,比平时那冷然的模样可爱多了,故意逗着她道:“怎么就没有干系?霍巡本就有谋国之才,如今声望又水涨船高。他当了成王的女婿,岂不是成了我们的大敌?我可一点也不希望他们结亲。”

徐复祯虽然不喜周遨,难得他说出了她的心里话,不禁微微敞开心扉,有些怅惘地说道:“可成王是他的伯乐。如今伯乐又把掌上明珠捧到他的面前,试问几个男人会拒绝呢?”

周遨笑道:“旁人我不知道。不过霍巡倒是有可能会拒绝的。”

徐复祯不由意外地转头看周遨,乌润的眼眸里也染了一层亮色。

周遨心下感叹:真是个小姑娘,那点小心思根本藏不住。他心中好笑,面上却故作神秘:

“我宴请过他几回,本想把家里待字闺中的妹妹说给他,谁知他竟对我周家的女儿不屑一顾。后来旁敲侧击了好几回才知道,原来他心里早有一轮明月,别的女子是再入不了眼了。你说,若是他心里的明月让他把成王府的亲事拒了,说不准他就乖乖照做了呢?”

徐复祯狐疑地上下打量周遨:“他亲口跟你说的?”

周遨失笑扶额:“这种事我能乱编?你要不信,我现在把他叫过来跟你对峙,顺便问问那轮明月究竟是哪位姑娘。”

徐复祯脸色蓦然一红,道:“这、这怎么成?他是成王的人,我们怎么好插手他的事情……”

周遨怒其不争:“他要真娶了瑞和郡主那才是成王的人!到时候有得你后悔的!”

徐复祯忽然变了脸色,声音也高了起来:“我后悔什么?旁人的嫁娶自有定数,我只能管好我自己。”

周遨约莫了解徐复祯的性子,她看着温和冷静,其实逼急了比谁都要偏激。他有些后悔方才的失言,只得叹道:“你既不在乎,那就当我方才什么都没说吧。”

周遨打着马下去,日光又重新攀了上来。好在这时路边有一排柏树挡住了斜阳,只留下斑驳的碎光落在她的脸上。

对于身外的阳光和阴影,徐复祯却浑然不觉。周遨那些模棱两可的话,她知道字字都是在点她。

霍巡心里还有她——有始料未及,其实也在意料之内。因这微妙的笃定在周遨话里得到印证,于是慢慢化开一丝久违的甜蜜。

如果是两年前的她,可能就不管不顾去找霍巡了;可她早就不是从前那个想一出是一出的小姑娘。她得想想这样做的后果。

她是可以去让霍巡不要跟成王府结亲。他也有可能会答应她。

可是之后呢?

他在成王那里怎么交代?她又能给他什么允诺?

如今的身份注定了她是跟霍巡没有结果的。她可以一直不嫁人,难道要他也奉陪到底不娶妻么?

周遨这个混蛋,根本不想想她的难处,也不想想这样对霍巡是否公平。只会平白给她添烦恼!

徐复祯情愿周遨没有跟她说过这番话。这话里引出的一丝甜蜜,唯一的作用就是将无奈的酸楚成百倍地放大罢了。

就像她小时候最爱吃的糖葫芦一样,开始咬下的糖衣是满心满口的甜。所以吃到里面的山楂果的时候,更显出酸涩难当来。

暮色四合的时候,仪仗行至离陵寝二十里的万寿行宫。今夜众人将在此歇息,明日再护送灵柩前往陵寝。

这座行宫修建于两年前,有三座大殿、上百间房屋。直到修葺结束,盛安帝也没有住过一回,如今他的棺椁停在后殿,也算是了却了一桩愿。

兵卫彻夜值守,百官住在前殿的宫室,宗室住在中殿,太后领着小皇帝和随行女眷、内侍宫人住在后殿宫室。

安置的时候,听说文康公主和沈芳宜又为着一间屋子争执了起来。

徐复祯心情不好,不想去掺合她们的争端,又怕这要紧日子闹出什么事来,只好披了件纱衫,勉强提起精神去劝和。

转过游廊,见到张弥领着两个公主府的卫兵迎面走过来。

徐复祯一见到他蓦然想起正事:到了居所,布防才是要紧事。

随行的兵卫中,不知混杂了多少各方势力的私卫,徐复祯养的骑卫也在其中。她的人不仅要保卫她,还得看顾着小皇帝才行。

因着沈珺这次也随行其中,她要调人得先找沈珺商议。

思及此处,徐复祯无暇管那两位金枝玉叶的争端,转身要掉头去宣召沈珺。

没想到张弥先过来朝她见礼。徐复祯应付着问道:“公主那边怎么样了?”

张弥道:“公主把那间屋子让给了郡主,搬到东厝的屋子去住了。”

徐复祯有些讶异,文康公主竟会主动让步?然而她现在挂心着另一件事,倒也无暇去琢磨文康公主的事了。

徐复祯指派了一名内侍去传信给沈珺,约他酉正在中殿与后殿东边穿堂的廊轩上相见。

随后,她又去了小皇帝的居所,指挥着宫人安排妥当。小皇帝还是1回 出宫过夜,紧紧抱着徐复祯不肯撒手。

徐复祯记挂着布防的事,只好随口哄了小皇帝两句,便让内侍把他抱走,匆匆赶到东穿堂转角的回廊,远远看到已经有人候在廊轩上。

她连忙疾步走过去,待走近了忽然止住脚步。那候在轩中的人不是沈珺,而是霍巡。

他穿着素青色窄袖缎服,外面罩着一件玄色织银线罩袍,姿态闲雅地立在廊下。极素极简的穿着,衬得眉目愈发显出浓烈的俊采。

徐复祯待要转身避开,可他已瞧见了她。她是不愿在霍巡面前露怯的,于是也定定站在廊轩外头。

不知怎的,她下意识地说了一句:“郡主住在西厝的宫室。”

霍巡神色平静地说道:“我是来找你的。”

他的下巴微微往轩内一抬,是在邀请她进来。

徐复祯只好走进轩内,在他对面的美人靠上坐了下来。

霍巡却不坐,仍是那般雍容闲雅的姿态站立着,低垂了眸光俯视她。

徐复祯不喜欢这种被俯视的感觉,有一种无所遁形的局促。

可待要站起来,反而显出了她的拘谨。于是只好问道:“找我做什么?”

霍巡柔声道:“家父之事,我知道你出了很多力。这些日子没有机会进宫,只好在这里谢一谢你。”

徐复祯没料到他说的是这个。

她这段日子殚精竭虑,确实累得够呛。此刻一听他的话语,有一种真心被看见的滋味,那滋味却是委屈的滋味——

就像小时候用心做了一件事情,倘若被爹爹发现并夸奖的话,第一反应却是委屈地扑进怀里求安慰。

徐复祯抬起眼睛看他,落日的余晖将低垂的长睫镀了一层柔和的金色,或许是那落日熔金太过温柔,她在周诤、在彭相面前的能言善辩也变成了讷讷:“我……并不是为着你。用不着你感谢。”

霍巡却是微笑了起来:“我总归是因你受益。这一声谢,还是该道的。”

徐复祯垂下了眼眸,道:“还未恭喜你。”

霍巡却摇了摇头,道:“这本不是喜。”

徐复祯又抬眸看了霍巡一眼,那张清隽的面庞上洒的是余曛,却莫名让她想起周遨那番“明月”的论调。

她鼓起勇气道:“我指的是瑞和郡主的亲事。”

霍巡神色微微一怔,脸上的笑意淡了些。

他缓缓道:“明年三月除服后才可行嫁娶之事。中间这段日子有多少变数还不定。哪有那么快道喜的?”

徐复祯凝视着他:“那你是什么意思呢?”

霍巡走到她面前,微微俯下了身子看她:“那你希望我是什么意思?”

他那高挺的鼻尖离她只有三寸远。徐复祯不得不被他的目光攫取,那双乌浓的眼底映着的是披了流金夕照的她的影子。

甚至她可以透过他的瞳仁看到自己的目光,那目光是掺着眷恋的回避,又带着一丝逾矩的希冀。

她遽然偏过了头:“你是个有抱负的人。郡主……是个很好的选择。”

“是吗。”霍巡的声音甚至透出了一点淡冷,带着无奈的咬牙。

“那徐尚宫你呢?”他直起了身子。

徐复祯的目光终于从他的攫取中释放出来。三伏天气,她的鼻尖竟然渗出了冷汗。

她像是要找回场子一样,带着些赌气道:“崇仁坊的徐府是我的宅邸。我到时候要招个赘婿,给我延续徐家的香火。”

霍巡定定地看她,徐复祯也不甘示弱地回望过去。只是他站她坐,仰视的姿态,天然落了下乘。

霍巡忽然笑了起来。

“其实,我和郡主……”

“徐妹妹!”一道清亮的呼声打断了霍巡的话。

徐复祯转头望去,只见一道矫健的紫衫人影疾奔而来。转瞬之间,已奔至她的面前,正戒备地看着霍巡。

徐复祯都忘了,她还约了沈珺在这里见面。

第85章 请求猝不及防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霍公子,你来这里不合适吧。”

沈珺那双英朗的眉目紧盯着霍巡,话虽客气,语气已带了不善。

霍巡却不为所动地说道:“郡王世子,我和徐尚宫有话要说,请你回避。”

沈珺于是偏过头去看徐复祯。

他站在徐复祯面前,有些把她护在身后的意思。也是沈珺的姿态让徐复祯意识到了她和霍巡各自的立场——再为她那点私心纠缠不清,是害了彼此。

徐复祯低着头,有些艰涩地开口:“我们的话已经说完了。你回去吧。”

霍巡看着她,沈珺也看着她。其中有一道目光仿佛要把她烧穿。

但徐复祯只低着头,低着头谁也看不见她的神情,低着头她也不用给任何人交代。可她心里还是委屈的,觉得霍巡当着外人的面跟她僵持,是有些欺负她。

所幸霍巡还是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了。

徐复祯心头一松,紧跟着的又是一阵空落。他走与不走,她都是难受。对这个人以后还是敬而远之的好。

这时候沈珺唤她,徐复祯才回过神来,想起她的事情。

她收敛心神,问沈珺的千羽骑这趟带了多少人过来。

沈珺回答二十人。

徐复祯于是吩咐道:“我的屋外留两个人就行。另派六个人去保护皇上,派两个人去盯着文康公主。余下的人你自行调配。”

沈珺不以为然:“皇上那边要那么多人?有兵马司的、成王的、周家的人守着皇上,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我们的人去了也没有落足之处。”

徐复祯斜了他一眼,道:“你在北狄战场的时候,将军下了调令,你也要这样质疑一番吗?”

沈珺不说话了。

徐复祯知道,沈珺的不以为然是对着她这个人。他眼里的她就跟芮容差不多,妹妹一样的。

其实他的眼光也是普罗大众的眼光。她在政事堂说话,还总有人不当回事。

她年纪轻,对朝堂的了解也不够全面,若是因此被轻看也便罢了;偏偏许多人因为她是个姑娘才看不上她。

可是如今枢密使和彭相也不得不听她的话。这个时候,徐复祯反而觉得,她比霍巡还要了不起。

她跟沈珺解释道:“你分不清轻重缓急。重要的地方,再安全也不能掉以轻心。我知道你们家跟周家不是一路人,跟成王也不对付。现在对我们来讲,最重要的就是皇上。所以,皇上那边的状况必须时刻掌握在我们手中。”

沈珺这个时候有些佩服她了,那云遮雾绕的局势,她三言两语就点出了关键。

他有些尴尬地说道:“我并不是质疑你……只是放你那里的人手太少了,我怕照应不及。”

徐复祯狡黠地一笑:“你放心吧。在别人把我当回事之前,我都是安全的。”

这、这是什么话,谁敢不拿她当回事?

沈珺细细一想,又觉得徐复祯在暗中点他呢。其实,他真没那个意思。

议定了此事,天色已尽然昏蓝。沈珺要送徐复祯回去,却被她婉拒了。

暮夜下的送别,在她这里实在不是一个好意象。

从前在夜色下,不知跟秦萧走过多少回从闲风斋到晚棠院的路;

后来霍巡也在这样的夜色下送过她一回,从他的宅邸到侯府。送完以后,就物是人非了,再相对也是无言。

她一个人慢慢地走回了房间里。

新修的行宫,处处都是崭新的,连这样一间寻常的宫室,几榻屏架,无一不讲究。那得是多少钱啊!

自接触了朝政以后,徐复祯反而在银钱上愈发计较起来。倘若拿修这座行宫的银钱再养一支河东军,也不至于赔了三座州府给北狄。

徐复祯感觉,她肩上也有了渐沉的责任,对社稷和苍生的。就是这责任,又叫她不得不舍弃了儿女情长,虽然伤感,那伤感也是甘愿的了。

翌日午时前,出殡的仪仗赶到了鹤陵。

徐复祯牵着小皇帝走上了高高的祭台,看着工部诸郎官的指挥工匠们将盛安帝的棺椁抬入地宫。

流苏宝顶华盖挡住了祭台上的烈日,却照得远处官员们的绯色官袍红得刺目。

徐复祯一眼就看到了秦萧,乌发玉面绯袍,在一众郎官中是鹤立鸡群的存在。纵使被她截下了拔擢,秦萧在朝野中依然算是最年轻有为的那一挂。

她最初以为秦萧娶王今澜是见异思迁,后来渐晓世事,又以为他是借婚姻来攀附成王的权势。

如今看来,没有当上王家的女婿,他的仕途也算平畅。

这更让她想不通为何前世秦萧要用那样的手段来折辱她。

明知道姑母是最要体面的,明知道她是最要自尊的。他那样的行事,简直是要诛她的心,也是诛姑母的心。

他何以那样恨她!

徐复祯的神色渐渐冷下来。

她凝视秦萧的时候,也有一个人在凝视她,那就是文康公主身边的王今澜。

王今澜第二次进京,是带着报仇雪恨的决心。

她费劲心思地攀上文康公主进了逸雪阁,没想到徐复祯就一声不吭地进了宫。更没想到不足二载四皇子登了基,徐复祯水涨船高地站到了天子身侧,连祭台都是站在最高的一格。

逸雪阁的风头却是没落了。王今澜如今不上不下地伴在文康公主身侧,说报仇已经有些痴人说梦,倒是不日会有求着她的时候。

自己步步为营的谋算,到头来还比不过徐复祯的时运。这更使得王今澜咬牙切齿,暗恨上天的不公。

盛安帝的葬仪声势浩大,每个人怀的却都是自己的心思。

行过祭礼已是未正时分,那长龙又启程往回走。

因着点睛的棺椁已入土为安,那长龙也像失了神魂似的,空有一个形。每个人都怀着各异的心思,每一方势力都暗中剑拔弩张起来。

入夜还是要回万寿行宫歇息一晚,徐复祯却隐约觉得这一晚不会安宁。

到了行宫已经入夜,众人照着前一晚的居所迅速安顿了下来。

徐复祯安置下来,先问过了人手布防,得知沈珺早就将

人手按她昨夜的安排布置妥当了。

她这才稳下心来,斟了一杯热茶。

还未吹凉,水岚又走了进来,道:“小姐,王姑娘求见。”

徐复祯握着茶杯的手一顿,她明知是哪个王姑娘,口中却还问道:“哪个王姑娘?”

不等水岚答话,她又把茶杯放了下来:“不见。”

“祯妹妹,你还在恼我么?”王今澜已经自顾走了进来。

她向来是这样的,在别人的地界里当主人。徐复祯别过了头,既不答话,也不请她就座。

这倒不是怕王今澜。

她刚重生那会儿,见了王今澜还有些应激的畏惧;现在心境却是大不同了,王今澜这号人已不入她的眼,更懒得与其争锋罢了。

王今澜已经很自如地坐了下来,环顾了一圈房间内的景致,感叹道:“公主住的屋子,也不过是这个样。而我,只能住在公主屋子的耳房里,跟你这奴婢竟是一样的待遇。祯妹妹,你是真有些时运在身上的。”

徐复祯余光见着水岚低着头退了出去,这才淡淡一笑,道:“我是有时运,这运气也约等是去了一条命换来的。换作给你,你未必受得住。”

王今澜以为她说的“去了一条命”是指那段离了侯府独居的日子。

倘若早知道文康公主一巴掌能激起徐复祯的生欲,她当初是绝对不会带公主登那一道门的。

可惜现在悔已来不及。王今澜只笑道:“胜者喜欢把成功归结为自己的实力,其实不过是时运而已。要想这富贵长久,除了天时,还得抓住人和。”

徐复祯饶有趣味地望向她:“王姑娘这是毛遂自荐?”

王今澜听出她语气里的疏离,却偏要更热络:“祯妹妹,我们是有旧谊的。虽然那旧谊里有龃龉,那也是少不更事的龃龉。你如今在宫里左右掣肘,你那个傻丫头水岚能帮到你什么。有我助你一臂之力不好么?”

徐复祯不为所动。

见她不语,王今澜更是表决心一样地说道:

“三年前被侯府送回蜀中时,家里对我的态度大变。那时候我才发现,我的三个姐姐都是高嫁,却过得一点都不好。我们家四个姐妹,全是我爹用来联姻向上爬的工具罢了。

“祯妹妹,我不怨你,甚至感谢你当年点醒了我。我今年十九岁了,一直没有说亲,我不想当别人的工具。从小我就是家里最聪明的孩子,我不信凭着自己争不到一份好前途。

“为了留在逸雪阁,我甚至不惜跟家里决裂。可是,文康公主这金枝玉叶里面藏的是朽木,她是上不了墙的烂泥。

“祯妹妹,你也是女孩儿,你知道我有多难,我也知道你有多孤立无援。我们为何不相携互助呢?”

徐复祯看着王今澜诚恳的神情,旧事在眼中一闪而过。

她想起王今澜最是会拿捏人心,当初她真情实感地和王今澜做过一年的知心姐妹,后来被伤得多深就不必说了。

她缓缓地开了口:“王姑娘,你是聪明,可惜狭隘;你会笼络人心,可惜从不与人交心;你有野心,可惜没有容人之量。”

徐复祯每说一个字,王今澜的心便沉一分。

说到最后,王今澜遽然站了起来。

她知道这番投诚是失败了,尽管她并不认可徐复祯的话语,却觉得那字字句句像是要洞穿她一样,令她莫名生出畏惧之心,想要逃离这里。

走到门口,王今澜却突然停住了脚步,转身对徐复祯道:“祯妹妹,有一件事忘了和你说。文康公主弄了块南岭的毒香,在密闭的屋子里,熟睡的人吸了个把时辰就会无知无觉地死去。现在那毒香在瑞和郡主屋里燃着。我劝不住公主,你想想怎么收场吧。”

徐复祯如闻惊雷,猝然站起身来,失声道:“你怎么不早说?”

王今澜欣赏着她的失态,总算有些扳回一城的得意。她不再多言,转身走出了房间。

徐复祯气得手直抖。她知道文康公主睚眦必报,却不料她出手这么狠毒,又是这么不计后果。

她想起文康公主前世的惨烈结局,要是沈芳宜这回真的出事,那成王势必要文康公主付出惨重代价。

她们是死是活便罢了,她辛辛苦苦维持的稳定局面也会因此被打破,这才是最让徐复祯咬牙的地方。

她一瞬间慌得失了神,只记得冲到屋外,唤过来一个千羽骑的兵卫,要他立刻带人去文康公主屋里把人控制起来。

她又叮嘱兵卫,为了避免闹大冲突,首要是解决公主手下那个叫张弥的领队。必要时刻,可以先把他斩了,务必悄无声息地把公主管控起来。

那兵卫训练有素,立即领命而去。

徐复祯又披上纱衫,准备去沈芳宜屋里把人先弄出来。

可是刚走了两步她又止住了脚步。

这件事绝对不能由她出面,甚至不能让太后和周家的人出面。谁知道沈芳宜在屋里是死是活?

若是死了,谁把人拉出来那就是谁的麻烦;若是活着,由太后这边的人弄出来,这事也是遮不住了,朝野怎么也该有一番动荡。

她不由琢磨:王今澜来找她,总不过是半个时辰。这个时间,恐怕还不至于让沈芳宜丧了命。若是成王那边有人能把她带到通风的地方缓一缓,再守着这个秘密,事情尚有一线回寰。

可是成王那边的人,思来想去,也只有一个霍巡尚可托付。

可他毕竟是个男人,这样擅闯女孩闺房,总归不太好。何况,成王又有意让他和沈芳宜结亲……

她找他做这样的事,岂不是把没成的事也落到了实处?

徐复祯一犹豫,远处山林间传来夜鸮森然的长啼。

这叫声惊醒了徐复祯,眼下朝局稳定是第一要紧,沈芳宜的命是第二要紧。至于其他的,不是现在有时间斟酌的。

她又慌乱地提起裙摆往中殿小跑。其实她也不知道霍巡住在哪里,可是这种事又不能让人代办。

所幸在一条连廊上见到了周遨。徐复祯往日见了他避之不及,这时竟像救星一样朝他奔去。

周遨正大为纳罕,便见徐复祯紧紧抓着他的袖子,急切地问道:“霍巡住在哪里?”

周遨一喜:“你想通了?”

徐复祯急道:“快带我去见他。”

周遨见她神色焦急紧张,一时不知出了何事,也收起了散漫的态度,领着她一路往霍巡的屋子走。

转过一道廊庑,那一排屋子还亮着灯火。周遨指着廊庑尽头对徐复祯道:“最里面那间就是霍巡的房间。”

徐复祯疾步小跑了过去。

她跑得急,几乎是整个人扑在了那扇朱漆隔门上,“咚”的一声闷响。

还未来得及敲门,便有人从里面拉开了门扇。

徐复祯本来撞在那门上,现在一失重,整个人便往里面栽了进去,猝不及防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第86章 买醉(一更)他一定气坏了,以后肯定……

霍巡伸手扶住来人,正准备松手让她站稳,看清怀中之人的瞬间却是一愣,下意识把她往怀里一带。

久违的亲密让两人俱是恍神,霍巡手臂收紧,将她拢入了怀中。

倒是徐复祯还记挂着自己的急事,忙伸手攀住门框站稳身形,从他的怀里挣开了。

“霍……公子,”她气还没喘匀,匆匆开口道,“文康公主在郡主屋里放了毒香,必须尽快

把郡主转移出去……”

霍巡脸色一变,伸手扯下门口架子上挂着的外袍疾步往外走。

他夺门而出时带起一阵凛冽的风,徐复祯随着那风转头看向他的背影,忙又道:“等一下!”

霍巡遽然止步,没有转身,只微微向后偏了偏头。

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半璧锋棱的侧颜,看不到他脸上的神情。

徐复祯攥着门框的手指勒得发白,她极难为情又不得不开口:“能不能……帮我保密此事?”

这件事不能说,那他该如何解释夜闯郡主房间?郡主又是否会因此误会霍巡的心意?

徐复祯知道她这个请求很过分,可是,她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霍巡似是定了一瞬,末了微微一点头,如风般地离开了。

徐复祯望着他的背影,似是被抽干了力气,抓住门框的手一松,缓缓颓坐在了门槛上。

周遨这时才走了上来。

他方才在远处听到了徐复祯的话:文康公主干的蠢事最后都是由周家来买单,听说她要毒死沈芳宜时,他杀人的心都有了!

不得不说徐复祯的处理是最佳的选择。然而这选择,用的是她在霍巡那里兜底的情面,更等同把霍巡彻底推向了沈芳宜。

周遨是见过她那满心满眼都是霍巡的模样的,所以更知道这抉择有多难。

任他再是玩世不恭,此刻也对她生出敬意与感激。他走到徐复祯面前伸出手,作势要拉她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