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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公平交易徐姑娘,我真是小看你了。……

到了公主府,仆从将徐复祯引入逸雪阁。一个身着绿衣的十六七岁的清丽少女过来迎了她入内,笑着道:“是徐姑娘罢?公主命我在此候着你。”

徐复祯与她见了礼,那少女便自我介绍了一番。原来她是知枢密院事周诤的孙女,与文康公主是嫡亲的姑表姐妹,闺名叫作周佩筠。

周佩筠告诉她,一年前公主出降,取其书房之名“逸雪阁”来招纳京中有才识的贵族女子为其出谋论政。公主说过,女子的才智未必亚于男人,只是苦于没有施展抱负的机会,若有,便自逸雪阁始。

可惜能入公主眼的人极少,便是加上徐复祯,也统共不过一只手能数过来。

纵使徐复祯此行是带着戒备而来,听得周佩筠之言,亦不免敬佩起文康公

主的见识和气度来。

婢女烧了茶奉上来,浅金色的茶汤,入口清冽回甘,是春分时节采的蒙山玉叶。

周佩筠道:“公主今日有客,徐姑娘不若等上些时候,待公主得了空自会传召姑娘。”

说罢便转身走了出去。

徐复祯点头谢过她,心中却有些纳闷:这周姑娘既已说了逸雪阁少有人进,可却对她的到来一点也不感兴趣,只是简单跟她说了一下逸雪阁之事,便自顾走开了。

或许是那周姑娘生性淡漠。徐复祯压下心头的异样,小口啜饮着茶汤,四下打量起逸雪阁的陈设来。

书房的陈设多与主人性情有关。秦萧好风雅,所以书房名为闲风斋,前后遍栽紫竹,内里陈设也以简洁雅致为主。

而文康公主的书房名为逸雪阁,建于二层楼阁之上,倒颇有些“高处不胜寒”之感。室内不悬画作,倒是挂着公主亲提的“琼楼瑞雪”四个字,落笔飘逸张扬,恣意畅然。

书架上叠放着的书籍多是国史与经书,有不少她都曾在闲风斋读过。书案上却凌乱堆叠着笔墨等物,虽凌乱却无狼藉之感,倒颇有飘逸洒脱之风。

恰合了文康公主不拘小节又张扬的个性。与寻常礼教规训出来的高门淑女简直大相庭径。

徐复祯心中对文康公主好感陡生。

她突然想到周佩筠说公主今日有客。

她的客,是霍巡么?

霍巡应该还不知道她被召进了公主府。如果他知道,会作何反应呢?她觉得他一定会设法让她脱离逸雪阁。从这点上看,他倒是和姑母如出一辙——总想把她网罗在羽翼下,好像这样她就能避开风雨。

可是她现在觉得,有些风雨靠别人是避不开的。她永远忘不了,在建兴元年七月那场下了月余的暴雨里,没有人庇护的她含恨命断黄泉。

徐复祯仰头将茶水饮尽,微微温凉的茶水竟品出了一分苦涩。

这时周佩筠走了进来:“徐姑娘,公主会完客了,请随我来。”

徐复祯依言起身跟随其后,出了逸雪阁开始往内院走。穿过几道回廊,她心中却渐生疑窦:公主要见她,为什么把她往内院引,不怕撞上刚会完面的客人吗?她现在明面上还是秦萧的未婚妻,文康公主就不怕她勾连成王的事被她撞破,还是说公主就是故意为之,好拿住她的把柄来要挟秦萧?

徐复祯心里微微一沉,脚步也跟着迟滞起来。

周佩筠似是发觉了她的犹疑,回身微笑道:“徐姑娘,怎么了?”

“我们这是去哪?”

“去内堂,公主在那等你呢。”

说罢周佩筠便转过了头去,可徐复祯仍从她眼中捕捉到了一丝稍纵即逝的不自在。

她心中疑虑更甚,只好不动声色地跟在周佩筠身后。

转过一座假山,徐复祯猛地认出来:这是她初次来公主府误入的假山。直觉告诉她,再往内走便是公主府的军机禁地了。可是周佩筠却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仍旧引着她往里头走。

如今已是骑虎难下,徐复祯只得暗暗记下行经的路线。转过一处连廊,周佩筠忽然停下了脚步。

迎着徐复祯疑惑的眼神,她有些难为情地说道:“徐姑娘,我突然肚子有些不舒服……”

“那我陪你去净房吧。”徐复祯打定主意半步不离周佩筠。

周佩筠连忙摆手:“公主传召徐姑娘呢,哪有让公主等着的道理?左右这里离内堂也不远了,你走到连廊尽头往左转,中间悬着‘桑榆堂’匾额的那间屋子就是了。我先去净房了,你赶紧过去,莫让公主久等。”

说罢,竟是怕她跟上似的转身疾步走开。

徐复祯只好往周佩筠说的路线看去,那连廊百步左右即可走到尽头,阑干掩映之间似可见到屋宇联结的飞檐。

她往前走了十数步却没有见到一个仆从,心中的不安更甚。

她自然不会知道,此处乃是公主府东院,文康公主处理政务的地方。便是逸雪阁的女谋士们,未得公主允准也不可轻易踏足。

连廊尽头往左的桑榆堂内,门扉尽掩。

文康公主安坐上首,正跟她的客人谋议计策。

“从工部传来的密信,虞衡司已经在暗查泸州、阆州、遂州三地输送上来的铁器。跟万州作院一样,十无一好。若是呈到圣上面前,只怕又要掀起惊涛骇浪了。”

文康公主道:“父皇现下还病着呢。我看还是先压一压,不要让他那么早知道的好,我们也好趁机从中多捞点好处。介陵,你觉得呢?”

霍巡端坐在文康公主左侧,方才一直没有开口,直到听到文康公主的询问,这才说道:“我反而觉得是时候让圣上知道了。在不牵涉兴元府的前提下闹得越大越好,如此圣上才会下决心派遣钦差前去彻查,我们才有破局的机会。”

文康公主闻言立刻道:“我可以帮你们,但是这个钦差必须由我的人来当。”

霍巡不置可否:“殿下想要当钦差,自然不会有人拦着。”

文康公主微微一笑。拿到了钦差,那这案子怎么结就是她说了算,蜀地的三大铁矿也自然落入了她的掌控。至于成王,他已起了谋乱之心,到时自然是留不得了。

她胸有成竹地往后一靠,余光便瞥见外头有人影晃动,她立刻喝道:“什么人!”

堂内众人循声往门外看去,透过隔扇门的菱花隐隐可见外头绰约的人影。

霍巡心中蓦然升起不详的预感。

“慢……”

他的话还未出口,候在内堂暗处的两名仆从已如闪电般蹿出,打开隔扇门将外头的人按了进来。

是个姑娘。

那姑娘穿着水绿色的锦缎衣裙,猝不及防地被拉进堂前跪伏在地毯上,即使有些狼狈,仍不难看出是个身份高贵的女郎。

霍巡心中一松,拿过手边的茶杯抿了一口。真是奇怪,刚刚那一瞬间他为什么会想到他的姑娘呢?

“佩筠!”文康公主眼前一黑,“怎么是你?”

周佩筠猝不及防被抓进内堂,听到文康公主的声音才回过神来。她环顾堂前诸人一眼,颤声开口:“徐姑娘呢?”

霍巡握着茶杯的手一紧,修长的指节因紧攥而微微发白起来。

他的目光移向了文康公主。

文康公主恨不得上前去捂住周佩筠的嘴。

徐姑娘呢?这话不是该由她来问吗?误闯桑榆堂被她抓个正着的人不该是秦萧的未婚妻、徐姑娘吗?为什么变成了周佩筠?

这点小事都办不好,她怎么还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在堂前嚷出来?

文康公主气得太阳穴突突地跳。

她让人把周佩筠拉了下去。

接下来她也无心计议,草草结束了商议。待送走诸人,她立刻起身走到内室,周佩筠正惶然地立在一旁。

文康公主甩手给了她一巴掌。

清脆的巴掌声过后,周佩筠白皙的脸庞立刻浮起一道红印。她不敢喊痛,忙不迭地跪了下来。

“徐姑娘人呢?”文康公主冷冷开口。

周佩筠带着哭腔道:“殿下,我是照着你的吩咐把她往内堂引,为免落人把柄,没有直接把她带进来,而是在外头廊下给她指的路。后来,后来我在外头等了一会儿,有个婢子过来跟我说,‘事情办成了,公主让我过去’,我估摸着她也进去有一段时间了,以为真是公主的传召,我就过去了。”

“没用的东西!”文康公主怒道,“你就一点防备心也没有?我交代你办事的时候有没有说过要你过去的话?”

“没有……”周佩筠嗫嚅着,膝行上前抱住文康公主的腿,“谁知道她胆子这么大,非但没有进去,还敢假传公主的旨意,呜呜呜!”

文康公主眉头微微一皱,道:“她当真让那婢子说了‘事情办成了,公主让你过去’这句话?”

“千真万确!”周佩筠哭道,“倘若没有这句话,我怎敢擅闯内堂?”

文康公主冷

笑道:“看来这个徐姑娘比我想象中的还要聪明啊。她现在在哪?”

周佩筠战战兢兢道:“我刚才已经遣人去找了。”

不多时,仆人前来回禀:“徐姑娘说她迷了路,现下已回到了逸雪阁等候公主。”

周佩筠恨恨咬牙:真迷了路还能回到逸雪阁?

文康公主已经拂袖起身,她连忙跟了上去。

徐复祯在逸雪阁等文康公主过来兴师问罪。

擅闯军机要处和让公主久等的罪名孰轻孰重她还是分得清的。

再者,擅闯内堂这种事可轻可重,不过是文康公主一句话的事罢了。所以她将计就计让周佩筠过去,为的就是给文康公主表个态:她们的谋算她已全然知晓。

有时候一昧服软只会让对手不屑一顾;露出锋芒,反而会让对手正视起来——这样,她才有跟文康公主谈判的筹码。

室内的帘子掀开,带起了一阵冷风,文康公主大步从外头走了进来。

徐复祯不卑不亢地起身朝她行礼:“见过殿下。”

文康公主的眼神直直看着她。

徐复祯眼观鼻鼻观心,神色自若如常,丝毫不提方才的事。

“好,好。好!”文康公主连声道,“徐姑娘,我真是小看你了。”

徐复祯抬眸看她,声音和顺地说道:“复祯愚钝,不解殿下何意。”

文康公主冷冷一笑,道:“我早就说过,我喜欢直截了当的聪明人。徐姑娘,这里就你我二人,就没必要勾心斗角地兜圈子了吧?”

徐复祯柔婉一笑,道:“殿下行事光明磊落,复祯邯郸学步,让殿下见笑了。”

文康公主森然道:“对,我承认我是要拿住你的把柄来拉拢秦宗之。不过我真是没有想到,你还是第一个敢反过来算计我的人。”

徐复祯幽幽叹息道:“我倒是很失望。未入此间时,原以为公主是天下巾帼之首,更听闻逸雪阁是给女子施展才干之处,没想到原来只是打着个噱头拉拢朝臣罢了。既然明月照沟渠,那这逸雪阁我是来错了。”

文康公主这般自傲的人怎听得这样的话?

她立刻冷冷道:“你的定论恐怕下得太早了吧。逸雪阁里的当然是全天下才智最顶尖的女子。不过你只是一枚拉拢秦宗之的棋子,又怎配见到真正的逸雪阁风采呢?”

徐复祯接道:“那公主又怎知我配当一枚棋子,而不是助公主谋定天下的掌棋人呢?”

文康公主不说话了,微眯起眼睛仔细地审视她。

徐复祯坦然接受她的审视。

她虽自认不是才智卓绝之人,可好歹知晓前世的大事。如若能借着公主的手报了前世的仇,她未尝不能帮公主躲避前世的灭顶之灾。

很公平的交易。

第42章 嫁妆单子她得亲自回一趟抚州。……

冷风自半开的万字格窗棂上吹进来,拂过书案上堆叠的纸张发出细细的沙沙声。

文康公主的眉眼生得锐利,琥珀色的瞳仁更是如透亮的水晶般,仿佛能看透人心,令一切无所遁形。

徐复祯坦然与这个站在天下权力中心的女人对视。她对文康公主有所求,但她不是无所予,甚至她很自信她所予的是任何人都给不了的东西。

她抗住了那凌人的威压。

许久,文康公主神色松动,正要开口,忽然门外传来一阵响动。

“……公子,逸雪阁非请勿入!”婢女焦急的声音传来,不过短短一句话的时间,人已走到门口。

细竹帘带起的风挟裹着雪松的清冽之气涌入室内,徐复祯就这样猝不及防地看见来人——他微微低头自帘下进来,宛如刀刻般利落分明的侧脸,挺拔如松的身姿,看清来人的一瞬,满室光华都亮了三分。

她的心猛地跳漏了一拍。

是霍巡进来了。

他身后的婢女瑟瑟发抖道:“殿下,奴婢实在拦不住……”

文康公主摆摆手让她下去。她眸光微冷,对霍巡的到来也很是意外:“霍介陵,你不知道我有客在此吗?惊扰了我的客人,你可担待得起?”

霍巡见了徐复祯却并无意外之色,仿佛看陌生人一般,目光不过从她脸上掠过一瞬,便自顾地在书案对面的圈椅上坐下来,慢条斯理道:“公主的人既然能在议事时擅闯桑榆堂,那在下误入逸雪阁,似乎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吧?”

“你!”文康公主气结,却又看到立在一旁的“罪魁祸首”徐复祯,只觉得面前两个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她干脆对徐复祯道:“徐姑娘,你先下去吧。”

徐复祯不知道霍巡此行何意,又怕文康公主看出他们之间的关系,眼神也不敢往他身上瞟,只好低着头退了出去。

周佩筠候在书房外头,乍见徐复祯出来,尴尬又恼怒地别过了头。

徐复祯不以为忤,挨在她身旁坐下。

“周姑娘,”徐复祯开口打破了沉默,“我知道你只是奉命行事,也请你理解我的苦衷。”

周佩筠张了张口,却没有发出声音。她没想到徐姑娘是来求和的。她要是再揪着徐姑娘设计自己的事不放,难免落了下乘,在自己的主场被人反将一军,传出去别人也只会笑话她罢了。

何况方才她在书房外头将徐复祯跟公主的对话听了个七七八八。她自幼做公主的伴读,对公主的脾性自然是了如指掌:这个徐姑娘,今后恐怕就是逸雪阁的常客了。

周佩筠亦是生有七窍玲珑心之人,想通这一层,她立刻放下了先头的过节,换上了笑脸:“徐姑娘都不计较,我哪还有计较之理。”

她起身朝徐复祯施了一礼,笑道:“公主此刻不得闲,不介意的话我陪着徐姑娘在公主府转转吧。”

她这番话说得真诚,徐复祯自然也不再怀疑她有别的什么算计。虽然她很好奇霍巡找公主有什么事,可也知道眼下应当回避,于是便笑着应下,由周佩筠带着往逸雪阁外走。

经过一道影壁墙外,周佩筠犹豫了一下,还是向她解释道:“这里头进去就是东院,公主平时议事的地方。我们除了东院不能擅入,其他地方可以随意进出。”

公主府徐复祯统共来过两回,一回是跟着沈芙容来,一回便是周佩筠的有意引导,竟两回都闯入了东院。

周佩筠带着她走出了十数步,她却忍不住朝东院的方向回望,只能看到那面高高的琉璃彩凤影壁挡住了其后的深深院落。

再往后头走,满院的亭榭景致她却没兴趣看了。

她心中记挂着逸雪阁中的霍巡。

原来公主今日的客人真的是他。

如果当时误闯桑榆堂的人是她,霍巡肯定不会坐视不管,只是这样势必要拖累他,说不定还会让公主发现他们之间的关系,以此为把柄来要挟他。

这样一想,她心中不由后怕起来。

一旁的周佩筠道:“徐姑娘,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差?”

徐复祯摇摇头,勉强笑道:“许是公主府回廊环绕,我转得有点晕。”

周佩筠心中腹诽:你连东院回逸雪阁的路都能记住,这么点路能绕晕你吗?

好在这个时候一个仆从走了过来:“周小姐,公主传召徐姑娘。”

两人连忙回了逸雪阁。

徐复祯进去的时候,霍巡已经离开了。

她心中怅然若失。他来逸雪阁干什么?方才在这里见到她,他好像并不意外。他是为着她的事过来的吗?

她心中百般疑虑,面上却不好表现出来。

文康公主坐在书案后面,眼中

隐含笑意,早已没有了方才的凌人气势。

“徐姑娘。”她微笑着说道,“今日之事就不要让秦世子知道了。请你回去以后代我向他表达一下问候。”

“那逸雪阁之事……”当时,公主差点就要答应她了,怎么现在反而绝口不提了?

文康公主笑了笑,道:“对外,你依然是逸雪阁的人。”

“对内呢?”徐复祯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文康公主露出了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徐姑娘,你的价值还是比不上前朝那些男人啊。不过你也别灰心,或许哪天本宫看到了你的才能重用你,也未可知。”

徐复祯心里沉了下去。她以为自己已经拿到了逸雪阁的入场券,却忘了公主是个政客。政客的眼里,自然利益为先、权力为先。

她垂下眼眸,长睫盖住眼中的失望:“复祯知道了。”

公主府的马车将她送回了侯府。

直到下了马车,她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方才在逸雪阁,她跟霍巡连眼神都没对上。

见君一面争如不见。

她给秦萧转达了公主的问候,秦萧虽然纳闷公主的温和手段,但每日忙于官署政事不及细想。这事便这么淡淡地过了。

自公主府的虚惊一场后,徐复祯虽想见霍巡一面,又怕周围有公主手下之人的窥视,一直忍着没有联络他。霍巡那头更是静悄悄的,一点动静也没有。

有一次她忍不住想叫顺喜过来,却被锦英告知顺喜早去了金丹堂。

这般一折腾,她倒熄了打听霍巡消息的心思。反正再过几日便到了月底,李俊会进府回话,到时再找他打听好了。

过了小雪,寒气骤然笼罩了京城,晴冷也变成了阴冷,絮絮地下了好几日雪。

水岚很高兴:“下雪了,西寿山的腊梅就要开了。小姐该遣人去折梅回来插瓶了!”

菱儿却有些忧虑:“去年直到腊月都没有下雪,淮水以北闹了大半年饥荒。如今十月没过完又下了这么重的雪,好多人都要捱不过这个冬天了。”

徐复祯闻言有些赧然。她从前喜爱冰雪之姿,以赏雪为至雅,虽然畏寒却最爱雪天。经历前世弥留那一遭苦难后才知道雨雪天气最是摧人性命,如今再听菱儿这番话心中便特别不是滋味。

是以当徐夫人带府里女眷到西寿山赏梅的时候她推拒了,从前不知道便也罢了;如今听菱儿讲了淮北饥荒的事,再叫她捧着鎏金手炉穿着狐毛裘衣去赏雪,心中便分外别扭。

徐夫人只当她是冬日犯懒,也不勉强,带着其他女眷出了门。

她们前脚一走,沈芙容竟带着常氏的嫁妆单子登门拜访了。

徐复祯没想到她办事这么快。沈芙容道:“自你回去以后,我想着这个事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这徐家实在是欺人太甚,我嫌给我娘传信太慢,直接写信去外祖家要来的单子。”

徐复祯没想到沈芙容对她的事这么上心,心下颇为感动,请她进烧了地龙的晚棠院翻看她娘亲的嫁妆。徐复祯自认见过世面,可看到她娘亲的嫁妆仍不免啧啧称奇:

且不论那些各式服装首饰、药品香料、摆件家俱等损耗用具,光是宅院商铺,在抚州便有五十余处,在润州有四十余处,在京城有二十余处;田庄在三地加起来有数百顷。

沈芙容告诉徐复祯,常家在前朝便是豪商巨贾,本朝建立以后,常氏得了从龙之功,身份摇身一变成了士族,更是江南商路牢牢扼在了手里。常家如今的嫡支读书出仕,还有不少旁支管着各地商会。常家长房的女儿出嫁,那排场向来是阔绰得不得了的。

说到这里沈芙容有些得意,她母亲的嫁妆比徐复祯母亲的还要多。毕竟她母亲是外祖的长女,嫁的又是宗室。不过看表妹这么可怜,亡母的嫁妆还被族人侵吞,她还是压下了炫耀的心思。

她劝徐复祯:“那些布匹衣装、妆奁首饰,指定是要不回来的了,你就当喂了狗吧。好在那些田庄铺子有契书在,他们抵赖不得的。”

徐复祯沉吟道:“京城那些我姑母管着,她不会昧了我的;润州的也好办,抚州离润州那么远,只要地契文书交了出来,我们请外祖家拨些人管着就是;只是抚州的难办。徐家人在抚州经营了那么多年,就算我们接了手,上哪去找那么多人给管着这些产业?”

沈芙容道:“我看你得亲自回一趟抚州。叫上你姑母带你一块回去,拿上常家给的嫁妆单子,桩桩件件理出来。你找不到人管,你姑母自然找得到。”

徐复祯扶额:“哪有那么简单。我姑母未必赞同我这么做。”

且不说姑母管着秦家一大家子,哪有空陪她回抚州?就算姑母有空也未必愿意呢。若不是前世经历了徐家人的凉薄,只怕她现在也没有勇气跟自家族人撕破脸皮。

“文的来不了,那就用武的!”沈芙容灵机一动,“沈珺不是号称有一支铁骑吗?借他的铁骑给你,不信徐家人不服软。”

徐复祯哭笑不得。

不过,沈芙容的话不无道理:她想拿回母亲的遗产,确实得亲自回一趟抚州。

而且,要出其不意。

第43章 抚州出行(上)他又作弄她!(倒v起……

徐氏每年腊月会祭祖。去年徐复祯及笄,徐夫人问过她要不要回去祭祖,她嫌抚州路远不愿折腾。

如今却正好用这个借口回去,现在是十月底,就算路上用掉一个月,也能赶上腊月的祭祖。

她越想越觉得这个时间巧妙,如果顺利的话,甚至还赶得上回京过年。她打定了主意,送走沈芙容以后就到兴和堂等着徐夫人回来。

及至酉时日暮,外头才传来喧闹的人声。

五岁的秦懋如率先跑进来,手上挥舞着缠了软绢的梅枝。见到徐复祯坐在堂屋,她蹦蹦跳跳地跑过来献花。这是她第一次出门,肉嘟嘟的脸蛋洋溢着兴奋的红晕。

徐复祯笑着接过她手上那支还凝着雪晶的梅枝,摸了摸秦懋如的头。杨姨娘进来见了徐复祯,担心秦懋如扰了她的正事,忙让乳母将秦懋如抱了出去。

徐夫人进来的时候,便见穿着银紫色雪兔毛比甲的侄女站在窗台几案上,将那支半开的梅花枝插在玉壶春瓶上。

这几年侄女长高了不少,繁复的冬装都盖不住她身姿的窈窕绰约,如今立在窗边插花的画面,云低鬟鬓,素手红梅,低垂的眉眼秾丽潋滟,是仕女图也画不出的秀致绝艳。

一转眼,当初雪团般的小人竟长这么大了。徐夫人倚在门框上静静地欣赏眼前的画面,直到徐复祯看到她,忙上前扶了她进屋。

待徐夫人坐定,徐复祯向她表达了想要回抚州祭祖的的想法。

徐夫人微微皱眉,道:“你有心回去祭祖自然是好的。只是今年雪下得早,外面天寒地冻的;我又听说淮北遭了灾,有些不太平。姑母实在不放心让你出京。”

徐复祯现在急着回去跟徐家算账,机会稍纵即逝,纵是恶劣的寒冬也不能吓退她,即便是路上吃些苦头——她又不是没吃过苦头。

她缠着徐夫人:“多派些护卫人手不就好了么?我爹去世这么多年,祯儿身为其女却不能代他尽孝。姑母,六叔为什么敢那样欺负我们,不就是觉得我们二房没有人了吗?我这趟回去,就是要让他们知道,我们二房就算只剩一个女儿,也不是任人搓圆捏扁的。”

徐夫人没料到她存的是这份心。徐六爷这事做得确实缺德,可她一个出嫁女也确实奈何他们不得。没想到向来柔弱的侄女有这般心志,恍然间竟令她看见了早逝的大哥的影子。

她心中虽然动容,面上却仍是严肃得摆了摆手道:“这事不是儿戏。你要实在想回去,姑母先安排人把路上用的东西备下来,再让你姑父看看有没有可靠的镖局能护送你回去。要是没有的话,就是说破天我也不会让你回去。”

姑母松了口,后面的事就好办多了。

接下来的几日里她便躲在晚棠院做计划。沈芙容来了两回,后来干脆一纸请帖把她请到郡王府小住,姐妹两

人便从早到晚地谋划对付徐家的法子。

徐复祯请沈芙容帮忙打听一下抚州各路长官的背景,转头郡王妃就过来问她是不是要跟徐家争财产。

徐复祯有些责备地看了沈芙容一眼:这种事情怎么好对长辈说!郡王妃回头告诉徐夫人,她们的计划不就泡汤了吗?

郡王妃却笑道:“你别紧张,干娘赞成你去争财产!为人长辈者侵吞小辈遗产,置血脉亲情于不顾,分明是他们不孝不悌在先。就是告到官府去呀,你也有理!”

徐复祯没想到郡王妃竟会赞成她的想法。

郡王妃又道:“你祖父是克己复礼的士大夫,养得你姑母也是那板正守礼的性子。干娘可不一样!我就信奉一个天理轮回,是你的东西,就大方去争!你想要的那些信息,干娘派人去查了,到时候拟一本册子给你。”

有了郡王妃的帮助,徐复祯很快拿到了抚州各级官员的信息。

过了几日,徐夫人派人传话过来,路上的东西是备好了,可是迟迟找不到可靠的镖队。这大雪没有停息的迹象,要是等雪把路封住了,那就去不成了。

眼见十一月将至,徐复祯急了。

她这才发觉这些日子为着徐家的事,她都好久没有想起霍巡了。她要不要找霍巡求助呢?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只要自己一开口,霍巡肯定会帮她把护卫的事情办好。

徐复祯有些沮丧地发现,她想办什么事总要依靠别人的帮助。她想出门,就要姑母给她安排好车马;她想对付徐家,就要沈芙容帮她忙前忙后;找不到护卫,她首先想到的也是去求助霍巡。

可是她不想总是这样麻烦他。他也有他的事要办……

沈芙容见她为着护卫的事整日愁眉苦脸的,遂道:“你不是逸雪阁的人吗?去跟文康公主说一声不就行了吗?让枢密院调一队兵马跟过去,不信那徐家敢抵赖。”

徐复祯苦笑。沈芙容哪知道里头的弯弯绕绕,文康公主压根没把她当自己人,就算她真的腆着脸去求助,公主也未见得会搭理她。

沈芙容只当她是脸皮薄抹不开脸,恨铁不成钢地出去了。

过了两日,沈芙容告诉她:“事情办成了。”

“什么?”徐复祯没反应过来。

“公主答应了!”沈芙容很高兴,“公主有一支卫队要下江南西路,途中会经过抚州。公主答应带你同行了。”

徐复祯又惊又喜,没想到沈芙容会去帮她说项,高兴地抱住了沈芙容。

沈芙容被她勒得喘不过气来,连声道:“你别谢我。公主还是看你的面子,不然别说我了,就算是我婶娘出面她也未必会同意。”

徐复祯的雀跃里便升起了一丝犹疑:她能有什么面子?她所有的面子都在逸雪阁被公主悉数驳回了。难道说公主还是想用她拉拢秦萧?那承不承这个情就是秦萧的事了。反正公主肯带上她,抚州之行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虽说带上她于公主而言是顺手的事,但她还是得递拜帖进公主府谢恩的。

没想到沈芙容悄悄告诉她:“蜀中那边有不好的消息,把圣上又气病了,公主这几日在宫里侍疾。你还是抓紧回侯府收拾一下东西吧!公主的卫队十一月初三就要出发了。”

这么急!明天就到十一月了。

徐复祯忙去辞了郡王妃,坐上了回侯府的马车。路上,她突然想到什么,对车夫道:“先去一趟金丹堂。”

没想到她比霍巡还先离开京城。离开之前,总要跟他道一次别。

筹划了这么久的抚州之行落定后,她的心蓦然空下来,然后迅速被霍巡填满。

她这才发现她很想他。

到了金丹堂,顺喜第一个迎了上来。金丹堂众人已尽数认得徐复祯,见了她过来忙低头见礼。徐复祯无心寒暄,匆匆走进了内室。

不多时,李俊走了进来。

“你们公子这两日有空吗?”徐复祯直奔主题。

她过两日就要走,虽然问得匆忙,可她还是想见霍巡一面。

李俊忙道:“霍公子前两日已经返回蜀中了。”

什么?

“他……怎么没来跟我告别?”

“小姐这些日子在郡王府,许是公子联络不上。”李俊恭敬地回道。

徐复祯不信。

只要霍巡想,在栖凤阁、在公主府,他不也能轻松见到她吗?何况现在她身边还有菱儿。他怎么可以不告而别呢!

她心里空落落的,失魂落魄地上了马车。

回到侯府,徐夫人听说公主的卫队要捎带她,自是喜出望外。侯府的护卫还有外头的镖师哪有公主府的卫队可靠?她放下心来,又念叨着文康公主果然是徐复祯的贵人。

徐复祯却不大高兴得起来。霍巡怎么可以招呼都不跟她打一声就离开了?她心中的委屈甚至盖过了出行的喜悦!

徐夫人给她装了整整两辆马车的东西。除去冬日穿的衣裳,大到被褥帷帐,小到香烛药品一应俱全。除去路上带着的用具,徐夫人另给她备了五百两银票,一百两碎银。

她告诉徐复祯:“路上的花用绝对不能省。回到徐家,要想不被看轻最简单的方法就是使银子。”

徐复祯接过了姑母给的银钱,心中却想:她一文钱都不会给徐家人花。

徐夫人的乳母邹嬷嬷是徐家的老人,她原本预备让邹嬷嬷同行,又考虑到邹嬷嬷年纪大了,只好另换了两个管事的妈妈随行,一个姓许,一个姓丙。

徐复祯这头,菱儿自然是必须带上的。只是菱儿服侍人颇不周到,虽说在服侍她这方面没有人比水岚更妥帖,但是她这趟是出去办事不是去享福,思来想去还是选了更能干的锦英。

忙活完这些转眼已到了初三这日,侯府足足派了五辆马车出去。公主府的卫队已候立在东直门,十数人皆玄甲披挂,昂然肃立于骏马之上,威风凛凛。

沈芙容带着沈芮容过来送行,又悄悄塞了三百两银票给她:“咱们是去讨债的不是去探亲的,银子要带足了。”

徐复祯感动得泪涟涟,却又见沈芙容正色道:“你把你娘亲的遗产拿到手以后,这三百两可得双倍还回来。”

沈芮容高兴地添了一百两:“还有我的!”

徐复祯揣着重金上了马车。

远行的马车形制跟平时府里用的马车不太一样。京城道路宽阔,马车也讲究宽敞舒适,坐上三四个人都绰绰有余,甚至还能摆上茶台。可远行的马车考虑到道路的因素,车厢颇窄,坐上两个人便有些逼仄了。

因此侯府派了三辆马车,两个管事妈妈同乘一辆,菱儿和锦英同乘一辆,徐复祯独自乘一辆。

可菱儿却不愿意跟锦英挤车厢。她好不容易有了外出的机会,央求徐夫人给了她一匹骏马,与那十数名兵卫一同骑马赶路。

锦英颇为不解:“外面多冷啊,真是给自己找罪受!”

菱儿快活地说道:“你懂什么,这叫自由!”

徐复祯透过车厢侧帘看着菱儿那飞扬在风雪中的发辫,心情也莫名地跟着飞扬起来。

只是她那飞扬的心情没有维持多久。

起先她还饶有兴致地看外头的景致,冬日肃杀零落,绀青的枯枝上都覆了一层白雪。蔓延百里的茫茫雪景看得人眼睛疼,她放下车帘闭目养神,耳边满是马蹄“哒哒”的声音与车轱辘碾过雪地的响声,想睡也睡不着。

出了京师,沿途的道路便开始不平整起来,即使马车里放着厚厚的毯垫迎枕,依旧颠得她浑身骨头疼。

好在入夜之后进了陈州城,卫队寻了一处客栈投宿。她沾了枕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二日天未放晓,那卫队就已整装待发。徐复祯由锦英伺候着梳洗后,恹恹地爬上了马车。

又要遭一天罪了。徐复祯心里幽幽地叹气,抱着手炉抵着靠枕闭目养神。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忽然一阵轻簸,徐复祯猛然惊醒过来。

她掀开一线车帘,外头已经天光了,只是那雪还在簌簌地下。

她刚刚竟然睡着了。

真是奇怪,今天的马车没有昨日那么颠簸了。难道是路况变好了?

她有些好奇地打开车幔,冷风立刻挟裹着雪粒涌入车厢。她忙伸手挡在眼前,浓长的睫毛替她挡住了飞驰的雪花。

外头白茫茫的一片,雪深逾尺。驾车之人穿着玄色长袍,戴着兜帽,挺拔的身姿在那一片白皑皑的雪景中分外打眼,怎么会有人连驾车的姿态都那么清直雅正?

徐复祯心中砰砰狂跳起来。

她放下手中铜炉,探出身子,一手攀着车轸,一手伸出去拉下了那驾车之人的兜帽。

秀挺的眉弓,高昂的鼻梁骨,利落的下颌线,白璧雕砌的侧颜。配上他这张脸,好像赶车这样的俗事也变得高山流水起来。

她的视线立刻被涌出的热泪模糊了,车马疾驰带起的狂风又将她的清泪吹散。耳边是呼啸的雪风,他微微偏了头用余光看她,唇角还带着笑。

他又作弄她!

徐复祯鼻子酸溜溜的,挥起拳头打在他的肩头。

霍巡忍着笑,腾出一只手,用戴了皮手套的手掌轻轻地包住她的绣拳。

“快进去。”他柔声哄着她,“外头多冷啊。”

徐复祯摸出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珠,闷声道:“那么冷,那你还在外面赶车。”

霍巡飞快地偏过头看了她一眼,道:“我穿得严严实实的,不冷。”

他浓黑的眉与睫上都凝了一层洁白的雪霜。

徐复祯拿着帕子替他擦拭眉上的霜。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寒冷,她的手微微地抖。

霍巡侧着头避开她的擦拭,道:“快进去,我在驾车呢。”

徐复祯依言躲进车厢拉上了帷幔,却又留了一条缝,透过那缝隙悄悄看他。

她这时才觉得心中像煮沸的蜜糖一样咕嘟咕嘟地冒着泡。

他重新戴上了兜帽,雪风吹得他的衣袍猎猎作响,清隽的背影却始终在寒风中岿然不动。

外面多冷啊!

徐复祯将她手中那只紫铜錾花手炉递了出去:“这个给你!”

霍巡朝她挥了挥手掌:“我戴着手套呢!”

徐复祯看着他手上那双玄黑色的皮手套,非但没有半分臃肿,反而勾勒出如同玉石筷子般修长匀称的指节线条。

这手套看起来真轻薄。

莫名地,她想起来自己还没来得及做的麂皮手套,如果他手上戴的是她那块麂皮做的手套,肯定要暖和得多。

她把手炉收了回去。

过了一会儿又探出头来,乌浓澄澈的眼睛好奇地盯着他:“你是怎么混进公主的卫队的?”

他把她的头按了回去:“外面风大不好说话,晚点再告诉你。”

徐复祯不说话了。他给她驾车本就辛苦,她怎么还能引着他顶着寒风说话呢?

她于是透过帷幔留着的缝隙偷偷地看他。他后面却像长了眼睛似的,反手将帷幔给拉上了。

徐复祯于是坐回车厢里,她心中快活得想打滚,可是这车厢太小,只好将脸深深埋进了大迎枕上。她的手触到脸庞,热乎乎的,都快赶上手炉的温度了。

她掀开车帘,将脸置于侧窗,沿路高低错落的树木在她眼中急速划过,那一望无际的单调雪景也变得妖娆生姿起来。

冷风刮过脸颊令人愈发清醒,然而她的情郎是确确实实存在的,不是风尘仆仆赶了一天路临睡前的臆想。

菱儿骑着马追上了她的马车,她的发辫又飞扬了起来。

徐复祯的心情也飞扬了起来。

入夜之前,卫队抵达郊外的一座驿站。

徐复祯拉开帷幔要下车。

霍巡率先站在了马车边上,取下左手的手套,将左手伸出去接她。

徐复祯将手放在他的手上。他的手掌宽大又温暖,微微粗砺的薄茧反而令人颇有安全感。

他手上微微用力,稳稳地将她接了下来。

“这是秭山县的驿站,今夜要委屈你住这了。”

徐复祯想说:跟你在一块儿就不委屈。但是话到嘴边,又觉得这样说太不矜持了,于是红着脸点了点头。

驿丞迎了上来。

“小姐,二楼的客房都收拾齐整了,请随我来。”驿丞毕恭毕敬地说。

他早得了信,今儿来的是京城里侯府的小姐,护送她的卫队更是公主府的人马。于是他一早候着了,生怕引起贵人不快,本就世道艰难,他谋这份工可不易。

徐复祯有些恋恋不舍地回头看霍巡。

他微微笑着朝她点了点头。

她于是跟驿丞走进驿站,边走边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驿站不大,一座二层小楼并数间平房。那墙体甚至都没有上漆,隐约可见朽坏的木头。不过里头倒是收拾得宽敞明亮,环境比侯府那间后罩房好多了。

那驿丞小心翼翼地观察她的神色,生怕这娇滴滴的贵女有一丝不悦,好在她神色倒是如常,并不作挑剔。

徐复祯觉得,只要不是那间后罩房,多糟糕的环境她都住得了。

只是她有些疑惑,外面的兵士加上霍巡少说有十来人呢,这驿站住得下吗?

于是她问驿丞:“外面那些人住哪?”

驿丞一指一楼的大通铺,道:“那些军爷们都是铁打的汉子,住那儿就得了。”

徐复祯一看那大通铺,已经看不出颜色的衾被下面铺了层薄薄的稻草。

这大通铺前后也没扇屏风遮挡,晚上睡觉一定很冷吧?霍巡也要住这种地方吗?她露出不忍的神色。

驿丞一看坏了,这大小姐可千万不要发什么善心,他这里可没有多余的房间给这些军爷住了!

好在她没有多说什么,跟着他上了二楼。

驿丞引着她进了左手边的屋子,道:“小姐,这就是我们的上房了!委屈小姐今夜住这儿。”

徐复祯朝内环顾一眼,这里虽说是上房,其实也颇为简陋,不过一张木床,一张桌子并几张凳子罢了。床边开了一扇窗户,正好可以望见驿站的后院。

她谢过驿丞走了进去。

锦英和菱儿已经将她的被褥帷帐挂了起来。

这里不像客栈还有给侍女睡觉的矮榻,徐复祯于是问道:“你们两个睡哪?”

锦英答道:“这驿站二楼总共四间房。最好的一间给小姐住了,两个管事妈妈一人一间,菱儿一间,奴婢晚上在这打地铺。”

徐复祯蹙眉道:“这怎么成?你去跟菱儿睡吧。我晚上不用人伺候。你们两个人一起睡也暖和些。”

她想到什么,又道:“那两个管事妈妈也一起睡吧。我看驿站的被子也不是很暖和。”

菱儿很感动:“小姐真是贴心。”

锦英却道:“那空出的房间怎么办?”

徐复祯装作思考的样子道:“空房给我的车夫睡吧。”

“啊?”锦英和菱儿两人异口同声。

徐复祯面不改色:“嗯。他今天给我驾车,挺辛苦的。”

第44章 抚州出行(中)为什么今晚不亲她!……

驿卒送了烧好的茶水上来。

菱儿早就口渴难耐,也不顾那茶水滚烫,倒进碗里喝了个痛快。

锦英从箱笼里取出徐复祯的茶盏,替她斟了一杯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她抿了一口茶水,脸色一变,道:“这驿丞也太散漫了,什么茶也敢拿出来给小姐喝。”

她放下茶杯就要下去理论。

徐复祯忙拉住她,道:“入乡随俗,有什么喝什么就是了。又不是人人都有贡茶喝。”

她前世住后罩房那段时间,喝的都是水岚从其他下人那里讨来的茶叶,后来甚至连茶叶都没有了,只能喝白水。

菱儿在一旁附和道:“就是就是,小姐都没发话,你挑剔什么。”

锦英委屈地说道:“我喝粗茶当然可以,只是、只是这种茶怎么能给小姐喝!”

徐复祯突然意识到自己从前真是太娇纵了。

她语重心长对锦英道:“咱们是出来办事的,不是出来享福的。”

出发前她已经跟锦英承诺了,如果这次拿回了她母亲的嫁妆,就给一间铺子锦英管。

锦英一听,果然又振奋起来,主动请缨下去给她烧热水了。

菱儿也很有眼色地跟了出去。

徐复祯起身走到窗边,居高临下地看着驿站的后院。

后院点着几盏昏暗的油灯,不时有解了甲的兵士经过后院。

这些人都穿着玄衣又身高腿长,徐复祯

用眼神仔细地甄别,期待从中看到她想见的人。视线转过水井的时候她的眼睛定住了。那水井旁站着一个人,正背对着她在洗手。

笑意立刻蔓上了她的眼底。

她明明跟他统共没见过几次面,却好像已经熟稔到只看背影就能认出他。

她促狭心起,自窗台上捡了枚碎石朝那背影投掷过去。

那石子就要击中他的肩膀时,他却似有所察觉般侧身避开了。她正低头在窗台上寻找第二枚石子的时候,那人已经抬头望了上来。

她倚立窗台,遥遥地与他对望。

昏黄跳跃的灯光照在他清俊的面庞上,投下一片幽深的阴影,仿佛蒙上了一层轻纱,他的双眼却是那么地明亮,如熠熠生辉的黑曜石,纠葛着她的视线,连空气中都流动着朦胧又缱绻的情愫。

他忽然身形一动,踩着水井跃上了围墙,又借着窗边桂树的枝条攀上了她的窗台,动作利落又干净,徐复祯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坐上了窗台。

她吓了一跳,忙道:“你、你慢点!”

方才还在遥相对望的人转眼出现在了她面前,他坐在窗台上,视线刚好与她平齐。他的气息又将她包围了,徐复祯脸上又不由自主地开始发烫,心里也跟着小鹿乱撞起来。

霍巡伸手替她将鬓边的碎发捋到耳后,笑道:“你怎么敢一个人跑到抚州去?”

徐复祯睁大了眼睛:“你怎么混进了公主的卫队?公主知道吗?你那天去逸雪阁干什么?”

霍巡笑了起来:“你的问题这么多,让我先回答哪个?”

他想了想,道:“你放心,公主不会伤害你。这支卫队是专为你安排的。我会陪你到抚州,然后再从抚州取道回兴元府。”

徐复祯轻轻地“啊”了一声:“你都告诉她了?”

霍巡凝视着她:“你会怪我吗?”

他那双向来气定神闲的眸子此刻也混入了一丝不确定的惶惑。

徐复祯担忧地说道:“可是这样,她不就多了个要挟你的把柄吗?将来你的行动就要处处受制于她……”

她担心的竟然只是这个?

霍巡心中一软,伸手将她搂入怀中:“她不知道我们的事,我怎么可能置你的名声于不顾。我只是跟她说,我想要你。她现在有求于我,自然不会再为难你。”

“那以后呢?”

徐复祯知道他们的结盟会破裂。他就这样把自己的弱点抛了出去,以后公主拿这点来攻击他怎么办?

“以后我就有能力保护你了。”他轻轻在她额上印下一个吻。

他不愿意再继续说这个话题:“你去抚州干什么?”

“我去要我娘的嫁妆!”说到这个,徐复祯的眼睛又亮了起来。

她将徐家侵吞她母亲的遗产的事跟霍巡说了一遍。

霍巡问道:“你打算怎么要回来?”

徐复祯道:“我打算到了抚州,先派人去调查一下单子上的那些契书是不是还在我母亲名下。再去找徐家人收回契书。他们要是愿意交出来最好,要是不愿意,我就告到抚州知州那里去。”

霍巡道:“徐家在抚州应该算大族吧?你怎么肯定知州会帮你呢?”

徐复祯道:“我手上现在有盖着常家印信的嫁妆单,这就是铁证,法理是站在我这边的。”

霍巡意味深长道:“在地方州府,有时候人情比法理还重要。”

徐复祯不服:“说到人情,现在的抚州知州曾在白鹿洞书院求学,算是我外祖常氏的学生;江南西路的提点官是平贞四年的进士,我祖父刚好是那一年的主考官,他也算我祖父的门下。难道他们不应该帮我吗?”

霍巡不置可否:“地方州府的官员与大族之间都有盘根错节的利益牵扯。或许告官有用,但往往短则数月,长则数年,你等得了吗?”

“啊……”徐复祯原本满满的斗志被霍巡几句话说得偃旗息鼓,她沮丧地问:“那你说怎么办?”

霍巡问道:“徐家有多少口人?”

徐复祯摇头,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徐家有五个房头,我家是二房。”

她告诉霍巡,徐家的先祖原本是个秀才,他的两个儿子都当了官,那两位就是徐家的两个老祖宗,他们一共生了五个儿子,就是徐家五房。如今的长房、三房和四房是其中一位老祖宗所生,二房和五房则是另一位老祖宗所生。

其中二房也就是她的祖父徐骞,官最高当到了中书侍郎,下一步就是参知政事,却病死在了任上。徐骞只有一子一女,其子徐秉亦是年纪轻轻就当上了洛州知州,将来定是前途无量,谁知他却死在了平贞十三年的洛州水灾。

自此,二房独留下她一个女儿,又有其母留下的大笔遗产,也难怪徐家的人敢肆无忌惮地侵吞她的财产了。

霍巡听后,沉吟道:“集团在抵御外敌时会坚不可摧,可若是祸起萧墙,则会很快就分崩离析。”

徐复祯道:“你的意思是……将好处许给其中一房,逼他们反目干戈,我再坐收渔翁之利?”

霍巡点点头,又微微皱了下眉头,道:“这毕竟是个杀招,若是成了,只怕徐氏从此也会一蹶不振。”

他到底顾忌着徐氏是她的族人。

徐复祯却没有这样的顾虑:“那也是他们自找的!当初我祖父身居高位,虽两袖清风,可是他们拿着我祖父的名号也享受了许多隐形的便利;现在人走茶凉,他们却这样欺负我一个孤女,你觉得这样的家族能长久吗?”

霍巡笑着摸了摸她的头,道:“你才不是孤女。”

徐复祯高兴地搂住了他,又有些惭愧:“你真厉害!我怎么想不到这么好的法子呢!”

霍巡轻轻回搂住她,温声道:“其实你的胆识和魄力已经实属难得了。我到底比你经历的事多一些,又是局外人,看问题自然比你清楚一些。到时我陪你一同去抚州,有什么事也更好应对些。”

徐复祯心里暖暖的,又有些忧虑地说道:“这样会不会太耽误你的事情了?”

霍巡笑道:“我在京城的事已经办完了。陪你去抚州再回兴元府,中间也不过是差几日的时间罢了,并不要紧。”

徐复祯低下头去紧紧搂着他的腰。

他坐在窗台上,替她挡住了吹进来的寒风。

她的头抵靠在他的肩膀上,抬眼去看他时,只能看到他的喉结在说话的时候上下移动。而他的肩膀又是那么地坚实与温暖,她一次感受到这么切实的幸福包围着她,似乎站在他的身侧,她也变得所向披靡起来了。

风吹起她额上的碎发拂在霍巡的脸庞上,刺挠挠的痒。他垂下眼眸看她,她那光洁如玉的额头就靠在他的肩头上。

外面的雪已经停了,后院的兵士都进去休息了,窗台下的后院一片寂静,只有风吹过桂树的沙沙声,只有楼角挂着摇摇欲坠的灯笼,连那火光也是忽明忽暗的。柳絮般的云层遮住了星芒,只有初三日的上弦月散发着羸弱的晖光,配合着那跳动的烛火,他和她沦陷进足够视物又令人安心的黑暗中去。

温香软玉在怀,不做点什么似乎有点辜负这良辰美景。

霍巡闭上了眼睛,微微低下头去——

“小姐!”膂力惊人的菱儿提着一桶热水推开了房间的门。

怀中的香玉受惊般地逃离了他的怀抱。

霍巡的眼刀飞向菱儿。

菱儿见了他却又惊又喜,几步蹦到了他的面前:“霍公子,你怎么来了!”

徐复祯有些不自在地理了理发鬓。纵然菱儿知道他们的关系,可这样贸然被人撞破还是很令人羞涩。

她对菱儿道:“这就是我的车夫。”

啊!菱儿吃惊地张大嘴,小姐真有本事啊,能让霍公子为她赶车!

徐复祯怕锦英一会儿进

来撞到,忙让菱儿带着霍巡去客房歇息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她裹着被子在床上滚了好几圈。

原本去抚州,她并没有完全的胜算,全凭着一腔孤勇和悲愤;可是今天霍巡跟她说,他会陪着她应对……她心里忽然就踏实起来了。

临睡前,徐复祯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他今晚没有亲她。

虽然这个想法很羞耻,但是,他之前那几次都亲吻了她;

为什么今晚不亲她!

第45章 抚州出行(下)她要不要去给他道个歉……

冬月的雪天黑得很快,白日赶路的时间不到五个时辰,若是入夜前进了城里是最好的,可以找客栈歇息;次之则是各州县郊的驿站,更有一晚行程没赶上驿站,只能在农户里借宿了一晚。

不过徐复祯并不以为苦,入夜休整时她可以跟霍巡厮磨片刻,白天赶路的时候她就在车厢里隔着帷幔跟他说话,虽然大多数时候他只会简短地回应几个字。

菱儿催马上前追上了马车。她骑术了得,驾着马儿与马车齐头并进,不差分毫。

徐复祯心情好,看什么都顺眼,不由赞了一句:“奇骏锋棱,飒沓流星。菱儿骑马真好看!”

菱儿虽然听不懂,但也知道那是夸她的,喜滋滋地说道:“小姐,要不你也学一下骑马吧!”

霍巡听了,偏过头对菱儿道:“别胡闹。”

徐复祯却很心动。沈芙容和沈芮容都会骑马,郡王府又不像侯府的规矩那么多,郡王妃根本不会限制她们出行。如果她也会骑马,在郡王府的时候想出门就容易多了。

她将帷幔拉开一线,仰头看着霍巡:“我想学骑马!”

霍巡回头看了她一眼,柔声道:“骑马不是好玩的。”

徐复祯把帷幔拉开了些,将头探了出去:“我不是为了玩!”

她眼巴巴地看着霍巡:“我什么都不会……正好趁这次出行可以学一下,不然,回了京城就更没有机会学了!”

霍巡被她那水淩淩的眼睛望着,心里先软了三分,口中却道:“马儿野性难驯,说不定会把你掀下马,你不怕?”

徐复祯“啊”了一声,被掀下去那得多疼啊!但她的眼睛在霍巡身上打了个转,伸手去拉他的手臂:“你在旁边看着不就成了吗?”

他肯定不会让她掉下去的。

霍巡笑了一下,道:“你穿的这身衣服骑不了马。”

徐复祯低头看了一眼她穿的紫灰色苏缎八幅湘裙。再看菱儿,穿着飘逸矫健的胡服骑装,足踏黑色皮靴,长发以一根红发带束起,利落又飒爽。

“那,我可以穿菱儿的衣服……”

“不行。你们的身材都不一样。”霍巡斩钉截铁地打断了她的幻想。

徐复祯恹恹钻回了车厢里头。

虽说这身衣服确实不适合骑马,但她总觉得是霍巡不想教她。

接下来的行程里,徐复祯默默地跟他赌气不说话,霍巡倒似恍若未觉,一个下午也没主动跟她说几句话。

说不定他还乐得清静呢!她心里忿忿地想。

酉时之前卫队进入了光州城。进了城便可以投宿客栈,向来她住的都是最好的一间。

下车的时候,徐复祯一个眼神都没给霍巡。

他笑着摸摸她的头,道:“怎么了?”

“没什么!”她干脆地说道,提着裙子快步进了客房。

住在城里的客栈就有条件沐浴了。虽说现在天寒地冻,但她在侯府里是日日都要沐浴更衣的,如今在外头奔波,两三日不得沐浴都是常事。她一进客房,立刻让锦英唤人去浴房准备兰汤。

客房的火盆烧着银炭,满室馨暖。锦英服侍她除了外裳,卸掉钗环,只穿了件白绸中衣,趿着木屐走进浴房。

浴房里头水雾弥漫,徐复祯褪下衣裳踏入那热汽升腾浴盆里。煮好的兰汤迅速没过她的肌肤,氤氲的水汽里渐渐模糊了她的脸庞。

徐复祯任由锦英帮她濯洗身体与长发,心思却渐渐飘到了下午的那场置气里。

她本不是小心眼的人,过了这么久气早就消了。甚至转念一想,霍巡本可以自己乘坐一辆马车,为了跟她待在一起顶着风雪赶车已经很累了,她还闹着要学骑马,未免也太不体谅他了。

她越想心中越后悔,方才在下马车的时候真不该给他甩脸。他现在肯定很伤心!

她要不要去给他道个歉呢?可是,从来都只有别人给她道歉的份,她不知道该怎么低头。

徐复祯心里兀自辗转纠结,外头却突然传来一阵动静,菱儿走了进来。

“哇,好暖和、好香啊!”菱儿一进来就忍不住感叹。

她看了锦英一眼,热情地上前说道:“锦英,你也累了一天了,方才伙计送来了烧好的饭菜,快趁热去吃!”

连日的赶路吃的都是冷硬的干粮,如今听说有现烧的饭菜,锦英立刻馋虫大动,可她到底还记着自己的职责,犹豫道:“小姐还没洗好呢。”

“这有什么难的!”菱儿爽快地说道,“我来就是了。”

锦英于是犹豫地看向徐复祯。

徐复祯当然知道她心里想什么了,开口道:“你快去吃吧,我也洗得差不多了,让菱儿帮我擦干净身子就是了。”

锦英谢过她,欢天喜地地出去了。

菱儿取过一旁檀木架上的细葛布,上前去帮她擦身。

徐复祯从浴盆中站起来,如骤然破水而出的天鹅,雪白莹润的胴体上还挂着兰汤的水痕。

十六岁的少女犹如初绽的花蕾,身上每一处线条都勾勒出恰到好处的圆润饱满与纤细柔婉。浴室里氤氲的白雾让目之所见不甚分明,却令人有了直视的勇气,毕竟太过惊艳的画面蒙上一层轻纱是对观者的保护。

菱儿一时看得呆住了。

直到徐复祯疑惑地看向她,菱儿才反应过来,用细白的葛布裹上她的身体,擦拭着身上的水珠。

菱儿一边帮她擦身,一边在内心感叹:小姐的皮肤细腻光滑得像剥了壳的鸡蛋,话本上怎么说来着,对了,肤如凝脂、吹弹可破。

她由衷地赞叹道:“小姐的身子实在是太美了!别说霍公子了,就连我一个女孩儿都喜欢得不得了。”

什么啊!徐复祯脸上骤然飞起红霞,这话说的……就好像她跟霍巡有什么似的。

她羞恼地睨了菱儿一眼,嗔道:“你别胡说!我跟他……没什么的。”讲到后面,声音却越来越小,也不知菱儿听到没有。

菱儿自知失言,忙打了自己一嘴巴,赔笑道:“小姐,我不是那个意思。”

徐复祯叹了口气,幽幽道:“以后伺候人的事,还是让锦英来吧。”

菱儿忙不迭地退了出去。

一整个晚上,菱儿也没有在她跟前出现。

她不禁疑心自己的话是不是讲太重了。她心中本就担负着对霍巡的愧疚,如今又添多了一层对菱儿的,菱儿还是霍巡送给她的,这样一想,心中更觉得沮丧。

夜里她做了一个梦,梦见霍巡和菱儿悄悄地聚在一起说她的坏话。

没想到翌日一早,菱儿就守在了她床边,见她醒了,闹着要给她更衣。

徐复祯疑惑地看向菱儿手中的衣服:绯红色滚金边的胡服,还有一双羊皮小靴。

她又惊又喜,让菱儿服侍着她换上了,没想到竟意外地合身。

“你怎么知道我穿多大的衣服?”

“昨儿我伺候小姐沐浴的时候记下的。”菱儿笑嘻嘻地说,又忙补充道,“是霍公子吩咐的。”

原来他非但没有怪她,还记挂着给她买骑装!

徐复祯一扫昨夜睡前的阴霾。

她让锦英给她挽了个髻,只用一枚玉钗固定,散下来的长发编了两条长长的辫子。

“怎么样?”徐复祯张开手转了一圈。

女子胡服类似男子服装,里头穿着紧身的裤子,裙摆前后裁开,方便跨坐。纵然她里头穿了夹袄,仍不难看出身姿的翩跹逸秀。

“真好看!”菱儿眼睛亮亮的。

锦英有些忧虑:“这胡服这么薄,到外面会不会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