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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娇错嫁孪生子后 芽咩 20283 字 1个月前

第31章 第31章怀锦见状,抓起一件她的……

凤翾快速将湿衣服脱下,将那粗麻布的衣服换上。

虽然粗糙,却干爽透气,意外舒适。

身下床铺也简陋,便是惜香慕月,睡得也比这强上百倍。

凤翾这辈子也没碰过这种布料子,但身上实在困倦,她试着躺了下去。

淡淡的稻草味萦绕鼻尖,凤翾一闭上眼,就睡了过去。

……

她是被云怀锦叫醒的。

眼还未睁开,她就被一股又苦又怪的热腾腾中药味熏得一激灵。

她拉起被子盖住鼻子,惊恐道:“这是什么?”

“驱寒。”

“我没事……”

凤翾一动,就浑身酸软,跟被锤了千百遍似的。

她不再争辩,乖乖地接过碗,双手捧着,咕咚咕咚一饮而尽。

喝完,她捂着嘴,差些哕出来。

“张嘴,喝碗糖水冲冲。”

怀锦又端起一个瓷碗。

他语声舒润,凤翾觉得听他说说话,就好受许多。

她饮了两口红糖水,便摇头不要了。

“你再休息下。”

他把她按回枕上,给她盖好被。

凤翾被人伺候惯了,让怀锦这样照顾着,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怀锦道:“等你睡好,再吃些东西,然后我们就要上路了,到时路上就不能停歇了。”

大概是药的效果,凤翾一躺回去,困意就又上来了。

她问道:“我不能回京吗?”

“这时候回去,肯定半路被截。”

怀锦悠悠道:“阿翾要受累,同我逃亡天涯了。”

携手逃亡天涯什么的,听起来很刺激的样子。

但凤翾从昨夜追他们的那些人身上猜出了些什么:“你离京,是为了方明睿的事?”

那些人给凤翾的感觉,同那日绑架杨祐的人是一样的。

怀锦露出些微诧异表情,凤翾便气道:“我能看出来,很奇怪吗?”

怀锦:“未想到阿翾这么聪慧。”

凤翾轻哼,心满意足地睡了过去。

……

凤翾休息时,怀锦找到了多粱村的村长,附上酬金,请他托镇上干活的年轻人往京都长公主府传信。

村长一听长公主的名头,险些朝眼前这个年轻人跪下。

怀锦将从凤翾头上顺下来的一支簪子交给村长,道:“把这簪子交给长公主府,会得到百金酬谢。”

村长双手接了,点头如捣蒜:“我一定把消息送到,您放心!”

待凤翾醒来,怀锦试了试她额温。

有时,乡村的无名医生倒有意想不到的本事。

凤翾也觉得身上有了力气。虽然昨夜淋雨奔波又受惊吓,但还好休息及时,药也有效。

她吃了个母鸡刚下的新鲜鸡蛋,喝了碗小米粥,已是胃口相当不错了。

牛蛋老婆依依不舍地招呼道:“这就走了么?再住两晚吧。”

云怀锦笑道:“不了,会给你家带来麻烦。”

牛蛋老婆还当他在客气:“没有没有,怎会麻烦。”

“若有人问起,你只要说没见过外人来村里,知道吗?”

牛蛋老婆笑容逐渐收了起来,意识到了严重性。

“我、我知道了,公子放心,我也一定让我家老头管住嘴!”

云怀锦满意她的识时务,又抛给她一块银子。

“哎呦,哪里用得着给这么多!”

牛蛋老婆美滋滋地接了。

怀锦转身扶着凤翾上马。

凤翾腿根一阵酸痛,一屁股坐在马上,脸色变了变。

昨天骑马时间太久了,可今天不知道还要骑多久。

什么逃亡天涯,纯是受罪来了。

但这处的不适凤翾怎好意思说出口,忍了半天,逐渐也就麻木了。

按照赤蝎司之前的调查,方明睿在肃州有一处明面上的产业,但背后或许就藏着庞大的私产。

云怀锦现在在与单州那边消息追赶时间,所以不敢再在半路有停留。

待他一夜未歇,赶在第二日日落前抵达肃州,已是马疲人乏。

凤翾腰都直不起来了:“我们要去客栈吗?”

“不去,哪里太容易暴露行踪。”

“那要宿在哪儿啊?”

云怀锦道:“云家在肃州也有些产业,有几处空置的宅子,随便挑一处住吧。”

凤翾还未到过这么远的地方,也只能一切都听他的。

云怀锦又花时间寻了一阵子,才找到那处宅子。

他不易觉察地出了口气,对凤翾道:“就是这了,下来吧。”

凤翾:……

“怎么了?”

凤翾愁苦着脸:“动不了了。”

腿实在僵得不行。

云怀锦自己身体都有些吃不消,更何况她呢。

他伸出双臂,道:“我抱你下来。”

凤翾倾身,搂住他的脖子,像小孩一样被他抱了下来。

然而双脚站在地上,顿时一阵酸麻痛胀,站都站不住。

她只能柔弱无骨地靠着云怀锦,泪眼盈盈了。

她为什么要受这个罪来着?

对了,是为了探明他的身份。

要是这一趟她还没搞明白,那她这苦就白吃了!

这处宅子久未住人,一年也只有人来打扫几次,只能勉强住下。

怀锦打了盆水,将椅子擦净,凤翾一屁股坐上

去,就再也起不来了。

为防身份泄露,怀锦也没打算雇仆妇婆子来,便亲手打扫起来。

凤翾看怀锦将袖口挽到胳膊肘,露出白皙结实的一截小臂。那双持笔又握剑的手,拿起笤帚抹布也不减其优美。

凤翾盯着他扫地铺床,端着水盆在院中走来走去,眼也不眨。

怀锦被她看了许久,忙中回视一眼:“好看吗?”

凤翾愣愣点头:“好看。”

怀锦忽然被她一夸,怔了片刻,心中刚漫起点甜意,就听她又问道:“你在家也常干这种活吗?你娘舍得让你动手?”

怎么不舍得呢。

他住在云府最偏僻的角落,身边只有一个同龄的李潜伺候,很多事他做不来,怀锦就要自己动手。

怀锦扯了下嘴角。

“还用干过才会吗?这种小活不是一看就知?”

可是他看起来真的很熟练啊!

凤翾怀疑地摸了摸下巴。

“你在这里呆着,千万不要出门,我回来的时候会给你带些吃的。”

收拾好一切,怀锦出门前叮嘱她。

可是都已经入夜了。

凤翾看看天上的明星,又看向被云怀锦关上的大门。

大半夜的出去做的肯定是机密之事。

……能给她捎回来吃的嘛!

凤翾幽幽叹了口气,扶着椅子站了起来,双腿抖个不停地朝怀锦刚铺好的床铺走去。

这一睡,就到了第二天午时。

凤翾是被饿醒的。

她捂着咕噜噜直叫的肚子,睡得懵懵地坐起来。

“慕月……”

待看清陌生的房屋,凤翾才慢慢地回过神。

云怀真还没回来?

她走出去,在院中转了一圈,一切都和他离开时一样。

凤翾将椅子搬到门口,一边等待,一边担忧。

他……会不会出事了啊?

受伤?还是被困?

她觉得自己成了诗文中的深闺怨妇,等着一个不归家的丈夫。

可谁家深闺怨妇是肚子咕噜叫着等的?

一阵风吹过,院中的树叶哗啦作响。

凤翾觉得自己闻到了烤鸡的扑鼻喷香。

难道已经饿出了幻觉么?

“人都到你背后了还发现不了,若来的是贼人,你可怎么办?”

身后传来怀锦的叹息。

“你回来了!”

凤翾高兴地扭头,话音生生截断。

她坐着,他站着,她平视的视线便看到他的衣袖——上面沾着斑斑血迹。

凤翾的饥意顿时减弱,她轻声:“你受伤了?”

怀锦跳墙回来,便看到她乖乖地坐在椅子上等他,心便软做一团。

若能将她圈养起来,每天有她等他归家,日子该多有盼头。

待听她关怀他是否受伤,怀锦更加受用。

“是别人的血。”

“喔……”

凤翾识相地没有再问,赤蝎司的活她还是少了解为妙。

不过,他的行事作风,和赤蝎使越来越像了啊……

停留肃州的这三日,凤翾珍惜小命,在宅中一步不出。

怀锦好像不需要睡觉一样,回来一趟只为了给她投食,然后便匆匆离去。

凤翾养成了规律的作息,还从房间里翻到了几本话本子打发时间。

凤翾对他有着自己也没意识到的信心,觉得一切事情他都能处理得好。

她便安心地等怀锦做好这边的事,然后带她回京。

但是那晚凤翾都脱掉外裳准备睡觉了,怀锦从外面冲了进来。

他穿着一身黑色劲装,身上浓浓的烟味与血腥味夹杂在一起。

他一把将凤翾从床上捞起。

凤翾惊叫了一声,用手将衣领掩严。

怀锦见状,抓起一件她的外衫,将她裹得如蝉蛹般,抱在怀中。

“别出声。”

他声线绷紧,锐利生寒。

凤翾骤然落入无边夜色之中。

怀锦抱着她在陌生的巷中快速穿梭,偶尔跃上墙头,凤翾便看到远处有一幢阁楼燃起熊熊大火。

虽然未能亲眼所见,但凤翾也能猜到,怀锦刚从怎样九死一生的险境中脱身。

他用极快的速度跑出城,一路向偏僻处钻,时不时调转方向,甩掉后面的追兵。

直到他们在一片森林中跑了许久,怀锦停在一处水边,撒开了手。

凤翾双臂都被她的外衫裹着,没有行动能力,他一松手,她就从他怀里掉了下去。

屁股着地,凤翾还未来得及喊疼,怀锦晃了晃,栽倒在了凤翾身上。

第32章 第32章那她现在喜欢的,是他,……

他整个身子压在凤翾的腿上,格外沉重。

“怀真!云怀真!”

凤翾连喊了几声,都没能得到他的一点反应。

凤翾挣扎一番,从裹得紧紧的外衫里把两条胳膊挣了出来。

她将手放到怀锦身上,便感到一片濡湿。

她手指颤抖,翻过掌心。

星光下,一片濡红。

凤翾连摸他好几处,都被血浸透了。她不敢碰,抓着他的胳膊。小心翼翼地将他放平。

怀锦紧闭着双目,嘴唇抿紧,就像睡得不甚安宁。

怀锦比她高许多,也比她重很多。她拖不动他,也不敢在他重伤的时候随意拖动他。

凤翾低头看了看自己。

她被怀锦从床上拖起来,穿的寝衣,簪环皆无,什么都没有带,连块手帕都没有。

她脑中嗡嗡的,对着怀锦呆了一会,不知道要怎么办。

凤翾屏住呼吸,听到怀锦的呼吸声。

虽然微弱,但是连贯稳定。

这让凤翾纷乱的头脑冷静了一些。

她努力想了想,上次他救阿娘时上臂被刀划伤,就用布条扎住了手臂。凤翾猜测,应该是用来止血的。

她将外衫从地上捡起来,用力一撕——分毫不动。

平常觉得这些衣物娇贵,一划就破,等她需要的时候,却一点也扯不动。

她指腹都勒红了,痛得不行,目光划过云怀锦腰间。

她忙将他的剑抽出,铮地一声,带出几滴他人的血出来。

凤翾忙甩了甩,待剑锃亮如初,她将她的外衫割成了几块长布条。

先给他止血。

凤翾双手向怀锦身上的衣服探去。

他穿的黑衣,看不出伤势怎样。当凤翾将他衣服拉开,长长地吸了口冷气。

她心里一瞬间打起鼓来,恐惧席卷而来。

他……真的不会死吗?

最大的一个伤口在腹侧,胸口与胳膊上有不少剑伤,所幸流血不多。

她将能包扎的都扎起来,然后将外衫剩下的布料在河水中浸湿、拧干,给他擦拭糊了一身的血。

擦着擦着,被血蒙住的皮肤露了出来。

凤翾眨着眼,怔了一会。

将全身擦净,星光下,她看见怀锦身上伤痕累累,新伤覆在旧伤上。

她缓缓将手指按在那些已经有了些年月的伤疤上。

这些疤痕有大有小,当初受伤的时候,应该并不比这次的好多少。

这是……因为什么而留下来的呢?

他去单州的时候?不,这些伤疤起码有几年了。

可再往前,云怀真并未出过京都吧?

云怀真在京都一直受人关注,若受过这样的致命伤,不可能不为人所知。

所以,他真的不是吧……

云怀锦喉中发出一声模糊的呓语,凤翾猛地回神,将衣服给他重新穿上。

当凤翾小心地将他胳膊塞进袖中时,一块铁铸令牌掉了出来,是赤蝎司的牌子。

凤翾捡起来放回了原处,一段模糊的片段忽然在脑中闪出。

她极力抓住这段回忆。

她去了赤蝎司这么多次,记得宋驰的令牌与普通赤蝎使是不同的。

而怀锦这一块与他们的又都不同。而且,她好像见过,在哪见过呢……

凤翾给云怀锦穿好衣服,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忍不住地伸出手摸了起来。

她的手不是一触即离,而是结结实实地贴在他脸上,摸他的鼻子、眉骨,还有脸的边缘。

易容术吗?

但凤翾也没有接触过,她没摸出个所以然来,心想或许是这易容术太高明了。

没看到连云怀真他娘都没发现吗?

她正专注地研究怀锦的脸,忽然

他抬手,紧紧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凤翾吓了一跳,他仍闭着眼睛,并没有要醒过来的样子。

虽然纯粹是昏迷中的条件反射,但还是抓得她很紧,,如铁箍一般,令她挣脱不得。

但凤翾发现,他抓住她的手后,拢在眉心的痛苦似乎没有那么浓了。

她便大方地将自己的手让给了他。

怪不得自从他从单州回来后,她总觉得他带给她一种危险感。

他替代了云怀真的身份,不知道想干嘛?

凤翾想着这些,不由自主地点起了头。

她趴在自己的膝盖上睡着了。

怀锦是被疼痛唤醒的。

意识初醒,他便骤然睁开眼,双目中全然不见惘然之色。

但下一秒怀锦便愣了下。

他看到凤翾熟睡的面庞,离得近近地正对着他。

近得他能感受到她温热的呼吸,数得清她每一根睫毛。

怀锦恍惚了一瞬,好像这是一个普通的清晨,他一觉醒来,看到共枕的妻子。

他一时不想破坏这一瞬间。

用目光描摹起她的脸。

凤翾不知道梦到了什么,微微皱起了眉,嘴中嘟囔了句什么。

怀锦好奇心起,将耳朵凑到她唇边。

“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

凤翾猛地睁眼,然后就看到怀锦凑得好近的一张脸。

方才她梦见他知道自己发现了他不是云怀真,提着滴血的剑要把她脑袋砍掉换个拥有新记忆的新脑袋。

这时凤翾心还砰砰直跳,见到怀锦不禁惊叫了一声:“啊!”

她伸手去推他,结果发现自己一只手仍被他牵着。

都一整夜了!

怀锦也才发现般,垂下眼。

经过一夜,两人已经变成了十指交握的姿势。

怀锦觉得好玩般捏紧了一下,凤翾猛地抽出来,掩饰地:“你昨天一直叫不醒,我吓死了。”

怀锦便笑道:“担心我吗?”

凤翾觑了他一眼。

一开始担心,但后面就觉得他这样身份大有来头、藏着巨大秘密的人绝不会轻易死掉。

“你现在能动吗?”

她问。

怀锦试着起身,伤口顿时又流出血。

好在衣服遮着,他面不改色地站起来:“我们可以回京了。”

凤翾眼睛一亮:“你事情办成了?”

怀锦点点头。

方明睿那笔庞大的可以养活单州一只军队的财富,自然是有亲信打理的。

怀锦找到了这个人,但单州的人也在这个时候赶到了肃州。

怀锦为了让接应的赤蝎使将那亲信带走,以身为饵,独自引走了单州的人。

那些人都是军中出身,必是精锐,练的是杀人的刀法,蛮横刚猛。

怀锦从他们这么多人中脱身,免不得要豁出去挨上几刀。

这时他们应该反应过来,去追另一边了,怀锦这边的危险会减轻许多。

这能让重伤的云怀锦缓一口气。

这一趟被动的冒险吃了不少苦头,凤翾迫不及待想回家了。

她恢复了精神,说:“那我们先找地方雇辆马车?”

“嗯。”

凤翾在这野外不辨方向,怀锦在前领路。

但走出一步后,怀锦就感觉到了不对。

他扭脸,问凤翾:“你帮我处理了伤口?”

凤翾脚步一顿,若无其事地点点头,还骄傲道:“怎么样?我包得还行吧?”

“手艺不错。”怀锦夸了一句,继续向前。

然而他却也感到赤蝎司的令牌也挪了位置。

袖中是有暗袋的,若没人动是不会挪位置的。

今日的风很大,太阳时不时被飘过的云挡住,怀锦的眼睛也时明时暗。

他有些疑心,但这些迹象又不成证据。

怀锦一直以来目的明确,行动果决,只想尽快得到她,但他从未想过等哥哥回京后该怎么办。

他不在乎哥哥的愤怒或是什么其他情绪。

但他也没想过凤翾到时候的反应。

说来,他费尽心机,让她从一开始的冷淡转变成现在的和睦共处。焉知不是因为她对哥哥始终有着未了的余情。

她对他笑,让他牵手,也算与他共患难过。

那她现在喜欢的,是他,还是她以为的哥哥?

怀锦昨夜为了甩掉那些人,跑到了荒芜无人烟处。再去下一个能做买卖的小镇,又有很远一段路。

怀锦虽然表情始终不变,但唇色已经发白。

待走到路上时,他脚下一绊。

“小心啊!”凤翾慌忙将他扶住,关心地问:“你是不是不行了?”

怀锦不愿被她这么扶着,直起腰,咬牙:“行,怎么不行。”

面对凤翾担忧的表情,怀锦的心情忽然很是糟糕。

平素骗骗她的关心也就算了,但他并不愿显得这么狼狈。

他不愿露出无用那一面,省得等她知晓一切的时候觉得他比不上哥哥。

怀锦沉了沉气,淡淡道:“你若不累,我们就接着走。”

方才扶住他的时候,凤翾以为他热出了汗,衣裳才有些湿。她半侧身,在他视线死角看了下手掌。

……他又出血了。

凤翾忙道:“我累了!我想在路边歇歇!”

怀锦微皱眉:“不如再坚持一下?”

凤翾很坚持:“我要休息。”

怀锦这才依了他。

两人在路边大石上坐下,凤翾特地挨着怀锦的胳膊,坐了一会,凤翾小声提议:“你可以靠着我。”

怀锦闭了闭眼:“不用。”

不用同情他。

凤翾不知道怀锦怎么忽然不爱理人了,只当他是身体实在不舒服了。

她忧心忡忡地想他还能不能撑过去接下来的这段路。

她扭着头四处看,目之所及也不见人烟。

等看到路那头有辆牛车不慌不急地驶过来,凤翾就像饿了三天的人见到了一块大饼:“我们借人家一程吧。”

怀锦抬眼看去,见赶车的是个面相凶蛮的黑肤汉子,便道:“我去跟他说。”

“不用,我来。”

凤翾信心满满地将怀锦肩膀按下去,去拦那牛车。

怀锦怔怔看她双手合十,对那按以往该对她行礼跪拜、正眼都不敢看的衣着破烂的汉子求情,眸光便渐渐地低沉了下去。

第33章 第33章她这么善良心软,就算得……

他何须她对别人低声下气。

他哪里废物至此了?

怀锦按住腹侧,凝了口气起身,走了过去。

不过一个无甚见识的赶车人,他亮出剑把他吓一吓,他不敢不从。

近了,听到那汉子爽朗地说:“这有什么麻烦的,姑娘别嫌俺车脏就行。”

怀锦:……

凤翾与赶车汉子一起看向走来的怀锦。

怀锦的黑衣很好地遮住了他所受的伤,赶车人只是觉得他的脸色很差,病殃殃的。

赶车汉子哎呦了一声,说:“你相公病了吗?快让他上来,你们要去哪儿?”

怀锦把在剑上的大拇指一松,抽出一截的剑落回剑鞘。

相公什么的……

凤翾脸红了红,说:“麻烦您送我们去最近的镇子,我们可以去找个医馆。”

“我要去镇上买米,正好顺路带你们一程。”

赶车汉子高兴道。

于是两人坐上了铺满稻草的牛车。

这车减震效果无比糟糕,一路颠簸。

每颠簸一次,怀锦根本没有愈合的伤口要涌出一股血出来。

怀锦面色更加苍白,却一声不吭,咬牙忍着。

凤翾肚子空空,又一夜没有休息好,被颠得也很不舒服,因而没有意识到怀锦的不适。

好不容易到了镇上,赶车汉子很好心地将他们直接送到医馆门口。

“太谢谢您了!”凤翾甜甜道,“您今年一定发大财。”

少女长得跟小仙子似的,又说了这样吉利的祝福。

赶车汉子如听仙音,好像已经看到了今年发大财买新衣盖新房的美丽前景似的。

他乐滋滋地赶着牛车走

了。

凤翾才低声问怀锦她憋了一路的问题:

“你身上带着钱的吧?”

怀锦点点头。

为防万一,武器和钱这两样总是会随身带着的。

他抬手想去掏钱,却扯动了在牛车上受尽折磨的伤口。

云怀锦动作一顿。

凤翾反应过来,探出手:“你放哪儿了?我来拿。”

“不用。”

怀锦飞快地将钱袋掏出,递给她:“你来管理。”

凤翾分明看到他额头渗出了两滴冷汗。

他是这么逞能的人吗?

凤翾心中不解。

小地方的医馆很少见到这么重的伤,连连吃惊这样重的伤他是怎么不用人扶靠双腿走进来的。

大夫小心翼翼地给他上了药,换了干净绷带包扎。

伤口被动,怀锦本就糟糕的脸色更加雪上加霜。

他扶着桌子,缓了一会,等脸部肌肉放松下来,能做出平静的表情,他才走到医馆前面。

但等在那的凤翾却不见了踪影。

不会是拿到钱,就把他抛掉自己跑了吧。

怀锦玩笑般地想,嘴角却慢慢地绷紧了。

一些泛黄的回忆从深处翻了上来。

从有记忆起,他就是单独住在云府僻远角落的那处院落里。

照顾他的只有一个乳母,是严氏陪嫁来的身边人。

小时候严氏虽然不怎么照顾他,却也能每隔一日来看看他。

而每年生辰那日的晚上,严氏会抱着哥哥来到他的院中,一起过生。

若父亲没有忙于政事,也会过来他的这间小院。

虽然那一日严氏总是情绪不高,但小小的怀锦却很高兴。

这是一年中唯一一次他可以与一家团聚的时刻。

七岁那年生辰日,怀锦发了烧,身上也痒痒的不舒服。

但他不想破坏这团聚的一天,一直忍着未说。

父亲被皇帝留在了宫中,严氏先带着哥哥过来。

那时候两兄弟关系还不错,他亲热地和哥哥坐在一起,迫不及待地说起话。

严氏在旁看着两人,目光偶然落在怀锦脸上时,声音忽然尖利起来:“你的脸怎么了?!”

他的脸?怀锦懵懵地摸了摸脸,摸到一些圆圆的大痘。

他的乳母惊道:“锦儿出水痘了!”

严氏大为惊慌,一把将怀真扯了过去。

两只牵在一起的小手一下被拉开,怀真的脸上也露出了惊慌迷茫的表情。

严氏匆匆地将怀真抱走,甚至没有留下一句对他的安排。

怀锦懵懵地站着,被乳母抱到床上时,他问她:“我是不是做错什么了?”

后来怀锦才知道,严氏怕哥哥被他传染,才会着急带他走。

可他呢?

严氏怕传染到哥哥身上,竟在他生病时一次也没来看过。

后来,父亲逝去,就像有了个新的不成文的规定,他与怀真再没有一块过过生。

他不能生病,不能示弱,否则就是给了人抛弃他的借口。

他本就不是会被选择的那个,若变无用之人,更无人会正眼看他了。

谢凤翾真的走了也说不定。

他现在这幅重伤的身子对她而言只是拖累。

怀锦的嘴角越来越往下沉时,一个学徒上来对他说:“和您同来的那位小姐让我转告您,她去租马车了,若在她来之前您治好了伤,就在这里等她。”

怀锦瞬间将那些阴暗的情绪抛在了一边。

她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想要什么只要一张嘴就行,他敢保证她的手就没有摸过铜板,自己去租马车,真的不会被坑得钱袋子都没了吗?

怀锦抬步向外走去。

一辆路上最普通的马车停在了医馆门口。

凤翾掀起帘子的时候,对他笑道:“你怎么出来了?没有乖乖等我。”

怀锦看着她的笑颜,愣了一会。

她意气风发的样子,像是踏着祥云来救人的大英雄。

他走到车前,还未抬脚,凤翾就向他伸出了手。

她的手很柔软,十指纤细得就像女娲精心捏出来的。

怀锦蓦然想起,第一次见她的那日,她从他摔倒的酒壶下救了一群蚂蚁。

他与蚂蚁有何异?

她能救蚂蚁,自然也不会弃他。

怀锦抓住了她的手。

凤翾有些吃惊,但很快反握住了他的手。

怀锦微微借力,跳上车厢。

凤翾第一次独自做了这么笔租车生意,正觉得得意,迫不及待同怀锦分享种种细节。

怀锦懒懒靠在车厢上,看她红樱般的嘴唇一张一合。

凤翾止住嘴,疑心他在嘲笑她,不满道:“你在笑什么?”

怀锦:“你喜欢蚂蚁吗?”

凤翾愣住,忽然问这个?

想到他不明的身份,说不定就是什么试探。她慎重地思考了一番:“蚂蚁虽然不起眼,但它们其实很有智慧的,也有超出体型的力量。”

“我最喜欢它们的生命力。不管上寒冷的冬天、还是酷热的夏天,蚂蚁都能活下去。”

怀锦满意道:“我也喜欢蚂蚁。”

凤翾懵懂点头:“挺好。”

路途遥远,凤翾逐渐睡了过去。

怀锦的手指极轻地揩过她的眼皮、鼻梁,直至微张的柔嫩嘴唇。

她说出了他觉得很好听的话。

蚂蚁不为人所在乎,但蚂蚁会活到最后。

她这么善良心软,就算得知真相后生他的气,又能怎样呢。

当他被从天而降的一壶酒水淹没的时候,她决计舍不得不伸出手来救他。

怀锦的嘴角微勾,将她向上拉了拉,让她枕在他的腿上。

他的手顺势托住了她的脖颈。

她脖间脉搏的跳动声稳定有力,彰显着蓬勃的生命力。

她是小小蚂蚁逮到的珍贵的猎物,绝不会让她挣脱跑掉。

凤翾这笔租车生意做得着实稳妥,马健壮,车舒适,车夫也经验丰富。

比起兵荒马乱的来程,去程就快了很多。

马车是在凤翾在睡眠中时进入京都的。

车夫对京都不熟,怀锦低声跟前面的车夫一句句指着路。

等在赤蝎司前停下,车夫虽然看不懂字,但见迎上来的赤蝎使的锦服挎刀,车夫顿时瑟缩起来。

赤蝎使见他可疑,拔刀要问。

“是我。”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将帘子掀开一条缝。

听出是怀锦的声音,赤蝎使振奋了一下,正要说话,就听里面“嘘”了一声。

随即,他看到自家指挥使小心翼翼地抱着那位长公主府的小姐下了马车。

少女的脸上还盖了一方帕子,为了遮住光,不让她从睡梦中醒来。

赤蝎使不敢出声,待怀锦将凤翾安顿好,从内室走出来,赤蝎使才担心地开口:

“指挥使,您受伤了?”

怀锦道:“无碍。人带回来了吗?”

“指挥使放心,人已关进最里面的牢房,绝不会让他出事。”

怀锦颔首:“不仅要把话从他嘴里都掏出来,还要把他驯服了,圣上要用他,要让他老老实实的。该怎么做,不需要我教吧?”

赤蝎使接令。

怀锦又问了些细节。正这时李潜听闻了主子回来的消息,匆匆过来。

一眼从他脸上看出他正强撑着身子,不免忧心。

但圣上得知他返京,马上要召见他,李潜便得抓紧时间将刚收到的消息告诉他。

“什么事?说吧。”

等那赤蝎使退下,李潜低声道:“……大公子从单州传回来的消息也到了。”

“他还活着呢?”

李潜一噎。

双生子自有心灵感应,主子他当然知道大公子活得好好的。

李潜:“大公子查到了单州军的幕后掌权者。是魏大将军的儿子魏秀。”

怀锦眉头一皱:“圣上斩除魏德景势力时,不是九族尽诛吗?”

“大公子说,魏秀是魏德景的私生子,他将这个私生子藏得很好,少有人知。但魏德景对这个儿子又似很喜爱,不仅精心培养,还早早地就给他偷偷安排不少的家产。”

怀锦道:“所以这个魏秀逃过了圣上对魏家的清洗,还拥有不少的家产。但这只够他做个富贵闲人,他哪里来的这么大的野心……”

怀锦压低声音:“……竟想造反。”

李潜说:“大公子查得,单州这支兵的

起源乃是魏德景托对其早年座下小兵陈健养的一支私兵,与魏德景关系撇得清,所以清扫时没能查到。魏德景对陈健有救命之恩,所以陈健忠心耿耿,魏德景死后,陈健就辅佐了魏秀。”

怀锦沉默片刻,对魏德景倒是升起一丝不应有的敬意:“他倒是未雨绸缪。”

李潜又道:“大公子该查的查的差不多了,他说他需要一些时间稳妥脱身,不久就能回来了。”

“……”怀锦又沉默,缓缓道:“我却未雨绸缪得不够快。”

第34章 第34章待凤翾在怀锦的眸中看到……

云怀锦刚走出赤蝎司,一辆金饰银妆的马车正好驶过来。

怀锦识得这辆马车,停了下来。

几名侍女鱼贯而出,扶着长公主杨祐下来。

云怀锦对杨祐行礼:“拜见长公主。”

“免礼吧。阿翾在里面?”

“是的。”

云怀锦以为杨祐必然是要着急忙慌地去看她心尖上的女儿,但杨祐没有挪步,倒是盯着他看了会。

杨祐是凤翾失踪两日后才收到多粱村的人传来的口信的。

在此之前,她已从惜香口中得知凤翾与怀锦在一起。

因而虽然派人去那小庙中没有接到人,杨祐虽然担心,却并没有慌了神。

杨祐没想到,自己对云怀锦的信任竟然到了这种地步。

“阿翾如何?可有受伤,可有受惊?”

“一切都好。”怀锦道歉道,“是我连累了阿翾,实不相瞒,此次阿翾随我入了险境,还请长公主责罚。”

杨祐因着被云怀锦救过一次,与他说话语气就总也硬气不起来了。

她平和道:“你也是为圣上做事,牵连阿翾也是意外,我若怪你,倒显得是我不通情理了。”

云怀锦恭谨地垂下脸,唇畔拂过淡淡笑意。

杨祐的态度变化如此明显,他自然能听得出来。

看来,可以快一点了。

云怀锦给她让开路,道:“长公主去看望阿翾吧,这几日她也极挂念长公主。我要去面圣,请恕我不能相陪了。”

杨祐点头:“不耽误你,去吧。”

等云怀锦走远些,她认真端详了一番他的背影。

年轻人身量挺拔,若青竹欣长。

瞧着比以前少了份文气,多了份英武。

许是他在单州死里逃生后幡然醒悟?也许他对阿翾是当真悔改了。

总之,瞧着是靠谱了不少。

杨祐收回视线,去找凤翾。

进了云怀锦安顿凤翾的内室,她见她还在安宁地睡着,对周围全然没有戒备的样子。

看来是没受到什么伤害。

杨祐推了她两下,凤翾迷迷瞪瞪地醒过来。

“阿娘……”

凤翾一下清醒过来,高兴道:“阿娘!”

她起身抱住杨祐胳膊:“我到家了?不对,这里是哪儿?”

“你这个迷糊蛋,自己在哪儿都不知道?”

杨祐心道,女儿这迷迷糊糊的样子,能好手好脚地回来,大概全亏了云怀真照顾。

“走了,回家去了。”

杨祐瞧不惯她穿得不像样,还弄得脏兮兮的。也不知道她这一趟都遇见了什么事。

“云怀真呢?”

凤翾从床上下来,左右看了看。

她这一觉睡得长,醒过来后就有些摸不着头脑。

一醒来就找他……杨祐在心中摇了摇头,说:“别找了,他去宫中了。”

凤翾不禁忧心地抿了下嘴角。

他伤那么重,就算在马车上休息了两天也只是杯水车薪,连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就忙起来了,铁打的人也撑不住啊。

杨祐看不得女儿这幅心思都放在云怀真身上的样子,开口打断道:“你看你,头发也没梳,是不是遭了不少罪?”

凤翾忙点头:“是呀是呀!”

她便迫不及待地要同杨祐回家,痛痛快快地洗个澡。

满满一桶热水,泡着香香的花瓣。胰子是掺了香细腻柔滑的宫中特品。惜香与慕月一个为她洗头,一个为她搓背。

迈出浴桶后,再浑身涂上香喷喷的润肤露。

慕月温软的手在凤翾的小腿上涂抹揉捏,凤翾趴在床榻上,舒服地喟叹了一声。

身体的疲乏一扫而空,惜香用毛巾给她吸着头发上的水,带着哭腔说:“小姐,还好你回来了,我天天都睡不着觉,后悔那天不该抛下小姐回来报信。要是小姐有个差池,我也不要活了。”

凤翾讶异:“哪有这么严重。”

她安慰道:“其实,这一趟还挺刺激的。”

她想了想,肯定地点点头。

回到待了十几年熟悉安心的环境中,那些雨夜中的奔驰、满天的星光、惊险的逃亡,就都蒙上了一层浪漫的面纱。

凤翾富贵安稳的生活,从未出现过这样刺激的冒险。

本来她一生都不会有这样的经验的。

只是因为她参与了怀锦的生命。

正是因为他不是云怀真。

凤翾翻过身,对惜香说:“不要伤心啦,这一趟我可厉害了,还救了‘云怀真’呢!”

惜香保留意见:“真的?”

凤翾眉飞色舞地讲起怀锦受伤后她是如何做起他的顶梁柱,如何富有经验地帮怀锦返京。

听得惜香满脸吃惊,慕月不住地微笑。

凤翾第二天便去探望怀锦了。

分别时未能见他一眼,凤翾总觉得有些不放心。

这次凤翾直接去赤蝎司找他,但意外地是,他并不在。

宋驰笑着对她说:“他受的伤着实不轻,圣上开恩,特令他在家修养。”

凤翾替他松了口气,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正该如此。”

宋驰关心道:“谢小姐是要去探望他吗?”

凤翾:“是的。宋指挥使是有话要我带去吗?”

宋驰眼睛弯弯地眯起,道:“病中人容易脆弱,若谢小姐有空,就多陪陪他吧。”

凤翾正信心膨胀着,而云怀锦又是她的患难之交,自然应下。

云府大门一如既往地紧闭着,凤翾让慕月去叩门,不多时就有门房开了门。

听到慕月传达凤翾的来意,门房吃惊地向她投来一瞥。

然后痛快地让凤翾进来了。

凤翾入云府没走多远,就碰见了迎面而来的李潜。

慕月提醒凤翾:“小姐,这不是云公子身边侍从吗?”

凤翾也认了出来,唤道:“李……李乾!”

李潜眉头一跳,抬眼看去,见到少女色如春晓的脸庞,顿时一惊。

她怎么来了?

李潜这阵子眼看主子与谢小姐越来越亲近,不得不佩服主子的行动力。

但他也不小心看到,夜间主子难眠时,就将那张绣着谢小姐名儿的帕子覆在脸上,呼吸间,轻薄的帕子起伏,像是一缕香魂附着其上般。

不知怎的,李潜竟不敢多看。

主子对谢小姐的眷恋,也是越来越深了。

大公子在时尚还有些遮掩,现在主子对谢小姐昭然若揭的必得之意更令李潜胆战心惊。

若真让主子得了手,以后云府的日子,得多鸡飞狗跳啊。

但谁让他是他唯一的主子呢。他肯定是站在他这边的。

李潜想要立马回去禀报怀锦,但被凤翾盈盈妙目盯着,又不好走开。

只好陪她慢慢向云怀真住处走去。

怀锦并不怎么喜欢这个到处充满哥哥气息的住处,平常他多呆在赤蝎司,这时养病,就不得不捏着鼻子忍下了。

哪怕伤口疼痛难忍,怀锦也不想躺在哥哥的床上。

他站在靠窗的桌前,单手撑着桌面,另一手持笔,

斟酌着写给皇帝的调查报告。

李潜有意放大的声音传了过来:“谢小姐,公子不知道是否还在睡,容我先去看看。”

因怕被风吹,所以窗户是合上的,怀锦看不到外面的景象。

笔尖顿在半空,谢凤翾来了?

他有些意外,他以为此行她受了苦,要在府中缓个几日。

这么着急来看他……

怀锦勾了下唇。

若是让她看到他好端端地站着写字,岂不是辜负了她这一番好意?

怀锦手腕一投,毛笔便稳稳地落入笔筒。

他将铺在桌面上的纸张一收,转眼间,人就已经躺在了床上。

李潜轻步走进来,见主子羸弱地躺着,顿了顿。

方才他还没离开时,不是还非要走几圈松散筋骨吗?怎么一扭头就连床都起不来的样子了?

怀锦对他点点头,摆了下手。

李潜会意,将凤翾领了进来,说:“公子病中受不得吵闹,见不得太多人,所以还请谢小姐的婢女在外面等着吧。”

凤翾没有放在心上,毕竟肃州一旅,她从头到尾都与云怀锦单独在一起的。

见了躺在床上的云怀锦,凤翾的表情就严肃了起来。

只见他神色倦倦,唇色浅淡,压在被上的手瞧着也极无力。

“你感觉如何?又请大夫瞧过了没有?我们那天在医馆中拿的药不是上好的,你可换过了?”

凤翾一股脑地问出来。

李潜瞥了自家主子一眼,见他唇边果然挂上了淡淡笑意。

这样的关心或许殊为平常,普通人家受了主子这样能要了命的重伤,三姑六婆不都得来探望关心?

谁会像他的主子,冷冷清清地一个人呆在房中。

自李潜几岁时到怀锦身边,就从未见过主子得到过凤翾这样的关心,他高兴……也是正常的。

这个时候,李潜好像忽然理解了主子的执念。

他在心中轻轻叹了口气,退了下去,将空间让给两人。

怀锦轻声细语地,一一回答凤翾的问题。

说完了,他咳了两声,眉头令人心疼地蹙起,唤道:“李乾,倒水。”

几声后无人应,凤翾见怀锦又要咳起来,她忙道:“我来吧。”

她摸了摸茶壶,还是温的,便倒出一杯,递给怀锦。

怀锦艰难地撑起身子,没有去接水杯,而是俯下头,就着她的手衔住杯沿饮了一口。

凤翾有些吃惊,手腕晃了一下。

怀锦垂着眼睫,看杯中水影跟着摇曳。

果然如此。

他根本不用担心在她面前露出弱势一面,她不仅不会嫌恶,反而能吸引来她的关照和注意。

他抬起空闲的那只手,握住凤翾的手,让她端着的水杯斜倒,他仰起头,甘甜的水滑入喉咙。

凤翾看他扬起的脖子,喉结随着吞咽滚动。

包裹着她的那只手虽然没怎么用力,却好像拥有控制她的力量。

凤翾心底滋生出一些奇怪的感觉。

酥麻,又痒。

怀锦舔了下嘴角,嗓音像是被水润过,都变得清润许多:“多谢阿翾了。”

“嗯……嗯!”

她慌忙转过身,借着将水杯放回去的机会,平复了下忽然慌忙起来的心情。

脑海中浮现出宋驰的叮嘱,要她多陪陪怀锦。

他连口水都喝不上,是怪可怜的。

凤翾的正义感压倒了忽然袭来的羞涩悸动。

她坐回怀锦旁边,一本正经地问:“还有什么需要吗?药喝了没?饿不饿?”

怀锦落在枕上,微微侧着头,直视凤翾:“阿翾陪着我就够了。”

“喔。”

凤翾应了一声,环视起这间房。

虽然从来没来过,但是凤翾能确定这就是云怀真的房间。

墙上挂的一幅字“无我”,凤翾还在叫他“怀真哥哥”时就仔细钻研过,不会认错,就是云怀真的笔迹。

凤翾觉得现在这一幕好是荒唐。

一个不是云怀真的人,一个曾是云怀真未婚妻的人,却同在他房中。

若是云怀真在天有灵,不知道会不会因他两人玷污了他的房间而生气?

凤翾的视线落在靠墙的博古架上,忽地一愣。

她走过去,拿起那块砚台。

这是以前她送给云怀真的,他竟然留着?

当时她怀了一点小小的少女心思,在砚台不易发觉处刻了浅浅的“同心”二字。

凤翾心情复杂,转念一想,大概他根本没有仔细看,所以没发现这两个字,又珍惜这砚台出自名家之手不舍得扔掉,所以随手放在了这里。

她想将砚台偷偷带走,但这玩意太沉,塞不进衣服里。

怀锦见凤翾在博古架前站了好一会,不知道在看什么东西。怀锦的心情蓦地低沉了下去。

这里是哥哥的房间,他没有忘记。

想必她是看到了她与哥哥旧情有关的东西,触动了心思。

怀锦:“阿翾。”

凤翾拿着那砚台两难,不想让怀锦看到,又不想再把这个她犯傻的证据留在这里。

她不转身,怀锦的心情就愈发糟糕。

他准备下床走去她身边。凤翾留意到他的动作,哎呀一声,跑过去阻止。

于是怀锦便看到了她拿在手中的砚台。

凤翾追着怀真到处跑的那些日子,怀锦一直看在眼中。她常送珍贵好物讨好哥哥,怀锦也都知道。

见此状他便猜到了个大概。

怀锦将砚台从凤翾手中抽了出来。

凤翾:“啊。”

眼前这人不是云怀真,虽然他假扮怀真应该知道她的过往,但她可不想让他看到她犯过的糗。

怀锦将那砚台在手中转了一圈,就眼尖地捕捉到了那个“同心”。

他忍不住地冷笑一声。

与谁同心?

当然是与他的好哥哥。

怀锦垂眼看时脸上没什么表情,不待凤翾懊恼,他便温柔地望向她:

“对不起。”

凤翾一愣。

怀锦声音带着含蓄的伤痛:“这枚砚台是你的心意,我不该随意放在那,以后不管阿翾给我什么,我都会好好保存。”

凤翾蓦地反应过来,他是在用云怀真的语气说话。

凤翾觉得好笑,又有些得意。

哼哼,他没料到她这么聪明,已经知道他不是云怀真了吧。

她大方道:“行吧,那你就把它好好收起来吧。”

怀锦转手就将那砚台塞到床上,做低落色,低咳了两声:“这是阿翾送给从前的云怀真的,以后,阿翾还会送我什么吗?”

凤翾饶有兴趣地问:“你想要什么呢?”

“如果我有的话,看在你是病人的份上,可以考虑一下。”她大方道。

怀锦不语,只是深深地看着她。

空气的味道闻起来好像不一样了。

凤翾蓦地意识到什么,目光闪躲开来,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热度会慢慢攀升到脸颊上。

怀锦抬手,指尖若即若离地拂过她的脸颊:

“阿翾是因为我害羞的吗?”

面前少女若夭桃秾李,惹人垂涎。

她眼睫翕动,闪过慌乱。

嘴上还在逞强:“我、我才没有害羞!”

“那你看我。”

病中怀锦眉目不若平时锐利,眼角勾着淡淡的倦意与艳色。

他懒懒躺倒,好像卸下了所有对外的保护壳,像蚌壳大开中的那团柔软蚌肉,谁都能咬上一口。

真好看。

这个念头又蹿进了脑子里。

有时候凤翾简直不知道她喜欢的是云怀真还是云怀真那张脸。

她被他的眼神勾住,愣愣对视,没有察觉到他的手温柔地搭在她的后脑勺,用轻柔的力道将她推向他。

待凤翾在怀锦的眸中看到自己,闻到苦涩的药味,她骤然回神。

离得太近了!

她几乎能感到他的呼吸掀动的气流。

她想要后撤,但此时扣住她后脑勺的力道忽然强硬起来,不许她逃离。

怀锦微微仰头,两人的唇便只余一线距离。

他的视线始终不放过她,像是要一直探入她的灵魂深处。

凤翾战栗起来。

“我想试试……”他悄声地说,嘴唇张合间,摩擦过她饱满如樱果般的柔唇,“……我与阿翾能否同心。”

说完,怀锦堵消了两双唇间最后一线距离。

凤翾的睫羽剧烈地一颤。

他嘴唇的温度比她的要

高,存在感如此之强。

凤翾从来没想象过……亲吻,是这样强烈到令人手足无措的感觉。

一瞬间,她与他,两个完全不同的个体,好像落入了同一个蚕茧中,那么亲密地紧贴在炽热狭小的空间中,不能分离。

她连呼吸都屏住了,慌得耳中听不到任何声音。

含糊地发音:“我、我……”

可一张嘴,便擦过他的唇瓣。

那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令凤翾害怕地停下。

可微张的唇却给了怀锦更进一步的机会。

第35章 第35章凤翾双手捂住脸,嘤咛一……

凤翾皓齿微启,被他的舌一碰,立刻惊慌地闪躲。

但躲又能躲到哪去呢。

凤翾的脸颊布满红晕,眼睫不安地眨动着。

怀锦在她下方,目光不管怎样躲避,都会撞入他卷着漩涡般的眸中。

她干脆直接闭上了眼睛。

可失去视觉后,其余感官就越发清晰了。

她双手扶在怀锦胸前,慢慢攥紧了他的衣襟。

怀锦初时青涩,双唇相接时内心撼动并不比凤翾轻。

但血液冲刷的喧哗声充塞耳间,掠夺抢占的本能占领了思维的主动权。

等他反应过来时,双手不知不觉间力道过重,已使她上半身紧紧压在了他身上。

怀锦微微拉开了一点距离,但两人炽热的呼吸依然交融在一起。

凤翾像是终于得了呼吸的自由,细细地急促地喘息起来。

怀锦眸中像含了一汪幽夜中的泉水,温柔却深可噬人。

他抬手,手指轻柔地揩过她的眼角,开口时嗓音低哑:“哭了?”

她眼眶湿漉漉的,迷蒙半睁的眼中也水汪汪的。

听他这么问,凤翾脸颊热度更向上攀升了几度。

她伏在怀锦胸前,见他眉眼也有艳艳的春色,令他看来与素日格外不同。

她逞强着不肯示弱:“我……我是困的。”

然后她便感到怀锦胸膛一震。

她这个解释太蠢了……凤翾羞恼地挣了几下。

但怀锦仍拥着她不放,道:

“阿翾若是没有别的喜欢的人,那我们就成亲吧。”

凤翾动作顿时停了下来。

云怀锦的这一记直球,打得凤翾猝不及防。

“阿翾总是要成婚的,但我替阿翾打量了一圈,满京都,着实没有比我更适合阿翾的人了。”

“要不阿翾便权当怜惜我,满足我这一心愿吧。”

他语声清软,带着餍足的慵懒。说的话是在恳求,可分明是在勾人!

凤翾一时慌了神,不知道该如何招架。

“我、我要考虑考虑!”

凤翾撑起身,这次怀锦松了手,她便匆匆离去,强调道:“我要回家考虑!”

怀锦半起身,墨发从肩头倾泻下来。

他低婉道:“我会一直等着阿翾。”

等凤翾逃也似的跑开,怀锦抚了抚唇,低笑了两声。

既是神女有意,怀锦便不担心她考虑的结果。

李潜步入房中时,只见刚才还病殃殃的自家主子春色满面,眼神悠悠,思绪不知道飘远到哪里去了。

看来好事将近。

李潜道:“恭喜主子。”

怀锦微微收了收笑意,说:“长公主送来了不少调养的珍贵药材,我作为小辈,怎好凭白接受。李潜,准备一下回礼。等身体好些,我要亲自去长公主府致谢。”

————

凤翾通红着一张脸走出来,步子迈得很快,等在外面的慕月急忙跟上她。

待坐上马车,慕月小心看了看凤翾的脸色,道:“小姐,云公子惹您生气了?怎么气得脸都红了?”

凤翾:“嗯?嗯……是啊。”

凤翾透过车窗看向外面,在慕月的注视中作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马车外的清风吹拂到凤翾脸上,吹散了几分热度,但她的心仍跳得很快。

这辈子第一次同男子亲、亲吻……还是在她压根没有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发生的。

慕月大概也是压根没想到,所以才没往那方面猜。

凤翾就有了些偷偷做坏事,需要瞒着所有人的刺激感。

对于凤翾而言,这比和怀锦一块跑十趟肃州都要让她难以忘怀。

等回了家,凤翾才将思绪从那个对她而言漫长得像过了半辈子的吻中抽出来,开始考虑怀锦最后的求婚。

经过云怀真、孙世则几人,凤翾本对婚嫁有了抵触心理。

但她知道活在世俗中就逃不过他人眼光审判,想过和别人不一样的生活就得承受众多流言蜚语,就算她是长公主最受宠的孩子也逃不过。

凤翾了解自己,没有足够的勇气承担这一切。

她又不可能剃了头发做尼姑去。

阿娘也不会允许她一辈子不嫁人的。

凤翾托着腮想,她总归是得挑个人嫁了的。

虽然他并不是云怀真,身份不明不白的,她也不知道他的人皮面具下的真正容貌。

就这样答应他,不亚于一场冒险。

但……凤翾觉得自己喜欢上了这种惊险感。

不管是她常常从他身上嗅到的危险气息,还是在他身边时总会发生令她心脏狂跳的事。

这都令凤翾产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强烈存在感。

好像之前十几年平静无波的生活都变得寡淡没滋味了。

如果答应云怀锦,以后的生活一定不会无聊就是了。

而且……

凤翾摸了摸唇,脸又红了红。

虽然她总会害怕逃避他的视线,但这也是令她心跳的一种。

她不讨厌他。

凤翾躺在床上,慕月和惜香将她床前的帐子放了下来。

未几,灯烛也灭了。

凤翾双手捂住脸,嘤咛一声,在床上打了个滚。

此时的云府。

林姣在自己房中认真地绣着一个香包。

她出身家贫,来到云府后,云府中下人寥寥,只有严氏那边一个粗使丫鬟偶尔过来帮忙做做杂事。

因此,当严氏来时,没人通报给她。

直到严氏拄着手杖都走进了房中,林姣才发现她。

她吓得手一抖,针扎中了指腹。

林姣忙将香包抛到一边,起身柔婉笑道:“姨母怎么来了?”

严氏对她做的什么女工不感兴趣,摆摆手让她坐下,也寻了个座,对林姣说:“今天谢凤翾来了,你晓得么?”

林姣不好意思地说:“我今天一天都呆在院中没有出去,竟是不知道。谢小姐是来拜访姨母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