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夜空的月亮每一夜都变得更细,凤翾也跟着越来越忐忑起来。
没有人知道她把守着一个天大的秘密。
有时,凤翾也会忍不住想向阿娘倾吐。
但是看着到处布置得喜庆的府邸,一箱箱从云府送来的聘礼,时不时来道贺的客人,以及忙得不可开交的杨祐,凤翾实在是没有勇气将话吐出口。
每个人都在忙得团团转,只有凤翾在犯愁。直到慕月提了一嘴,凤翾掰着手指头一算,才震惊地发现一转眼离大婚之日就只剩两天了!
两天后,她就要出嫁了!
日子过得这么快,凤翾觉得自己还是一点准备都没做好。
她晚上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却一点睡意也没有,脑中乱七八糟地想着各种事情,而且还越想越乱。
导致她的眉头也皱巴了起来。
一根骨节分明而纤长的手指轻撩起垂下的床帐。
云怀锦的目光落在凤翾的眉间,看了许久。
是他过分,连哄带骗。使她全无新嫁娘的欢喜。
或许,她已经不情愿了。
云怀锦的手指蜷了一下,忍住了将她牢牢抓在手中的冲动。
她不会逃走的。
怀锦的理性如此
说。但在哥哥不明行踪带来的危机感下,他对此也失去了信心。
似乎是他的目光太过沉重,凤翾皱着眉睁开了眼。
乍见床头立个人影,她心跳都停了,张嘴差些喊了出来。
“阿翾,是我。”
云怀锦捂住她的嘴,温柔道。
凤翾睁大了眼睛,视线定焦后,才认出云怀锦来。
“阿翾在害怕吗?”
他蹲在她床头,胳膊搭在床沿上,微微歪着头看她。
大半夜的屋子里忽然多出一个人,当然害怕了!
她点点头,带着被惊吓后的几分怨念:“你干嘛要这时候来啊。”
“我忽然想到有些话要同阿翾说,便一刻也等不了了。”
怀锦从腰间取下一把带鞘的小刀,放入凤翾手中。
凤翾好奇地拔出一截,刀身如水面般明澈,是把极品。
她不解地看向怀锦。
云怀锦解释道:“这把小刀轻巧易拿,且削铁如泥,若要取人性命,只需要在脖子上轻轻一划——”
凤翾手一抖,愕然道:“我、我为什么要用它来杀人?”
云怀锦对她轻轻一笑:“如果有一天我对不住阿翾,阿翾若不能原谅我,就可以用这把刀来杀了我。”
凤翾无措地嘴巴微张,分不清是被他的这话震惊到,还是吓到了。
亦或者两者皆有。
“若阿翾下不了手的话——”
云怀锦朝窗外道:“李潜。”
“小人在。”
“如果阿翾将这把刀给你,你会听她吩咐,将我杀了吗?”
窗外的李潜沉默了一会,说:“如果这是主人的命令的话……回禀主人,我会。”
怀锦便柔和地看向凤翾,浑然不觉他在说些什么可怕的话:
“阿翾可以让李潜替你动手杀掉我。”
她结结巴巴道:“你大半夜跑来,就为了说这个吗?”
“阿翾不是会害怕吗?”
怀锦微微歪了下脑袋,在替凤翾思考似的:“我想到阿翾嫁过来,云府对你来说其实是个不熟悉的别人的家;我的母亲对你而言也本是没有关系的陌生人而已。阿翾一定会觉得忐忑不安吧。”
“至于我,阿翾也一定难免对我有疑虑。”
怀锦的手盖住凤翾的,轻轻将她的手指合拢,让她握住那把小刀。
“我想让阿翾不要害怕。你会是云府的主人。”
“也是可以决定我性命的主人。”
第46章 第46章“祝两位花好月圆,永结……
凤翾握着那把小刀。
小刀的剑鞘上凹凸不平地刻着繁复的花纹,怀锦说它轻巧,可凤翾却觉得它沉甸甸的,令她的手都往下坠。
风从窗户进来,将床帐吹得摇曳不止。
就像凤翾的心。
云怀锦将这把小刀给她之后就离开了。
深夜里特地来这一趟,就真只是为了将对他的生杀予夺之权交到她手上。
凤翾自出生后就受尽宠爱,活在膏粱锦绣中,听过许多的温言善语,却从来没人对她说过这样带着血腥味的话。
凤翾愣了好久,然后缓缓躺回了床上。
她将小刀完全拔了出来,转动手腕挥舞了两下。刀身在帐上折射出流动的光斑。
她没办法想象这样一把漂亮的小刀进入怀锦的身体。
不过,神奇的是,她一点也没有觉得害怕。
她将刀归入刀鞘,像获得了一个心爱的玩具,仍不舍得放开手。
她以为自己经过这一打岔毫无睡意,可当她闭上眼睛,却很快就睡着了,并且一夜无梦。
第二天惜香来将床帐卷起时,见凤翾侧躺着,一只胳膊搭在枕头边,掌心上搁着一把眼生的小刀。
惜香弯下腰,仔细地看了看。
凤翾房中东西都是经过她和慕月的手的,她怎么不记得见过这把小刀?
小姐为什么要拿着它睡觉?
不知道心思拐到了哪里去了,惜香忽然变色,忙去找慕月。
凤翾醒过来之后,房中无人,她又稀奇地摸着这把小刀玩了一会儿。
待惜香与慕月进来时,凤翾不知道出于何种心思,不想让她们看到这把小刀,便将它塞入了枕头下。
照旧让两人伺候着净面净口,换衣梳妆。
但凤翾发觉她俩好像有些奇怪,小心翼翼的。然后一整天都随时陪在她身边,不离开她半步。
凤翾只当她俩是在紧张。
毕竟她俩也是经历她第一次成亲。
至天将黑时,杨祐与谢端衍得空来看她。
杨祐拉着凤翾的手,将她看了看许久,然后眼眶就红了。
谢端衍忧郁道:“养了你才十多年,还没多久,这就要嫁出去了……”
“阿翾,”杨祐坚定道:“你若这时候改了主意,不想离开我们,阿娘也可以取消。”
凤翾哭笑不得。
难道她还真的能不顾影响,在这个关头上反悔吗?
“阿娘不用担心,从云府回家只用两刻钟,我每天都回来看阿爹阿娘好不好?”
好说歹说,才终于将两人哄好。
但大婚前日,两人还是一夜没能闭眼。
“你我要活得久一些,才能多庇护阿翾几年。”
谢端衍对杨祐说。
这对夫妻难得和睦地达成了一致。
这一夜,连惜香与慕月都紧张得压根睡不着,只有凤翾早早便睡了,还睡得很安稳。
尚未鸡鸣,天还黑着时,凤翾就被拉起来,开始化妆了。
涂粉、描眉、点唇,挽发、戴冠、插钗。
素日凤翾多是淡妆,今日眉目浓艳,神光逼人。
冠上垂下几串珍珠,正落在她的眉心。
凤翾望着镜中自己,也有些认不出来。
慕月将嫁衣的小心托出,与惜香伺候了好一会,才将重重叠叠隆重繁复的正红嫁衣穿好。
惜香倒退一步,望着国色天香俨然人间神女的凤翾,感慨万千,神情既复杂又感动。
庄重的装扮沉甸甸地压在凤翾身上,使她也严肃了起来。
她手中握着柄团扇遮面,坐在床沿。
她悄悄伸出手,从枕下摸出怀锦送她的小刀,塞进了一手宽的腰带里面。
她望向窗外。
天光已亮,贺喜声已在前院热闹地响起。
与此同时,严氏也在床上朝外望去。
云府比起长公主府,安静了不少,却也仍有喜庆的乐声。
严氏看不到什么,因为几段红色的绸子挂在外面,将她的视线挡得严严实实。
“今天是他娶谢凤翾的日子?”
严氏问。
林姣正在旁绣着手帕,闻言回答道:“是的。”
说完,她放下手预备严氏发火。
但严氏却很平静。
“我是他的母亲,他甚至不请我出席,就不怕别人怀疑吗?”
林姣说:“姨母,表哥正是为您的病冲喜,才会如此仓促成婚啊。”
严氏冷笑了一声:“真是好打算。”
说完她便闭上眼睛,眼不见为净了。只是嘴唇快速翕动,念咒语一样不停地念叨着什么。
林姣低下头接着绣花,但耳朵却悄悄竖了起来。聚精会神地听了一会,才分辨出严氏的低语:
“苍天有眼,神佛保佑,叫他不得如愿,今日婚事必不成。苍天有眼,神佛保佑,叫他不得如愿,今日婚事必不成……”
她不停歇地重复这句话,一直一直念个不听。
听着听着,林姣逐渐发起毛来,觉得房中
氛围诡异起来。
她在这房中呆不下去,打开门到门口守着,太阳晒到身上,才驱散了她骨子里的寒意。
院子的大门紧闭着,林姣也只能听着外面的动静。
今早表哥来吩咐她今日务必看好严氏,她看到表哥内着白色单衣,外着红色礼服,称得人意气风发,精神抖擞。
也有一些表哥的朋友同僚前来添喜气,陪着表哥去长公主府接亲,人声乐声随着他离去,云府忽然落入安静。
这让严氏连连不断的诅咒声又清晰起来,传出门,穿过院子,幽幽地逸散。
以杨祐的要求,怀锦骑在披挂金银饰物的白马上,领着凤翾的花轿和长长的队伍,在都城内绕了一大圈,一路上都是兴奋围观的人,小孩鼓着掌蹦跳着追随接亲的队伍。
怀锦脸上带着笑容,向路边人们抛撒系了红绳的铜钱,引得欢呼声一浪又一浪。
“祝两位花好月圆,永结同心!”
这样的祝福之语不断地传入花轿中,让凤翾听得脸热起来。
还好她躲在轿子中,不用面对这么多人。
她好奇地看向被轿帘挡住的前方。
一路上,她听到许多人称赞他的仪资容貌,说他与她才子佳人天生一对。
凤翾好奇地想,他今日是什么装扮模样?真与她那么相配?
但达到云府,被他从轿子中背下来,一连串的流程,直到拜堂后送入房,凤翾被许多人盯着,都未有机会抬起头正眼看他一眼。
她由惜香和慕月陪着,坐在房中。热闹都在前面,凤翾耳边清静下来,她摇了摇手中团扇,松了口气。
只是头上沉重的冠与礼服仍不能卸下。
怀锦扶着她的手送她来时,低声告诉她,这里就以后就是她的住处。
凤翾看了看,房内显然是新粉饰过的,一切用具都是新购置的,品相不凡,多有新奇精巧之物。就连凤翾见惯了宫中好物,也生起了些兴趣。
而房间整个陈列摆设与她闺房很有相似处,让凤翾有些熟悉之感,虽然初次来此,却不会觉得陌生局促。
团扇扇动间,微风将清甜的果味送了过来,是摆在房屋四处的新鲜水果。
不过,凤翾吸了吸鼻子,其中还夹杂着花香。
“小姐你看!”惜香站在窗前,惊呼道。
“之前就听说姑爷专门请了宫中匠人为您新修了处院子,本想着时间仓促,也只能修个大概,但没想到——”
凤翾被她说得好奇,也走到窗前。
映入眼帘的先是一片绚丽多彩的繁花,像一团锦绣堆在一起,抢占眼球。
慕月感叹道:“虽然只是花而已,但这个季节集齐这么多名贵品种,还培育得这么好,所费银钱可要不少。”
再向旁看去,一条小渠从花边绕过,流入一池清水。
池水中肥硕的锦鲤自由游曳,金色的鳞片比黄金的颜色还要纯粹。
另一旁茂树如荫,悬挂着一架系着彩色纱布的秋千。
惜香惊讶道:“姑爷还知道小姐小时候喜欢荡秋千么?是不是小姐同姑爷说过?”
凤翾摇了摇头。
她忽然想到,他假扮成云怀真刚接触她的时候,好像就对她很了解了似的。
惜香嘀咕着:“看来姑爷也是个会花钱的,小姐更不懂这些,两人一块过日子还真让人担心。”
但惜香也只是嘴上抱怨,脸上并没有一丝忧色。
就算花钱如流水,姑爷养不起,长公主府也照样养得起。
慕月问道:“小姐饿了么?要不要吃点东西?”
“要!”凤翾忙道。
她天未亮时就起来,只略吃了两口点心。现在已经卯时,她肚子早就扁了。
慕月便说:“那我去给小姐弄碗面吃。”
说完她便去找厨子了,也不管合不合云府的规矩。她家小姐既然已经入了云府,那她们的规矩也得自然跟着过来。
————
前面客人均已入席,云府中无长辈撑场面,云怀锦亲自招待。
他端着酒杯,四下敬酒。目之所及的多是云怀真的旧交,云怀锦本就无甚朋友,到场的熟人也只有宋驰一人。
云怀锦笑容真挚中带着些喜气,就如一个正常的娶得心上人的新郎。
没人知道他心中始终有根弦紧绷着。
至时辰将到,客人陆续告退,怀锦心中那根弦才略略放松。
李潜对云怀锦道:“主子,该回房了。”
“四周没有发现哥哥吗?”
他问道。
李潜:“主子放心,兄弟们都盯着,大公子并不在附近。”
云怀锦轻轻出了口气。
“我还以为哥哥躲藏到现在,必然有所计划。”
他拧了下眉。
哥哥仅就如此?难道是他高看哥哥了?
云怀锦思索着转身,却有脚步声大步而来。
“主子。”李潜立刻提醒云怀锦。
“云指挥使。”来人声线柔和,头发花白,眼尾虽然有皱眉,脸庞却给人饱满的感觉。正是皇帝杨瑱身边的大太监李大易。
云怀锦拱了下手:“李公公今日前来,是为何事?”
李大易笑道:“圣上要见您,请指挥使同我入宫。”
云怀锦面上被阴云遮盖,但仍对李大易客气笑了下:“今天是我大婚之日,圣上也是知道的,可是有什么要紧事招我入宫?李公公可否向我透露一二?”
李大易:“圣上所思,奴可不敢窥探,没法跟您透露些什么。指挥使进宫后,自然就知道了。”
终于等到了哥哥的招,他果然是专门等着这一天。
云怀锦垂着手,平静道:“吾妻还在房中等我,公公能否请圣上宽限一日?”
李大易呵地笑了声:“天子金口玉言怎可更改,您是想抗旨不尊吗?”
第47章 第47章她从来没想过自己的新婚……
李大易咄咄逼人,半点情面也不给怀锦留,明着表示他不走不行。
自父亲死后,云怀锦为皇帝效忠,所有一切皆由皇帝所赐。
从理性上来讲,他不能抗旨。
哪怕在他离开之后,就会给哥哥留下趁虚而入的机会。但只要留得青山在,就总有翻盘的机会。
云怀锦阴鸷的脸令李大易有些生寒,他挺了挺胸,逼道:“指挥使何必还要再犹豫不决,难道你还真打算抗旨不成?”
“主子……”
李潜担心地低声道。
“好……”
云怀锦终于松开了咬紧的牙关,踏出一步。
李大易如释重负:“那就请指挥使随我来吧。”
————
凤翾在房中待得逐渐无聊,她听到外面的声音逐渐平息了下来,慕月点上了灯。
“姑爷怎么还不来?”
惜香有些紧张地说。
严氏重病,云府中也没有长辈主事,惜香慕月两个年轻女孩应对今日大礼缺乏经验,不免要多心。
“要不慕月姐姐你去前头看一下?”
惜香提议道。
凤翾点了下头。戴了一天的冠她头疼,指望怀锦快些过来,把最后的流程走完。
慕月便打开了门准备出去。
但门一开,她目光便对上了一人胸口。
慕月吓得倒退两步,看清来人的脸,才拍拍胸脯道:“姑爷怎么站在门外不进来也不吭声?”
凤翾看他将喜服换成了一身湖蓝色常服,愣了一下。
又想,或许是为了不将身上酒味带进来才换了身衣服,也非常合理。
惜香将云怀真拉进来,说:“姑爷你同小姐喝过合卺酒,这礼就算成了。”
在凤翾盈盈的目光中,云怀真迈动僵硬的步子,走入了房中。
房中灯烛是红色喜烛,她坐在一片红光之中,美艳得让人不容忽视。
但是她的眼睛太过明亮,令云怀真像骤见阳光的孤魂野鬼一般,难以承受。
他从来正己守道修身立节,未曾想到有一日自己也行此卑鄙龌龊之事。
但事情已无其他收场方式,她已进了云家,他岂能弃之不顾。
正当凤翾觉得云怀真的神色似乎有些凝重时,他坐在了她身边。
慕月将两杯酒放在托盘上,呈至两人面前。
云怀真与凤翾各取了一杯。
凤翾胳膊微抬,示意他交杯。
云怀真倾身,与她挽臂。
两人距离贴近,凤翾感觉到他身体的热度。
酒杯递至唇边,却没有更近一步。凤翾轻轻皱了下眉,好像……哪里不对?
这么近的距离,她能闻到他身上的气息。
那是种浅淡的墨香。
他背她下轿的时候,并不是这个味道。就算换了身衣服,也应该没时间动笔墨。
没来由地,她的心忽然咯噔猛跳了一下。
手指一时失了力,酒杯落在两人上下交叠的袖摆上,浸润出一团水渍。
云
怀真也尚未喝下自己那杯,见凤翾洒了酒,他抽回手道:“再换一杯吧。”
“哎呀……”
惜香叹道。
这好像是个不太好的兆头。慕月心中如此想着,小心翼翼地抿着嘴,生怕心声透露出来就会应验。
她又倒了一杯,递给凤翾。
凤翾却没接,有些困扰地直勾勾地望着云怀真。
云怀真垂眸:“怎么了?”
“你……”
凤翾忽然惊骇地瞪大眼,猛地弹立了起来。
于此同时,门从外面被人一把推开。
惜香和慕月惊叫了一声,待看清来人的脸,就像馒头噎住了嗓子,一点音也发不出来了。
云怀锦看到云怀真端端正正地坐在那张他亲手布置的喜床上,以一种男主人的架势。
他闭上眼,才将杀人的欲望勉强压下。
到底是晚了一步。
凤翾看了看站在门口的他,又看了看坐着的云怀真。
“真的……好像。”
她不禁感慨道。
还好她机智又敏锐,没把那杯交杯酒喝下。
“哥哥回来了,为何不同我说一声?反而偷偷溜进了我的喜房,不妥吧?”
云怀锦扯了扯嘴角,眼神却寒凉,殊无笑意。
云怀真淡淡道:“今日,不是我同阿翾的婚礼吗?”
“满京都都知道阿翾要与云怀真成婚,这与你又有什么关系?”
被哥哥戳中最紧要之处,云怀锦紧紧咬牙。
云怀真看向凤翾:“阿翾被你骗了许久,最后关头,我不能让她糊里糊涂错付了终身。”
“阿翾,来我这里。”云怀真向凤翾伸出手,“他是我的同胞弟弟怀锦,这段时间,一直是他在骗你。”
在凤翾面前戴了这么久的面具猝然被揭开,云怀锦有如赤身裸体,呈现人前。
他紧紧盯住凤翾的表情,心中却已经落入冰窟之中。
他曾经预测过暴露时她的反应,却没有想到这一天提前到来了。
而他,并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只见凤翾笑了笑。
她既不惊诧,也无悲痛。反而笑得有一丝得意。
“云怀锦?”她第一次念出他的名字,看向他,“我猜对了!”
凤翾无视云怀真向她伸出的手,走到了云怀锦身边。
她像终于等到揭露真相那一刻的大侦探,背着手仰起脸,对云怀锦说:“其实我早就知道了。”
云怀锦瞳孔微颤。她的笑靥使得他有种不真实感。
他轻声道:“你知道我不是云怀真?”
凤翾骄傲地点了点头。
“那你还打算嫁给我?”
凤翾没再点头,她脸微微红了,目光瞥向一旁。这句问话中有陷阱,她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但云怀锦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回复。
像一个奇迹,峰回路转,他心头大畅,越过凤翾,看向她身后的云怀真,然后真心实意兼具嘲讽地笑了一下。
云怀真愕然的神情一时遮掩不住。他皱了下眉,开口道:“阿翾,不要信他蛊惑,他卑劣狡诈,只是为了利用你。”
凤翾小脸一冷:“不信他,难道信你吗?这场婚事本与你无关,你明知道我会混淆你二人,却还是假扮怀锦与我喝交杯酒,难道你便不卑劣狡诈吗?”
她的斥责似惊雷炸响在云怀真耳畔,他不可置信地站起身。
她骂他卑劣?
旧日少女崇拜爱恋的样子犹在眼前,可当下她的厌恶更加真切。
她已明知他才是真正的云怀真,为何却是这样的态度?
云怀真眉心像被压了块大石,沉甸甸的。
云怀真并不知道他离京后京中的诸多传言,以及凤翾对他的死心,还当她一直对他深情未改。
只当怀锦借着她对他的爱慕才骗得她答应成亲。
可现在看来,弟弟预料到会有此日,早就对凤翾灌注了对他本人的仇恨。
既是如此,他就更不能看着她深陷火坑。
“我是为了你好。阿翾日后自会知我苦心。”
云怀真收敛了情绪,恢复了那种高人一等的疏冷。
“怀锦,我顾念血脉亲缘,并不想置你于死地,但是你拒旨不遵,自断后路。以后若前途尽毁,也怪不得旁人。”
凤翾听得迷糊:“什么?什么拒旨?”
怀锦淡漠道:“这就不用哥哥操心了。还请哥哥离开吧,阿翾要休息了。”
云怀真理了理袖子,亦冷淡道:“这是我与阿翾的喜房,我为何要离开?”
两人投向彼此的视线像冰箭一样,凝着万千欲将对方置于死地的杀意。
凤翾张了张嘴。不管是云怀真还是云怀锦,谁都没有退让的打算。
看起来,他们能僵持到天亮。
她从来没想过自己的新婚之夜会和两个男人一起度过。
凤翾朝惜香和慕月投去求助的目光。
惜香慕月两个人早就看傻了。
认定的姑爷忽然冒出一个孪生兄弟,还指责姑爷在假冒他?
好好的一个婚事变成这样,简直……天都塌了!
惜香悄悄后退,一小步一小步地退出房门,然后拔脚狂奔。
怀锦看去一眼,凤翾忙拉住他的袖子,忧心道:“你做了什么?是不是圣上知道你替代了……他?那你快向圣上认错去吧。”
“不急,现在已经夜深,明天我自会进宫请罪。”
怀锦反握住她的手,眼角挂着温柔的郁色:“如果我回不来,你会等我吗?”
凤翾毫不犹豫地点点头:“那你要快点回来。”
她不想和云怀真单独待在一起。
本来她对云怀真已经无感,无爱也无恨。可一想到今夜她差点被他骗了一起喝合卺酒,她就很生气!
云怀真总说怀锦的坏话,可他自己明明也很卑鄙!
她以前怎么昏了头,觉得他哪里都好呢?
又连带着想起云怀真之前给她的种种委屈。
以后她说不定要日日见到他,凤翾便提高了警惕,很有可能他还会像今日这样骗她呢!
怀锦对她点点头:“好,我会尽快回来。阿翾也要照顾好自己,别让有些人欺负了。”
两人旁若无人地相互嘱托着,云怀锦话里话外都刺着怀真。
云怀真的视线落在凤翾被怀锦握着的那只手上。
她指甲染了蔻丹,点点艳色硌痛了怀真。
他想,他只是见不得一个无辜的姑娘被怀锦哄骗。
他此时在这里坚持的,也是出于公理道义。
他心中的不快与烦躁,皆因为对怀锦不爽。
仅此而已。
云怀真不再看两人。
李乾回到他身边后,带来了肃州赤蟹使袭击他们的证据。
圣上再一留心,便可发现今日怀锦又私自调用了赤蟹司的人力为他自己护卫。
赤蟹司是属于圣上个人的力量,岂容怀锦随便窃用。
本来这些时日圣上就有些太偏向云怀锦了,几件事相互印证,怀疑他恃功傲宠也是自然。
而怀锦竟然拒不入宫,圣上必定对他生怒。以他对圣上脾性的了解,对怀锦的惩处不会轻。
过了这一夜,云府中就还是他说了算。怀锦再无优势,他会让谢凤翾明白孰是孰非。
衡量着之后的计划,云怀真逐渐平静了下来。
他能够让一切回归本来位置。
怀锦还是家中存在感不高的弟弟,谢凤翾也还是属于他的……妻子。
……
急促的脚步声听得出不安,房门再次被打开。
“阿翾!”
杨祐急切唤道。
凤翾一见到她,就立刻抛弃了云怀锦,扑到杨祐身边:“阿娘!”
谢端衍在杨祐身后进门,虽然听惜香讲了个大概,但是看到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云怀真时,还是倒抽了一口冷气。
而杨祐则一阵头晕,差些没站稳。
本来好好的,谁能想到一个女婿一夜间分裂成了两个,硬是掰扯不清了!
第48章 第48章“出门在外,为免人怀疑……
杨祐用气得发抖的手指头指向云怀真和云怀锦:
“你们……你们真是蛇鼠一窝,连起手来耍弄人
是吗?!”
因穿着并不相同,所以虽然脸一模一样,但两人非常好区分。
杨祐恶狠狠瞪向穿着喜服的怀锦:“你就是云怀锦?”
杨祐和谢端衍一来,怀锦便不动声色地换成了一副恭谨又惶然的样子。
“长公主息怒,我绝无戏耍之意。我对阿翾之心天地可鉴,是诚心求娶。”
杨祐皱眉看他。
“你……到底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云家为什么要把你隐藏起来?”
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怀锦一一坦白。
杨祐听得表情变幻,事情过于难以想象,以至于杨祐为了接收这么大的信息量,听到最后怒气都散去了。
而谢端衍则一脸为难,看了看云怀锦,又看了看云怀真。
他已分不清他欣赏的是这两兄弟中的哪一个。
亦或者,他见一个爱一个,都挺欣赏的?
名义上婚约在身的是云怀真,但他和杨祐点头同意的是云怀锦。
就算是找青天大老爷来,这桩家务事也难断。
他捏着胡须跺脚叹道:“现在可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杨祐拉住凤翾的胳膊:“我们带阿翾回家!”
云怀锦横跨一步,拦在杨祐面前:
“长公主,这不是对凤翾好的办法。今日整个京都都知道阿翾嫁了过来,若第二天就接回了长公主府,必成话柄。您对外又要如何解释呢?”
云怀锦看向云怀真。
即便两看相厌,怀真还是从他一个眼神瞬间懂得了弟弟想要传达的意思——拦住杨祐,凤翾必须留下来,否则杨祐再也不会让她回到云府。
至于谁是她的夫君,之后再争也不迟。
云怀真便也开口道:“还请长公主让阿翾留下。我与怀锦闹成这样……自惭形愧,保证不会让阿翾受屈。这处院子可归阿翾单独居住,我与怀锦各归原居所,若无阿翾同意,绝不擅入。”
听着怀真与怀锦一声商量都没打,就站到了统一战线,凤翾吃惊地在两人之间游移视线。
这种局面,凤翾也很无措,她扭头看了看杨祐。
两兄弟的话很有说服力,杨祐脸色很臭地沉默许久,终究承认了这个事实——冲动地将凤翾接回长公主府,并不是一个好主意。
“你愿意留下来吗?”
她问凤翾。
凤翾向门外看了看,他们进来时没有关上门,她透过门可以看到树下的那架秋千,等闲来无事,她想坐上去荡着玩。
于是凤翾点了点头。
杨祐默默地握紧凤翾的手。
谢端衍板着脸想了想,道:“就当出来玩一阵,借住一会。回头我派支护院来这里守着,保管谁也欺负不了阿翾。”
便也只能如此,杨祐夫妻俩脑子都乱哄哄的,只得先按下来,之后再慢慢做打算。
而今夜的这场闹剧是绝对不能宣扬出去的,把怀真怀锦赶出去后,杨祐夫妻也趁夜归去了。
惜香和慕月精神紧绷地守着凤翾,她刚闭上眼睛小憩不久,院中就来了十多名猿臂蜂腰的壮年男子。
“属下奉侯爷之命,前来护卫小姐。”
惜香打开门,让凤翾看到跪在院中的他们。
凤翾见他们中有几个面熟,是阿娘花心思调理过的人,绝对的忠心耿耿,便点了点头。
他们三人一组地散去,将她这处小院把守得滴水不漏。
天光即亮,虽然凤翾熬了个通宵,但是她现在却精神得很。按照一般的规矩,这个早上她该去拜见严氏了。奇怪的是,不仅云怀真,怀锦也没来找她。
她这个院中自有个小厨房,慕月亲自为凤翾做了顿合她胃口的早膳,伺候她吃了。
凤翾边吃边想着什么,放下筷子的时候,也下定了决心。
“我们去找怀锦。”
带着惜香慕月,还有几名护卫,凤翾浩浩荡荡地出院门,然后便撞见负手立在门口,如一泊湖水般静逸的云怀真。
他已换掉了昨夜的衣服,现在穿的这身,凤翾眼尖地认出,怀锦假扮他时也曾穿过。
这样对比起来,两人全无不同。
凤翾一阵恍惚。
留意到她出神的目光,云怀真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立刻生起强烈的冲动,想将身上这身衣服扒下来,同房中那些旧日衣裳一起远远扔掉,一件不落。
“阿翾。”他唤道。
“随我去看看母亲吧。以后你要留在云府,总要拜见一下她。以后就不必去同她行礼了。”
凤翾问:“怀锦呢?”
“他已进宫。”
凤翾皱皱眉:“他会如何?”
云怀真淡淡地:“圣上自有决断。他若无错就可平安归来,若他回不来——那就是罪有应得。”
他肯定会回来的。
凤翾信心满满地想。
但随云怀真走了几步,想到怀锦用云怀真身份招摇撞骗的种种,心里就逐渐没底了。
“不是说怀锦所为都是经过圣上允诺的吗?”
云怀真斜晲她一眼,她脸上的担忧之色真情实感。
短短几日,他对这种不悦的感觉已经熟稔于心,面上更无波澜。
“他做的,又岂止明面上那些事。”
引着凤翾来到严氏房中。
凤翾只知严氏病重,但房中却没有任何药味,窗户打开着,床幔微微摇动。
病重之人不好吹风,这房中不像是照顾病人的地方。
“母亲。”
云怀真唤道。
他走到床前,将床帐掀开。
凤翾也凑过去。
只见严氏骨瘦如柴,头发凌乱,眼睛紧闭,并不理人。
虽然瞧着身体不好,可精神气却很足,似乎积攒在她瘦削的体内,压缩得越紧实,爆发时的威力就越大。
云怀真又唤了一声:“母亲,是我。”
严氏猛地冷声开口:“别叫我母亲!你对亲母不孝,对兄长不恭,狼心狗肺,不堪为人。”
“我是怀真。”
云怀真这一句话,严氏立刻睁开了眼。
她死死盯住云怀真的面容,片刻后,脸部的肌肉忽然抖动起来。
“是真儿,是我的真儿……你终于回来了!”
她颤抖着双手,想要抬起胳膊去抱云怀真,却怎么也动不了。
严氏哗地流下泪来:“怀锦给为娘下了毒,我在床上瘫了好些天,生不如死……”
“我知道了。”云怀真道:“我已让人叫大夫来,弟弟也不能再伤母亲分毫了。”
严氏呜咽成声:“真儿,还好你回来了!”
凤翾将严氏能言不能动的样子尽收眼底,怔怔地呆站在云怀真身后。
怀锦对他的母亲……竟然下此狠手吗?完全不顾亲情孝道?这种事情若说出去,岂不骇人听闻?
云怀真将严氏安慰了一番,严氏情绪稳定下来,才注意到他身后的凤翾。
她一喜:“昨夜洞房……”
“并没有洞房。”
云怀真打断严氏的话。
“昨夜长公主与谢侯爷也来了,很是生气。只不过为了遮掩太平,所以勉强让阿翾留在云府。”
云怀真叮嘱道:“云家对不起阿翾,所以母亲且将阿翾当做客人好好对待就是。”
严氏且还不能动身,看了凤翾一眼,也就应下了。
云怀真将原本服侍严氏的侍女召回,令她仔细照料严氏,然后带凤翾退了出去。
凤翾抬头看了看天。
天空一片明净,可当她走入云府,才发现云府内部就像一团污浊浓雾,晦暗不清。
虽然凤翾的父母不睦,但也比许多家庭强多了,她又是在宠爱中长大,骤然了解到云家母子三人这复杂的关系,愕然之外,完全理解不过来。
“你是故意让我来看你母亲的样子,是吗?”
凤翾对云怀真说。
云怀真望着前方,道:“你有权
利知道怀锦的真面目。他对亲生母亲尚且如此冷血无情,对你也不过是利用而已。”
“哦……”
凤翾不置可否地随便应了声。
云怀真听出她的不在意,微微皱了下眉,止住脚步。
凤翾无辜地看向他。
“你不肯信?”
恰恰相反,凤翾觉得怀锦就是这种人,关于他对严氏做的事,凤翾虽然吃惊,但很快也就接受了。
“我只是不觉得他利用了我。”
凤翾信心满满道。
云怀真瞳孔微微放大。
他将真相摆到她眼前,都不能改变她对怀锦的看法,怀锦究竟对她下了什么迷魂药?
“你太傻了。”他冷淡道。
凤翾“哼”了一声,迈开步伐将云怀真甩到了身后。
他不仅一个劲地挑拨离间,还说她傻,她懒得理他了!
但接下来两日,怀锦都没出现,凤翾又不想主动跟云怀真说话,便只好等着。
对外,她这门婚事风风光光毫无问题,所以第三天的回门日,也还是要走个流程。
一大早,惜香就紧急汇报道:“小姐,云公子在外面等你呢。”
凤翾猛地抬眼:“哪个云公子?是怀锦回来了吗?”
惜香为难道:“我……我没认出来。”
凤翾想了想,冷静了下来。
如果是云怀锦的话,他才不会一声不吭地等在外面,多半会直接闯进来。
“让他进来吧。”凤翾道。
慕月正为她挽发,以后出门时就要梳妇人发髻了,慕月不熟,花费的时间便比往常久了些。
“不急。”凤翾安慰慕月。
同时她看到了从花间小路走过来的云怀真。
他今日穿的是凤翾从未见过的一身淡黄窄袖圆领袍,头戴双鱼玉冠。
她从未见过他穿这样浅淡新鲜的颜色,称得整个人都减龄了几岁,芳华少年般。
只是他头发束得一丝不苟,半垂眼睛看路的模样端方凌然,气场绝非少年可比。
待他走近,凤翾发现他这身衣袍是新制的。而他玉冠上凝了一滴露水。
他在外面等她很久了?
“阿翾收拾好后,我陪你回长公主府。”
云怀真看了凤翾一眼。
她酣睡方醒,脸颊透着桃花般的红晕,神情也不带丝毫防人的抗拒,整个人都软软绵绵,引人揉捏的样子。
他忽然意识到,他正站在一个少女的闺房中,做着她名义上夫君该做的事情。
云怀真心中怦然一动,似乎接着看她是一种非礼的举动。
移开视线后,他方留意到别的。
大概因为刚开窗不久,房中似乎还萦绕着一夜积攒下来的暖融香气。
这暖融的香气熏得云怀真耳热,他退到了房外,道:“我在外面等你。”
就算慕月努力了,但还是让云怀真等了三刻钟。
凤翾提裙走出去时,云怀真不见一点焦躁之色,目光从她身上一扫而过,道:“走吧。”
凤翾跟上他,不满道:“为什么是你?怀锦到底在哪儿?他怎么样了?”
云怀真淡淡道:“等见过岳父岳母,我带你去看他。”
凤翾就像被戳到了脚心,差些跳起来。
她不可置信道:“谁是你岳父岳母?”
云怀真怎么也变得厚颜无耻了起来?
“出门在外,为免人怀疑,夫人最好还是习惯新的称呼。”
云怀真正经冷然,毫无感情,一点不也觉得“夫人”这个词烫嘴似的。
但凤翾却听得想捂住耳朵:“谁允许你这样喊我了?”
“夫人不想去看望怀锦了?”
凤翾慢慢地放下了手,忍耐着说:“……要。”
第49章 第49章凤翾懵懵懂懂地想,原……
马车已经备好,凤翾带着惜香慕月一起坐了进去。
云怀真随后上来。凤翾目光在和云怀真一起的李乾脸上停留了一会。
李乾注意到她的好奇,拱手道:“小的是李乾,跟在二公子身边的是我兄弟李潜。”
“……也是双胞胎吗?”
李乾点点头,看不出他对他这个双胞胎兄弟的任何感情。
李乾与云怀真一起坐在凤翾的对面,凤翾看得都晃神。
即便是有人不小心看到了云怀锦与李潜在外,不知情者也就绝对不会猜想到一模一样的人会有两对。
想来,这也是云家的用心良苦。
现在怀锦与他的侍从李潜不见踪影,但整个云家就像对此习以为常般,没有任何变化。
而外界更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同。
他的消失仿佛对世界没有丝毫影响。
凤翾鼓起嘴,替他觉得委屈起来。
马车到了长公主府,云怀真先下了马车,然后站在一旁,在凤翾想要下去时对她伸出了手。
阳光下,他的睫毛在眼下留下浅浅阴影,瞳孔剔透,显得淡情寡欲。
反倒是他,能光明正大地站在青天朗日之下。
凤翾忽然明白了怀锦行事为何总是危险地踩在边际线上。盖因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云怀真一回来,他就要退回暗处做一个隐形人。
凭什么?
凤翾用力瞪了他一眼,没有碰他的手,提着裙子直接跳下了马车。
李乾假装没有看到这一幕。
他跟着怀真离京,对凤翾的印象还停留在之前她对怀真的痴情不悔上,乍然见到她给云怀真甩脸子,李乾很感震撼。
他小心觑了云怀真一眼,只见云怀真表情淡淡,自然地收回手。
但他对怀真熟悉无比,哪怕他外表一切如常,可李乾却敏感地感到,他有些……不快?
进了长公主府,凤翾更是把和他面上维持夫妻假相的任务抛到一边。
她将云怀真甩到后面,裙裾翩飞,几乎要跑起来了。
待见到杨祐,凤翾便像归巢的小鸟一样扑入她怀中:“阿娘,阿翾好想你!”
在云府住了两日,虽然一切都好,可到底和住了十几年的家不一样,凤翾总觉得没有家中那么自在。
“这两天过得还好吗?有没有人欺负你?”
杨祐一边拍着她的背,一边向云怀真投去一个恐吓的眼神。
“没有人敢欺负我。”凤翾抓着她的手按到自己脸上,“我觉得我还吃胖了点呢。”
手底下女儿的脸颊柔嫩依旧,看她表情也不似勉强。
虽然她放到凤翾身边的人每天三次来跟她汇报凤翾的状况,但只有亲眼见到凤翾,她为母的一颗心才能安定一些。
即便只有两天,即便她已经从侍卫的汇报中了解透彻,但她还是事无巨细地跟凤翾问了一遍。没发觉有什么问题,她才放凤翾同谢端衍说话
母女叙话时,云怀真就坐在一旁慢慢饮茶,当杨祐的目光瞥过来,准备开始一场审讯时,云怀真举止优雅地将茶盏放下,雍容闲雅。
杨祐忍不住生出赞赏之心。
不管这门婚事多么鸡飞狗跳,但怀真怀锦还是很拿得出手的。
杨祐不禁在心中第八百遍地叹了口气。
这两人,不管是怀真还是怀锦,若单拎出来一个人与阿翾顺理成章地成婚,便是有些欺瞒与不足,她和谢端衍也就认了。
偏偏两个人一起来争,这事就只能悬在半空。
杨祐的脸色不佳。
她当然有去跟她的皇帝兄长告状,大婚第二天她就急哄哄进宫去了。
杨瑱知道她会来,将云家的过往告诉了她。同时,也点了她几句。
云怀锦可以说是杨瑱一手训练起来的,而云怀真杨瑱又对他一向眷顾。
杨祐听出杨瑱的意思,这两兄弟都是他费心栽培,如左膀右臂,他护着这两
人。
凤翾已在他的允诺下给了云家,为君王者金口玉言,杨祐既要不回来凤翾,也不可拿云家两兄弟怎么着。
杨瑱的帝王之威压下来,杨祐心都凉了。
这两兄弟,原来一个比一个不好搞。她虽是尊贵的长公主,却也是依附皇权才有的风光,对这两个皇权护着的兔崽子,她是动不得了。
不过杨瑱也安慰了她,称怀锦对凤翾一往情深,怀真亦是能够托付终身的可靠之人。
不管凤翾这朵花落到哪个枝头,都是良缘。
杨祐拧着眉头挑剔地看着端然不动的云怀真。
杨瑱只说怀锦对凤翾情深,却不说怀真对凤翾如何。
可见云怀真果然如从前那般,并不爱阿翾,多半是因为兄弟夺妻忍不下这口气罢了。
只是赌气的话,能对阿翾多好。
杨祐与谢端衍这两日愁得直掉头发,唯一的出路就是赶紧在怀锦与怀真两人中定下一人。
怀锦无名无分,还是个一意孤行的刺头;
怀真名正言顺,却对凤翾情意不足。
这边,凤翾悄悄问谢端衍:“阿爹知道怀锦的消息吗?为何这两日都没见到他?”
谢端衍就头疼似的叹了口气:“你阿娘去找圣上讨说法时,圣上说怀锦行事太过,为让他收敛一些,小惩了一番。”
凤翾不放心地问:“小惩是在怎么个惩法?”
“这……”谢端衍哑然道:“这就看圣上心思了。”
可他两日都没回家了。
凤翾胡思乱想地,是不是挨了板子屁股太痛动不了?
……
杨祐硬留两人用过晚膳才勉强放人。
一迈出家门,凤翾立刻提醒云怀真道:“说好了你要带我去看怀锦,虽然天色已晚,但可不能失约!”
云怀真淡声:“我何时要失约了?”
他吩咐车夫:“去刑狱司。”
凤翾蓦地睁大眼。
云怀锦入狱了?这和阿爹说的小惩可不一样。
“很吃惊?”云怀真说道:“圣上自然不会凭空让他入狱。”
凤翾抿住嘴:“那他都是什么罪名?”
“你可以当面去问他。”
————
刑狱司的牢狱比赤蝎司的大了许多,云怀锦身份特殊,被单独关押。
牢中光线昏昏,领头的狱卒手中的油灯也带不来多亮的光。
凤翾因难闻的霉味而不敢大胆呼吸,脚步也跟着慢了下来。
云怀真见她落在他身后,走得小心翼翼,忽而想到她这般小姑娘第一次来狱中,必是害怕的。
他默数着凤翾轻轻的脚步声,数到二十几的时候,他终于转头对她说:“若是害怕,可以拉住我的袖子。”
他将手伸向她。
若是她直接抓住他的手……此种场景下,也能理解。
结果凤翾下巴一抬,道:“我才不怕。”
她这副骄傲的模样,令怀真唇角有了些微弱的松弛。
“我都去赤蝎司好几次了,还会怕这里么。”
凤翾说。
李乾默默走在一旁,闻言愣住。
好几次?
他与主子不在京中的这段日子,谢小姐都成赤蝎司常客了?二公子还真是……努力。
“是么。”云怀真只是平淡无波道。
他收回手,神色如常地接着跟上狱卒的脚步。
狱卒在一扇牢门前止住脚步:
“指挥使就在这了。”
他将油灯留下,退了出去。
云怀真看向凤翾,见她愣愣的,便知她还不知道怀锦这个身份。哪怕她去过赤蝎司“好几次”。
什么都不知道,才会被怀锦骗了。
凤翾心中念着“指挥使”这三个字,走到了牢门前。透过铁栏,她看到里面靠墙一张窄小木床上,盘腿坐着一个带着面具的赤蝎使。
面具后与她对视的眼睛,正露出愕然之色。
凤翾抓住铁栏,记忆猛地冲击向她的大脑。
雨夜送她回家的那个人,云府中吓唬她的那个人……
凤翾懵懵懂懂地想,原来她认识他是在更久之前。
“阿翾……”
云怀锦将面具摘下,露出凤翾记挂的那张脸。
云怀锦打量凤翾一番,不善地注视云怀真:“为什么要把阿翾带过来?”
云怀真垂着眼理了理袖子,道:“阿翾好奇你为什么会被关起来。我说的恐怕她不会相信,所以你来告诉她吧。”
第50章 第50章“新婚夫妻就是恩爱啊。……
大婚那一夜,被杨祐从他精心为凤翾修建的院中赶出后,怀锦与怀真面对面地站着。
他们身后,分别站着李乾与李潜,他两人比怀锦怀真更早地分离,跟随主子经历不同的境遇,对彼此感情淡漠。
此时目光相触,两人默默绷紧肌肉。
但两人主子却一言未发,目光交战许久。
最后怀锦一挑嘴角,怀真不等他开口,就转身率先离开了。
“主子……”
李潜担心地看向怀锦。
他知道怀锦为这一天花费了多少心血。大公子却在最后关头插了一脚。
主子不知道恼恨成什么样子呢。
可云怀锦却只是出了会神。
面对哥哥,他几乎生起了优越感,
他立在静逸如水的夜色中,耳畔只余微弱的虫鸣。
可他的心声却如鼓擂,嘈杂地叫嚣——
她知道他是谁。
她同意与他成婚,就是在哥哥与他之间选择了他。
即便哥哥出现在眼前,也不过是滋生他的优越感。
哥哥输了。
怀锦一夜未睡,在入宫之前,他远远望向凤翾所在的方向。
他知道等他归来时,她还会在这里。
这如一块定心石,使他去向皇帝请罪时非常冷静。
但皇帝抛下的罪名,却让怀锦感到意外。
哥哥在回京时曾遭赤蝎司的杀戮?
他矢口否认,但他前几天满京都地追寻怀真的事,成为了一项有力的佐证。
杨瑱一脸对他的失望之情,称他对他纵容太过,使他变得张狂无忌。看在怀真性命无忧的份上,他不做重罚,将他打入牢中,认错反思后方可出来。
但怀锦绝无可能承认。
若承认了,杨瑱表面上轻描淡写,心中必然失去对他的信任,之后他恐怕连赤蝎司都呆不下去了。
况且他本就没做弑兄之事。
望着疏冷的兄长,以及懵懂的凤翾,云怀锦把弄着面具,叹了口气。
“哥哥对圣上说,我掌握了哥哥返京的时间,派赤蝎使围剿哥哥,使哥哥险些命丧肃州。”
李乾道:“那些人身带赤蝎司的铁牌,众所周知赤蝎使的铁牌是一人一个,绝无多余的。公子杀死其中一人拿到他身上的牌子,已经交给铸造的匠坊确认,确实是你们的牌子无疑。二公子为何不愿认?”
云怀锦无可奈何道:“赤蝎使虽然都爱惜自己的牌子,但它终究是个死物,又不会张口说是受我指使,你们可以怀疑我,但是逼我认罪可就不应该了。”
狡辩。
云怀真看向凤翾。
怀锦这番油滑的话,能否让她意识到什么?
凤翾却也正好吃惊地扭过脸看向云怀真。
“原来是你跟圣上告状,害怀锦被关啊!”
云怀真如同脑袋顶挨了一锤子,眼神有些懵然。
李乾不可思议。
这也能反过来怪到公子头上?
“嗤。”
云怀锦轻笑了一声。
他的眼睛明亮,像藏了两颗星星。
云怀真开口道:“刑狱司虽然手段比不上赤蝎司,但圣上亲口下令,他们会好好办事,你只靠嘴硬,是逃不过去的。”
云怀锦:“哥哥,要不要和我打个赌?如果杀你的不是我,你就退一步,放过阿翾吧。”
凤翾闻言,立刻赞同地点了点头。
她可不想和他有什么乱七八糟的牵扯了。
云怀真面色冷冷的,干脆地拒绝道:“我没必要和你打这个赌。怀锦,人需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做出代价。”
“我要和怀锦单独说会话。”
凤翾对云怀真说,用目光赶人。
云怀真顿了顿。
他向她揭露怀锦的种种不堪行迹,可她却毫不在乎。
云怀真难以理解,怀锦对她的影响就这般深厚吗。
不过他
不着急,日子还长,他有的是时间将她掰正回来。
他带李乾退出去一段距离,见凤翾抓着铁栏杆,脸都贴上去地同怀锦说起话。
云怀真飞快地移开了视线,不想再多看一眼。
云怀真一离开,怀锦面对凤翾的表情就温柔起来:“哥哥这两天有没有招惹阿翾?”
凤翾摇摇头:“我现在有很多侍卫,他都不敢进我院门。”
云怀锦点点头:“哥哥只是看我不爽,对阿翾还是能做到以礼相待的。”
比起怀真总说怀锦坏话,凤翾顿时觉得怀锦厚道多了。
她关心地看了看他身上上下:“你有没有被动刑啊?”
她着重在他屁股的位置停留了一下。
云怀锦笑了笑:“还没来得及上刑,或许之后会有吧。”
凤翾顿时露出忧色。他说得轻描淡写,可她却脑补出了他浑身浴血的惨状。
云怀锦轻轻扯了下嘴角,说:“也只有阿翾会担心我了。”
凤翾连安慰他的话都不知道怎么说,因为他说的是实话。
凤翾顿时生起一种“他只有我了”的责任心。
她左右看了看,凑上前小声问:“你有没有什么是我能帮上忙的?”
云怀锦说:“阿翾什么都不用做,我会回去的。”
他想了想,接着说:“你只需要别让哥哥多心就行。”
凤翾顿时了然。云怀锦心中有底,自有脱困办法。
她歪了歪脑袋,认真思索了下怎么才叫不让云怀真多心。
“我知道了。”凤翾对怀锦说,“我帮你稳住他,你要早点回家喔。”
云怀锦眸中浮现淡淡笑意:“这里空气污浊,阿翾快走吧。”
凤翾点点头,云怀锦的镇静传染给了她,她不怎么担心了。
……家。
云怀锦咬着这个词,慢慢退回牢房阴暗处。
云府算不上他的家,更不是她的。
牢房阴冷,自被关进来后他就没不见天日了。其实,在赤蝎司中的日子也总是如此,他已经习惯。
但这个时刻,站在阳光下的渴望从未如此强烈过。
云怀真等到凤翾走了过来。
她表情很平静,似乎与怀锦的单独谈话没有挑动她的情绪波动。
弟弟当真会放过这个机会?
云怀真不禁一直留意着凤翾。
凤翾能感受到他落在她身上的视线,讨厌一个人的时候就算他只是看过来,那也是讨厌的。她想瞪回去,但怀锦的嘱托犹在耳畔,这才忍了下来。
但是凤翾发觉自己很难不去瞪他两眼,或者刺他两句,她不知道如果她惹云怀真动怒的话会不会对怀锦造成影响,所以便干脆不见云怀真好了。
她听说严氏已经能起身,略走几步了。她也不太想碰上她,索性一直呆在自己院中,倒也清静。
住了几日,凤翾便能感到怀锦专门给她修的小院处处都是用心,即身在屋中,也能在转身间看到窗外美景。
她便有了新的爱好,每天选个新的窗景,摆上桌案,铺纸磨墨,练字!
写了几天,便觉得自己心性得到了磨砺,有了升华,就算面对云怀真也能心平静气了。
正巧收到萧秀林的请帖,她生辰日请了三五好友小聚,也请了凤翾,关心她婚后生活是否顺心。
凤翾顿时来了兴致,当天打扮得精精神神,带着惜香和慕月出门。
而云怀真正巧下朝回来,与凤翾撞了个照面。
他见她神采飞扬,笑意宛然,恍惚了一下。
许久未见她这幅形容,云怀真这才想起,以前她每每来找他时,都是这幅开心的样子。
云怀真的神色松动了一下。
她是特地来迎接他的吗?
当凤翾走到他面前时,云怀真停下脚步,正欲开口时,凤翾飞快对他福了下身,然后就越过他接着向外走去。
云怀真愕然抬起头,回身对凤翾说:“你要去哪儿?”
问这干什么,难道他还想管她么?
但凤翾练了几天字,心境有所提升,没有对云怀真不耐烦,回道:“我给秀林过生去。”
不是特地来迎他的。倒是他自作多情了。
云怀真面色不变,道:“我送你去吧。”
凤翾立刻高高地挑起眉毛,婉拒道:“不用了,我又不是不认路。”
云怀真却不容她拒绝,迈步道:“我正巧无事。”
“……”
凤翾不解地看向惜香慕月,用眼神传达道:他真是云怀真?犯什么毛病呢?
到了萧府前,凤翾便试图让云怀真止步于此。但云怀真置若罔闻,道:“要让人知道你我和睦,方才不惹人疑心。”
凤翾回想云怀锦的叮咛,忍住了反驳的话。
萧秀林请来的几个友人都到了,却只闲谈饮茶。
等下人通报说,凤翾与云怀真来了,萧秀林的妹妹萧秀柳一拍手道:“可算来了,就等她——她和云怀真一起来的?”
朱怜儿手指绕着鬓边的头发,说道:“新婚夫妻就是恩爱啊。”
几个女孩子都捂嘴地笑了起来。
萧秀林也微微笑了笑。若是阿翾婚后若是和睦,她也就放心了。
凤翾的婚事一波三折,还总是闹得满城风雨,妥妥的焦点中心。在场的少女轻摇扇、淡品茗,却都默默留意着。
等凤翾与云怀真并肩走来时,她们就都来了精神。
与萧秀林虽然离上次见面并没有隔太久,凤翾却觉得好像隔了一世般,她远远就朝萧秀林挥了挥手,脚下步伐变快了些。
等看清萧秀林的脸,凤翾脸上笑容变大,没注意脚下的情况,绊到一块地砖边缘,结结实实摔到了地上。
“阿翾!”
萧秀林吓了一跳,忙提裙跑过去。几个少女也连忙跟上。
萧秀林关心地伸出手想将她扶起:“摔得重不重?”
但一条胳膊横插在她面前,率先扶起了凤翾。
萧秀林愣了下,也跟着站了起来,见云怀真抓着凤翾手腕,垂眼看她掌心上的擦伤。
“可有伤药?”
云怀真对萧秀林说道。
“啊,有的。”萧秀林回神,吩咐下人速速取了瓶药水来。
凤翾掌心擦伤的伤口并不算厉害,只是掌心皮肤娇嫩,痛得她轻轻抽气。
云怀真给她涂上药水,动作干净利落,不一会便淡声道:“好了。”
凤翾赶紧把手收回来。
萧秀柳撞了撞萧秀林的胳膊,小声说:“云大人跟以前冷情的样子可不一样了,终于学会怎么疼人了。阿翾修成正果可真不容易。”
她声音虽然放小了,但在场所有人却都听见了。
话是调侃,云怀真却怔了一下。
他从前对她冷淡,也是挺久之前的事了。这些姑娘小姐,仍记得如此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