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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018真是不会撒娇。

真是不会撒娇。

这是小毒物脑海里闪过的第一个想法。

意识到自己第一个想法不是将她挫骨扬灰反而是想这些莫名其妙有的没的事后,俊容有一瞬间别扭起来,不过很快就恢复平静,像一场错觉。

他斜睨着压在他身上的江铃儿,声音浅淡,没什么情绪地细数着她的桩桩件件:

“不偷人钱财,不杀无辜之人,甚至连骗人也不会……”他说着嗤笑了一声,“规矩挺多啊?我看不是不会……是不肯吧?无论是现在还是昨夜之事,那店小二一看就是色令内荏的怂包,你只要说一句丢了钱,说一句恐吓那店小二的话,那么一切都不会发生,但是你不肯。哪怕顶着我盛怒之下灭了你颅顶虚火的危险,你连一句好赖话也说不出口,也是,君子诚信为本,也是你们这些大侠行走江湖应该恪守的江湖道义。”

他说着说着低咳了两声,俊容越是苍白,逾显的眼角一粒朱砂泪痣殷红、诡艳。好像一滴血似的,总叫人不由多看两眼。他带着调笑意味的眼神扫了一眼江铃儿白腻的、光/裸的右肩,不知是不是所有女子还是只是因她到底是习武之人,浑身皮肉紧实又矫健,阳光下看居然有些晃眼。尤其那枚小而精致的锁骨,形状优美,他不由驻目多瞧了一会儿,下意识摩挲了下掌中的竹笛,不知和他的宝贝竹笛光滑的触感比起来如何。

他的眼神并不淫/邪,而是坦坦荡荡的,坦荡中有诧异有欣赏有种种就是没有她想看到的哪怕一丝情。欲。恰时风吹过河边芦苇拂过她光裸的肩甲,微风沁凉,她瑟缩了下,脸一寸寸白了下去,听见小毒物说:

“都身陷囹圄了还能坚守道义不肯说一句谎,当了自己的东西也不肯昧他人一分钱,宁可以身来服侍我也不杀无辜之人……真是崇高大义,连我都要动容了。倘若我不是亲眼见到你被那叫啥‘赵逍’是吧?被他用自己家传绝学打倒在地,倘若不是亲耳听见他说你这人贪欲无艺、玩物丧志,本事没有尽耍些偷懒耍滑的小聪明,真还以为你真是个说到做到,知行合一的人呢。”

话落,哂笑的眼神自她光裸的肩颈悠悠往下瞥了眼,一字未说,又仿佛什么都说了。

只刹那间江铃儿仿佛又堕入那场和赵逍无休无止的、单方面暴行的比试中,堕入那场由漫天雨珠组成的牢笼里。

压在她脖颈上的如千斤重的膝好似从未消失过,越来越重越来越重,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更让她窒息的是赵逍的讥笑的话,她以为她早忘了,不,每一句每一个字都随着那场漫天的雨幕烙进她的心里。

【好吃懒做、贪玩嬉闹,镇日不是游山玩水就是围着小白脸转,你为了逼嫁纪云舒那个小白脸闹得满城风雨,老镖头面上无光,天下第一镖的名声都被你踩在了地上,像你这样的人怎配当天下第一镖少镖主?】

江铃儿脸色白得吓人,摁住小毒物的手也松了。

感受到掌下的人终于如愿地抽出腰间的竹笛,她长睫极轻微的一抖,闭上了眼。

她等着小毒物一棒子将她颅顶拍碎,绝了

她最后一口气数。然而等来的是一个……脑瓜崩!

惊天动地的一声响,不光她惊叫了一声,额头顷刻红了肿了,小毒物两指都震疼了!

她双手捂着额,双眸瞪得圆滚滚的,既痛且惊地望着身下人。

那竹笛还好好的别在他腰上,小毒物吹了吹发麻的两指先是夸张地嗤笑一声:“说你一句就要死要活了?”继而冷笑着,“你是主人还是我是主人?说还不能说了?还想教我做事?既然要做我的奴就好好做,你以前的那套假仁假义给我收起来,我有我的规矩,爷的规矩就是‘百无禁忌’!听清楚了没?再有下次,自己了结!”

江铃儿听得一愣一愣的,捂着额就像土拨鼠一样愣愣点头:“……哦。”

小毒物瞪她,怒道:“还不快扶我起来!”

江铃儿连忙从他身上爬起,又将他扶起靠在树桩上,惊觉他身上犹如寒冰一般,只怕因着一整夜的连轴转,那日阵法反噬的伤已然波及全身,四肢更是僵硬无力,难怪又被她轻而易举推倒,她忙道:“不如……”

小毒物凉凉瞥了眼她衣衫半掩的胸前,冷冷打断她:“就你那二两肉省省吧,大婶,你以为村口买白菜呢,随便捡个人都能双/修啊?”

江铃儿:“……”

江铃儿低头看了眼自己,她……有什么问题吗?

不过她到底没敢问,只干巴巴道:“那怎么办啊……”

小毒物脸色很臭很差,依着他的情况必须静养不能再奔波了,然而现在恰恰是最不能停下的时候,天底下要杀他的人很多,地清绝对是其中最难缠的一个,尤其他还毁了他的眼,他掘地三尺也会寻来。他原想着用钱财收买当地人,伪装成当地农民掩人耳目最好,然而全身上下连个子儿都没有……

江铃儿见他臭着脸半天不说话,心里也开始打起了鼓,不过自知做错了事老老实实呆在他身边陪着他沉默,只见小毒物耳朵忽的一动,指了指前头不远处,芦苇遮挡的地方:

“那有动静,去看看。”

江铃儿哪里还敢迟疑,当下扭头就走,才不过走了一步又被他叫住了:

“急什么,衣服穿上。”

江铃儿脚不点地头也不回,闻言只是摆了摆手,随意把右肩上的衣服一扒拉就完了。

小毒物眼瞅着还露着一小片白皮呢,他眉头一蹙,一口气梗在心口,欲言又止的模样,终究偏过头,轻嗤了声:

“随便你。”——

一丛茂密的芦苇旁,却是一群稚子围着一老妇手里拿着石子丢她,嘴上嬉笑着:

“盲婆子!疯婆娘!见谁都认自家娃!都多少年啦,羞不羞哇!”

然而被稚子们包围如困兽的老妇一点儿都没听出那话语里的奚落,仍是逢人便拉住,细细的问:

“大郎……大郎是你吗?啊,我忘了,大郎不是小孩了。”

“你见着我家大郎了吗?六年啦,整整六年啦,我家大郎也已十八啦是个大小伙啦,他脸上有道小时候磕的疤,如果你们见到了一定要告诉他,娘在家里等着他,等好久了……”

然而被她抓住的稚子只是尖叫,更加疯狂的踢她、踹她:

“谁是你家大郎?你家大郎早死了!死了!松开我!再不松开我要告诉我娘了!”

老妇只有哭,一遍一遍低声哭着:“大郎……大郎没死,你胡说,我家大郎只是出门跟道长去寻仙山,他没死……”

江铃儿注意到她双目无神、没有焦点,好像是,瞎了。

她原以为是地清或是客栈那些人寻了来,见不是松了口气,当即便要回身去小毒物身边,她正要转头呢忽然肩上搭上一只如羊脂玉般修长的手。

小毒物先是懒洋洋训了声这些顽劣稚子:“干嘛呢你们,懂不懂尊老?”

然后冲着那被稚子们包围的老妇极殷切的唤了声:“娘,我回来了!”

见江铃儿像见鬼一样的看着他,他秀致的双眉微微一拧,搭在她肩上的手不着声色的拉上她微微敞开的衣领,继而狠狠揉了揉她的发,大手压着她的后脑勺朝那老妇的方向一摁,恶声恶气道:

“愣着干什么?丑妇也要见公婆,乖,叫娘。”

第19章 019小毒物不光心毒,心眼还小得很……

江铃儿盯着那面容枯槁的盲妇,那真是随处可见的村野农妇的模样,不过眼前农妇看上去要更……凄凉一些。

不仅是因为她双目失明、被人捉弄,更因为她明明面容还是四十许的模样却生了满头霜发……可即便如此,江铃儿茫然盯着那盲妇,简简单单一个“娘”字在舌尖滚了又滚,就是滚不出来。

不单是因为这人素未谋面,真真是路上捡来的便宜“娘”。更因为江铃儿一生下来,她娘就因为生下她难产而死,她连一面都没见过,连江老镖头也甚少提及她娘。

“娘”这一字对她太陌生了,陌生到她实在喊不出口。就这么傻傻站在原地,傻傻望着她。

“没用的东西,叫人都不会。你说说,你还会什么?”

耳边传来一道低低的叫骂声,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畔,有些痒,不过幸好热气拂过耳畔便消散了,连同搭在她肩上的手。

许是因为身负重伤,小毒物步子迈得闲散又拖沓,不过不妨碍一身与生俱来的冷沉又邪肆的气场,对付这些小毛孩绰绰有余。

他走到那揪着盲妇乱发的孩童前,逆着光,颀长的身影就像一座山似的沉沉罩在他身上,居高临下盯着他,只一眼,这孩子就白了脸:

“小孩儿,听不懂人话呢?没见我娘疼着么?松手。”

那小孩儿陡的松了手,嘴一扁“哇”的一声,吓得扭头就跑,连同周围的小孩儿都骇的如四散的燕雀。

小毒物揉了揉高耸的鼻梁,望着这群乳燕投林般孩子的背影高喊了一声:

“跟你们爹娘说那谁……大郎回来了,再敢欺负我娘,我饶不了你们!”

话落,没过多久,孩子们都跑远了,空空荡荡的芦苇丛里,只剩他们三人。

终于静了下来。

那盲妇从方才开始就没出声,她目不能视物,只能呆呆的循着声望着小毒物的方向,好半天才如梦呓一般发出细碎的声音,好像怕声音一大就会把眼前人惊走:

“大……大郎?真的是你吗,大郎?”

小毒物没什么心理负担,爽爽利利喊了声“娘”后,补了一句:

“娘,我回来了。不对……”说着忽的甚至粗鲁的拽着江铃儿的腕子拽了过来,那手又懒洋洋搭在她肩上,上下嘴唇一碰,轻笑了一声,不知在笑谁,还是在笑这啼笑皆非的情状,“是我们回来了。”

在“我们”二字上加重了些。

被他押着不得不见公婆的江铃儿一怔:“……”半天后才憋出了个,“……嗯”。

盲妇这才如梦初醒般呜咽出声,忽的扑上前,居然真叫她扑了个正着,她抱着小毒物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儿啊,多少年了,娘终于……娘终于把你盼回来了!”

一侧的江铃儿看得心惊胆战,眼瞅着小毒物额角暴起一根青筋,唯恐下一秒竹笛就敲上这可怜盲妇的颅顶,所幸小毒物理智尚存只是僵住未有动作,更庆幸这老妇目盲,瞧不见小毒物要杀人一般的脸色。她连忙扯过盲妇的衣袖将她从小毒物身上扯开,再不扯开,她怕不光这老妇丢了性命,她也跟着遭殃。

果然扯开后,小毒物好像终于松了口气,不过俊容还是铁青着的,看一眼都叫人胆寒。

江铃儿再次庆幸这老妇瞧不见,只听见这芦苇丛里回荡着老妇的恸哭声,字字泣血,好像要把这多年来的哀苦都哭出来一般,叫人无不闻之动容,江铃儿不禁想起了江老镖头,双眸倏然就红了,仰头望着天,眨巴了好久眼睛才将泪意逼了回去。

而小毒物只是冷冷旁观着这一老一小两个女人,嘴角一撇轻嗤着,扭头望着天边渐渐拢上来的如薄纱般的烟云雾霭,不知在想什么。

许久许久,老妇才终于止了哭声。她看不见,小毒物和江铃儿一不说话她就寻不到人了,就开始慌了,她苍老的双手在虚空中抓了抓:“大郎啊,娘许久……

许久未见你了,让娘摸摸你,让娘看看你长高了没,壮实了没……”

话落了空,一时只有风穿过芦苇丛带来的沙沙声,江铃儿看了一眼小毒物仍然铁青的面容,又看了一眼半空中那双布满了岁月沟壑的苍老的手,识趣的代替小毒物握住了那双手,望着老妇两鬓斑白的发不由想起天牢里老镖头满头银霜,吸了吸鼻子,本来难叫出声的“娘”也没那么难叫了,她握住面前这双手,想了想道:

“娘,主……额,大郎他累了,天色也不早了,不如……我们回家再叙?”

“是是是,是我光顾着自己了,你们一路过来一定、一定又饿又累,快……快随我回家……”说着她紧紧握着江铃儿的手不放,“你是大郎的媳妇儿?真好……真好,我原还担心大郎一人在外孤苦,没成想带了儿媳回来……真好。”

老妇握着她的手犹如攥紧最后一根稻草一般,江铃儿心底一触动,由着她握着,见她忽然想起了什么,松开了手,从兜里拿出一颗糖。

江铃儿略略一怔,只见她双手捧着糖,不知小毒物在何处只好冲着虚空,殷切的、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

“大郎……大郎饿了是么?吃块糖就好了,你小时候饿了就是缠着娘要糖吃,娘给你留着呢,娘都给你留着呢……”

那双布满岁月丘壑和泥沙还有汗渍的手止不住地颤抖着,许是有些年头了,掌心上那糖纸还微微泛着黄,她身上的衣物都泛白破旧了,这小小糖纸却保护的极好。

江铃儿看了眼身侧的小毒物,见他不为所动的样子,知道他喜洁,眉头微微蹙了蹙,正要说什么,小毒物已偏过了头,没什么情绪,淡淡道:

“我不吃糖。”

老妇一怔,好似恍然大悟,讪讪的收回手:“是我老糊涂了,你走时那年才十二岁,我总是忘了……总以为你还是个孩子……”

江铃儿本来就嘴笨,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所幸她和小毒物算是顺利地和这盲妇回了家。

盲妇虽然目不能视物,但是多年来的习惯,她即使看不见也清清楚楚记得回家的路。

她在前头领着,江铃儿搀着小毒物跟在后头,要套这妇人的话不难,许是长久的等待和失望,这盲妇时而清醒又时而糊涂,也是因此他们顺利地拼凑出了关于这个“大郎”的一切。

也拼凑出了这盲妇不幸的大半生。

老妇所托非人,嫁了个混迹于勾栏和赌场的浪荡子。为了抵赌资居然将独子,也就是十二岁的大郎以十两钱的价格卖给了一个道士,说是跟着道长去寻仙山,等老妇知道时已经人去楼空。老妇遍寻不得也不敢走远,怕大郎回来了家没了,就守在家里等着她的大郎。

等啊等,等到那浪荡子官人都死了,等到眼都哭瞎了也没等来,终于在这一天等来了。

等来了她和小毒物。

两个骗子。

“觉得于心不忍啊?”

小毒物仍是一手搭在她肩上,半边身子都倚在她身上,他现在的状况太不好了,能撑到现在都是奇迹,急需寻一个地方好好休养。他是身体不大好,但是不妨碍他想找江铃儿的茬。

真不怪他,每当他觉得江铃儿有点顺眼的时候,她就会蠢得令他侧目。

他觉得有必要好好点点这个天真的只会说大话啥也不会做的大小姐。

毕竟已经摔过一次跟头了,再摔……摔她自个儿就行了,别来害人。

他觑着她紧绷的侧脸,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觉得江铃儿好像白了点,没有第一次见那么黑了。是因为跟着他天天昼伏夜出么?

他哂笑一下,懒洋洋道:

“这就感动了?觉得这老妇可怜啊?”

江铃儿选择不说话。

她觉着小毒物不光人毒,嘴毒,心更毒。看什么都是有毒的,她要这么说一定惹他不快,还不如不说的好。

可小毒物不准备放过她,搭在她肩上的手勾着她一缕发丝绕在指尖上把玩,忽然道:

“打个赌怎么样?”

江铃儿还陷在物伤其类般的老妇悲惨的故事里,听见小毒物的话心里头有些堵有些生气,本来下定决心装傻不理的,可耐不住好奇心,问道:

“赌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