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所有人都不知道,她离真……
凤翾连做了好几天的绣活,脖子都酸了。
这两天阿娘不知道在忙些什么,人影都不见。
连阿爹都跟着脚不沾地的。
问也不同她说。凤翾正好趁机出门透气。
昨日刚下了雨,今日碧空万里,凉爽怡人。
惜香提议去泛舟。
伏暑将过,满湖的荷叶碧碧,红粉的花与莲蓬各分秋色。
小舟舟身细长,只容两三人。
头尖尖尾尖尖,正适合往荷塘深处钻。
惜香在后面摇橹,凤翾坐在小舟上,清风徐来,将荷花淡雅的香气吹来。
凤翾将手放入水中,柔和的水波清凉爽快。
她折了只莲蓬,玩了一会,在舟中躺下望天。
莲子新鲜微甜,她慢慢剥了几颗,觉得日光刺目起来,便懒懒地闭上眼。
舟身随着水波轻微摇晃着,凤翾都快要睡着时,舟身似乎往下沉了一下。
因为极其轻微,所以凤翾并没有在意。
也没有注意到,惜香的摇橹声悄然息止了。
直到一只手覆上她的脸,如抚摸珍宝般轻轻摩挲了下。
凤翾睫毛一颤,猛地睁开眼。
蓝天如洗,一片片随着微风摇曳、绿莹莹的荷叶下,怀锦垂脸望着她。
他今日头发半束,胸前垂着两缕墨发,令他看起来像温良贵气的小公子。
他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只是眼神幽深得令凤翾胸腔里咯噔一下。
“见阿翾一面可真不容易。”
他手掌宽大,覆上去就将她的脸轻而易举地裹入掌中。
他掌中有茧,稍一摩挲,她柔嫩的脸颊便升起热度。
怀锦不舍多碰般,只摸了一下,就将手从她脸上收回。
凤翾坐起来,之间惜香受了惊一样,抱着船橹立在舟尾,瞪大眼睛不敢说话。
凤翾环顾四周。
他们被长得旺盛的荷叶包围着,视线被肥润的叶与花挡住,她望不到远处,但也没瞧见近处有舟船。
那他是怎么过来的??
从天而降不成?
怪不得惜香吓成这样。
小舟容积有限,怀锦就蹲在她旁边,凤翾一坐起来,就与他面对面了。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她好奇问道。
“阿翾一直呆在府中,我不敢闯进去,只好日日盯着长公主府的大门。今天好不容易等到阿翾出来,我自然要抓紧时间同阿翾见一面。”
怀锦笑了笑:“毕竟,接下来一段时间要见阿翾就更难了。”
凤翾疑惑问:“为什么?你要忙起来了吗?”
怀锦挑了下眉:“原来阿翾还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
凤翾看向惜香,见她表情怪异,像在忍着什么似的。
“惜香,你知道吗?”
惜香一下破了功,慌忙道:“小姐,是长公主不让我们告诉您,怕您会胡思乱想睡不着觉……”
凤翾红唇微张:“什么大事会让我胡思乱想?”
怀锦含笑道:“下旬阿翾就要嫁给我了。”
凤翾的眼睛猫一样,慢慢地睁圆了。
她不可置信地确认道:“下旬?”
惜香点点头。
凤翾忽然觉得慌了起来:“怎么这么快?”
她以为就算成婚,按阿娘性子一定会大操大办,筹备起来肯定需要很久。所以对于答应云怀锦一直没太有真实感。
结果就在月底?!
怪不得阿娘阿爹这两天忙得影都见不着呢。
能让阿娘接受如此仓促的决定,他做了什么?
凤翾眼中瞬间盛满了惊疑,身子不由自主地与他拉开了些距离。
怀锦看得分明,笑意收了收。
他不做表情的时候,时常流露出掌握生死的威压。
譬如此刻就是。
凤翾心跳声变快。
到这时候她有了些后悔。
他有些太厉害了,她都要怀疑她做的这个选择,是她主动决定的冒险,还是他勾她跳进的陷阱?
怀锦眸光流转。
他已料到婚期仓促会令凤翾觉得不安。
但给他的时间不多,怀锦也只能先委屈了她。
“阿翾不会反悔了吧?”
凤翾眼神一闪。
如果说她真有点后悔呢……
“但阿翾没有反悔的机会了。”
凤翾心里咯噔了一下。
她抬起脸,正好迎上他贴近她,他的气息顿时包围了她,像一种强势的占有。
他一手撑在舟上,衣摆堆叠,另一只手随意地将她腰间系带缠在指尖,在战战兢兢无处可躲的惜香看来,是意气风流,与她家小姐亲密无间,却无法感受到她家小姐的压力。
怀锦放柔了声音,就又显出他清清的好听声线,叫人忍不住放弃警
惕:
“阿翾,你看看我,就不会害怕了。”
凤翾视线游移地慢慢向上,直到望进他眼中。
凤翾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人的眼睛不会骗人。
阿娘阿爹也像他这般,看着她时眼中就满满的只有她,再也找不出别人。
虽然他的眼神不止有温柔,总还有令凤翾想要退却的烫人的热度。
但那绝不是会伤害她的力量。
凤翾的心渐渐地稳了。
但他却不知不觉间,将两人间本就贴近的距离又缩短了些。
他的视线下滑,从她的眼落到了她的唇上。
半垂的睫毛遮住了眸中的色彩,他看起来,平静又淡然。
可凤翾却听到,他的呼吸悄然绷紧,变深。
“我……我送你个礼物!”
凤翾脱口而出。
怀锦顿了顿,仍保持着两人微妙的距离。
“阿翾这么有心?真让我惊喜。”
他语气平平,显然认为这只是她摆脱此刻境地的托词。
凤翾将那个荷包拿了出来。
她到最后,还是将这个荷包绣完了。
她食指勾住荷包上的带子,摇了摇。
那散发着脂粉香气的精巧荷包就在怀锦面前炫耀似的晃来晃去。
怀锦一把抓住这调皮的荷包,看清那上面熟悉的图案。
凤翾紧盯着他的表情。
微微的诧异之后,他神色一下柔软了起来。
他分明是喜悦的。
“这可是我亲手绣的。”
凤翾颇为骄傲地抬起下巴。“比你给我那帕子上绣的如何?”
怀锦笑吟吟地将荷包藏入衣袖中:“阿翾之手,出什么都是无人可比的。”
凤翾眼睛弯起:“怀真哥哥喜欢就好。”
这词一出,怀锦笑容便显得一僵。
“阿翾就一定要这么喊我吗?”
凤翾食指点了点嘴角,做出认真思索的模样:“好吧,要是你实在不喜欢的话,那……我叫你云哥哥好不好?”
怀锦轻叹了口气。
虽然云姓与哥哥共用,也总比一声声的“怀真”要好。
他露出微笑:“‘云哥哥’甚好。”
果然!
凤翾轻咬下唇。
他对云字并不排斥。
或许,他真的与云怀真同姓,因为一些难料的牵扯,才会假扮成他?
满目碧绿的荷塘上,一艘孤零零的小舟停泊其上。
忽地,一群白羽水鸟从荷叶下惊起,扇飞的翅膀下,小舟不轻不重地摇晃了一下。
惜香傻傻望着云怀锦消失的方向,如在梦中地喃喃:“云公子……姑爷真是深藏不露啊,还有这么好的身手,我们以前怎么不知道?”
凤翾坐在小舟上,口中噙了枚莲子,心满意足。
所有人都不知道,她离真相又近了一步。
————
李潜一直在岸边等着怀锦。
待他从荷塘深处出来,李潜便急忙迎上。
“主子,长公主府派人到咱们府上,问聘礼之事。”
怀锦:“知道了,我这就回去。”
李潜纠结了下,还是说了出来:“现在府上没有主事人,主子您一个人要顾着赤蝎司那边,又要替大公子上朝,还要亲自忙与谢小姐的婚事,要不……还是跟夫人好好说说……”
怀锦淡淡瞥他一眼:“你在替母亲求情?她允了你什么好处?”
李潜慌道:“属下发誓,绝对没有!只是……大公子回来后知道您做得这么过,属下怕他到时候会给您为难。”
“哥哥现在到哪里了?”
“根据李乾传回来的消息,这两日应该刚离单州。”
怀锦默了默:“方明睿之事单州那边插了手,就知道他们会暴露自己的存在,自然也会提高戒备,如绷紧的弓弦,那支箭,随时都能射出。在这种情况下,哥哥离开单州不会那么容易,为了躲避追兵,他应该要绕路而行。”
他心算一番,略微轻快一些:“时间大概还够。”
————
肃州。
一匹疲马拖着步子,跪倒在河边。
云怀真从马背上滚下,面朝天仰躺在地。
他发丝凌乱,粘在汗湿的额头上。
曾经文雅清贵的那双凤眼,都被在生死一线中求生欲激起的冰冷野性侵占。
虽然累倒在地,但下一秒如果有人靠近,他仍会立刻起身。
此时的云怀真,也与他的剑成了一对至交好友,日夜都不离身,随时准备着拔剑出鞘。
他的胸膛起伏,只是每一次呼吸,都会带动伤口的疼痛。
凉风好像从他的伤口灌进来,吹凉了他的心脏。
他在单州的动作有些大,难免引起怀疑。
所以怀真用了些障眼法,提前离开了单州。
虽然仍受到一路追杀,但他总算是活着来到了肃州。
离京都只有一两天的行程。
结果,他却在这里遭到了又一次围截。李乾为了让他先逃,独自殿后,不知生死。
云怀真的手指慢慢地缩紧,被掌中的冰凉之物硌得生痛,却始终不肯放松。
那是一块铁铸的牌子。上面一只毒蝎栩栩如生,尾巴尖刺高高速起,似是要致命的毒液扎入紧握铁牌的那只血迹斑斑的手上。
不会是怀锦。
云怀真这样对自己说道。
就算他俩不对付,但他们始终是比亲兄弟还难以割舍的亲缘。
但怀真的心,却不是这么说的。
他深吸了口气,感受着胸内刀扎般的疼痛。
他翻身爬上马背,拍了拍它的脖子:
“再坚持一下,我们回京。”
第42章 第42章云怀真未料到会突然见到……
京都城门人来人往,远道而来的商贩、近处的农户人家、出来办事的豪门奴仆……形形色色,不一而足。
两名皇城司使驻守城门,监督着来往众人,看是否有可疑人物,随时制止寻衅闹事。
这活干得时间久了,就练成了识人的火眼金睛,只一眼就能看出对方是什么来历。
此时两名皇城司使一名是四十多的老手李杰,另一名新入皇城司的舒良,是个年轻毛头。
刚入职的人,总会绷紧了想好好表现,生怕出了什么差错。
舒良严肃地看着每一个进城的人,忽地,他目光一凝。
“你是何人?从哪里来?进京是为何事?”
舒良一连三问。
一匹毛发脏污的马载着一个看起来就很可疑的人物。
那人穿着劲装,和他的马一样看起来经过了一场漫长的艰辛奔波。
他戴着一顶斗笠,斗笠垂下的薄布挡住了他的脸。
舒良一个振奋,要是让他逮到一个不法分子,他这个新人就能快点在皇城司站稳脚跟了。
那人没有说话,好像在审量什么。
舒良正要拔刀恐吓,李杰按了下他的肩膀,客气道:“这位,你若身份不明,我是不能放你进城的。”
他终于开了口,嗓音清润,叫人闻之心旷神怡:“这段时间,城门防守倒是变严了。”
李杰更加确定了骑马这人身份不一般。
他态度又低一层,陪笑道:“前阵子城中有贵人被挟持出京,还多亏云怀真云大人救下了那位贵人,自那之后,城门防守就严了许多。”
云怀真:“哦?那个云怀真……他最近做了不少事啊。”
李杰听出他与云怀真相识,便恭敬道:“云大人是做实事的人,他最近与赤蝎司共事,那些张狂的赤蝎使对云大人也言听计从。京中人都说云大人如脱胎换骨般,前途不可限量。”
舒良眼尖,见他的手紧握了腰间的剑,立刻把李杰往后拉,警戒地叫道:“你想干什么?!”
云怀真理也没理他,纵马跑入城门。
“哎!”
舒良还想去追,被李杰拽住了。
“李哥!万一他是匪徒呢?就这么让他进城,出事了怎么办?”
“不会的。”李杰往舒良脑门弹了一下,“你没看到他腰上的剑是军中制式?而且说起京都人事,他也很熟悉的样子。他不仅不是匪徒,而且肯定是你我
惹不起的人物。你这双眼睛啊,还是得练!”
舒良呐呐应是。回忆起方才细节,似乎也咂摸出了一些味道。
进了城,街上人头攒动,马不能放开了跑,云怀真放慢了速度。
这也给了他时间思索那个守城门的人所说的话。
他在单州期间,时刻处在暴露的风险中,甚少接收到京都的消息。
甫一回京,才发现他的弟弟果然出息,他不在的这段时间,怀锦大显身手,将他扮演得有声有色。
“怀真兄!”
熟悉的声音响起。
是他昔日同窗,穆时雨。
云怀真下意识地抬头,应了一声。
但街上喧闹,他这一声并没有人听到。
云怀真看到了那个性情温和憨厚的青年,他快步向前追着什么人,一边说道:
“怀真兄,你前两日托我找的匠人我找到他了,怀真兄什么时候得空见一见?”
云怀真顺着他向前看去。
高大的骏马上,一个身形与他一样、穿着他素日衣裳的青年正扭过脸来。
云怀真心中像有一尊大钟无声地撞响。
他一提缰绳,马转向分岔口的另一条路。
云怀锦笑道:“多谢时雨弟,我正愁时间来不及。”
他的目光掠过穆时雨,投向他身后。
形形色色的人中,并没有他方才感应到的哥哥。
云怀锦眉心微拧。
是他日有所思,所以产生了错觉?
……
云怀真慢慢地纵马前行,垂纱之下,他面无表情。
怀锦连他的同窗故友都接手了。真是全方面地替代了他啊。
满京都,似乎都觉的这个假冒的云怀真并无不妥,反而做得更好似的。
也许,分别那日怀锦说的是真的。
他是真的想要将他取而代之。
所以,他才想将他在肃州除掉。
云怀真将斗笠向下压了压,更严实地挡住了面容。
马儿就像识得回家的路一样,当云怀真从思绪中回神,云府已在眼前。
云怀真沉默了一会,拍拍马儿:“走吧,我们现在不能回去。”
这是他从小长到大的家,但是云怀真不能确定此时这个家是否是安全的。
如果他踏入这个家门,怀锦立刻就会知道他回到了京都。
他不能确定,怀锦杀他的决心有多强。
————
凤翾与杨祐谢端衍同坐一辆马车上,向岳府去。
岳家一家人在赤蝎司中受惊不小,放出来后,老的小的好几个都生了病,岳家人又要忙着处理各种堆积的事情,忙的不可开交。
直到这时才略微闲下来一些。
而岳家二房又添了新丁,找到了这个由头,杨祐才好去看望他们。
岳家见杨祐拜访,仍是热情招待。
但杨祐看他们各个都瘦了一圈,憔悴不少,一时心酸,眼泪就忍不住掉了下来。
季氏握住她的手安慰道:“用不着伤心,我们一家人全须全尾地出来,已经是万幸中的万幸,我们已很知足。”
“多亏了有长公主与阿翾打点,我们在赤蝎司也没受多少罪。要不然,珠儿的孩子或许就不能平稳地生下了。”
明明是在劝杨祐,但说着说着,季氏自己也掉起了眼泪。
岳宁也用手绢擦了擦眼,说:“今天好不容易长公主、侯爷与阿翾都来了,就不要说过去不开心的事了。娘,快请他们去看看新生儿吧。”
“是是,不说这些了。”
提起带给这个家新气象,将晦气一扫而空的新生儿,季氏脸上也露出轻松的喜色。
她笑道:“珠儿可是争了气。”
等见到新生儿后,凤翾才知道季氏为什么这么说。
原来,珠儿生的是一对双胞胎女娃。
长公主一家稀罕地逗着两名乳母怀中的婴儿。
谢端衍稀奇道:“还真是长得一模一样,连她们左手中指上的痣,也长在同样的位置上。”
凤翾轻轻抓住婴儿肥嘟嘟的小手,果然,连小痣的形状都一样。
她目光在两个婴儿脸上来回移动,试图找不同。
但双胞胎还真是如在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
季氏笑道:“我们一家人现在都愁呢,谁都分不清这两姐妹,生怕搞混了。”
杨祐深有同感地点点头:“就算是亲爹娘,也难以分辨吧?”
“可不是,珠儿前两日还因为这事哭呢。”
季氏好笑道。
岳宁为珠儿解释道:“嫂子生产后情绪就常有波动,一些小事就会哭出来,她也控制不住。”
杨祐点点头:“女子产后正是最脆弱的时候,我刚生下阿翾时,也是如此。”
“对了,这两个孩子可有取名?”
季氏说:“因为这两个孩子是在大难之后诞生的,所以一个取名叫岳知祥,一个叫岳知瑞。”
谢端衍点头道:“是两个好名字。”
他们就双胞胎的名字讨论了起来。
岳宁用胳膊轻轻撞了凤翾一下,问:“阿翾,你在发什么呆呢?”
岳知祥,岳知瑞……
知祥,知瑞……
凤翾回神,摇摇头:“没什么。”
岳宁笑了笑:“双胞胎是不是很神奇?”
“是呀……”凤翾若有所思地,“连名字都是一对,真是让人不好分辨。”
看望新生儿,是让人心中开怀的喜事。
晚间席上,推杯换盏,谢端衍兴致一高,就把自己喝醉了。
他趴在案上,嘴里嘀里咕噜地念着诗。
杨祐也不比谢端衍好多少,明明连凤翾的手指头都数不清了,却还要非再添一壶酒。
剩下唯一一个清醒的谢凤翾,把她这对令人头痛的父母架上了马车。
马车上坐不了太多人,所以只留了慕月与杨祐的一名贴身侍女照顾这两个酒鬼。
偏偏两个人酒品都不太好。
谢端衍醉后嘴巴不停,念叨得惹人烦;而杨祐则是手脚乱动。
若不是凤翾和她的侍女压着,她便要跳下马车去了。
“我……我要出去透气!”
杨祐胳膊直溜溜地一挥,击中凤翾的肩头。
凤翾“啊”地一声,上半身向后倒去。为了稳住身,她一扭腰,一只手撑在车厢底板上,脑袋正好将车帘顶开。
夜风顿时吹到她脸上。
车厢里,杨祐透到气了,安静下来。
凤翾怔怔与听到她方才那声叫而转头看过来的云怀真对视着。
这么巧?
“怀真哥……”想到上次的约定,凤翾改口道,“云哥哥。”
她怀疑道:“你是特意在路上等我的吗?”
云怀真已找地方将全身洗净,换了身干净衣裳,头发以银冠束起。
在单州出生入死数月后,摇身一变,仍是京都小仙人般的翩翩公子。
凤翾觉得今晚的怀锦好像有些怪,但又说不出是哪里奇怪。
她让车夫停了下来,就这样探着身同他说话:
“你看我的这是什么眼神啊?”
跟见了久未见的故人似的,有些生疏又有些惊异又有些冷淡。
凤翾顿时有点委屈不满。
云怀真未料到会突然见到她。
军国大事、生死存亡,还有弟弟的背刺与威胁。
他的脑子被众多需要他操心的事情占满,已经有好一阵子,没有想起过谢凤翾了。
大概因为许久未见,月色下,她半伏身探望向他,神色灵动的美貌,令云怀真心头像被什么轻轻地撞了一下。
疑似梦遇精灵,不甚真切。
她总是缠在他身边的过往,一声声娇甜的“怀真哥哥”,在久违的重逢之时,这静逸的月夜,满是温情地勾起了一腔缱绻。
只是云怀真面色没有一丝波动。
“没有,”他淡淡道,“我只是凑巧路过此处。”
第43章 第43章这下她能确定了,他们真……
“哦。”
凤翾并不相信。
他肯定是得知她出门,所以专门来制造与她相遇的机会。
她歪了下头,对云怀真说:“云哥哥,我阿爹阿娘喝醉了,我要送他们回家,就不和你多说了。”
云哥哥?
这是怀锦要她改的称呼吗?
她的语气亲昵自然……想必怀锦顶着他的身份与她接触不少,而她从无怀疑。
……以前她对
他殷勤主动,他却多有疏离,如今想来,怀真认为自己是将对这门强加的婚事的不满转移到了她身上。
她的痴缠虽然令怀真觉得受到了打扰,可也有可怜可爱之处。他不该太过冷漠。
她应该因他的态度心中积攒了不少委屈,若怀锦以他身份来几句蜜语甜言,她必然开心,怎不会被怀锦骗到。
……只是不知,怀锦都骗了她些什么。
若有些过分之事,那她也都是受他牵连,实属无辜。
云怀真沉默片刻,道:“天色已晚,我送你一路。”
她就知道!
凤翾轻叹口气:“好吧。”
她就知道他不是凭白从这儿路过的,就是想趁送她的时候多与她相处吧。
车内,谢端衍忽然一条胳膊伸出来,指着天上明月,拔高声吟道:“昨夜圆非今夜圆!”
“却……却疑圆处减婵娟。”
杨祐也跟着吵嚷起来,啪啪拍着车厢,叫道:“马车怎么不走了?马车坏了!有没有人来修啊!”
两个侍女按完这个又按那个,手忙脚乱。
凤翾对云怀真讪讪地笑了下。
“我要快点回家了,你是走过来的吗?”
她让出了一片位置:“那你上来么?”
从她口中,或许能了解到他不在京都的这段时日,怀锦都有些什么行动。
云怀真掀开袍角,登上马车。
他在她身旁坐下。
凤翾眨了下眼,那种微妙的感觉又起来了。
她不禁侧眼看向云怀真。
月光下,他的侧颜清晰可见纤毫。
他目视着前方,睫羽舒长。
他的鼻梁笔直,唇形精致。皮肤在月光下如珠玉般莹润。
凤翾怔怔地。
不管在什么时间看他这张脸,都别有风致,若清露雪霜。
但她却觉得,此时坐在她身边的云怀真有哪里不一样。
怀真承受着她的注视,他本可以像以前一样忽略,但他尚不想让她意识到有两个云怀真。
他揣摩着,微微转脸,回望了过去。
她的眼眸明亮,含着淡淡的疑惑,聚精会神地看着他。
或许是因为闻到了她身上甜甜的水果香,或许是因为月色正好,云怀真觉得此刻的平静使人心怡。
怀真张了下嘴,以自己也意外的自然程度唤道:“阿翾……”
凤翾眨了眨眼。
看她没什么反应,怀真便知道,怀锦果然是用“阿翾”称呼她的。
……
他忽略心头泛起的不适,问:“我们几日没有相见了?”
“不是前两天刚见过吗?”
这么熟稔?
凤翾随口道:“云哥哥是不是忙晕头了啊?”
“嗯。”
怀真顺着应道,想起城门口听到的一星半点的消息,打开话题:“赤蝎司中的事,很是麻烦。”
凤翾一本正经地点点头:“还那么危险。”
她好奇问道:“盐铁司贪污案快要收尾了吧?之后你是不是就不用继续呆在赤蝎司了?”
云怀真静默。
原来怀锦是以此案打着掩护继续统领着赤蝎司。
因此案与方明睿有关,云怀真在单州也知一二,只是没想到京中主管此案的是他的好弟弟。
此案牵扯甚广,圣上将此案交给他,本就代表了重视。
怀锦还办成了,圣上必更加青眼相待。
这就是怀锦张狂无忌的原因吗?
怀真心头大石更重,同时回答凤翾道:“尚且不知,这要看圣上意思。”
凤翾“喔”了一声。
面对着人生最重要的转折点,她心中总有些摸不着底,想问问他婚事筹办得如何了,但不知道怎么开口。
而且他垂着眼,神思重重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样子,心思明显不在她身上。
凤翾便有些不开心地含了一股气鼓起腮帮。
云怀真了解得越多,便越意识到怀锦趁他不在的这段时间,掠夺了多少机会,不仅站稳了脚跟,还有了将他一脚踹开的能力。
看来他绝不可轻举妄动,在未摸清怀锦底细前,不仅家不能回,亦不能让别人发现他。
最重要的是,要弄清圣上的想法。
云怀真在心中一一筛选起他可信任的为官好友。不知不觉间,马车就已到长公主府前。
人已送到,话也套到,怀真了下车,对凤翾说:“夜已深,阿翾早些安寝吧。”
就这样?这么冷淡!
凤翾抿了下嘴,先发制人道:“你为什么不戴上我送你的荷包?”
怀真身子一顿。
她还送怀锦荷包了?
怀锦……究竟怎么哄骗的她?
怀真的表情没怎么变,却自带一股冷意。
“荷包……我放起来了。”
凤翾许久没见他对她如此冷淡,骤然如此,她心中便憋了股气。
“我不信,你是不是已经扔掉了?”
为何忽然胡搅蛮缠起来?云怀真皱了下眉:
“只是今日没有戴在身上,下次便戴给你看。”
凤翾怔怔地看着他。
他方才那个皱眉厌弃的表情……骤然点亮了沉寂许久的记忆。
当她傻乎乎追着他跑的那段日子,他就常有这样的表情。
以前那个云怀真,回来了。
凤翾难过的心情忽然停止,她在心中重复了这句话一遍。
以前那个云怀真?
她望向眼前这人。
他腰间系带在风中纠缠翻飞,飘逸泠然,清俊的眉眼好似装着许多事情,于是他看向她的时候,眼中不再满是她的影子。
凤翾双手垂在身侧,攥住裙摆,朝云怀真走近。
云怀真有些疑惑,而她步伐很快,眨眼间就气势汹汹地到了他跟前。
她踮起脚尖,仰起脸,与他鼻尖对鼻尖地对视。
猝不及防的逼近,令云怀真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但她身上的甜甜香气,仍自顾自地往他鼻中钻。
云怀真的睫毛轻颤了一下。
她的眼睛太明亮逼人,他竟不太敢看,便将视线向下移,红樱般水嫩的双唇又映入眼中。
因为正怀着怨气,这双唇微微嘟着,更显饱满柔软,掐一下就能滴出水般。
云怀真的视线猛地颤了一下,慌忙再往上移,定在她的圆润可爱的鼻尖上。
“怀真哥哥……”
她娇软地唤道,声音也似能掐出甜汁般。
云怀真不由自主地低声应了下:“嗯。”
“哼……”
她从鼻中轻轻地哼了一声,脚跟落回地上。
在云怀真略显不解的目光中,她倒退了两步,眯起眼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怀真哥哥明天还会来找我吗。”
云怀真迟疑了一下,含糊应道:“若有空的话。”
“那怀真哥哥别忘了给我带一瓶奇芳阁的发油。”
若是拒绝,她定会不开心,万一哭起来,他就走不脱了。
但若是应下,他就要在怀锦见她之前把发油送到,否则如果她同怀锦对上,他就会马上暴露。
“好。”
他只好暂时应下。
凤翾轻轻咬住大拇指,目视云怀真的背影。
下人慌忙来接杨祐和谢端衍,惜香空出手来,到凤翾身边笑着说:“姑爷每天见不到小姐就想得不行了。”
凤翾自语道:“还真是分不出来。”
惜香听岔了,掩住嘴笑说:“等成婚了,姑爷就不用担心和小姐分不开了。”
凤翾回神,摇摇手:“什么呀,他才没这么担心过。”
照顾父母亲入睡后,凤翾才去休息。
但她躺在床上迟迟睡不着,脑子始终很清醒。
她一直想着今夜遇到的云怀真,复盘他的一举一动每一个表情,越盘越肯定她的推测。
她对着床帐顶,眼睛睁得
圆溜溜的。
终于啊,终于让她挖到了真相!
只是,这真相也太惊世骇俗了。
他们俩,是如何瞒了这么久的?
好刺激……
凤翾猛地坐了起来。在外间守夜的慕月立刻出声:“小姐要喝水吗?”
她无力道:“不要水,来点酒吧。”
实在是睡不着了。
————
不记得是什么时候才入睡,睡梦中都是纷杂混乱的片段。
等凤翾醒来,看到日光将室内照得分外明亮,让她不禁怀疑昨夜经历是否也是一场梦。
她懵懵地在床上坐了好一会。
“小姐醒了怎么不喊人?”
惜香端水进来。
凤翾将手伸出去让她帮忙用湿毛巾擦手,一边问:
“昨晚,我是不是遇到云怀真了?”
“对呀,姑爷特意在我们回家路上等您呢。”
不是梦啊,竟然是真的。
杨祐喝过了解酒药,头还是昏沉又疼痛,什么都做不了。
稍微用了些饭,就又躺回床上了。
凤翾便趁这机会偷溜出了家门。
“小姐,”惜香无奈道,“婚期将近,长公主不许你自己出门的。”
“我出门也是有要事做的。”
凤翾一本正经道。
过了一会,惜香望着赤蝎司那已经熟悉起来的森冷建筑,又望望凤翾,无奈地说:“这就是您说的要事?在这儿等姑爷?”
“嘘。”
凤翾戴着顶遮脸的帷帽,让惜香不要说话。
惜香听话地压低声音:“我们在躲什么人?”
“不能让云怀真发现我来找他。”
“为什么不能让我发现?”
忽然有人在她身后说话,凤翾一个激灵,发根差点竖直。
“姑爷~”惜香乐呵呵唤道。
怀锦含笑看着凤翾,手指将挡住她脸的面纱挑了起来:“怎么躲躲藏藏的?”
雾一样遮得视线模糊的面纱从眼前挑开后,凤翾便清楚地看到了他的眼睛。
凤翾觉得自己就像飞在空中的风筝,而他的视线就成为了能将她拉回地面的那条无形但坚韧的风筝线。
果然,看一个人时的目光是不会骗人的。
昨夜她遇到的,才是她熟悉的那个云怀真。
凤翾对他笑了笑:“我来看看你。”
云怀锦眼中骤然一亮。
“阿翾想我了?”他低声笑道。
“是啊,”她掰着手指头,“我们多久没见了?”
怀锦将她的手指头拢了回去,说:“今天是第四天了。”
凤翾点了点头,夸道:“你记得真准。”
云怀锦觉得有些说不出的奇怪,轻轻侧了下头:“阿翾只是来看我的吗?”
是的,只是来看看。
并且她看出来了,他们真的不一样。
困扰她许久的问题似乎有了答案,可更多的疑问又滋生了出来。
她看着云怀锦,像看着一团潮湿的迷雾。
凤翾犹疑地看向一旁,发现赤蝎司门口,宋驰和两三个赤蝎使正假装不经意地往俩人这边探头探脑。
“我是不是耽误你了?惜香,我们回去吧。”
惜香很意外:“啊?这就要回去了吗?”
凤翾:“嗯嗯。”
她抬脚便走,没给云怀锦留一点挽留的时机。
乍见到她主动来找他的欢欣逐渐淡去,云怀锦轻轻挑起一边眉毛。
宋驰带着几个兄弟走过来,拍了拍云怀锦的肩膀:
“谢小姐竟然主动来看你,可见心中已经有你了。兄弟们,快恭喜指挥使终于得偿所愿!”
几个赤蝎使配合地啪啪鼓掌。
怀锦勾唇一笑。
心中隐隐忧虑起来。
真能这么顺利地得偿所愿吗?
他总有一种事情在逐渐脱离他掌控的不安感。
————
云怀真暂宿在客栈中。
他新买了顶斗笠,用以遮掩面容。
将挂绳在下颌处系牢,将斗笠向下压了压,云怀真才出门。
只因京城到处都是人,一不小心就会撞见熟识旧交。
比如昨夜……
云怀真下楼梯的脚尖停顿了一下。
似乎她靠近他时甜香的气息又萦绕在鼻尖。
真切到他抬头向周围环顾了一番。
自然,并没有看到谢凤翾。
云怀真为这莫名生起的心念而对自己产生了些质疑,但并没有深想。
知道他与云怀锦存在的人为数不多,除了云府中的人,就只有圣上身边的一些。
云怀真此次要拜访的,就是在圣上身边贴身伺候的大太监李大易的徒弟李小千。
因他年少时就受圣上眷顾,常行走宫中,有几次帮了尚未发达的小太监李小千,留下了恩情。
后来李小千也争气,混到了李大易身边,很得看中。
云怀真对他还是比较信得过的。
李小千今年刚在外头开了府,与李大易两府相挨。本来以李小千资历还轮不到他开府,但他称是为方便等李大易年迈时为他侍疾,正戳中李大易心事,就额外破了例。
云怀真一身低调,先是被拦在李小千府外,他耐着性子等了大半天,才等到李小千回来。
李小千见了他斗笠下的那张脸,吃了一惊,立刻便将他请入府中。
李小千对他还用着旧称:“云大公子已经回京,为何我竟没听到消息?圣上也还等着您呢。”
“圣上还挂念着我么?吾弟很是能干,我怕圣上都将我忘掉了。”
云怀真亦真亦假地玩笑道。
李小千请云怀真落座,说:“圣上怎么会忘了您?时常挂心呢。不过您离京后,圣上越来越依仗云小公子也是真的。”
李小千停顿片刻,瞬息间明白了云怀真的隐忧。
“您这幅打扮,可是还未回过家?”
云怀真点点头。
李小千叹道:“大公子是敏锐的。想来大公子还不知家中变故?”
云怀真脸色微沉:“有怀锦在,家中能出什么事?”
李小千唏嘘地轻叹了口气。
“说来,这也与圣上有些关系。”
他将严氏重病不起,圣上默允怀锦以怀真身份与谢凤翾成婚之事告诉了他。
见云怀真骤然变色,几乎要震惊地从座位上起来,李小千忙道:
“也并不是圣上多么偏心云小公子,只是云小公子几番恳求。圣上并不欲插手你们兄弟之间的事,否则难免使一人生怨,才默认了云小公子这一荒唐举动。”
“还好大公子你回来及时,你若能阻止云小公子,圣上反而会松口气。”
云怀真拳头默默握紧:“我如何能阻止他?”
他冷冷道:“他是赤蝎司的指挥使,又得朝中官职,连家中实权也握在手中。而且他已经先对我出手,想将我斩草除根了。”
李小千大惊:“竟有此事?”
但想想云怀锦性格,便也觉得他是能做出这种事的人。
能疯到抢自己哥哥的女人,会对哥哥下手也并非不可想象。
云怀真兀自皱眉道:“但怀锦他,为什么非要娶凤翾?”
李小千愣道:“谢小姐仙姿玉貌,娇媚可爱,云小公子心生恋慕爱意,不是正常?”
“不……怀锦不会做没有好处的事情。”
云怀真眼前浮现出弟弟狡黠的眼神、怀着恶意的笑容。
“他不会因为喜欢一个女人而做这么多麻烦的铺垫,冒着得罪圣上的风险还一定要娶她。”
怀锦绝不是会被爱情冲昏头脑的人,云怀真不认为他会只为得到谢凤翾而对他下杀手。
他一定是想通过与谢凤翾的婚事得到些什么。
李小千想了想,小心道:“云小公子至今隐姓埋名,不为人识,心有不甘,也是常理。”
云怀真经他点
拨,豁然明朗。
心中冷意令他看起来也如冰雕般望而生寒,云怀真冰冷道:“是了,通过与凤翾的婚事,他能争取到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这才是他的目的。”
这也是怀锦想杀他的最强动机。
第44章 第44章若是没有意外的话,那婚……
云怀真将斗笠戴好,低下头走出李小千府邸。
他逆着人流,一路向回走。
当经过一幢气派的三层木楼时,云怀真抬眼看了下上面金澄澄的招牌。
奇芳阁。
昨夜少女的叮咛顿时重响于耳畔。
云怀真略一停顿,脚尖便转向了奇芳阁。
里面生意兴隆,但小二没有因此忽略他,热情迎上来:“您想要点什么?小店脂粉香膏、面**油,一应俱全。”
“最好的发油来一瓶。”
“好嘞!”
彩色的玻璃瓶小心地放在锦盒中。云怀真放下银子,将锦盒拿在手中,向长公主府的方向走去。
怀锦不可能一直伪装他,之后总有身份暴露的时候。但若他成为谢凤翾的丈夫,就多了一层依仗。
怀锦七窍玲珑,善用人心。长公主心爱女儿,为她打算,有八成的可能会站在怀锦那边,为他争取一个公开的身份。
小时候,他也常可怜这个弟弟不能出现在人前。
便是长大后,也因此对他多有容忍。
但这不是他拿凤翾当牺牲品的理由。
难道为了他达成目的,凤翾就要赔上一生吗!
————
凤翾离开赤蝎司后,就一路没有说话。
惜香看出她心事重重,关心问道:“小姐遇到什么烦心事了吗?”
她喃喃道:“我不知道……”
惜香:?
她努力地回忆,却不记得云怀真有个兄弟同时活在这世上的任何迹象。
怀锦就像凭空冒出来的一般,悄然地侵入了她的生命。
如果说之前她预想的未来是一片充满未知刺激的迷雾,那么当真正的云怀真来到她眼前后,这片迷雾就具象化起来。
想起昨夜,云怀真还真的只是路过,并没有料到会遇见她。
对她是一如既往的态度。
但他却没有拆穿她将他误认成了他兄弟,还配合着骗她。
凤翾不快地耸了耸鼻子。
当确定两人不是一人后,她就明白他昨夜是在试探她了。
哼,她可是很敏锐的。
这俩兄弟,好像不仅不亲近,甚至还有……隐隐的敌意?
云怀真不喜欢她,可名义上与她有婚约的却是他。
云怀真会不高兴吗?会做什么来阻止吗?
而他有预料到这些吗?
怀锦就像一团飓风,无法预料到他会席卷向哪个方向,一旦靠近他,自己也会跟着身不由己起来,只能被他携带着一路横冲直撞。
凤翾轻轻咬着下唇,心中再次起了动摇。
“呀,小姐你看。”
惜香捂着嘴笑道:“刚刚才见过面,姑爷就又来找您,看来是一刻不见就想得不行。”
凤翾抬头看去,云怀真正立在长公主府前,斗笠只遮住半张脸,露出淡淡的唇色,与明晰的下颚线。
感到她们的到来,他朝她们这边看来,眸光淡淡。
惜香又疑惑道:“但是就这么一会功夫,姑爷怎么还换了一身衣服?”
凤翾:那是因为这是另一个人啊。
“阿翾。”靠近了,他便先唤道。
凤翾耳朵就像被人扯了一下,别别扭扭的。
确定他是以前那个总是客气疏离唤她“谢小姐”的云怀真,凤翾就有些受不了他这么喊她了。
她慢吞吞地:“嗯……”
云怀真将锦盒递给她:“给你。”
她接过来:“这是什么?”
“你昨夜不是要我带发油给你么?”云怀真说,“忘了?”
“喔喔!”
她提出这个要求,只是想再制造一次见面的机会,好再判断一下。
没想到他会再来见她。
凤翾无意识地摸着锦盒,却没想着要打开看看。
他这是什么意思?
还打算跟她装下去吗?
见凤翾低着头不说话,在怀真看来,却是乖乖巧巧的模样。
许是因为这段时间她又长开了些,又也许是因为长久未见,他的眼如洗濯过一般,可以重新看待她了。
他注视着她低垂的如羽扇般的睫毛,挺翘可爱的鼻尖,以及泛着健康血色的白皙如玉的脸颊。
与昨夜月夜中的朦胧不同,阳光下,她脸上细小的绒毛都能看得清。
忽然明白了为何别人总说她是京中第一美。
她的睫羽像蝴蝶翅膀般轻轻扇了扇,然后掀开望向他。
这一刻好像被无限拉长,使他看清她清澈的眼珠中光与影的变幻。
她像纯白无辜的羔羊,不该落入怀锦与他的争斗中。
“你喜欢吗?”
他问。
“嗯?”凤翾回了下神,才意识到他在问那瓶头油。
既然他不挑破,那她也先装着吧。
“喜欢的。”她弯了弯眼睛。
怀锦哄骗之下,她对即将到来的婚事,应是喜悦期盼的吧。
且他方才站在这里,就听到好几个路过的人提起她马上出嫁的事,大概已经无人不晓了。若断然毁掉这桩婚事,事情闹大难以收场不说,她也会丢失颜面。
云怀真顿了顿,说:“我们……成亲之前,你还是少出府。”
凤翾心中轻哼了一声,谁同你是“我们”。
“知道了,你怎么同我阿娘一样,总要把我关在家里。”
另一位就不会这样。
“以免有所意外。”
他道。
“嗯嗯。”
她敷衍地应付道。
见云怀真不仅不打算坦白,还要管起她来,凤翾便打算脚底抹油,溜了。
“那我这便回去了。”
她匆匆地福身一礼。
云怀真见她矮了矮身,不由自主地抬了下手。
但她不等他扶,就自顾自起身,往府内去了。
云怀真回身,看府门沉沉地合上,将她轻灵的背影彻底地挡在后面。
他蓦然意识到,这似乎是他第一次目送她的背影。
以前都是她黏在他身后,被他不耐烦地甩开。
云怀真眸光闪动了一下。
“哎,别挡道!”有人在他后面喊道。
云怀真将斗笠向下压了压,后退一步。
两个长公主府的家丁陪着两名绣娘下了轿子。
两名绣娘手中都小心谨慎地捧着包袱,里面装的似是衣物。
家丁对云怀真警告道:“离远点!这可是我们小姐的大婚礼服,价值千金,碰到脏了你可赔不起!”
透过包袱的缝,艳丽的大红色刺痛了云怀真的眼。
他转开眼睛。可过了许久,眼前还似晃着一片红似的。
若是没有意外的话,那婚服,本该是她嫁与他时穿的。
————
云怀锦日间见过凤翾一面后,便总觉得有什么是他忽略的。
因准备婚礼诸事,他还特地找了匠人为凤翾重新设计修缮了院子。
所以近日间云府比往常多了不少人气。
云怀锦一回府,管家便忙着来找他,一股脑将一天里堆积的事都汇报给他。
管家一天天的忙得脚不沾地,都顾不上因严氏被控制而对云怀锦恐惧了。
云怀锦一边看管家递过来的单子,一边问:“母亲今日如何?”
管家皮顿时绷紧,小心道:“林姑娘照顾着呢,同往日一样。”
他几句话给管家安排下去,走去严氏的院子。
夜幕降临,大部分地方都无人的云府也跟着沉寂下来,只有某处灯火逐渐点亮,汇聚成一团明亮。
那是正在连夜修建的,他为凤翾准备的院子。
怀锦停驻下来,望着那团明光深深地看了许久。
林姣照顾兼监控严氏,不敢离开她,便干脆住在了严氏房中。
她先自己用饱了饭,然后才端着碗到严氏床前。
怀锦带来的药对严氏的身体没什么损伤,却四肢无力。
初时严氏闹腾得厉害,从床上跌下来,爬出一米就没力气了,还是怀锦亲自将她抱回床上。
林姣见他附耳与严氏说了些什么,严氏脸色难看得像蟑螂钻进了嘴里,但她没说什么,后来也不再试图下床。这让林姣轻松了许多。
她坐在床边,舀了勺米粥,弯下身递到严氏唇边:“姨母,你好几个时辰没吃东西了。”
谁知严氏积蓄了大半天的力气,竟抬起手来,猛地将林姣端着的碗掀飞了。
碗在地上摔成了几片,米粥淌了一地。
云怀锦抬脚跨了过去,道:“母亲怎么心情又不好了?”
第
45章
第45章 阿翾若不能原谅我,就可……
看到云怀锦,严氏立刻从他身上移开了目光,一眼都不愿多看。
她盯着床顶,将嘴巴紧闭。
云怀锦对林姣说:“再要一碗粥来。”
林姣忙起身出去。
云怀锦走到床边,将严氏的胳膊放入被中。
严氏斥道:“孽子,别碰我!”
怀锦心平气和地说:“母亲怎么还在生气?若真气病了,儿子就恐惶难安了。”
严氏:“你要真的恐惶难安,就放我出去!”
“母亲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儿子不能总是纵容母亲任性。”
严氏胸脯起伏,闭了闭眼,从牙缝中咬出几个音:“等真儿回来,他是不会放过你的。”
忽然,严氏就像看到云怀真就在房中似的,注视着角落某处,挣扎着拼命喊道:“真儿,真儿你终于回来了!你快救为娘!”
怀锦缓缓站直身,背脊上似有几只蚂蚁凉凉地爬过。
他看向严氏望着的那个角落,自然,是没有一个人影的。
严氏在发疯。
但云怀锦却也跟着盯了那个角落许久,听着严氏一声声地唤着“真儿。”
林姣端了一碗新粥过来,她谨慎地站在门外,直到云怀锦让她进来。
“喂吧,让母亲喝完。”
云怀锦淡淡道。
林姣搬了个杌子到床边,将碗放在上面。一手按着严氏,一手舀了满满一勺粥,趁严氏高唤真儿的时候塞进了她嘴里。
云怀锦坐在一旁,面无表情地看林姣一勺勺地将一碗粥都喂光。
当他离开严氏的屋子,李潜悄无声息地跟上了他。
怀锦对他道:“我有种感觉,哥哥已经回来了。”
李潜怔了下:“但按时间算,大公子应该还在半路才是。”
怀锦说:“你去告诉宋驰,让他去询问皇城司是否见过哥哥,再让兄弟们多留意街上是否有半遮半掩的可疑人物。”
李潜应下。
怀锦抬眼,望了望月亮。
此时月正半圆,待到残月时,便是大婚日。
不剩几日了,但他的心却愈发惴惴不安。
怀锦眉头紧锁。
———
赤蝎司擅长搜查盘问之道,对达官贵人了如指掌。对云怀真亦颇为熟悉。
当以他为目标留意时,很快就有赤蝎使寻觅到了他在京都留下的踪迹。
当宋驰告诉怀锦这个消息时,怀锦没什么反应地点了点头。
有种尘埃落定之感。
哥哥果然就在京都之中。
“那就抓住他。”
他淡淡道。
宋驰震惊扭头:“你认真的?那是云怀真,又不是随便什么人。”
怀锦:“这个时候,我不能让他坏了我的事。”
宋驰倒退一步,好像重新认识了云怀锦一样,被他骇得不轻:“你疯了吧?”
本来假扮云怀真是圣上同意的,而在之前云怀真对谢小姐就有离弃之意,他趁机偷个家虽然不光明正大,但也算不上什么大罪。
可他直接对云怀真本人下手,那性质可就不一样了!
本来他还为晋淮找到心头所爱而高兴,以为他此后有所牵挂,为人就能圆融一些,可现在这么一看,谢小姐的存在反而让他更疯了!
云怀锦的表情就像宋驰在大惊小怪一般:“他回京数日,躲躲藏藏,目的不明,本就可疑。我出于谨慎控制他行动,又不会伤他一分一毫,有何过分?”
宋驰仍迟疑:“你话说得漂亮,还不是为了——”
迎上怀锦的目光,宋驰头顶发凉,顿时咽下了剩下的话。
云怀锦的语气平静,却隐含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我才是赤蝎司的指挥使,宋驰,我不是在跟你讨商量,这是我的命令。”
宋驰表情严肃起来,他沉默片刻,拱手道:“属下遵命。”
————
云怀真从李小千那里试探到皇帝的态度,得知皇帝虽然看重云怀锦,却仍有拿他制衡之意。
如此,云怀真心中就有了底。
他返回客栈,洗澡换衣,第二日便准备进宫面圣。
肃州刺杀,怀真捡了条命回来,进入京都便等于来到赤蟹司的地盘,怀真更是时刻绷紧了精神。
连夜间睡觉也是浅眠。
这样的警惕在这个夜晚发挥了作用。
当窗外传出十分轻微的“咯嘣”一声时,怀真立刻睁开了眼,眼神清醒得就像根本没有睡着般。
与此同时,门外也似乎有人走近。
怀真默默地握住了放在枕边的长剑,来到窗边。
在门与窗同时被破开时,怀真一剑刺向从窗口进来的黑衣蒙面人,当他侧身一闪时,怀真抓住窗棂,一跃而下。
二楼的高度不算高,但云怀真落地时,腿脚还是震得一阵痛。
他没有半点停顿,立刻反身面向那些纷纷跳下的赤蝎使。
云怀真紧紧地握着剑,浑身如浸在冷水中。
怀锦杀他之心就如此坚决?
这些赤蝎使都经过系统训练,云怀真这种半道出家,只在军中训练过几个月的人,对上他们根本没有胜算。
但当交手几招后,云怀真发现,他们并不打算害他,只想将他活捉。
瞬息间,云怀真便察觉到怀锦只想将事情掩在黑布下悄悄处理的态度。
那么,他自然不会让他们如愿。
“赤蟹司无视律法,放肆至此!你们毫无缘由,为何要抓我?”
云怀真冷声喝道。他的声音在安静的夜中格外清晰响亮,不知道多少人惊醒,却不敢出头观望。
“你们可知我是谁?我乃——”
几道剑光同时闪来,逼得云怀真发不出声来。
“让他闭嘴,速战速决!”
其中一人说。
当云怀真虎口发麻,快要握不住剑时,急促的马蹄声如炸裂夜空的惊雷,转瞬间到了云怀真面前——是李乾!
那马凶悍无畏,将一名赤蝎使踏到脚下,直冲到云怀真面前。
李乾朝他伸出手:“大公子,快上来!”
云怀真握住他的手,翻身上马。
马儿一点也没有减速,如来时那么突然,也突然地如流星般消失了。
几名赤蝎使立刻追上。但人毕竟跑不过马,让云怀真逃出视线后,再寻回他的行踪,又要费一番精力与时间。
他们相互看了一眼,领头人对其中一人说:“事没办成,后面就麻烦了。你去向指挥使告知一声。其余人,跟我接着去追。”
接下来几日,怀锦增添了搜索怀真的人手,几次险些堵到人,却都未能成功。
云怀真成为了悬在云怀锦头顶的一把剑,一日不把他捉住,云怀锦就一日不宁。
————
这些天,凤翾是真的没有出门。不是因为听进去了怀真的劝告,而是婚期越近,杨祐就把她看得越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