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锁上了。”
凤翾顿时紧张起来,这就好像她变成了被关在这里的受刑者似的。她觉得都有些喘不过气,深呼吸了几下。
室内也并非完全无光,眼睛适应了一会后,云怀锦便能看清凤翾的脸了。
她正双手紧握着个扫帚,似是把这玩意当做保命的武器了。
眼睛睁得大大的,不住地往四下看,好不可怜的样子。
云怀锦将扫帚从她手中夺走,扔到了一边。
凤翾手一空,顿时没了安全感,就抓住了怀锦的衣袖权当替代。
“为什么要把扫帚扔了?我还没扫呢。”
怀锦道:“用不着,到了点他就会把我们放出去了。”
“哦……”凤翾懵懵地,“你同宋驰共事了一段时间,已经很熟了吧?”
想必是比她更了解宋驰的。
他和宋驰远比她以为的更熟,怀锦轻哼了声:“他是个不正经的家伙,最会骗人。”
他衣袖被她扯得有些重,沉沉地坠着。怀锦并不讨厌这种感觉。
“这里也不是刑室。你到现在都没发现?”
凤翾一愣,皱起眉细看。
经怀锦这么说,她才发现,那一团团的黑影,是一些放着文档册子的架子。
方才的惧意马上烟消云散,凤翾浑身都轻松了,只是个普通的房间而已嘛。
她的腰杆也挺直了。
“此处是赤蝎司存放秘密档案的地方,你最好还是不要乱动乱看。”
凤翾立
刻老老实实收回了目光。
想了想,小声问:“岳家的也放在这里吗?”
云怀锦没想到她还惦记着这正事,回道:“岳家上下十八口个人的生平资料倒是都齐全。等一一审过,他们的审讯记录也会加在里面,必是整整齐齐的。”
这话听起来……不怎么吉利。凤翾忧心忡忡地问:“万一,我是说万一岳家犯了罪,无关的女眷可以释放吗?”
“这就不是我和赤蝎司能说得算的了。”
可岳宁表姐本该进宫成为皇帝的妃嫔,拥有尊贵的身份,荣耀整个家族。
如今却被关在这样森冷的地方。
她在岳家也是娇养长大的,吃不得苦头,一定吓坏了。
若岳家真有人做了错事,岳宁表姐绝对是无辜的那个,不该被牵连。
她总要帮她争取一下。
想至此,凤翾给自己鼓了鼓劲。
她也只跟父母好友求过什么,因此除了撒娇这招,就再没有别的了。
什么下跪哭求,她完全不会知道自己还能这么做。
凤翾正捏着云怀锦的袖子还没放,顺手就像跟阿爹撒娇一样摇了摇。
“求求你了,那人是我从小就玩得好的表姐,你能不能关照关照她?”
她嗓音软糯,在这昏昏的室内,明润的眼眸泛着柔柔的水光。
为了让眼中恳求之色展现得更明显些,凤翾还往他面前凑近了些。
这常年阴暗满是霉味的房中,顿时只剩下她身上花果与脂粉混合在一起甜而不腻的香味。
她似是没意识到,她已经半贴在了他身上。她就像没有骨头般柔软,身上没长任何坚硬带刺富有攻击性的尖刺。
自从拥有了走出云府的权利,进入赤蝎司后,怀锦见过了许多人。
男女老少,在赤蝎司这个地方,他们总能露出最真实的一面。
这许多人中,谢凤翾是最特别的那个。
好像她的柔软也传染给了他,云怀锦的内里也变得柔软许多。
“我要是同意了,你拿什么来换?”
他轻缓道。
凤翾眼睫吃惊地掀起,她向来只要求人就好了,还需要付出什么代价吗?
她有些为难地想了想,金银财宝之类的俗物云怀真大抵不感兴趣,但她除了这些,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
凤翾忽地脸热。
他不会意有所指,想要的是她吧?
这不太好,但为了岳宁表姐,也只能牺牲一下了。
见她霞飞双颊,似是想歪到了什么地方去。
空气一下暧昧起来。
云怀锦只是随口一说,见她这副样子,血液中一丝燥热瞬间流遍全身。
他一低头,便可见她皎白柔嫩的耳朵,小巧可爱,引得他牙根犯痒。
一些模糊旧梦中缱绻缠绵的画面,在此刻似乎清晰了起来。
他微微朝毫无所知的凤翾倾下身,抬手在她背后。
现在这个姿势,很适合按着她的腰将她搂入怀。
一些略显暴虐的冲动在他的血脉里冲撞着。
手指仅仅触碰到她系在腰间的带子,就见凤翾咬了咬唇,从袖中拿出个什么东西,猛地塞进他手里。
“你可藏好了,不要让别人看见。”
她很是害羞,把这东西塞给他后就猛地后撤了两步。
怀锦的手落了个空。
正这时,宋驰把门打开了。
他目光炯炯,一瞬间把室内情况扫入眼底。
凤翾见了他,满怀希望地问:“我能走了吗?”
虽然她完全在和云怀锦聊天摸鱼,一点活也没干。
宋驰张口说瞎话:“打扫的还行。看你态度端正这次就算了,谢小姐下次可别这样了。”
没有下次了!
该见人见过了,该问的话也问过了。凤翾已然尽力,头也不回地溜出赤蝎司。
宋驰抱着胳膊打量随后走出来的云怀锦。
他忽而一笑,叹气道:“本来是想给你创造一个机会。”
“没想到谢小姐还未怎样,”宋驰用食指戳了戳云怀锦胸口:“你自己先乱了。”
云怀锦眯眼威胁:“再有下次,你的脑瓜会变得先乱七八糟。”
为免被云怀锦清算,宋驰飞快地撤退了,感叹声遥遥地飘来:
“不争气啊,指挥使大人。”
云怀锦没理他。他展开手掌,上面静静躺着一块罗帕。
云怀锦将罗帕展开,对着光看了看。
雪白的帕子上绣着一朵粉色的牡丹,旁边一只蝴蝶翩跹。
蝴蝶翅膀下,绣着一个小小的“翾”字。
这是她亲手所绣的手帕。
他用鼻尖轻轻碰了下,手帕像是被她身上的香味浸染了,萦绕不散。
慕月坐立不安地等着凤翾,好不容易见她从赤蝎司里出来,立刻迎上去:
“小姐,你怎么才出来!我担心死了。”
“我没事。”
凤翾猛吸了口新鲜空气,坐上马车说:“我们回家吧。”
她将岳家的情况讲给了杨祐听。
杨祐听说她自己去了赤蝎司,又惊又怒,抬手便在她胳膊上拍打了一下。
“你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凤翾忙挨到她身边,这样她就打不到她了:“我也长大了嘛,可以帮阿娘分忧了。”
虽然得知岳家人现在都还无事,但杨祐脸上的忧色没有减轻,反而更浓了。
听凤翾转述的情景,杨祐觉得岳家或许真的要有麻烦。
她忧心忡忡地自语:“总要搞清楚他们做了什么,才好帮上忙。”
夜间,慕月将凤翾换下的衣物收起,配饰收回盒子中。
“小姐的手帕怎么不见了?”慕月找了一圈没有找到。
凤翾心虚道:“不知道丢哪去了。”
慕月很是可惜:“那手帕小姐绣了三四天呢,丢了多可惜。”
凤翾的绣工只是一般,拿出去不丢人,却也没多么出挑。
但毕竟是亲手所绣,贴身使用,意义不同。
云怀真不是喜欢她么?她将这枚帕子送他,解他相思之苦,可以说很大方了。
她喜欢云怀真的时候,若他能赠她个贴身的玉佩什么的,她定高兴得睡不着觉。
凤翾换上寝衣躺在床上。
不知道他今晚能不能睡着?
————
云怀锦并没睡。
他在灯火通明的赤蝎司,与宋驰等着消息。
子夜才有一名赤蝎使匆匆而来,禀报道:“方家尚无异动。”
“不愧是盐铁使,真沉得住气。”
宋驰说。
云怀锦令人下去:“接着盯。”
赤蝎司虽然怀疑岳家不干净,但知道他们并不是这桩贪污案的大头。
先将岳家人抓住,不过是为了引起真正目标的慌张。乱中露出马脚,就好抓了。
这个目标,就是盐铁使方明睿。
方明睿稳坐盐铁司一把手的位置已经二十余年,时间久了日渐胆大妄为起来。
上次云怀锦与宋驰同去崇寂寺,找到了方明睿藏在那里的私账。
一查,却是假造的。
方明睿到底老奸巨猾,侵吞的巨额财富也转移得无影无踪。
圣上要的是这笔钱,而不是方明睿的性命。
崇寂寺的动静被方明睿所察觉,为了降低他的警惕,赤蝎司转手将关系不太大的岳家抓了进去。
岳家家赀巨万,能抵得上方明睿的坑。
方明睿必会趁这个时期,抹干净以前做的事的痕迹。
云怀锦沉着脸,觉得有些不对:“再沉得住气,也不该什么都不做,与等死何异?”
宋驰道:“说不定憋大招呢。”
第二日,看守的人来报,方明睿动了。
他还真憋了个大招。
他挟持了长公主杨祐,出京了!
云怀锦骤然沉下脸。
“被挟持的仅有长公主一人?”
“长公主原本带着五名下人,具被杀害。”
宋驰替云怀锦直接问道:“长公主府的谢小姐可还平安?”
“谢小姐追出了城,被兄弟们拦下了。”
云怀锦未多说,拿起剑冲了出去。
这一事变,皇城司上下都出动了,百姓惊得都闭门不出。
云怀锦一路风驰电掣,很快看到了柳树下的凤翾。
有人将外袍脱了铺在草地上,让凤翾坐着。几名赤蝎使挎着刀,守卫在旁,马蹄声未近,他们如鹰般锐利的眼神就已投了过去。
认清马上的人,他们拱手行礼:“大人。”
凤翾缩着肩膀,从来都梳得精巧的发髻有些凌乱,裙摆也沾上了尘土。
云怀锦下了马,大步走向她。
她听到动静,抬起头,只在左耳留了一只的耳环晃悠了几下。她神色还算平静,紧抿着嘴,脸颊不知为何还抹了一道灰。
云怀锦心头一松。
她没有哭。
第28章 第28章代替凤翾去往对面的,是……
云怀锦蹲在她面前,用手指将她脸颊的灰尘揩去。
“怎么搞成这幅模样?”
他手指用的劲头不小,在她脸上弄出一小片红色印记。
他的语气也算不上温柔,带着股漫不经心的调子。
但凤翾还是如同暴风雨中找到归巢路的鸟雀,寻到了几分安心。
凤翾抓住了他的袖角,说:“救我阿娘。”
杨祐担心岳家,早膳都没用多少,草草吃了点粥后,就要出门寻人打探。
谢端衍一向管不了杨祐,劝了两句,杨祐完全听不进去。
“你阿娘,脾气虽然差,但重情重义。她从宫中出来,纵然先皇宠爱,过得还算自在,但在皇宫中又有多少真情在呢。岳家对你娘是真心好,有什么都想着,将她当做自家人,你阿娘自然也将他们当做自家人看。”
“所以岳家出事,她怎能不急。”
谢端衍无奈地叹道。
而凤翾却想起岳胜正嘱托杨祐不要着急,急中易出错。
她心中觉得不安,也无人可说,便出门想去找萧秀林。
但在半路看到杨祐的马车停在路边,凤翾正要让车夫驶过去,却见有名家仆给杨祐递上了一封信。
随即杨祐的马车便动了。
不知为何,凤翾心中那股不安感更加重了。
她让车夫跟着阿娘的马车走,却到了盐铁使方明睿的府邸外。
那种不安几乎成为实感。
凤翾惴惴地在外面等候,不多时,变故突生。
方家护院持刀挟剑,纵马冲了出来。
凤翾吃了一惊,她还未反应过来,就有箭矢射向他们。
方明睿抓着杨祐挡在身前,被护院保护在当中。
凤翾只听有人厉声道:“小心不要伤到长公主!”
箭矢攻势稍缓,就趁这个时机,方明睿就冲了出去。
监视方宅的赤蝎使只有五人,一人回赤蝎司报信,其余四人追了过去。
一切都发生得极快,几道风从旁卷过,留下恐惶在目睹这一切的路人中蔓延。
凤翾揪住衣襟,叫:“没看到阿娘被抓了吗?快跟上!”
车夫犹豫不愿,要是凤翾遇到危险,那就是他的责任了。
“小姐,太危险了!我们还是快点报官,再速速告知侯爷。”
凤翾见命令不动他,顾不得别的,跳下马车,提着裙子一直朝城外跑去。
她身娇体弱,能一口气跑出城,全凭借要救回阿娘的绝无动摇的心气。
她还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但她知道她不能没有阿娘!
她跑得钗环都掉了,在坑洼处,她脚一软,扑倒在地上。
然后她就再也没有力气跑动了。
后追上的赤蝎使认出她是指挥使心仪的姑娘,留下了几人保护她。
凤翾只觉得万分无力,恐慌的潮水朝她涌过来。
就当凤翾觉得自己要被淹没,无法呼吸的时候,云怀锦来了。
她揪着他的衣袖,就像抓住了救命的浮木。
“只要你能救下我阿娘,我就愿意嫁给你。”
她认真地承诺道。
云怀锦把她的手从他袖子上拽了下来。
凤翾的心顿时像被埋入了冰中。
云怀锦起身牵住马,对她说:“上来,我带你去找你阿娘。”
凤翾愣了愣,爬起来,犹豫地骑上马。
怀锦翻身上马,骑在她身后,道:“你要我做什么,只说一句话就能调遣我,犯不着用你终身来换。”
凤翾感动了一瞬,随即疑惑道:“那昨天我求你照顾我表姐,你为什么还跟我要东西?”
怀锦目视前方,生出了淡淡的悔意……昨天为什么要说那句话?
但她给的手帕就放在胸口贴身处,怀锦吸了口气,似乎还能闻到好闻的香气。
这点淡淡的悔意,也就烟消云散了。
他猛扬鞭,在半空打了个响。
马立即加速狂奔,凤翾身体猛地后仰,被风吹得眯起眼。
也就忘了再质问他那事了。
赤蝎司前后分了三批去追方明睿。
当云怀锦这一批十二人赶到时,方明睿的人挡在一条小径路口,与赤蝎使对峙着。
云怀锦迅速一扫,方明睿人不在其中,而杨祐被刀架着脖子,夹在几人之中。
赤蝎使无法在击杀他们时确保杨祐的安全。
方明睿这些人是经过特殊训练的,绝对不是简单的护院。
他们喊到:“等我们大人走远了,我们自然会放了长公主。你们可不要轻举妄动,我们这些贱命不值一钱,早就做好了豁出去不要的准备,但长公主可贵重万分,你们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是死士,还带着点外地口音!
凤翾的背靠着云怀锦,感到他的身体像面对劲敌的野兽,绷紧了起来。
杨祐面无血色,倔强地紧抿着嘴。
强做冷静的脸,在见到凤翾时顿时破裂。
但她不敢喊她,目光中顿时盛满忧色。
凤翾却脱口而道:“你们放了我阿娘,我来给你们做人质!”
杨祐大惊,厉喝:“凤翾,你闭嘴!”
将刀架到杨祐脖子上那人冷笑了笑,说:“这位小姐孝心可嘉,不过长公主就足够了。”
怀锦一开始想将凤翾的嘴捂住,忽而一个念头闪过,他上身贴近她,微微低头,嘴唇贴近她的发髻,悄然低语了几句。
凤翾咬唇,说:“我阿娘有心疾,若受惊吓,就会犯病,这是太医所说。如果我阿娘犯病身死,你们得不偿失!我身体健康,你们换上我才保险!”
太医什么时候跟她说过这个?
杨祐一阵纳闷,忽然跟凤翾身后的云怀锦对上了视线。
云怀锦对她眨了眨眼。
杨祐心思一动,呻/吟一声,捂住心口就要软倒在地。
挟持她的那人不得不用没拿刀的那只手把她撑起来。
杨祐本就因惊吓而脸色极差,那些人正眼看了看她,果然脸白唇白,是犯了病的样子。
这边赤蝎使做出威吓之势,呼喝起来。
方明睿大人还未逃远,按时间,他们需再把赤蝎使拖上一个时辰才稳妥。要是杨祐在此间死了,就功亏一篑了。
低声商议了几句,他们同意了人质交换。
云怀锦将凤翾扶下马,护在她身后,将她送到前面。
两方人马刀剑都蓄势待发。
杨祐故作腿软无力,被人架着,听到自己的心跳得响亮。
云怀锦的手搭在凤翾肩膀上,笑道:“实话跟兄弟们说,方明睿已经难追,我们是没那么想做这个无用功的,你们大可不必如此紧张。为表诚意,我先把这个人质换给你们。”
说着,他就将凤翾推了出去。
没料到他这么干脆,他们都是一怔。
凤翾也没想到他真的会把她推出去,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
但云怀锦抓着她肩膀的手始终没松,下一秒,他就把她往回一拽。
凤翾像一只风筝般,被拽得飞了回去。
不知道谁接住了她,接下来就听到刀剑相撞之声。
代替凤翾去往对面的,是云怀锦雪亮的剑刃。
他像一支去势不改的箭,直向杨祐。
杨祐对他有再多不满,此时却也能看出他是专为救她而来。
救杨祐,就是要直入对方中心。纵然其他赤蝎使也已动手牵制了一二,但云怀锦还是承受攻击最多的那个。
他将杨祐抢到手,要多护一人,压力骤然增加。
等赤蝎使将他们屠尽时,云怀
锦胳膊上已多了一道长长的伤口,流血不止。
这一过程实在惊心动魄,凤翾虽然心跳得都要将胸膛撞破,还是不敢闭上眼睛。
等屠杀结束,凤翾也顾不上害怕那满地的尸体,飞快向杨祐跑去。
“阿娘!”
杨祐紧紧拉住凤翾的手,摸了摸她的头。
看杨祐无事,凤翾的心才终于安稳地落回远处。
她感激地看向云怀锦。
方才她光紧张在刀光剑影之下手无寸铁没有自保之力的杨祐了,这时才发现云怀锦受了伤。
凤翾顿时吓了一跳。
“你流了好多血。”
云怀锦从衣摆扯了一条下来,用牙咬着紧缚住止血,随口道:“算不得什么。”
即便被救,杨祐脸色仍未好转。
云怀锦带着她杀出去时,杨祐头晕眼花,只见无数刀光向她砍来——怀锦负伤,是为了替她挡住一刀。
她心中愧疚,在怀锦扶她上马时,她迟疑片刻,道:“多谢你。”
杨祐性子火炮仗一样,从不跟人低头。
更何况她看他极不顺眼,不久前还刚痛斥了他一番。
这一声谢,已是低头的意思。
云怀锦点点头,道:“长公主不用谢,我也只是出自私心,想讨凤翾欢喜罢了。”
救你不是真心,只是为了你女儿而已。
这话听起来不甚好听,但杨祐并未动怒。
她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两眼。
“此时还未彻底平安,情况特殊,恐怕凤翾仍要与我共骑,提前请长公主赎罪了。”
怀锦乘胜追击道。
杨祐:……
他刚救了她,她能说什么?
这小子,如此狡猾。
不过,做的事情倒是可靠……
凤翾来时也是坐的怀锦的马,回去时还坐他的马,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刚启程,怀锦就听凤翾带着些讨好和钦佩地说:“怀真,你剑法真厉害。”
她忽地生出些疑惑:“你身手什么时候这么好了?偷偷练了吗?”
说完,凤翾又感到背后他的身体绷了一下。
第29章 第29章他要不是云怀真,还能……
虽然那身体变化极其细微,再去感受好像也没有特别的。
凤翾扭过身,想去看看他的表情,但是他一把按住她的肩头。
“坐好。”
凤翾只好朝前看,但心思都在身后人的身上。
她反复回想了一下。
她以前迷恋云怀真,他的喜忌,过往经历,事无巨细都要打听到。
从没听说过怀真练过武。
方才形势虽然混乱,凤翾是个外行,却也能看出怀锦剑光锋锐,杀意凌然。
若是为了和赤蝎司合作而临时抱佛脚偷偷练剑,哪怕天赋异禀,也绝无可能练成这种水平。
这些时日的种种端倪汇聚在一起,终于让凤翾无法忽视下去——
他,真的是云怀真吗?
凤翾知道自己这种念头很是荒谬,他不是云怀真还能是谁?
鼻子眼睛分明长得一模一样,他住在云府,严氏也对他依旧疼爱。
所有人都没觉得他有什么古怪之处。
所以凤翾将这个怀疑藏在心底,没有同任何人说。
云怀锦将杨祐与凤翾送回长公主府,此事闹出的动静太大,宫中必定已经知道,云怀锦需立刻同圣上禀报。
一进府,谢端衍就一路跑了过来。
一会不见,谢端衍就已急得嘴上冒出了个大水泡。
他一会看看杨祐,一会问问凤翾,忙得不知该做什么。
差些痛失妻女,谢端衍一条命险些吓走半条。
杨祐劫后余生,没有精力理会谢端衍。
她中了方明睿的套,险些将凤翾也拖累,还承了云怀锦的情,心气被打散不少。回家后当晚身子就有些不好,也不再提为岳家走动的事。
晚上凤翾给杨祐脖子上被刀划出来的擦痕换药,杨祐蹙眉忍着痛,说:
“云怀真,他入了赤蝎司吗?我看那些人都听他号令。”
凤翾回道:“他同赤蝎司共同调查盐铁司贪污之案。”
杨祐叹道:“赤蝎司是圣上一手创造,是圣上最为信任的一股力量。圣上能让云怀真插手赤蝎司的案子,说明对他的信任非同一般。”
接下来的话杨祐没说。
这样情形来看,恐怕两家婚约不仅解不了,只要云怀真同圣上说一嘴,恐怕凤翾就得打包嫁进云家。
聊以慰藉的是,今天瞧云怀真对待凤翾的态度确实与以往大不相同。
杨祐不甚坚定地心中冷哼。
那也抹不消他从前对凤翾的伤害。她才不会这么简单就让他如愿。
凤翾不知阿娘的态度已经软化。这个白天过得太刺激,凤翾夜间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自己被一只恶鬼追逐,她不管跑到哪里,这只恶鬼都紧贴在她背后。
就在凤翾吓得快要崩溃时,云怀真出现了。
他一剑挥出,就将恶鬼斩杀。
凤翾在梦中一点也不羞耻,扑进了他怀里,觉得很安心。
“你剑法真厉害!”
梦中,她问出了和白天一样的话:“什么时候偷偷练了吗?”
“我不用偷偷练,本来就很厉害。”
“因为,我本就不是他。”
这次,凤翾看到了他的脸。
他顶着的云怀真的脸,像一块从两边撕扯的布,从正中间裂开了一条黑漆漆的缝。
从这条缝中,追她的那只恶鬼的脸探了出来,近得几乎要碰上她的脸。
凤翾惊呼了一声,满头大汗地睁开眼,心还在砰砰地直跳。
好吓人的梦!
搞得凤翾一时间想起云怀真那张脸都觉得渗人了。
但她觉得这个梦一定预示着什么。
说不定她的猜测就是真的呢?
慕月闻声进来,用湿毛巾给她擦去额头上的汗,心疼道:“小姐昨天被吓坏了,所以才会做噩梦吧。”
“等下也叫个大夫来,给小姐看看是不是吓到哪儿了。”
凤翾摇摇头,说:“云怀真为救阿娘受了伤,于情于理,我都要去探望下他。”
他胳膊那道伤挺深的,可他却没有留在云府养伤。
凤翾没有在云府找到人,带着补品又一次来到了赤蝎司。
望着这栋多少人避之唯恐不及的森冷建筑,凤翾感慨自己仿佛变成了赤蝎司的常客。
就连赤蝎使们都对她脸熟了,凤翾还未说明来意,他们就将她领到了云怀锦跟前。
怀锦看见她手中拎了一盒东西,就猜到了她的来意。
怀锦顿觉满足,身体向后一靠,明知故问:“谢小姐又有事来求我?”
凤翾没听出他的调侃,认真解释道:“这是以前圣上赏赐下来的百年参,我特地跟阿娘要来的,可以给你补补气血。”
一边说,凤翾一边打量着云怀锦。
怎么看,都是活生生的人。也不是她梦中的恶鬼。
他要不是云怀真,还能是谁呢?
凤翾总觉得真相就藏在某处,亟待她发现。
云怀锦留意到凤翾的视线,似乎与往日不同。
难道她对他终于改观了?
昨日事发意外,并不在他计划之中。但看起来颇有效果。
云怀锦便微微笑着接了过来:“阿翾的心意,我必好好收藏。”
凤翾:“这不是叫你收藏的,是叫你吃的。”
怀疑的种子一旦生下,就不可阻挡地生根长大。
比如此刻,凤翾就在心中问自己:云怀真会说这样讨人欢心的话吗?
答案是否定的。
在凤翾以前的幻想中,云怀真就算对她爱的无法自拔,也说不出什么动听的好话。
“呦,聊着呢。”
门忽然被打开,宋驰进来笑道:“真不好意思,不知道谢小姐在这里。”
他将伤药扔给云怀
锦,说:“换药的时间到了,你自己换吧。”
宋驰将最后一句话加了重音,提醒到了凤翾。
这个机会好,正好近距离观察观察他是个怎么回事。
凤翾忙道:“我来帮忙吧。”
宋驰正离开房间,闻言背对着两人,露出一抹狡猾又得意的微笑。
云怀锦对于凤翾的主动,来者不拒。
他存了几分逗弄的心思,端坐在椅上,道:“我自己上药确实不便,那就麻烦阿翾了。”
说完,他便真就一动不动,等着凤翾上手了。
他伤口昨日就已经包扎过,外面的衣服是正常穿的。
凤翾站在他身侧,一时间无处下手。
要她替一个男子宽衣解带,她是万万做不到的。
她手指蜷起,半晌,轻轻碰了他一下,提醒道:“你衣服,我没法给你换药……”
云怀锦方作恍然大悟状,自己将衣领扯松,向下一拉,便露出半边膀子。
凤翾乍见他露出这么多来,脸顿时热烘烘的,羞涩地撇过脸。
但眼前还晃着他结实的臂膀。
凤翾之前也没见过云怀真的——他为人端谨,再热的天衣领都好好地捂着,但从他露在外面的手和半截脖子来看,他身上必定是白的。
凤翾目光悄悄移到云怀锦身上。
嗯,也是白的。符合。
他伤在上臂,白色绷带紧紧缠了好几层,但血色还渗透了出来。
“我有些凉了。”
云怀锦见她久久不动,催促了一声。
“喔……”
凤翾有些紧张地动了动手指,先给他将绷带揭开。
她动作又轻又缓,很怕弄痛他。
云怀锦只觉得如同有一只蝴蝶围着他的胳膊飞,时不时落在他伤口上,短暂的停留后很快又飞起。
待完全将绷带解下,凤翾倒抽了一口气。
昨天他的伤口被衣袖掩着,又被血糊着,看得并不很清楚。
这时凤翾离得近,顿时被伤口的狰狞惨状吓到了。
她手都有些软,药罐拧了几下都没拧开。
云怀锦从她手里接了过去。
凤翾正惊呼:“你别用那只手。”
他双手轻轻一拧就将药罐打开了。
“小伤而已,用不着太小心翼翼。”
“这还叫小伤吗?”
云怀锦此时也察觉到自己说得有些透底了,便收住了嘴。
凤翾一点也不觉得这一掌长的刀伤算小伤,她给他上药都屏着呼吸,都怕吹出的气将他弄疼。
他是怎么将这么严重的伤轻描淡写地称为小伤的呢?
难道,他受过比这更重的伤吗?
什么时候?
给他换上新绷带的时候,凤翾的眼睛便忍不住地往他身上瞥。
这些衣物的下面,是不是还有别的伤?
若是有陈年旧伤,就能证明他不是云怀真吧?
“好了。”
等凤翾终于把绷带打好结,云怀锦就立刻将衣服拉了起来。
她动作虽然很轻很温柔,但是实在是太慢了,半个时辰过去了,他坐得腰都酸了,胳膊也差些举麻。
还不如宋驰的粗手粗脚,虽然疼了点,但速战速决。
怀锦决定将这笔账记在自作主张的宋驰头上。
凤翾今天的试探有所收获,给她的怀疑增加了证据。
不过暂时没法再进一步了,因为她也没法在这里把他的衣服扒掉看他身上有没有旧疤。
凤翾麻溜地告辞跑掉。
云怀锦也没有留她,等她走了,他赶紧伸展了下身子——胳膊麻起来,比疼痛还难忍。
他冷声道:“出来吧。”
宋驰从门后转过来,笑着:“怎样?被谢小姐关怀的滋味不错吧?”
云怀锦:“求你消停会。”
宋驰:“消停不了!去追方明睿的人传回来消息,他去往蕃州方向了。”
云怀锦脑中略一思索,眸光渐冷:“他的目的恐怕不是蕃州,而是蕃州后面的……”
“单州?!”
宋驰脸色顿时变得凝重:“方明睿,想投奔在单州囤兵的势力?”
他脑子转得极快,马上想到了关键处:“方明睿藏来的那一大笔财富,他也要带过去?那不是送给人养兵买马用的吗?”
云怀锦:“不急。”
“方明睿那笔财富不可能随身带着,我们只要在他之前找到,提前截来,就不会成为大患。”
云怀锦转身入宫,随后得到圣上亲口下的命令,偷偷离京查找,务必得到方明睿财富。
————
凤翾重新启用了惜香,要她再开始留意云怀真的行踪。
惜香有些担忧:“小姐,您对云公子,又喜欢上了吗?”
她很是不愿小姐又回到以前那种状态,万一再被伤一次可怎么办。
凤翾连连摇头:“非也,我这次是为了揪出他的马脚!”
惜香疑惑:“云公子……有什么马脚?”
凤翾捧住脸,哼哼了两声:“先不告诉你们,到时候会让你们大吃一惊。”
事实将证明,她才是最火眼金睛的那个人。
惜香重拾旧当行,做得得心应手。
不过头两日云怀锦都在赤蝎司,中间只回了云府一趟。
看不出有什么可疑的,只能看出他很忙。
凤翾便要惜香继续密切观察。
次日,惜香急匆匆来报:“小姐,云公子一个人往城外去啦!”
她顿时来了精神,对惜香道:“走,抓马脚去!”
为了方便行动,她没有坐马车,特地将去年过生阿娘送她的小母马牵了出来。
她让惜香也挑了匹马,一块出了城。
“云怀真往哪边去了?”
惜香:“这边!”
她在前面带路,凤翾就跟着她走。
越往前,路两边的田地多了起来。
凤翾不解:“他真是往这边吗?来这里干什么?”
惜香有些忧心了:“我们出来得有点远了,小姐,我们回家吧。”
已经走了这么远,却还没找到云怀真,说不定今天就是揭露他身份的关键,凤翾有些不甘心。
“再往前走两公里,还没找到人的话,我们就回去。”
凤翾道。
往前两公里,正好过了一个小村庄,路两边都是密林。
此时天色阴沉,笔直的高木组成了两道森然可怖的高墙。
忽然一阵风起,一道闪电划亮天空。
炸雷惊了马,不听指挥地朝前狂奔。
跑着跑着,骤雨倾盆而下。
凤翾急着躲雨,见路边有座小庙暖光融融,就冲了进去。
系好马进庙,庙中已经有人在此躲雨了,凤翾看到的火光正是此人燃起的篝火。
他穿着黑色的披风,帽子仍戴在头上没有摘下。
从他披风的形状,能猜出他腰间佩戴了一柄剑。
这人背影散发着浓浓的不是好人的危险气质。
凤翾退了半步,被风斜吹进来的豆大雨滴就砸在她的后脑勺和背上。
她不想出去挨雨打了,弱弱地开口:“这位壮士……”
壮士回首,面带诧色。
惜香惊叫:“云公子!”
凤翾都已经放弃了,却没想到因为一场雨而撞见了他。
云怀锦挑了下眉。
他离京寻找方明睿藏匿的钱财,除了圣上与赤蝎司的兄弟,没人知道。
谢凤翾是怎么找到他的?
他低调离京,自然不会穿赤蝎司的那身锦衣。
近日来所穿的哥哥的衣服,也被他统统抛下,换上了他自己的便服。
他也是挨了淋后才入庙躲避的,头发也湿了,几缕的碎发贴在额角眉边。
兜帽给他的脸投下一大片阴影,阴影中被雨淋过湿漉漉的眉眼,流露出鬼魅的艳色。
他……看起来好不一样。
凤翾的心砰砰跳动。
这样的云
怀真看起来很危险。
也……极有吸引力。
像是专门在此等路人自投罗网的妖魔精怪。
第30章 第30章她柔软的身躯,发间的芬……
凤翾愣愣地站在那,脚像钉在了地上一样。
云怀锦不明白她的异常,挑了挑眉,道:“过来。”
凤翾就像受到妖精的召唤,不由自主地挪动双脚,走到了他身边,呆呆站着。
云怀锦垂着眼,看她裙摆向下滴着水。
“坐下。”他又说。
他不知道她今天怎么了,他一个指令她就一个动作。
她拘谨地坐在他身边,似有顾忌。湿漉漉的衣服紧贴她肩头,显得她格外瘦削可怜。
面前的火堆令她脸暖融融的,但身侧云怀锦的目光有若实质,他视线落处她甚至感到了格外重的压力。
凤翾忽然听到衣物展开“飒”地一声,因被雨淋过而变得沉甸甸的披风就落到了她的头上,将她整个身体都盖住。
而披风内里被他的体温浸染,暖暖的。
凤翾双手抓住披风边缘,紧张感便消失了。
她对惜香招呼道:“惜香,你也快来烤烤火。”
“说吧,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云怀锦往火里扔了根树枝,悠悠道。
惜香顿时紧张地偷看凤翾。
凤翾眼珠转了转,道:“你先说你为什么在这里,我再回答你的问题。”
云怀锦轻笑一声,直接道:“你跟踪我?”
凤翾表情一僵,还好他的披风兜帽大,把她的脸都能盖住,让她的表情不那么容易被看到。
“没有,”她矢口否认道:“我出来骑马跑着玩,不小心跑到了这里。”
“这四周村庄小路,可不是跑马的好去处。”
云怀锦戳破她。
凤翾反正嘴硬:“我的马就喜欢跑这样的路。”
云怀锦又是一笑,说:“你不跟我说实话,那我也没道理回答你的问题。”
凤翾不甘心,但也知道没法从他口中探出什么了。
她皱皱鼻子,把披风裹得更严。
暴雨如注,下个没完。
天色也昏暗入夜了。
听着噼里啪啦的雨声,惜香表情逐渐焦急。
“小姐……”她小声提醒道,“再不回家,恐怕长公主要担心了。”
凤翾看了看天色,已经戌时,若她归不了家,阿娘又在城中寻不到她,肯定着急。
况且阿娘被俘后一直心有余悸,不能再受惊吓了。
这么一想,凤翾也焦急起来。
她起身对惜香道:“我们回去。”
现在?
云怀锦看向外面,虽然雨比一开始小了些,但可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他拦住凤翾,对惜香说:“你去回府报信,请长公主派人来接。”
惜香一拍脑袋道:“是了,我慌里慌张的,还好云公子想得周全。”
小姐身体娇弱,好不容易这会衣服刚干了些,再挨一次雨淋,回去必定要生病。
她对云怀锦恳求道:“还请云公子照顾下我们小姐。”
云怀锦点点头。
等雨势稍缓,他就要动身。也只能陪凤翾到长公主来人。
惜香态度坚定,凤翾只好将披风给她披上,叮嘱她路上泥泞要小心。
云怀锦见自己的披风转眼间就到了惜香身上,虽知是凤翾善良为他人考虑,却还是忍不住一挑眉。
她对他的东西倒是一点也无爱惜之心。
惜香驾马冲进了雨中,黑色披风很快消失在雨幕中。
凤翾站在小庙门口,忧心地看着惜香离去的方向。
天色越来越黑,惜香可别摔到了。
……那些黑影是什么?
凤翾忽然看到另一头有一些影影绰绰的黑影靠近,莫不是野狼?
她顿时感到不安,睁大眼睛,极力辨认了一番——是十几个骑士。
是人啊……
她心放回了肚子里。
但那些骑士,好像正冲她这个方向奔来。
凤翾觉得不太对劲,回身唤云怀锦:“喂,好像有人过来了。”
云怀锦站到她身后望了一眼,低骂了一声。
他竟然骂了脏话!
凤翾正震惊,将此归为他身份可疑的证据之一,云怀锦喝道:“快走!”
他打了个唿哨,他的马便从雨中跑来。
云怀锦抓着凤翾的手腕一提,她便觉得自己的身体飞了起来。
还未坐稳,云怀锦便一夹马身,厉声:“驾!”
凤翾:“我的马!”
怀锦:“就你那速度,算了吧。”
怀锦的速度快得凤翾脸都被雨打疼了,她为了稳住身子,不得不双手紧紧抓着马鞍,就算想看看那些人追得紧不紧,也没法回头。
凤翾已知情况不妙,咬着牙齿一声不吭。
雨声也挡不住急促的马蹄声,凤翾感到怀锦跑了很久很久,久到她湿漉漉的手都冰凉僵硬,快要抓不住马鞍了。
一个颠簸,凤翾身体向旁一歪。
怀锦长臂一揽,让她贴在他胸前。
这时马跑到了一个山头,怀锦勒马回首,凤翾睁着被雨水蒙糊的眼,向下方看去,却什么都看不出来。
她抬起发僵的手揉了揉眼睛,问:“甩掉他们了吗?”
“暂时。”怀锦答道。
马也跑累了,打了个响鼻。
稀薄的云层后,月光泄露出惨淡的几分。
凤翾得以看清四周环境。
陌生的山峦、树林和原野。零落响起的蛙鸣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令凤翾生出难言的孤寂与惆怅。
好像天地山川间,就只剩她和云怀锦,以及身下的一匹马了。
“我们现在在哪啊?”
她困倦地问。
“岱县地界。”
竟已离京百公里外了。
凤翾没有精力去吃惊了,她嗓音软糯微哑,梦游般地说:“……我想睡觉了。”
怀锦抬手,按在她的额头上,微烫。
要发烧了。
方明睿应该已至单州,那些人是单州来阻截他的。
不得不说姜是老的辣,方明睿虽然一直蛰伏未动,却将赤蝎司的动作看得分明。他最后做出的这一选择,不仅能保全性命,还能赌个新前程出来。
怀锦估计他这一路都不会太平。
已经被盯上,他也没法再将凤翾送回去了。
云怀锦手臂环在她腰间防止她身体栽倒。
他并不觉得带着她麻烦,她柔软的身躯,发间的芬芳,都令云怀锦感到愉悦。
他不会说,他庆幸于这个意外。
他喊了声“驾”,朝最近的村庄跑去。
当务之急,是让她换身干的衣服,躺到床铺上好好休息。
————
正是酣眠的时候,嘚嘚的马蹄声吵醒了多粱村的牛蛋。
他怼醒身旁打着呼的婆娘,说:“村里是不是来人了?”
“来你个蛋的人,”牛蛋老婆睡得好好的被叫醒,不爽地骂道,“就算来的是天上神仙,跟你有个屁的关系。”
话音刚落,就听有人在他们家外喊道:“有人吗?”
那是个清朗的男音,好听得一听就不是他们村的人。
“谁啊……”
牛蛋纳闷地嘀咕。
牛蛋老婆踹他一脚,自个先爬起来了:“看看不就知道了?”
“小心是贼人!”
“屁,有这把好嗓音的绝对不是坏人!”
牛蛋老婆一把打开房门。
只见院中两人一马,男子风姿飒爽,星目剑眉。靠在他肩头的少女云鬓娇容,竟是绝色。
牛蛋老婆看得傻住。
她这辈子连镇上都没去过,哪见过如此人物。
还真是神仙来找了!
“怎么了,是不是贼人?”
见他婆娘忽然不出声了,牛蛋紧张地过来,待看见院中的男女,顿时也哑了声。
“我与妻子去老家祭祖,不料路遇大雨,内人身体不适,可否借贵处暂住一夜?”
看那少女眉头微颦,牛蛋老婆就心疼得不知怎样好了,忙道:“我们农人家穷苦简陋,你们别嫌弃就好。”
云怀锦含笑道:“能有歇身之处已是感激不尽。”
夫妻俩忙拾掇了一间偏房出来,云怀锦又同牛蛋老婆借了一套衣物。
“大半夜的,不好叫人家烧热水,况且也不知道那些人会不会追上来,你先擦擦身,换上干衣服吧。”
凤翾困得直点头,也没甚精力洗澡。
她接过衣物,那粗糙的质感摩擦着她的掌心,这是不认识的人穿过的衣服,沾着别人的气息。
凤翾眉心拧了下:“我……我不用换了。”
云怀锦倒是知道她从小侈衣美食地养着,衣食住行都有讲究,但她已有要发烧的趋势,这个时候,他绝不会让她病倒。
云怀锦:“阿翾要不愿,我就只能代劳了。”
凤翾震惊地看他,辨认他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他不愠不怒,但凤翾却拿捏不住。
自从怀疑云怀真非云怀真后,凤翾就觉得他更琢磨不透了。
凤翾忽然想试试他的底线。
她盯着云怀锦的眼睛,缓缓道:“我不~”
云怀锦点点头,挽了挽袖子,走向她。
凤翾将那粗布衣服紧抱在胸前,睫毛快速扇动起来。
“我没伺候过人,”怀锦慢条斯理地说,“若让阿翾不舒服了,可不要怪我。”
凤翾只听他这么说,脖子后面的汗毛就快竖起来了,却还要挺着。
她坐在床边,他站在她面前时,就完全将那豆大的灯光挡住了,凤翾顿时笼罩在他的影子里。
那双骨节分明的手伸出,手指一勾,就挑开了她的衣领。
怀锦也在试,笃定她定力比不过他。
只是她能撑到这时候,怀锦还是有些意外。
他动作慢慢地,将衣领向肩侧拉开,留给她反悔的时间。
凤翾身子一抖,衣领扯变了形,他窥见雪色起伏,一团莹软。
怀锦的手指若被针刺,猛地蜷缩了一下。
凤翾再也绷不住,试出来了,他是真的敢这么做。
她跳起来:“好了好了,我自己换!行了吧?”
她瞪了云怀锦一眼,背过身:“你先出去。”
云怀锦垂下眼,眸色沉沉,欲色翻涌。
他猛地推门而出,大步至院中,雨后清新微凉的空气消解了某处燥意,云怀锦深深吸气,莫名一笑。
赌定力,他绝不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