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021“放心,死不了人。不就一堆木……
江铃儿瞳孔紧缩,一招“惊雷”打了过去,断了一只偶人的臂、一只偶人的腿,然而偶人不是骨血筑成的常人,它不会疼,甚至连攻来的动作和势头都没有停滞半分,带着凛冽的杀伐之气直冲了过来!
江铃儿又一招“雷霆”扫去,断了迎面直扑的三两偶人的头颅,这偶人才彻底散了架似的落在地上不再动弹。
可偶人实在太多太多了,又只有半身高,小巧又敏捷,江铃儿一人生不出四只手,不免顾了前头,失了后头。所幸这偶人虽出手毒辣狠绝,但不夺人性命。可也叫她吃了好多苦头,身上不是被偶人打了就是被偶人咬了。
是的,这偶人还会咬人,一旦叼上死活不松口,得打断其头颅才能罢口!
江铃儿轻嘶了一声,一把将咬在她左肩的偶人扯下丢在地上,见它还要扑来,一脚踩在其头颅上,让其动弹不得,可转眼右胳膊又被咬住了!
她长这么大还头一次见这种怪异又精巧非常的东西,不难打可缠人的紧,一时又气又怒又惊:
“这……这什么东西啊!”
“机关偶人。”小毒物徒手又拧了三个偶人的头颅后,忽然道,“累了,不打了。”
江铃儿一顿,趁着打斗的间隙看去,只见小毒物真的两手一摊不打了,而是悄无声息出现在盲妇身后,只盯着她一截细瘦的脖颈,只待她有分毫异动,便拧断她的脖颈!
江铃儿也是这时才发现,所有偶人都默契的避开了盲妇,只攻击她和小毒物。等小毒物躲到盲妇身后,攻击目标便剩下她一个,一时一窝蜂的全围上了她!
江铃儿哪见过这个阵仗,即便客栈那一夜,围上来的不过一群贪生怕死的鼠辈,而这次当真是一群不要命……不,是连命都没有的绝佳杀手!
她头皮一麻,一脚踩在飞扑而来的偶人头面,一个借力纵身也跃向盲妇身后!
眼瞅就要稳稳落在盲妇身后,凭空出现一支翠绿竹笛当头就打在她脑门上,江铃儿一吃痛,又一屁股跌了回去!
她捂着顷刻就红了的额,难以置信瞪着小毒物,一时哪还记得什么主仆,当即破口大骂:
“你干嘛!”
小毒物从盲妇身后探出一张白玉面皮,说得坦荡:
“没地儿了。”
江铃儿一顿,继而勃然大怒:“你!!!”
是报复!绝对是报复!
他绝对是故意的!!!
她知道这小子心眼儿小,没想到这么小!!!
不容她多想,甚至连发火的时间都没有,令人头皮发麻的齿轮转动的声音响起,“咔嚓”一声,不大的屋子里一双双死鱼般的眼珠又齐刷刷看向她,她汗毛一竖,从地上弹了起来,绕着屋子夺命狂奔!
没一会儿就被群起而上的偶人围得水泄不通,只好如困兽一般来来回回打一遍她的奔雷掌,好不狼狈。
江铃儿一边狼狈招架,一边冲小毒物咆哮:
“你快想想办法啊!”
小毒物眉头紧锁,不耐道:“正想着,别吵!”
话落,他一手掐住盲妇的咽喉,阴着脸盯着面前这双毫无焦点的暗淡的眸,冷着声阴恻恻道:
“叫它们停下,不然我杀了你。”
“大郎……大郎你说的什么?发生了什么?你们在和谁打架?受伤了么?伤得重么?!”
明明小命就在他手上,盲妇却好似更忧心他们的处境,眼角泛泪,声声询问着他们的安危。小毒物咬牙轻“啧”了一声“找死”,一寸寸收紧掐着她脖颈的手,看着眼前这张望着他的苍老面容逐渐青白,而老人也在最初的慌张之后镇定了下来,意识到是她的大郎要杀她,暗淡的双眸极快掠过茫然和刺骨的镇痛,只本能的挣扎了两下,便放弃了。
双目合上,坦然赴死的模样。
小毒物一顿,猝然收手,盯着瘫倒在地捂着自己脖颈疯狂咳嗽的老妇,面沉如水,薅了薅头发,半晌低骂了声。
艹
“没法子。”
“什么叫‘没法子’?!”江铃儿一愣,余光瞥见小毒物懊丧的模样,心下一沉,傻了,“我们……要死了?”
她不过略一迟疑,左臂又挂上俩偶人,加上右胳膊三个,左右腿上又各拖一个看上去可笑又可怜。
尤其此刻一脸茫然的模样,真是,太可怜了。
小毒物本阴鸷的眉眼瞥了一眼江铃儿一顿,居然笑出了声。
“你……你还笑得出声?!”
江铃儿登时拔高了嗓音,这下是真生气了,经过前夜的戮战她早就精疲力尽,一咬牙鼓起周身仅剩不多的气力,将缠在身上的偶人都震开,抱着大不了同归于尽的想法大步向那小毒物走去!
不过走了两步便停滞在原地,不光是因为被那些个不死不休的偶人又纠缠住,更重要的是因为小毒物脸上的笑。
不似他一般挂在脸上的阴冷的、讽刺的等等不怀好意的笑,这笑爽朗又豁达,就像一盏小灯,一室都被照亮了。
江铃儿贫瘠的文采形容不出,反正……很好看就是了!
他好一会儿才止住笑,拇指揩去眼角笑出来的泪渍,盯着她,轻嗤了一声:
“放心,死不了人。不就一堆木头你怕什么?”
话落,小毒物拿起竹笛左右掰了一下,只听见极轻的一声咔哒声,竹笛居然一分为二,他瞥了一眼江铃儿,又变回那个矜傲的惹人厌的小毒物,冷哼道:
“看好了。”
江铃儿凝神看去,甚至顾不得周身几乎被偶人淹没了,只见小毒物将竹笛抵在地上,过了一会儿只见小毒物依然维持原来的姿势,什么也没发生的模样……不对,她眉头紧锁,再凝神看去——
只见密密麻麻、肉眼也难见到的黑色小虫从那对折的竹笛中争先恐后的爬出来!
正向她的方向爬来!
她一怔忡,不过转眼的时间,只听见一声年旧齿轮转动的声音,接着第二声、第三声,数不清的如潮水般的机关转动的声响争鸣,那本咬着她四肢的偶人们抖陡得神经质的一动,骤然全散了架报废了起来!
瞬间她就被淹没在偶人断了的“残肢”堆积成的小山里!
小毒物勾起唇,敲了敲竹笛,不无炫耀:
“好孩子,那木头忒硌牙,咬便咬了可吃不得,回来吧。”
话音刚落,密密麻麻的小虫依言从木头小山里爬了出来,汇成一条又细又长的线爬回了竹笛内。
第22章 022“原来……你也是有恻隐之心的……
江铃儿连“呸”了好几口从一堆木屑里探出头,睁着一双大眼盯着那些蜿蜒爬行的虫子大军盯了好久,若是袁藻那丫头见这仗势早吓懵了,可她生来胆大,不怕蛇自然也不怕这些小虫。
她只觉得奇。
对那些精妙奇诡的偶人,也对这些个明明小之又小,一根指头就能捏死却能将偶人们瞬间挫骨扬灰的小虫。
她自觉从小跟着镖队闯荡江湖,什么大风大浪、好玩的不好玩的都见过了,然才跟着小毒物不过几天,从赶尸到魔教三藏杀手之一的地清,再到今日的偶人和小虫,全是她从未见过的,甚至听都未曾听过!每天都有不一样的惊和喜,每天睁眼后都是崭新的新鲜的一天,浑似她从前的生活淡得和白水似的,眼前的一切,才是真正的江湖。
真正江湖刀光剑影的冰山
一角。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说不清道不明的隐隐热血沸腾之感,盯这些小虫盯得出了神,终究好奇心抵过了身上方才才被偶人们咬的生疼的伤,竟然还想伸手抓来一只虫。
她还没碰着小虫呢就被人抓住了作恶的手:
“不要命了?”
小毒物擒住她一只腕子,拧着眉睨着她,脸色很臭。
她一愣,抬眼看向不知何时出现在她面前的少年,这厮经常臭脸,江铃儿对此倒没怎么放在心上。她疑惑的是他不是伤得极重连路都难走么?可瞧这动作还挺快,比她都利索两分。江铃儿眨了眨眼,正要说话呢,小毒物突然薄唇一咧,又笑了起来。
真是笑颜如花,寂灭的小屋瞬间又亮堂了来。
另一手忽然伸向她的发,还笑出了声:“怎么像只仓鼠一……”说着猝然一顿,抚着她的发的指尖僵在原地,陡的极其粗鲁的将她发上的木屑掸了掸,俊容有一瞬间扭曲,嫌弃的要命,“脏死了。”
江铃儿一顿,梗住:“……”
“……………”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满腹震怒,冲小毒物皮笑肉不笑:
“脏了主……脏了官人的贵手,是我这做妻子的不对。官人……可千万别和我计较。”
话落微微一顿,在小毒物展眉后的冷哼中,忽的……像摇拨浪鼓一般疯狂甩头!
他不是说她像仓鼠一样么?她便真的学仓鼠抖落一身木屑,木屑如雪花纷扬,在她身侧的小毒物难免被殃及池鱼,当然江铃儿就是故意的。
她就是故意的,她咽不下这口气!
她现在还未发现,若是之前的她一定不敢这般,但经历过着两天一夜,她没有最先遇到小毒物时那么怕他了。
“……你!”
果然木屑浇了他满身,小毒物震怒,两手抓住她不断抖动的双腕制止她,与此同时江铃儿乖乖不动了,倒不是真的被小毒物制服了,而是她想起了另一件糟心的事。
她现在是不是……没有必要再叫小毒物“官人”了?
她和他小毒物也没有必要再假扮夫妻了。
她想到了,小毒物自然也想到了。
难得顾不上和她计较这淋木屑之仇,而是抓住她双腕的手顺势推了她一把,将她推到盲妇身前,冷冷看着她:
“别忘了我们的约定,动手吧。”
江铃儿一顿,看向盲妇。只见她瘫坐在地,面目苍白,浑身止不住战栗着,仍陷入恐慌之中,因双目失明双手只能徒劳的抓着虚空,口中一声声唤着:“大郎,大郎你在哪儿?还有你媳妇儿呢大郎?”在极大恐惧的冲击下,似乎又陷入过去的迷障中变得疯癫而痴傻,又哭又笑的,“大郎,是娘不好,说是什么求仙问药都是唬人的把戏,娘不该让你那混账爹带走你的,都是娘的错,娘的错!大郎你在哪儿啊,娘等你等得太苦了,太苦了……”
江铃儿偏过头,她见不得这个。只要一看到盲妇她就会想起她爹,想起江老镖头花白的发、慈爱的眸,她受不了。
可受不了的不光她一个,还有小毒物。
她偏过头却无意撞见小毒物盯着盲妇沉郁的俊容,江铃儿一怔,愣住了。不是嫌弃亦或嫌恶,而是更深的,难以用三言两语描绘的叫她看不懂的情绪。
反正……很不像他。
他很少,应该说是几乎没有婆妈的时候。他做事就像他所说的任性而为,百无禁忌。几次没动手杀她也是因为身受重伤,她于他有用,并用得尚且算顺手。可盲妇就不一样了。
她想杀他们。
不然如何能解释这满屋的偶人?而且这间不大的小屋总共才三人,为何每次都能精准的避开她?
除非她是这些偶人的主人。
这怎么能忍?
别说小毒物了,江铃儿也忍不了。
盲妇能活到现在都是奇迹。
可问题是小毒物为什么会留她苟活至今呢?明明她方才确实见到小毒物确实对盲妇动了杀心,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中途停了下来。
到底是,为什么?
许是她的视线太不加掩饰太灼热,被盯到快烧穿的某人阴着脸觑着她:“看什么?”
江铃儿一直有一个不知是缺点还是优点的毛病,她平常贪玩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练功,看似很难集中注意力,实则不管是练武还是玩她都是全心全意做的,前提是她愿意。
只要是她愿意她也能全神贯注做好任何一件事。
但如果是旁人逼的,她便不肯了。在这一点上她和小毒物的任性而为有一点相似。因此没少被老镖头拧着耳朵痛骂:“你若肯再用心上一分,我何愁……”
愁什么呢?
老镖头或许说了又或许没说,她想不起来了,因为她此刻的心思不在这儿。
在小毒物身上。
她盯着小毒物心里是怎么想的,居然完完全全说了出来,犹如梦呓一般:
“原来……你也是有恻隐之心的吗?”
小毒物一怔,继而肉眼可见的本就阴森的俊容更加晦暗起来:
“你说什么?”
“……也是。”江铃儿像是没听到他的话,她确实没怎么入耳,全神贯注在自己的思绪里,兀自喃喃着,“她口口声声唤着你呢,不管你是不是真的‘大郎’,她此刻关心的就是你。连我见了都忍不住想起我爹,你又不是石头里蹦出来的,你可能也想起了自己的爹或者娘,因此生出点儿恻隐之心也不是没可能……”
小毒物:“……”
小毒物诡异地沉默下来,又听见她说:“你虽然叫‘小毒物’,也不全然都是毒。又怕蛇又心软,也不知是功夫没到家还是……”
一听到“功夫没到家”几个字,小毒物太阳穴青筋猛地一跳,阴沉着脸盯着江铃儿,逼近一步,忍无可忍:
“喂,别给我自说自话的想当然……”
“啊,我知道了!”江铃儿猛地以右拳打在左手掌心,打断了他的话。一双眸亮晶晶的望着小毒物,反而一步步朝他逼近,“害羞了?不好意思了?”
小毒物被迫后退了两步,眉心狠狠一拧,怀疑自己听错了,声儿都变调了:
“……什么?”
谁害羞?
谁不好意思??
谁???
江铃儿促狭地用胳膊肘撞了撞他,歪着头笑:
“别不好意思嘛。我知道你动了恻隐之心,你也不想杀她,又拉不下脸来,只好借我的口,借我这个你口中假仁假义的所谓正派人士的口留她一条性命对么?”
“对么对么?”江铃儿说的兴奋,又逼近两步,仰头望着小毒物,双眸亮晶晶的,而全程小毒物只是凉凉的看着她,修长的身体慵懒的歪靠在墙上,双臂环抱着自己,挑高眉睨着她,薄唇上下一碰:
“说完了?”
江铃儿微微一顿,好似被浇了半盆水终于清醒了过来,她怔怔的看着小毒物,对上小毒物凉凉的视线,好一会儿才出声:
“……说完了。”
果不其然等来一声熟悉的嗤笑:“听你胡诌八扯了半天,倒是有一句没说错。”
江铃儿抿了抿唇:“……什么?”
“我是要借你的口,但不是为了救那个老太婆。”小毒物一瞬不瞬盯着江铃儿,盯着江铃儿逐渐泛白的面庞,有些苦恼的两指揉了揉高耸的鼻梁了一会儿,松开手,盯着江铃儿的浓黑的双眸晦暗而莫测,直接笑出了声,“大婶,你好像误会了什么。”
江铃儿一愣,见小毒物反过来一步步逼近她,声色淡漠:
“我为何留你在身边?又为何要你动手杀那老太婆?因为我就是要看你这种天子娇子匍匐在我身前摇尾乞怜!我就是要你们这种自诩正派人士亲手打破什么不杀无辜之人的狗屁规则!”
江铃儿后腰抵在窗棂上避无可避,最后一句是小毒物“砰”的一拳打在了她的脸侧,一室的烛火都被他挡在了身外,他以身为囚笼盯着被他完全纳入怀抱、纳入阴影中的某人,一字一句:
“我就是要踩断像你们这种人的脊梁,看你们一点一点失去希望痛苦挣扎的模样……真的很爽,知道么?”
江铃儿浑身一震,脸色煞白,
许久才闭了闭眼,声音有些哑:
“……整件事透着蹊跷,若真是这老妇所为,可你也试过了,她确实双目失明,身上也没有半点武功,怎么做得到这些?普通农妇又怎么能制作出如此精巧的偶人?”
“呵,还挣扎呢。”小毒物轻哼了一声,收回了手,转而抱臂望着她,似乎早已料到她会这么说,他想也不想,答得极快,“这偶人看似精巧,实则不过一堆朽木,就这样的朽木关中以机关术闻世的千机门想必也造的出来。不过说起机关术除了千机门外,还有一人不得不提。”
话落,小毒物的视线幽幽落在匍匐在地的盲妇身上,嘴角一扯,吐出既熟悉又不大熟悉的几字,“魔教三藏杀手之一,排名第五的傀儡师‘火舞’。”
江铃儿一怔:“火…舞?”又是魔教中人?
“据传火舞不善武艺,诡计多端,手无缚鸡之力的一介女流。唯一手精妙绝伦的机关术独步天下,说到这你还以为她无辜么?”蓦的,不待江铃儿有何反应,小毒物自个儿先笑了出来,“何为‘无辜’?何为‘不无辜’?不过是你们所为正派人士的一厢情愿的说辞罢了,为吾中人视为‘无辜’,非吾族类视为‘不无辜’,嘁,装什么大尾巴狼。”
江铃儿一张小脸一阵青一阵白,她想反驳些什么却又嘴笨说不出话来,只能盯着瘫倒在地一脸迷茫困苦的盲妇,双拳攥得紧紧,指骨泛白,指甲狠狠嵌进皮肉内。
小毒物无声将一切收进眼底懒懒催促:“赶紧的,你若下不去手,我便将你们一起除了,好不好?”
见江铃儿一张唇抿得发白,双拳更攥得手背青筋毕露,却仍岿然不动。小毒物一张昳丽的芙蓉面彻底暗了下来,烦躁的抓了抓发,冷笑着:
“真是奇了怪了,普通人你下不了手也就罢了,魔教中人你也下不了手?难道你忘了你爹的死也和魔教脱不了关系?”
见江铃儿霍然抬眸,浑身陡的战栗了一瞬,小毒物轻嗤了一声不再看她,转而背身走向盲妇:
“废物,我先收拾了这老东西再来收拾你。”
不过只小毒物转身一瞬间的事情,小毒物背过身瞧不见,江铃儿却瞧的清清楚楚,只见之前被她一掌击毙的一颗落地的偶人头颅忽然双眼一睁,张开了嘴,朝着小毒物的方向射出银针!
江铃儿一招惊雷打去,与此同时盲妇耳一动,骤然起身将小毒物扑将在小毒物身前!
一切都发生在须臾之间!
江铃儿掌风凌厉击落两枚银针,还有最后一根银针便正中盲妇背心!盲妇吃痛的一声闷哼,倒了下去,被身后人将将一把抱住,晕死在小毒物怀里。
而小毒物犹如万里冰封河川的俊容终于出现裂缝,一脸不可置信的惊愕和错乱,而那口吐银针的偶人也被他反手丢出的竹笛无声砸烂。
一时静谧无声,唯有盲妇晕倒在小毒物怀中无声呻吟着,显是那银针有毒。
江铃儿也愣神许久,骤然抚掌大喜:
“你看我说什么了!”
小毒物盯着怀里昏睡的盲妇,盲妇苍老的面容上仍留有泪痕。
江铃儿狠狠吐出一口郁气,大笑三声全是讥讽:“哈哈哈!你看看你看看,我就说她是无辜的,你非不信还跟我扯什么火舞水舞的,我都替你害……”
小毒物绷着脸,额角暴起一条青筋:
“闭嘴!”
第23章 023“你可以信我,我不会背叛你的……
江铃儿笑也笑够了,终于觉得害怕了,她立时噤若寒蝉退避三舍,不过不待小毒物发作他的臭脾气,门外忽然传来急促的拍门声:
“杨大娘,杨大娘你怎的了?”
“杨大娘?杨大娘!”
杨大娘自然就是盲妇了。
窗棱上影影绰绰映着人影,屋里的动静终于引来了同村人的注意,都是多少年的街坊老邻居了,不少人打着灯笼来问。
江铃儿和小毒物极快地对视了一眼,连忙跑到门扉处,低咳了两声才道:
“杨……娘,没事,麻烦各位街坊邻里了,各位请回去吧。”
屋外的村民皆是一愣,继而更加七嘴八舌熙攘起来:
“你是谁?”
“怎么会在杨大娘屋里?”
“哎呦,难不成我家小子说的不错,大郎真回来了?这是他……媳妇儿?”
“杨大娘呢?我瞧瞧杨大娘。”
江铃儿想了想只敢露出一条门缝,她本就不善说谎,因此更加说的结结巴巴的:“我是……杨大娘的儿媳,大郎是我官人,娘她……”
她一顿,指甲在木门上刮下长长一道划痕。盯着这些面露疑色的村民负在身后的手攥成拳,已经在盘算怎么在不伤人的情况下脱身了。
“咳咳……我没事。”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苍老的声音,江铃儿微微一怔,旋即转身,只见方才晕死过去的杨大娘居然苏醒了,她摸索着走到门扉处,打开门,对着众人说:
“是我……不小心摔了一跤,打翻了些物什,惊着大家了,这是、这是我的媳妇儿,叫……”
“阿奴,我叫阿奴。”江铃儿连忙接上话,时下女孩儿极少有名字,多是闺名,又都是穷苦人家取得都是些贱名,倒也没人怀疑。
所有人都以为杨家大郎一定客死他乡,没成想有一天竟叫杨大娘真盼回来了,一时都是恭贺,也有人小心觑着江铃儿,灯笼幽暗的火光忽明忽灭映照在她一张姣好的、不失英气的面容上,察觉到视线江铃儿不经意的一瞥,那人手一抖,灯笼差点砸在地上,顿时不敢多看,扯过杨大娘的衣袖,在她耳边低语:
“大娘,你这眼瞎目盲的,精神头也时好时不济的,前些日子不还把我家二娃认成了大郎?大娘你真没认错人?我看这丫头不像是寻常人家养的出的……”
江铃儿习武之人,耳朵尖的很,哪里没听到,那大婶本想再唠会儿,在江铃儿定定的眼神里讪讪地闭了嘴。
杨大娘只是笑,面容有些苍白:“你也说了我一疯婆子,家徒四壁的,又有什么值当旁人来骗我?”
江铃儿这才注意到杨大娘后背的银针不见了,而是出现在小毒物手里。侧眸看向小毒物,只见他指尖把玩着寸长的银针,俊容隐匿在黑暗中,不知在想什么。
“我家大郎终于回来了,我这心里头实在欢喜,要不是天色不早了是该着我家大郎和大郎媳妇问候各位街坊邻里的……”
“哎呦杨大娘这就见外了,大郎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有的是时间……”
打发掉村民之后,杨大娘便撑不住了,卸了力般的滑坐下来被江铃儿眼疾手快扶住:
“娘!”
“你一口一个娘倒叫的挺利索。”小毒物轻嗤了一声,幽幽从黑暗中踱步而出,“放心,没毒,死不了。”
话落眉心却是一拧,脸色有些难看:“那些个偶人不能确定是何人所为,但这枚银针——”许是把玩够了无甚兴趣一般将手中的银针随意扔在地上,眸色很深,“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虽然针上无毒,但这银针绝对出自火舞的手笔不会错。只是……”
小毒物莫测的眼神钉在江铃儿怀中的杨大娘身上,薄唇上下一碰全是不解:
“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乡野村妇缘何同魔教三藏杀手扯上关系?又或者说……火舞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
江铃儿没有理会他念经一般碎碎念着什么,听到杨大娘没事,她狠狠松了口气,可见怀中的杨大娘脸色又悠悠转成青色,双眸无神,方才鼓起的一口气泄了干净,口中喃喃着大郎的名字,眼见进气儿少出气多,又要没气儿了,江铃儿大急:“不是说没毒么?!怎么又……”
小毒物横了她一眼:“还想把人引来么?”
江铃儿一顿,识趣的抿住唇闭上嘴,只是双眼一动不动盯着小毒物,飞快眨
着,以眼代替唇说着什么,“吵”得他眼疼。
小毒物:“……”
小毒物揉了揉生疼的额角,顺势看向杨大娘,脑海中一晃而过她飞身护在他身前挡下银针的画面,脸色登时更差了,压低嗓音,瞪了她一眼:“滚开!”
正中江铃儿下怀,她连忙让出位置,看着小毒物接过杨大娘,在她身后不过推拿几下,杨大娘惨白的脸上便渐渐回了血色,想来是今夜受了太多惊吓导致,也是,毕竟这么大岁数了。
见杨大娘气色渐好,也见小毒物没有加害她的意思,江铃儿彻底放下心来,不再盯着杨大娘,不知何时起盯着小毒物瞧,直瞧到小毒物额角又爆出一条青筋,又来讨他骂时,忽然说了一句:
“你过去……一定过得很辛苦吧?”所以才这般不信人,哪怕只是个手无寸铁的盲妇。
小毒物一怔,侧眸看向她,眼神很冷。
江铃儿却是不怵,她盘腿坐在地上,两手托着腮,直直盯着他,一眨不眨:
“你可以信我,我不会背叛你的。”
话落的同时小毒物长睫极细微的一颤,尾指神经质般的抖了下,在掌心抓挠了一下。当即薄唇一扯,冷嘲出声,恶声恶气全是刻薄讽刺:
“是啊,你当然不会背叛我。离了我,你只是一具行将就木的破烂身躯,胆敢背叛我是不想活了么?”
江铃儿皱眉,收回手,挺直了脊背,也生了气,梗声道:
“虽然你说的是对的……但我不是这个意思。”
小毒物冷笑:“那你是什么意思?”
江铃儿咬牙,腾地从地上站了起来:“我……”
眼见两人又要吵起来,忽地悠悠传来杨大娘的叹声:
“你们关系真好啊。”
江铃儿、小毒物均是一怔,异口同声:“啊?!”
小毒物反应居然比江铃儿更大,眼神蓦的阴鸷了起来:
“你这疯妇在疯言疯语什……”
后面的话在江铃儿瞪大的、凶狠的眼神中吞了进去,消了声。当然不是因为怕她,而是这盲妇于他们有用,既然得知盲妇没有加害他们之意,那么按原计划扮演她的独子隐姓埋名既能在当地修养身子也能躲避地清的追杀再好不过了。
所幸杨大娘方从惊吓中苏醒,并未听清,她亲昵的拍了拍小毒物搀扶着她的手,每拍一次小毒物便更僵硬一分:
“娘眼盲心不盲,见你们关系这么好……为娘就放心了。”
杨大娘时而清醒又时而糊涂,又许是经年累月形成的防护机制叫她选择性遗忘了今夜发生的种种,倒叫江铃儿和小毒物省了些口舌,眼下精神头恢复了便开始张罗起来。
她拒绝了江铃儿忙搀过来的手,从地上起了身,一手一个牵住江铃儿和小毒物的手就往里带:
“瞧我这记性,时辰不早了,收拾收拾赶紧睡了,明儿还要起早插秧呢。”
说着将小毒物推到一屋里,江铃儿等着她将她领去另外一屋呢,却见杨大娘不动了,扯也扯不动,江铃儿一愣,很快心领神会,这屋子就这么一丁儿大,哪有第三间房给她住?她甚是贴心的勾住杨大娘的胳膊,自打叫了一次“娘”之后,后头都容易多了:
“没事儿娘,我跟你挤一屋就成,或者……或者我也可以就睡在这儿,我不挑的。”
杨大娘却愣了下,一脸迷茫:“你们不睡一个床?”
江铃儿一怔:“?”
“???!”
江铃儿和杨大娘面面相觑,继而猛地抬头看向小毒物——
只见他半张脸隐匿在黑暗中,另半张脸格外受冷月的青睐,在冷月落下的清辉中俊容清冷如月又孤傲胜雪,不变的是那双浓黑的眸,眼角泪痣愈昳丽魅惑逾显的眸如墨潭深不可测。
江铃儿摸不透他现在的想法,却也知道他们已经造了一场动静了,已经不能再声张了,尤其不能让眼前的盲妇怀疑他们任何的一丁一点。
她深吸一口气冲杨大娘勾唇勉强一笑:
“当、当然睡一……起了,娘。”
说着余光小心地觑着小毒物的脸色,负在身后的手紧紧攥成拳,艰难的咽下一口唾沫。
第24章 024“鬼叫什么?”
“行了,娘也不打扰你们小两口了。隔壁王婶儿都抱俩大胖孙子,什么时候也叫娘……”
话还没说完自个儿便笑了起来,末的还促狭的一把将江铃儿推进房里,体贴的合上了门。
江铃儿:“……”
不知是不是江铃儿的错觉,她觉着杨大娘似乎……精神头好上不少?
余光瞥了眼小毒物神色不明的俊容,江铃儿忽的灵犀一动:“你……”
跟了小毒物一段日子江铃儿再鲁钝也多多少少知道了他一些秉性,本是猜测,见小毒物抱臂冷冷嗤笑了一声:
“我不喜欠人情,尤其这种一只手就能捏死的乡野村妇。”
“一只手”三字说得浑不在意,好似捏死一只蝼蚁一般简单,事实也确实如此。
江铃儿:“……”
……总归没猜错,果然是他顺手治好的。
何五叔常说会医的人不一定会使毒,但会使毒的人一定医术高超。果然如……蓦的意识到自己又想起了何庸,江铃儿呼吸一滞脸色一僵,很快便摇了摇头强迫自己忘了他,聚焦在小毒物身上。
小毒物看似只在杨大娘背后随意推拿了几下,实则暗藏巧劲,不光将银针逼出也将陈年郁结在心口的瘀血和闷气都疏通了,虽然大脑仍然时而混沌时而清醒,但杨大娘却觉得前所未有的清明,手脚都麻利了些。
见杨大娘没被惊吓,反而因祸得福精神大振,江铃儿不由开心起来,不过这股欣喜很快就烟消云散了。
因为她意识到此时此刻,又只剩下他们两人了。
这当然不是第一次和小毒物独处,只是这是头一回以夫妻的名义同处一室,尤其他们先前也算是同生共死过……好几回了,还斗过嘴,甚至她还两次色/诱于他,一次便罢了,居然还有第二次!每次不是被羞辱得体无完肤不是他早修得铜墙铁壁就是她于这风月道实在毫无天赋,她要脸,早绝了这个心思了,不想再自取其辱了。
因而此刻周身好像被针扎一样……怪怪的。
仿佛如芒刺背一般,许久许久江铃儿深吸一口气才转过身,回头却见小毒物已经上了榻,她略微一顿,飞快眨了两下眼睛,紧绷的双肩瞬间塌了下来,松了口气。
这房间就丁点儿大,大到只能容下一方小小的床榻,当然只能是小毒物的了。
江铃儿没想着要,小毒物自然也没想给。
等了一会儿只等到一声极小声的啪嗒声,小毒物本合上的双眸睁了开,这不大的屋里除了他已然没了第二人的气息。
除了多了一丝沁凉夜风拂过面庞。
杨大娘耳朵太灵,江铃儿怕惊着她有门不走翻的窗,又不敢离小毒物太远,所幸窗外就是一小片院落,她便就着清风明月又练起了奔雷掌。
那本如泉水流淌的月光似乎也被这一拳拳扰人清梦的、不解风情的莽撞拳风打散了,揉碎了的月色透过窗棱洒进来,连同那道压到极低的一声声练拳的低喝声也随着夜风钻了进来。
小毒物扬了扬眉,听了半晌,倒没什么怒色,低低嗤了声:
“粗人。”
翻身睡了过去。
一个时辰过去了。
藏在鸦羽似的长发下的玉白耳廓一动,窸窸窣窣的落叶纷飞的声音不断钻进耳里。
又是一个时辰后——
猛地掀被而起。
小毒物一脸阴沉的盯着窗外人,倏然翻身下榻——
翌日。
天刚蒙蒙亮。
江铃儿只短暂地倚在树下眯了一会儿便又翻身起来练拳,她一遍遍回想着老镖头的一招一式,一拳又一拳地往树干上打。
打到双掌红彤彤的,指骨沁出血珠也没停手。
不够,不够……
还是不够!
如果她不曾遇见地清,单客栈那一役她或许会沾沾自喜,可如果她不曾遇见地清,不曾和纪云舒、赵逍、小毒物等人交手……甚至
地清都不用动武,抬抬手便将她击倒了!
不够,不够,远远不够!
她一掌又一掌拍在树上,林叶沾上飞溅的血渍,江铃儿低喝一声,化掌为拳正要一拳击向巨树时,懒懒散散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鬼叫什么?”
血淋淋的拳霎时停滞在树身前半寸处,江铃儿僵住良久缓缓回头,只见小毒物松松垮垮的倚在床边,一手不耐得掏着耳朵,冷冷盯着她,“都鬼叫一宿了,就你这种打法,打到天昏地暗,双手残废,别说魔教八大杀手之一的地清,那叫赵什么的……‘赵逍’是吧?你还是会被那厮踩在脚底下,毫无反手之力,信么?”
江铃儿:“……”
江铃儿一顿,没有说话,唯嘴唇抿得发白,那攥成拳的手旋然攥得更紧,血珠沿着指缝淌下。
因为她知道,他说得……都是对的。
她还是打不过赵逍!
更遑论何庸、地清了!
她谁都打不过!!!
见她跟木头似的杵着,下唇被自己咬得几乎洇出血珠,双眸红彤彤的,全是血丝罗织成的网。小毒物看了她一会儿,嗤笑了一声:
“蠢货。”
江铃儿深吸一口气,压下满腹对自己的恨和羞恼,转过身不再理小毒物,而是盯着树身,捏紧了血迹斑斑的双拳,吐出一口浊气,定了定眸,身下衣袂无风自动,正待一掌打去时,倏然耳旁凉风扫过,她浑身一凛,回身就是一式“雷霆”打了过去!
只见伴随着熟悉的齿轮转动的咯吱声有什么一晃而过,“雷霆”打了个空。
江铃儿定睛看去却是昨夜的偶人!
不对!偶人昨夜尽数不是被她和小毒物废了手脚折了头骨,就是被小毒物的毒虫咬成了齑粉,绝无可能还有全须全尾的除非……
江铃儿霍然回头看向小毒物,这时才注意到他眼下两抹青黑,再看偶人明显关节处边缘碎裂不堪,甚至头颅都是缺了一只眼,断了一条臂,明显经后人捡了残肢重新拼装过后的,江铃儿眸光震颤明白了什么:
“难道你昨晚……”
小毒物懒懒打了个哈欠,半身倚靠在身后爬满爬山虎的绿墙上,像只慵懒的猫,看似无害实则时不时就会亮出他锋利的利爪挠人一下:
“你还有点用,就是功夫太烂不成气候。即便是我这外人都知道,奔雷掌赫赫威名讲究的就是个‘迅雷之势’,照你这么练,对着木头打,这辈子发挥不了十分之一威力。”
正说着,那偶人陡的又朝江铃儿冲了过来,那偶人本就动作迅速,经小毒物改造后更甚,江铃儿不仅打不到它,反而脚下使了轻功还被追得满院跑,小毒物看她那狼狈样,又拧着眉啐了一口,“就你这三脚猫的轻功也该练练了,练一个‘快’字、练到什么时候不被追得满院跑,练到一掌将这偶人击碎就成了。”
江铃儿现在还没回过神,也没有多余的时间让她思考,小毒物显然是下了狠手决心给她好瞧的,全然没他说得这么简单!!!不仅给这偶人脚下装了轮子,跑起来横冲直撞如撒了疯的野狗,还改良了它原先只能口吐三根银针的机关,此刻那偶人口吐木刺向她射来就像天女散花一般,漫天都是木刺,江铃儿不免被扎了好几下,她一边狼狈避过偶人的吐出的木刺,一边问他:
“为什么帮我?”
虽然跑的狼狈还受了不少伤,可她也知道小毒物完全是针对她的弱处改造的偶人,这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事。她知道她同杨大娘在小毒物眼里就如蝼蚁一般没什么差,他……完全没有任何理由做这种事。
小毒物闻言冷哼一声:“就凭你现在的小身躯想同我双修,做我的容器是完全不够格的,且练着吧。”
话落抻了抻懒腰,转身回屋睡回笼觉去了。
留下江铃儿一人狼狈地四处逃窜,她乍一听意料中的回答,若想呆在小毒物身边是该提高下武力值,毕竟惹了那不该惹的魔教杀手地清,不过下一秒脚一崴,木刺接连打中她左右两肩上,那木刺被磨过了,不似针那般锋利可取人性命,可打中也疼得要命!
她龇牙咧嘴接连打出好几招奔雷掌,硬是从这漫天木刺汇成的雨幕中打出一道口子,几个跃步躲到树后才得以喘一口气,只是这口气喘到咽喉处便哽住了,上不去也下不来。
心跳声一声更重过一声。
她……听到了什么?
【就凭你现在的小身躯想同我双修,做我的容器是完全不够格的,且练着吧。】
江铃儿哑然半天,双眸飞快地眨了眨,小毒物这是……
要和她双修的意思???
第25章 025他们真的,太穷了。
容不得江铃儿多想,本以为就此可以在这小村庄隐姓埋名安生调养,没成想很快又有了新麻烦。
仔细想……倒也不是新麻烦,是一直以来的心病,至少对于江铃儿来说是这样的。
他们太穷了。
他们真的,太穷了。
本来杨大娘就已经穷的揭不开锅了,多年来靠着街坊邻里的接济才得以撑着一口气等着她的大郎,可眼下添了江铃儿和小毒物这两张嘴,本就家徒四壁现下只能去啃树皮了。
原以为他们的到来虽然利用了杨大娘,可也会改善她的处境,没想到让她的处境更糟。一个穷人尚可,杨大娘虽目盲偶尔还能得到邻里的相助,就像昨夜。可三个穷人抱团只会让人绕道走。
到这时江铃儿才惊觉自己天真了,她从来挥金如土不把钱放在眼里,甚至清高的瞧不起那些她自以为钻进钱眼里的人,想到这她就恨不得抽自己一耳光,蠢死了!她本以为有手有脚,怎么都能活,可……人人都穷啊,哪儿去挣多余的钱财和口粮?
可她又不愿……无论如何也不愿去做些偷蒙拐骗的事,一时楞在原地,只觉得前途昏暗,复仇大业还未开始就半道崩卒在……在区区的温饱上!正想着腹内忽然轰鸣,她还未反应过来,一侧的杨大娘已然从椅子上起了身,奔到里屋,江铃儿一愣,忙追上去,只见杨大娘虽目盲却极精准的挪开了墙角的供桌,甚至搬开了地上的板砖翻找着什么。
“娘,你在找什么……”见杨大娘居然真的翻出几张泛黄的纸来,江铃儿一顿,继而眼睛都瞪大了:“这是……田契?”
听见“田契”二字,杨大娘紧紧攥住手里的泛黄的纸张长长舒了口气,口中喃喃着:“还在就好,还在就好……”
在杨大娘颠三倒四的解释中江铃儿总算明白了,原来杨大娘并非家徒四壁,甚至有一大片良田,只是长时间的神志不清加上光凭她一人也实在无能为力,那一亩田便交给了夫家哥哥,说到这儿杨大娘记忆似乎又错乱了含糊不清,不过显然经小毒物推拿后杨大娘精神头好了些,虽仍有些迷迷糊糊的但大事上不糊涂,说着便将田契收进怀里便要奔去夫家哥哥那儿将田地要回来。
田地要回来了她们这个小家也就有了盼头,也就……像个家了。
这么一想便一刻也等不了了,江铃儿本想同她一道去被杨大娘拦了下来,杨大娘握住她的手,遍布细纹沟壑的手拍了拍她的:
“娘去就行,你就在家守着大郎,大郎若醒了,瞧不见人会哭的。放心,娘识的路,很快就回来。”
江铃儿知道她定又记成了小时候的杨大郎,她拗不过她,又下意识看了眼屋内,小毒物还未醒来,她确实也不能贸然离开小毒物,会死人的!因此只能目送杨大娘离开,搔了搔头,喃喃着:
“应该……没事吧。”
杨大娘虽然目盲,但多年来这村庄的一草一木没人比她更熟悉了,江铃儿稍稍放下心来,心想
要回了田地就能解决掉现在捉襟见肘的情况也不禁开心起来。一旦松懈下来身上方才被那偶人攻击留下的痛楚和连日几乎不眠不休练拳、打斗带来的困顿感排山倒海而来,她当然不会去小毒物屋里更不会与他同眠一榻,想了想终究还是抱住双膝倚在小毒物门外,头一歪便靠在门上睡着了。
过了好久,期间她好像……被一朵云托起,初起以为是云,可实在咯人的慌倒像块硬石头,也甚至粗鲁,转眼从硬石头上又被抛到了云上,有些疼,可她实在太累太困了,只眉头微微耸动又堕入香甜的黑沉中睡去。
等她再醒来时——
只见横梁上缠绕着蛛网,她盯了一会儿,鼻尖依稀嗅到一丝若有若无的冷冽的清香,有些熟悉,是在哪儿闻到的呢……她记得好像昨个儿才闻到过的……
混沌的大脑逐渐苏醒,她迷蒙的双眸好像拨开一层迷雾,一顿后猛地从床上弹了起来!看了看满屋的陈设又看了看身下的床榻被褥……这分明是小毒物的床,但本该睡熟的人并不在……
而她却出现在了这里?
怎会如此?她明明记得她是睡在门外的,难道是……
倏然门外响起嘈杂声,混合着杨大娘低低的抽咽声,思绪被打断,江铃儿一怔后翻身下榻,小跑着走了出去——
此时日暮西山,她没想到一觉居然睡了这么久。
而这不大的屋内不知何时起塞了满满当当的人,为首的梳着山羊须的中年男子应该就是杨大娘的夫家哥哥了。
只见他一把将那田契撕成了碎片纷纷扬扬落了一地,杨大娘仓皇的匍匐在地抖着指尖捡起那雪花般的碎片,可怎么拼也拼不成原来的田契了。而小毒物就坐在竹椅上,背对着叫人看不见脸上是何神情,那夫家哥哥丑陋的嘴脸倒是瞧的一清二楚。他粗粝的嗓音之蛮横之高耸几乎要把屋顶掀翻,江铃儿听了半天总算听明白了,才不像杨大娘说的那么平和,原来是这些人欺侮杨大娘目盲又神志不清便侵占了她的田地,见杨大娘居然记起了来要,又见好不容易回乡的“杨大娘”也只是个病秧子,便欺到家里来。
“我那短命的二弟死的早,他死了田地自然归我了,你不过一外来妇也想贪杯羹?门儿都没有!”说着啐了杨大娘一口,又见坐在一旁一直默然无语的少年,欺霜赛雪一般的俊容,皮肤比娘们儿还白,别说男的女的,他活了一辈子都没见过比这小子标志的人了,跟他那早死的獐头鼠目的二弟有半分相似?又是一脸病相,一看便成不了气候,就是个任人拿捏的命!中年人发出“桀桀”的笑声,走到小毒物面前,“你骗的了那盲妇疯婆娘,骗不了我!你怎么可能是我杨家的种?怕不是那疯婆娘和别人苟且生下的野种吧!”
话落的瞬间,平地惊雷一般,杨大娘愣了下后巨大的愤怒覆顶下,浑身颤抖几乎说不出话来。
而在中年人说话时小毒物一直沉默不语,即便是叫他“野种”时。他一双漂亮的眸子视线微垂,眼帘半合,不看任何人,仿佛眼前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江铃儿多看了一眼小毒物鸦羽似的长发和略显瘦削的背影,忽地转身离开。
几乎在江铃儿离开后的下一刻,在无人看见的角落,小毒物纤长的指尖把玩似的摩挲着竹笛,有肉眼可见的小小蛊虫从那竹笛的边沿处爬了出来,亲昵的往他苍白的指尖攀爬着。
场中无人发现,即便发现了也只以为他懦弱无能,叫人欺上门来也不敢吱声,更助长了来人的气焰。那中年人竟直接探手去捉小毒物的长发:“娘们儿唧唧的,我怕莫不是个女娇娥敢骗到爷爷头上来!”
一声凄厉而尖锐的属于老妇的呼叫:
“你休要动我儿!”
终究没让那中年人抓着小毒物的长发,是杨大娘不知哪儿生的力气,猛地扑在小毒物身前,逮着那中年人的胳膊就狠狠咬了下去!
“……你!”
中年人勃然大怒,见他反手就要给杨大娘一耳光时,小毒物眉心陡的一跳,藏在墨发后的俊容瞬间被阴鸷笼罩,与此同时爬满密密麻麻蛊虫的竹笛探出,直往中年人的咽喉袭去!
一切都在瞬息之间,陡的平地一声雷一般属于女子偏娇柔又英气十足的声音在空中炸响:
“你敢动我娘一下试试?!!”
话落的同时一柄生了锈的菜刀越过人群恰恰劈中中年人头顶上方的柱子里!登时入木三分,肉眼可见的绵延出两条骇人的裂缝。
“铮”的一声,好一会儿刀柄才停止晃动。
早在那菜刀横飞来时中年人便骇的瞳孔紧缩,想要扇在杨大娘脸上的手也僵在原地。此时刀悬项上,更是一脸菜色。
他浑浊的木愣愣的视线缓而僵硬的看向来声处,不光是他,满屋人都闻声回头看向身后,无声的默契的给身后人开了个道儿——
只见身着一袭破烂灰衣的女子手上还握着一把从后院翻来的砍柴刀,她上下抛了下掂了掂重量,随即抡出一道锋利的刀光,刀光消失之际素手握住刀柄,刀尖就指着那中年人,姣好的面容英气之余更显得凶神恶煞,比她手上的柴刀更利,盯着那中年人,一字一句又说了一遍:
“你敢动我娘试试?”
中年人脸色刷白,陡的浑身一颤,忽而一股尿骚味传来,居然尿了。
而那厢爬满蛊虫的竹笛悄无声息的缩回那宽大的袖袍内,小毒物看着人群中江铃儿俏生生的小脸,因盛怒逾显明亮炙热的双眸,唇角极轻地勾了一下,阴鸷顿消,一手托着下颚,又好整以暇坐回了椅子里。
第26章 026继“好奴儿”、“大婶”之后又……
江铃儿一点儿也不打算放过那杨家伯伯,尤其看到那满地被撕碎的田契还有杨大娘苍白的面庞,一晃而过是江老镖头满头华发被束于地牢的模样,怒火烧红了她的眼,她提着刀,哪怕是把生了锈的柴刀,站在那膀大腰粗的杨家伯伯面前却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杨家伯伯居然吓尿了,灵机一动连忙抖着唇高声道:
“大……大郎,都是一家人,你媳妇难道要害命不成?!”
这杨家伯伯半辈子在这小山村里作威作福惯了的,头一次遇见这种别说软硬不吃了,直接操刀子的奇人!还是个瘦弱的小娘子!几个人去夺她的柴刀都没夺下,反倒被江铃儿一脚一个全踹趴在地!
这杨大郎从哪儿找来的……功夫好生了得的小娘子!
杨家伯伯本就是欺软怕硬的人,哪见过真家伙,当下脸全白了,却也知道找这个家的当家主,被他轻视的“杨大郎”——小毒物。
现在倒不计较他是真大郎还是假大郎,只要能管管这泼妇就是他杨家的好大郎!
不过,这也正好做实了小毒物“杨大郎”的身份。
江铃儿闻言一顿,侧眸看向小毒物,瞧不见面庞只能瞧见他鸦羽似的长发,不自觉咬紧了下唇。
她有些担心。
担心小毒物不想闹大,想息事宁人,毕竟他们的首要目的是在这个小村庄休养生息,而不是闹到人尽皆知。万一闹大引起地清的注意怎么办?
这么一想,指甲嵌进皮肉内,不再看小毒物,而是豁然抬眉盯着那杨家伯伯,心里已经在盘算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将这人揍一顿,不然她咽不下这口气!
见江铃儿眼刀飞了过来,杨家伯伯消瘦的长脸更白了三分,要不是江铃儿一柄柴刀就横在眼前,他一定扑到小毒物身前央求他,本满嘴喷粪的口气也讪讪地软了不少:
“大、大郎,都是一家人,快叫你媳妇儿把刀放下,低下头来好好认个错,这事儿我就既往不……!”
听到“低下头来好好认个错”几个字,江铃儿豁然抬眉,浑身的杀气简直抑制不住,握住柴
刀的手指骨泛白,手背浮起一根刺目的青筋。
因为她知道他会这么做的。
他不仅会让她低头认错,甚至会让她给那厮下跪磕头也犹未可知。就如他们下山后,早在他们踏进拿客栈的第一天他就已经警告过她了:
【别给我随便添麻烦啊。你要是被这种人缠上了,我是不会救你的,知道么?我不仅不会救你,还会亲手剜了你的眼赠给他。记住了么?】
仿佛就在昨日,那阴冷的气息仍缠绵在耳侧纠缠不休。一想到极有可能要给那杨家伯伯下跪认错,眸底倏然燃起两簇怒火,愤怒叫她浑身战栗,握住柴刀的手,指甲嵌进了皮肉内。
忽然听到身后传来轻飘飘的一句,似是叹息无奈,又有软弱惧怕:
“小侄儿倒是想,可……家有河东狮,对不住啊。”
江铃儿微微一怔,屏息等着接下来的话,哪知等了半天也没等来,她飞快眨了眨眼,有些茫然还有,不确定。
不光她在等,杨家伯伯也在等,等不到想象中的回答也急了:
“连自己娘们儿都关不住,就别怪我这做伯伯的无情!这要闹到官府……”
小毒物打断了他:“闹到官府好啊。”
杨家伯伯梗住,江铃儿一顿,侧目看去,只见小毒物懒懒的歪坐在破烂的圆木椅里,似是这年久失修的椅子太硌人,他微微拧起秀气的眉,本就苍白的肖似好女的俊容越发显得弱不禁风,藏在墨发后若隐若现的唇角微微勾起,说出的话虚弱无力却字字清晰:
“小侄不才流落在外几年倒也识得几个字,只是识得不多,说出来徒增笑料。”说着咳了两声,似是陷入苦思,沉吟道,“大宋律法有言,盗耕者是何刑罚?撕毁田契又是何刑罚?好似……是杖刑?唔,至于杖脊还是杖臀却是记不清了……”
越说到后头杨家伯伯脸色越白,到最后几乎站不住,横生一股暴戾居然要冲上前:“……你!”
才迈出一步,江铃儿比他更快一个侧身挡在小毒物面前,横刀就抵在杨家伯伯脖颈上,眼神极冷带着凶狠,喝道:
“你敢?!”
杨家伯伯一梗,虽然是把生了锈的柴刀,可依然在他脖子上划了一道浅浅的口子,血珠沿着刀口淌了下来。杨家伯伯余光瞧见,登时两眼一翻仰倒了下去!
霎时一屋人有叫“爹”的,有叫“阿叔”的,又乱成了一锅粥。
江铃儿丢开柴刀连忙将匍匐在地的杨大娘扶起来,杨大娘虽目盲却也知道发生了些什么,被欺压了大半辈子的懦弱老妇头一回扬了眉吐了气,甚至还觉得不够痛快,将江铃儿握刀的手攥在自己手心里,手抖的厉害却不断轻轻拍打着她的手背,不知是安抚江铃儿还是安抚自己:
“做得好,做得好……他欺人太甚,就应该这么做!”
被夸总是叫人开心的,不过真正的麻烦在身后,江铃儿等着小毒物将她冷嘲热讽一顿,这还是好的,怕就怕他又气她自作主张赶她走!
当然江铃儿是决计不会离开的,无论他怎么骂她,甚至打她。这人心眼小又记仇,如果打一顿就能消气就好了。
她心里腹诽了一句,暗自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回头却见小毒物怔怔地盯着她,小毒物似乎也被她突然转过身吓了一跳,眸光震颤,长发几不可见的跟着一抖。
江铃儿也跟着一顿,愣住了。
方才小施了下轻功挡在他面前,那中年农家汉子不识半点武功骇了一跳情有可原,可小毒物不该啊。
他武功修为比她高,就她这一手唬唬外行人罢了,她有自知之明,内行人见了要笑的。
因此小毒物的反应很反常。难道……
难道她的轻功烂到小毒物吓一跳的地步?!
好似晴空一道雷砸在她脑门上,江铃儿身形晃了晃,瞳孔都放大了些。
真有这么烂??!
似难以接受这个打击,江铃儿猛地俯下身,两手抓住破旧圆木椅的扶手,眼帘一抬,露出一双带着锋芒的杏眼,与窝在圆木椅里的小毒物四目相视:
“怎……”
才吐出一个字,小毒物却好像被针扎了一样长睫陡的一颤,比她反应更大,猛地后仰与她拉开距离,脊背紧紧地贴在椅背上,半晌生硬的偏过头去,轻嗤了一声:
“…还凑活吧。”
江铃儿:“……”
江铃儿盯着虚空莫名地眨了两下眼,缓缓直起身,顿了好久才明白过来,哦,说的是她拿柴刀吓人那事。
可是……“凑合”?
什么叫“凑合”?
是说她事儿办的凑合,还是功夫凑合?
还是……都凑合?
这算什么回答?功夫只有强和弱,“凑合”算哪门子回答???
她杏眼圆睁盯着小毒物使劲瞧,企图从他表情里得到答案,可惜小毒物只肯吝啬的露出一抹优越的下颚,其他全藏在了那墨色的长发下,她窥不见,自然也品咂不出什么弯弯道道来。
自从知道自己武功烂之后,江铃儿开始有些敏感。明知道武学并非一朝一夕的事,可还是会忍不住多想。
她想变强。
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气数尽了,也不知小毒物能留她多久,因而她要强一点,再强一点,她没时间了。
她颇有些苦恼的搔了搔头,又见小毒物又摆出生人勿进的样子……算了,不骂……就是夸吧。
江铃儿耸了耸鼻尖,很快将这事抛在脑后,扭头看向身后乱成一锅粥的一群人,在她看不到的角落,察觉到江铃儿移开视线后,小毒物微不可见的松了口气,松气的同时蓦的一僵,意识到了什么,扭头盯着江铃儿纤瘦的背影,一双漂亮的眸子覆了一层阴翳,藏着无尽的黑——
那厢又是哭爹喊娘的又是掐人中的,总算把杨家伯伯唤醒了。
原来方才撕毁的田契都是故意做戏骗杨大娘,真正的田契被他们抢了。见人油盐不进还是个狠角色,算盘落了空,只好不情不愿的将藏起来的田契取了出来,可临要还给杨大娘又舍不得,杨家伯伯一边一手捂着脖子,一边怨毒的盯着眼前这三人,终究舍不得,咬牙切齿道:
“这村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你们一个疯婆子,一个病秧子,一个……一个泼妇!你们以为得罪了我们杨家还有什么好果子吃吗?好叫你们有田也耕不得!”
江铃儿一听就怒了,正要抄起柴刀时,小毒物懒洋洋开了口:
“正如伯伯所见,小侄家徒四壁,除了贱命一条,还有什么好失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