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保重卑微的第三人。
李重焌将她翻了个身,试了试,并未感觉到她伤着了,她骗了他。
他当下再无顾虑,今夜绝饶不了她。
他捞起她细细的腰……
结束已是累极,甄华漪懒洋洋地伏在李重焌的胸膛上,连手指都累得抬不起来,她阖眼
缓了好一会儿,慢吞吞从李重焌身上爬起。
李重焌掌住甄华漪,一点一点又渐渐起来。
他堵着她,不许她走,甄华漪沉默半晌,道:“我饿了。”
李重焌缓缓动,隐有笑意,似乎意有所指:“嗯。”
甄华漪一臊,羞恼道:“我是说我肚子饿了。”
李重焌不再动了,他问她:“想吃什么?”
甄华漪道:“我要吃那日的汤包,”她加了一句,“你亲手买的。”
她在无理取闹,这样的深夜,哪里会有还会有小贩开店。
但李重焌依旧惯着她,说道:“好。”
他依旧不抽离,就这样抱着甄华漪,走到了妆台前,他盯着甄华漪的眼睛:“为我束发。”
甄华漪抬起酸软的腿要起身,却又被他按住,甄华漪瞪着他:“我去你背后才好束发。”
李重焌不为所动:“这样也行。”
甄华漪在他淫威之下,只得屈服,她费力为他束发,动作小心翼翼,生怕细微的磨。蹭让他起兴,但尽管如此,他依旧渐渐起了。
束发又乱了一回,他才依依不舍地放过了她。
他穿好氅衣,回头看她一眼,道:“我很快就回。”窗外风雪更大,甄华漪看了一眼,道:“若买不到就算了。”
她只是为了打发走李重焌而已,倒不是真的想要吃什么汤包,今夜风雪这样大,又是深夜,李重焌去哪里寻卖汤包的小贩。
趁着李重焌走后,甄华漪又熬了一碗避子汤,捏着鼻子喝完,她将药渣倒到窗外,又将药罐洗了一遍。
这回闻不出屋子里的药味吧。
撑着精神做完这些,她实在是困了,料想李重焌不会再来,她一沾枕头,便沉沉睡了过去。
*
三更半夜,李重焌悄悄出了宫。
长安城已是一片白雪皑皑,空廖的雪城只有李重焌和钱葫芦两道身影。
李重焌来到了贩卖汤包的小店前,这里不出所料门窗紧闭。
李重焌扭头,让钱葫芦去敲门。
扣门三次没人回应,再扣三次,钱葫芦感觉晋王殿下的视线一直盯在自己背后,顿时压力巨大。
砰砰砰,他开始用力砸门。
“谁呀?”屋内传出店家怒气冲冲的声音,店家一遍系着腰带,一边开门,却见到一个年轻郎君带着一个仆从立在雪中。
大半夜的,他身上落了厚厚一层雪,莫非有什么急事?
年轻郎君慢慢说出自己的来意,他想要一笼汤包。
“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汤包?汤你……”
店家就要怒骂出声,却见年轻郎君一招手,仆从摸出一锭金子递给他。
店家的怒骂憋进了喉咙里,顿时喜笑颜开。
他一边招呼贵客进门,一边询问年轻郎君这么冷的天,怎么为了一个汤包特意找上门来。
年轻郎君嘴角荡出微笑:“因为夫人突然想吃了。”
店家忍不住回头,这年轻郎君,莫不是个情种,定是富贵人家不知愁的小公子,无事烦忧,情爱比天大。
不过,倒也有些令人艳羡。
*
甄华漪睡得迷糊的时候,又听见了敲门声。
她睁开眼的时候,还有些怔愣,一开门,果然是李重焌。
他先是低头,看了一眼甄华漪这回乖乖穿上了鞋,接着飞快将她推到榻上盖好被子。
他从衣襟中掏出用油纸装好的汤包。
甄华漪又是一愣。
他为了她的随口之语,真的半夜里去为她买汤包,还一路护在怀里。
他将汤包塞进甄华漪手里,说道:“趁热吃两口,太晚了,我得走了。”
甄华漪开始还小人之心地怀疑他是没有餍足,但他的确只是单单为了送这汤包而来的。
他又说道:“这几日我有些忙,怕不能常来看你,忙完这几天就是上元节了,夜里我接你去看烟花如何?”
甄华漪随口答应了。
“那……我走了。”
甄华漪出了好一会儿的神,直到听见门吱呀地合上,才发觉李重焌已经离开了。
她木然地咬了一口汤包,她却莫名食不下咽。
*
很快到了年节,宫中热闹起来,连北苑都分到了几张红窗花,但也就仅此而已。
过完年,一晃就到了上元,甄华漪忽地想起李重焌说要接她看烟花。
甄华漪一时觉得这事太过难办,又转念一想,他如今出入宫闱畅通无阻,想来在宫中有不少暗线。
尽管有暗线,他如今正在遭受李元璟怀疑,还是低调为妙。那日只怕是他一时兴起说的,回去后大约就想明白了。
甄华漪便不做打算,早早准备入睡。
偏偏门又被敲响了。
甄华漪开门,看见李重焌,既是意料之中,又有些意外,李重焌一身黑狐裘衣,眼神熠熠生光,期待说道:“走,去看烟火。”
他脱下裘衣,将甄华漪从头到脚盖住,然后握住了她的手,就快步走了出去,甄华漪小跑着才能跟上他的脚步。
他今日倒是有种不寻常的亢奋。
一路上没有遇到半个人影,应当是被提前调开了,李重焌牵着她的手来到了蓬莱台。
蓬莱台……
甄华漪略带兴奋的神情霎时间冷了几分,如今她还怎会不知,就是在这里,李重焌开始了对她的戏弄。
她冷着脸打算挣脱李重焌的牵制,李重焌忽然转脸,小心翼翼地问她:“你记得我们1回 看烟花吗?”
她何时同他看过烟花?
甄华漪摇了摇头。
李重焌抿了抿唇:“罢了,都是小时候的事,谁还记得请。”
但过了片刻,他又问她:“那时候我送你一盏鲤鱼灯,还记得吗?”
没等甄华漪回应,他抢先回答:“我也记不太清了,仿佛有这样一件事,又仿佛没有。”
像是怕从甄华漪嘴里听到让他失望的答案。
两人登上台阶,一起站到蓬莱台最高处,甄华漪看着漆黑的一片天,不太确定地问道:“这里能看到烟花?”
李重焌说:“能。”
话音刚落,就看见天边的位置,燃起一朵朵小小的烟花,那应当是长安城最热闹的街市,但在热闹,在这
深宫里,只能看到这小小的一簇簇火。
甄华漪意兴阑珊,道:“回去吧,没什么好看的。”
李重焌却握住她的肩:“再等等。”
甄华漪有些无聊,小小地打了个哈欠,李重焌从背后将她拥在了怀里,他小声念着:“五、四、三、二、一……”
话音刚落,漆黑的夜空中猛然迸出璀璨的烟火。
甄华漪吃了一惊:“是宫中的烟火署。”
这深宫并非是他的深宫,他让烟火署放下这满天烟花,可谓是张扬至极,正是要命的关头,就不怕惹得李元璟猜忌吗?
甄华漪有些搞不懂他的想法。
她听见他的声音在她的头顶响起:“喜欢吗?”
甄华漪轻叹:“何必呢?”
李重焌道:“你若是喜欢,就值得。”
李重焌托起她的脸,认真地看着她。
一朵烟花呼啸而起,砰砰一声炸开,声音太响,甄华漪不由得闭上了眼睛。
唇上有温热的东西印上,细细地磨着她的唇瓣。甄华漪莫名收到了蛊惑,微微启唇。
他似乎愣了一瞬,而后猛地扼住她的下巴,深深地吻了进来。
唇齿相接,两人俱是有些颤抖。
许久后,两人气喘吁吁地分开,甄华漪伏在他的肩上喘。息了良久。
两人相拥看完了烟花。
李重焌说道:“外面风大,进屋吧。”
甄华漪含着水雾的眸子微微抬起,潋滟着残余的妩媚,李重焌一滞,他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那种意思,但现在却想得有些发疼。
声音也不由得哑了一些:“进去,好不好?”
*
宫中晚宴之后,李元璟避开了众人,在长廊中透透气。
忽然夜空里炸出了漫天的烟花,李元璟仰头,心中忽然想到,有一年上元节,他曾在宫外约甄华漪相见。
他突然起意想要娶北苑看看。
他不欲大张旗鼓,只带上了王保全一个,往北苑走去。北苑荒凉却显得清净,快走到甄华漪住处的时候,他还听见如有若无的琴音。
只是,到了甄华漪屋前,敲门半晌却没有回应,李元璟眉头紧皱,王保全察言观色,索性将门撞开了。
屋内空无一人。
问过住在边上的老宫女,老宫女却说不知甄华漪的去向。
她究竟去了哪里?
仿若是直觉般,李元璟想到了一个人。
他的亲弟弟李重焌。
有一回,他也曾有过这样荒诞的猜测,那时候李重焌在太皇太后的安排下,给甄华漪作画。
他那时怀疑李重焌和甄华漪暗中有往来,但其实只是个误会。
但如果不是误会呢?
这个猜测也并不荒诞,毕竟许多年前,甄华漪曾周旋于他们兄弟之间。
李元璟面色发沉,忽然问道:“晋王出宫了吗?”
王保全神色一凛,小心回答:“晋王在宴会中途醉了,宫女扶了他去蓬莱台歇息。”
李元璟道:“去蓬莱台。”
*
李元璟面色阴沉,快步往蓬莱台走去,王保全一路上大气不敢喘,战战兢兢跟上。
蓬莱台的宫人见李元璟一脸不善的模样,都吓得跪了下来。
李元璟冷声问道:“晋王何在?”
宫人们面面相觑,似乎并不知晓晋王的行踪,李元璟没有了耐心,厉声道:“围起来,一间间给朕搜!”
李元璟站在丹樨之上,面上被阴暗覆盖,一阵阵烟花升腾至夜空中,偶尔照亮他冷凝的神情。
不到片刻,宫人来报,找到了晋王。宫人说话有些支吾,李元璟看了面色更寒,他大步往里走去。
宫人将李元璟带到一间宫室,隔着窗,室内有昏黄的灯,床榻上互相依偎的身影映了出来。
李元璟上前一步,王保全飞快踢开了门。
似乎是有所察觉,李重焌懒洋洋的声音响起:“是谁?”
他边系着腰带,边从屏风后走了出来,身姿慵懒,模样风流不羁,李元璟看了他一眼,又定定看着帷幔之后,双手紧握成拳。
李重焌仿佛有些惊讶,有些紧张,他迟疑道:“皇兄?”
李元璟又重新看向了李重焌。
这就是他的好弟弟,在他登上皇位之后,却拥兵自重,拒不回京,甚至在上回征讨北戎之时,若不是那一场突如其来的瘟疫,他的好弟弟只怕早就反了。
现在,他的好弟弟变本加厉,在他的禁宫之中,觊觎着享用着他的女人。
为什么是甄华漪,为什么偏偏是甄华漪?
她是他曾经的未婚妻,并非是后宫中的那些女人。
在他一步步将甄华漪变成他合心的模样的时候,李重焌抢先一步,夺走了她。
他们是什么时候开始的,莫非在燕宫之时就有情,这两年里旧情复燃?
李重焌,该死!
李元璟杀心顿起,他一步步走向宫室深处,拨开重重帷幔,看向了床榻上的女人。
女人衣衫凌乱,乌发披散,她战战兢兢转过头来,却是一张陌生的面孔。
李元璟一愣。
李重焌走了过来:“皇兄……这宫女之前同你说过的,臣弟一时情难自禁,请皇兄降罪。”
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但李元璟忽然之间大松了一口气。
他没有心情应付李重焌,匆匆离开了蓬莱台。
目送李元璟离开,李重焌面上残存的慌张顿时消弭无踪,神色变得深沉凝重。
床榻上的宫女拉拢了衣裳,跪在地上,小心翼翼道:“晋王殿下……”
李重焌没有看她,说道:“本王会接你出宫,但这一场戏还要唱些时日,你做好准备。”
宫女叩头:“奴婢知晓。”
*
李元璟走出蓬莱台,王保全小心琢磨着他的神情,一时间不敢开口。
今夜之事是虚惊一场,陛下为何还皱着眉头呢。
李元璟沉声道:“去……北苑。”
李元璟心中依旧存着疑窦,一切仿佛都太过合理,但总有种不太对劲的地方。
甄华漪今夜,是去了哪里?
他又一次来到北苑,差人去寻甄华漪。冷冷的夜里,琴音更加空幽,李元璟心绪很乱,一时间没有听出究竟是什么曲子,过了半晌,才恍然发现,那是一曲《凤求凰》。
当年,甄华漪也曾弹过这只曲子给他听。
李元璟正在追忆,那琴曲陡然间停了下来,不多时,就见甄华漪抱着琴,在宫人的簇拥下走了出来。
李元璟问道:“这么晚,你去了哪里?”
甄华漪面颊红红,眼尾也红红,仿佛是被冻得狠了,她小声回答:“妾在凉亭里弹琴。”
李元璟想起来,方才1回 来到北苑的时候,也听见有人在弹琴。
又是很合理。
李元璟皱了一下眉,道:“走吧,进屋再说。”
甄华漪跟在李元璟身后走进了屋里。
她低着头,想到两刻钟前的事,依旧心慌不已。
在李重焌将她抵在柱子上亲吻的时候,杨七宝不顾避嫌,急冲冲到了他们跟前,说皇帝到了北苑找她。
还好事先李重焌有所准备,他早就让人在凉亭处弹琴,装成是她一直待在北苑的假象。
进屋后,李元璟久久沉默不语,甄华漪抱着琴,浑身僵硬到几乎站不住的时候,他终于出声了:“坐吧。”
甄华漪放下琴,坐在李元璟下座。
李元璟沉沉看了甄华漪半晌,说道:“朕今日过来,是想告诉你,太皇太后不日就要回宫,你要记得你的承诺。”
她的承诺就是,向太皇太后,向天下人,向贺兰般若说谎,告诉他们大皇子是甄吟霜亲子。
甄华漪沉默不语,李元璟声音冷了下来:“甄氏。”
甄华漪抬头看着李元璟,缓缓说道:“陛下当真觉得,我不说的话,太皇太后就不知晓真相?”
李元璟皱了下眉,道:“这是两码事。”
甄华漪不解地看着他。
李元璟平淡地回望着她:“大皇子之事能否瞒得住,这是一码事。你能不能乖巧听朕的话,这是另一码事。”
甄华漪一怔,她恍然明白过来。
她在努力维持自己的一身傲骨,但李元璟偏偏想要她俯身折腰。
甄华漪的声音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妾明白了。”
李元璟露出满意的笑容,他眯起眼,仿佛一只胜券在握的狮子,在一步步逼近猎物,冷漠地看猎物的挣扎。
但他的心满意足只维持了短短一刻,他接着又想起了一件事。
“甄氏,”他声音低沉,“不要背叛朕。”
甄华漪正在惶惶失措的时候,猛然听见李元璟这样警告她。
甄华漪克制住自己的表情,抬眼看着李元璟:“妾不明白陛下的意思。”
李元璟平静的神情有一瞬息的皲裂,他突然握住了甄华漪的手腕,俯身逼近了她道:“明白也好,不明白也好,过往之事,朕不打算追究,但从今往后,你是朕的宫妃,只能有朕一个男人。”
看着李元璟锐利的眼神,甄华漪几乎以为自己和李重焌之事暴露了,但她很快压制住这一丝怀疑,浑身僵硬地对李元璟点了点头。
不会暴露的,以李元璟霸道的性格,他怎会轻易原谅一个背叛他的女人。
这依旧是试探。
李元璟骤然松开了手,甄华漪跌坐到了地上,他背对着她,说道:“过几日朕就接你出北苑,不要让朕失望。”
说完,他走出了门外。
甄华漪愣愣坐在地砖上,半晌才回过神站了起来。
她尚未平复心绪,忽见窗外出现了一张面孔。
冷冷月色映在他如玉的面容上,他似乎有些失神落魄:“所以,你答应
了他?”
甄华漪惊骇半死,为他这幅幽幽的模样,也为担心李元璟突然折返。
她小声急促道:“晋王殿下,你不该再来这里。”
李重焌低沉依旧顽固问道:“你从来不是奴颜媚骨之人,当真要为他如此么?”
甄华漪静静看着他,道:“不错,我是他的妃嫔,合该如此。”
李重焌神情激动起来:“他的妃嫔?你若当真这般想,那这些时日与我厮混又算什么?”
甄华漪平静道:“不过是玩玩罢了,现在,我要回归正途了。”
甄华漪看见他的面色霎时间森白如冷月。
甄华漪笑了一笑:“莫非,晋王殿下不肯放手,要自甘堕落,做我这有妇之夫的情郎?”
李重焌面色冰冷,盛满怒气,他猛然转身离开。
甄华漪轻叹一口气,打算合上窗。
既然决定了做李元璟的妃子,她就不该再和李重焌纠缠了,这段时日的荒唐,就深埋于此地吧。
李重焌顿住脚步,猛然转身,他握住甄华漪关窗的手,恨恨说道:“我接受。”
甄华漪一愣:“什么。”
李重焌咬牙道:“我愿意做你和皇兄之间的……第三人。”
太过出乎意料,甄华漪恍然以为自己是在梦中。
大概只有在梦中,厌恶她的皇帝才会大度表示接纳她的红杏出墙,只有在梦中,骄傲的晋王殿下才会心甘情愿做一个卑微的第三人。
甄华漪垂眼:“别说笑了。”
她轻轻合上窗:“晋王殿下,保重。”
*
那日之后,甄华漪许久没有见到李元璟和李重焌兄弟二人。
听说太皇太后不日就要回宫,李元璟大约在忙着处置贺兰般若的身后事,避免让太皇太后起疑。
果然,没过多久,就传出了贺兰般若病逝的消息,李元璟追封她为德妃,丧事办得体面。
甄华漪在北苑听到了这消息,叹了口气,悄悄为她烧了些纸钱。
这些时日,她过得很安静,连李重焌那边也没有了消息。
那天夜里他曾说愿意做她不见光的情郎,想必是一时冲动,天亮便就想通了。
她放下了与李重焌的一切,这一日,却被钱葫芦找上门来。
钱葫芦是来道谢的,为她出言救那对母子的事。
提起这对母子,甄华漪便觉得自己十分可笑,她何必担心李重焌,他有美妾娇儿,美满得很。
甄华漪说道:“不必谢我,毕竟是晋王殿下的妾室和孩子,他怎会真的置之不理。”
钱葫芦一愣,拍了一下脑袋:“哎呦,您还不知道呢,那孩子哪里是殿下的。”
他想了一想,小心翼翼说道:“前几个月,殿下派了藏医进了宫,得知贺兰才人怀的是公主,殿下想要让她诞下的是皇子,于是想出这李代桃僵之计。殿下寻了一个怀孕的妇人,养在了府里。”
他怕甄华漪误会,连忙解释道:“那夜奴婢来到贺兰才人寝宫,发现贺兰才人生下了皇子,是藏医弄错了……总之,这整件事都是件乌龙,并没有伤害到任何人。”
甄华漪听到李代桃僵之计的时候,感到浑身一阵发冷,差点以为贺兰般若真正诞下的公主已经命丧黄泉。
好在钱葫芦及时解释了。
她一细想,也想明白了,钱葫芦说的是真的。
宫外妇人的孩子和宫里的皇嗣都是男孩。
她松了一口气。
原来……那妇人并非是李重焌的外室,是她误会了他。
她心情莫名变得松快,只是片刻后,又重新低落下来。
只是,深究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
她与李重焌,从来就没有什么可能。
第62章 逃离只有一间房。
太皇太后在兴慈寺烧香拜佛,已有月余了。
远离宫廷,让她像是回到了从前,不由得想要推迟回宫的行程。
这日礼佛,她碰见了崔夫人。
太皇太后年轻的时候和崔家王家的女眷都打过交道,看着崔夫人,如晚辈一般,便招呼她走近来说话。
两人说起话来,谈起熟识的人,这位如今是一位老封君,那位前年去世了,讲起来,令人唏嘘不已。
忽然讲到了从前的燕后,太皇太后叹道:“我记得那是个漂亮孩子,只是没有好命,你认识她?对了,她从前是王家人。”
崔夫人笑道:“我们闺中时很是亲密,如今她不在了,女儿还在宫中,我从没见过她的女儿,不知是否继承了她那样的好相貌。”
太皇太后道:“你竟没见过甄氏?她是个美人,不比她母亲差。”
崔夫人道:“果真?不知是福是祸,”她喃喃着,忽然回过神来,“臣妇口无遮拦了。”
太皇太后道:“红颜薄命,都是这个说法,你倒也没说错。”
待崔夫人走后,高嬷嬷道:“听崔夫人的语气,她是想要见甄昭仪一面?”
太皇太后道:“宫里那点事,闹得都传到宫外了,算了,躲清静是躲不成了,回宫吧。”
太皇太后隐约听说甄华漪被贬为了御女,尚不知道宫里究竟发生了什么,等回到万寿殿,被皇帝刻意隐瞒的消息便一点不漏地传到了太皇太后的耳朵里。
“荒唐!”太皇太后大怒,“建国不足十年,后宫就闹出这等阴司,这分明是亡国之相,将贵妃叫过来!”
消息传到凤仪殿,甄吟霜自乱了手脚,宫女向万寿殿的嬷嬷道:“贵妃娘娘才生产,正是体弱,还请嬷嬷向太皇太后告一声罪,等贵妃娘娘身子养好了,再去万寿殿向太皇太后请安。”
嬷嬷冷酷道:“请安倒不必了,倒是要贵妃娘娘亲自去向太皇太后请罪。至于生产后体弱这件事,太皇太后既然让奴婢来了,自是对贵妃娘娘的身体状况,一清二楚。”
听着嬷嬷的话,甄吟霜看起来快要晕过去了,嬷嬷早有准备,叫来了太医给甄吟霜搭脉。
众目睽睽之下,甄吟霜害怕太医说破了真相,于是撑起身子道:“嬷嬷稍等片刻,我马上去见太皇太后。”
穿衣梳妆又是过了半天,眼看拖延不下去了,甄吟霜着急问道:“圣上怎么还没有来?”
宫女安慰道:“现在正是早朝时候,娘娘放宽心,等圣上下了朝,一定会马上来救娘娘的。”
甄吟霜没有别的办法,只好跟着嬷嬷来到了万寿殿。
开始很忐忑,走在路上,甄吟霜渐渐平静下来。
贺兰
才人已经不在了,细究皇子的生母究竟有什么意义。
她也失去了一个皇儿,这一个皇子,分明是上天补偿给她的,她何错之有。
太皇太后若要细究,不过是和她的妹妹一般自诩正义罢了。
不是怜贫惜弱吗?她莫非就不可怜?
想到这里,甄吟霜已经清泪涟涟。
甄吟霜走进殿内,她眼眶红红,楚楚可怜,想着太皇太后慈爱,见了她这样,应当不会过分难为她,只等皇帝来就好了。
哪知刚踏进门槛,就听得太皇太后呵斥道:“甄氏,你跪下。”
甄吟霜一愣,依言跪了下来。
太皇太后道:“甄氏,你可知为何让你跪下?”
甄吟霜飞快思索,说道:“臣妾没能劝阻圣上,让妹妹受苦了。”
太皇太后道:“看来你不知道,那就跪在这里好好反省吧。”
说完,她越过甄吟霜走了出去。
甄吟霜跪在坚硬的地砖上,时间久了,膝盖发疼,她一股悲戚上来,忍不住落下泪来。
李元璟赶过来的时候,已经快到晌午,他知晓不能去看甄吟霜,那样更会让祖母生气,于是耐心等着太皇太后用完膳。
太皇太后慢悠悠用完膳,来到主殿看见了李元璟,她神色淡淡:“皇帝今日怎么得空来了?”
李元璟略有羞赧,道:“皇祖母,我是来为贵妃求情的。”
太皇太后慢慢道:“你为了她,视伦理纲常为儿戏,坏了宫中规矩,留着她这样的人在宫中,岂不是教坏了你?大周初建不久,竟将燕宫那些阴损手段带进了后宫中,长此以往,岂不是宫中朝中不得安宁。从前人人都说她出淤泥而不染,如今看却未必。”
李元璟听太皇太后话音,竟像是不想留甄吟霜性命,他心里一惊,忙道:“都是孙儿的主意,与贵妃无关,还请祖母不要迁怒于她。”
太皇太后道:“你回去好好想想,贵妃就暂且留在万寿殿。”
李元璟上前一步:“祖母。”
太皇太后不理会,吩咐高嬷嬷道:“皇帝累了,送皇帝回宫休息。”
甄吟霜被扣在万寿殿里一天一夜,李元璟终于想清楚了,将小皇子送到立政殿交由皇后抚养,并认下其生母。
甄吟霜回到凤仪殿大哭一场。
一番筹谋,什么都没有了,她感到丢尽了脸面,大病了一场。
李元璟不知是顾忌太皇太后想法,或是其他,竟没有过来瞧她一面。这让她更加伤春悲秋起来。
一切还原反本,果然如甄华漪所说,太皇太后不需要见她,就知道了所有的事。
李元璟出于不知什么样的心情,没有依诺马上将甄华漪接出北苑。
*
李重焌负手在廊下看雨。
听钱葫芦禀告宫里的消息,宫中承认了大皇子的生母为贺兰般若,李重焌淡淡吩咐钱葫芦,将一则流言传了出去。
不消多时,流言传遍了长安的大街小巷,说是皇帝偏宠贵妃,竟杀母取子,杀了贺兰才人,要大皇子认贵妃为生母,甄昭仪仗义执言,却触怒了皇帝,被赶到了冷宫。
好在太皇太后及时回宫,正本清源,为大皇子及贺兰才人主持了公道。
最后,他们议论,在冷宫中的甄昭仪——如今是甄御女了,应当很快就会走出冷宫。
这则流言传进宫里的时候,李元璟正打算将甄华漪接出北苑。
这次,却是太皇太后阻止了他。
太皇太后说:“刚刚收拾完大皇子的事,在这个节骨眼上将小甄氏接出来,不正是让天下人以为那流言为真?”
太皇太后道:“再等些时日。”
于是甄华漪被迫滞留在了北苑,对此李元璟也无可奈何。
他心中有些不安,仿佛错过了这回,有什么东西会追不上一般。
没过多久,传来了甄华漪重病的消息。
太皇太后听后说道:“她关在北苑里一时想不开,竟病了。”
高嬷嬷道:“不如找人去北苑看看她,也能宽解一二。”
说到这里,太皇太后想起了去礼佛时候碰见的崔夫人。
*
甄华漪在北苑陡然听闻崔夫人要来看她,她觉得疑惑。
她与崔夫人非亲非故,崔夫人为何特意来看她。
上回见到崔夫人,还是在逃难途中,这位夫人待她极为和善,甚至在崔邈川不在的情况下,让她匆匆拜堂,受到崔家庇护。
可惜她只崔夫人相处短短几天,后来,在前往博陵崔家的时候,车队遭乱军劫掠,她就此与崔夫人分开,无缘成为崔家妇。
如今她成了李元璟的妃嫔,在这种情况下,崔家更应该和她划清界限为好,崔夫人怎会主动来看她?
心中疑惑,甄华漪依旧颇有礼数地出来迎了崔夫人。
崔夫人大惊,连连说道:“不可不可,你好好在床上养病,怎可出门来吹风。”
崔夫人揽住她进屋,扯着棉被给她盖上,似要垂泪:“今日能起身了,这就好,好好养着,总会好的。”
甄华漪更加疑惑了。
她刚进北苑的时候烧了一回,有太医照料,休养几天后就好了,北苑荒凉,可有杨七宝特意关照,倒是不难挨。
现下,她屋子里烧着熏笼,门窗重新修葺过,被褥温暖干净,虽然知道这一切都要感谢那个人,但她情愿装作不知道。
崔夫人没有察觉到甄华漪的疑惑,自顾自说道:“你千万别一跌不振,我知晓,你如今父母亲友不在,容易想不开,致使重病如此。我千方百计进宫,就是想告诉你,其实你母亲她……”
甄华漪急切问道:“我母亲?”
崔夫人打量甄华漪神色,片刻后说道:“宫里宫外都说你得了一场大病,怕挨不过春天,现在看来,却又不像,这是怎么一回事?”
甄华漪道:“这倒无关紧要,崔夫人,你方才要告诉我什么事,我母亲她怎么了?”
原先以为甄华漪重病不起,心存死志,崔夫人这才想要将五儿的事告知她的,只是现在,她又犹豫了。
甄华漪抓着崔夫人的手,眼圈红红地望着她:“崔夫人。”
崔夫人心软了,叹一口气道:“好吧。”
崔夫人道:“我认识你母亲的时候,我们年纪都还小,她是采买进府的舞女,舞姿出众,于音律上也极有见地,我与她成了知音,她告诉了我许多关于她的,不为人知的事。
“她并非汉人,而是高句丽人,因战乱一路流亡,接着来到了王家,后来又进了宫。进宫之后,旁人都瞧不起她,若她高句丽人的身份被人所知,恐怕会招惹来祸事,于是她再也不提。我成了唯一知晓的人。
“她总是思乡,盼着能有一天回到高句丽,闺中时,她和我约定,若有一天她回到了高句丽,会给我寄送她亲自采挖的人参,她说只有她知道哪种人参最好。
“我心中知道这只是玩笑话,她进了宫,更不会再回到家乡了,后来长安被攻破,听说她不在了,每每想到闺中的玩笑话,我总是伤感不已。”
甄华漪从不知母亲的这些往事,听崔夫人娓娓道来,仿佛她又见到了母亲,忍不住眼睛发红。
“五年前,我收到了来自高句丽的人参。”
平地起惊雷,甄华漪猛地抬头,眼睫上的泪珠尚未滴落:“什么?”
崔夫人站了起来,边踱步边思索,道:“我起先没有多想,后来才意识到,这可能是你母亲寄过来的,你母亲没有死,或许她回到了高句丽,但被困住了,只能以这种手段传递消息。我早就该来见你的。”
甄华漪想起了民间的那些传言,传言说她母亲登上了一艘大船,莫非那并不是无稽之谈,是真的?
她告诫自己保持冷静,问道:“可是有谁会救我母亲?”
她从前由衷希望
传言是真的,但仔细一想,燕朝气数已尽,母亲没有亲族,声名狼藉,有谁会愿意去救她?
崔夫人道:“五年来,我也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倒有些没有根据的猜测,你姑且一听。
“你母亲的行踪是在晋州消失的,那是晋王当年的地盘,那半年里,晋王一路朝东,击溃了叛军却没有急着返程,而是去到莱州观海。
“或许,他并不是为了观海,而是为了将你母亲送到高句丽。
“我打听到,高句丽王有一位极为宠爱的妃子,在那一年生下了高句丽世子。在此之前,却从未有过这妃子的半分记载。
“你也许,还有一个亲弟弟流落高句丽。如此一来,晋王隐瞒这件事情,倒是解释得通了。”
母后还活着,她可能还有一个亲弟弟!
甄华漪想要大笑又想要大哭,这复杂情绪许久平静下来,她心中还有一层疑惑。
李重焌……
会是他救下了母后吗?
可那个时候的他为什么会这样做?
她好似总是看不透李重焌。
五年前,她以为他喜欢她。
后来,她以为他从前厌恶她。
但似乎都不尽然。
崔夫人看着甄华漪怔怔不语,拍了拍她的手。
门外宫女在催,她拖延不得,只得向甄华漪告辞,离开了北苑。
*
春日明丽,草长莺飞。
又到了春狩的时候。
春狩伴驾的名单早已拟定好,李元璟的御驾才出宫门,太皇太后大手一挥道:“小甄氏困在北苑许久了,让她也出去透透气,说不准出去病就好了。”
于是甄华漪被硬塞进了春狩的队伍,再次伴驾。
李重焌也在春狩的行列中,他骑在高头大马上,颇有兴致地欣赏着沿途的美景,仿佛这只是一趟普通的出游。
但这趟出游却并不普通。
李重焌收到消息,这趟春狩李元璟会对他动手。贺兰恕正如他所料,一面出卖了他以获取李元璟信任,一面暗中协助他逃出长安。
前往围场的途中,贺兰恕会为他制造骚乱,他可凭借贺兰恕的令牌,一路畅通无阻,东出长安。
除了自己的逃离计划在按部就班进行,宫中也无需操心。
甄华漪被打入冷宫,北苑偏僻,少有人至,他放出她病重的消息,等到时机合适,令她假死宫中,再悄悄接到洛阳。
李重焌徐徐想着,忽听得身边的年轻郎君大声问道:“殿下此次围猎定要拔得头筹啊。”
旁边的儿郎们声音此起彼伏:“那是自然。”
李重焌微微笑了。
突然队伍里传来一阵骚动,有人喊道:“是北戎人,他们想做什么?”
李重焌神色微凝,贺兰恕竟用北戎人来搅混水,有用是有用,未免有些弄险。
眼下顾不得这些,李重焌拔出长剑迎了上去,顺便看准时机要从密林中遁走。
有人又喊道:“北戎人往后头去了,那边是宫里的女眷。”
“是谁?”
“好像是姓甄的御女,那个燕公主。”
甄华漪,她怎么会在这里?她明明应该在宫里。
卫离驱马跑到了前面,边骑马边疑惑回望,奇怪李重焌为何迟迟不跟上来。
他看着李重焌掉转了马头。
卫离瞠目:“殿下不可。”
李重焌逆着众人疾驰,脊背绷得很直,他转过头来,薄唇紧抿:“你们先走。”
*
车队骚乱,甄华漪不知发生了什么,紧张地撩开车帘偷眼往外看。
却看见高鼻深目的异族人挥着砍刀骑马奔了过来,宫人当下惊得如鸟兽散。
宫人散开,一架马车赤条条落在北戎人眼中,他们大笑着骑马赶来。
甄华漪心口砰砰直跳,她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眼看着北戎人从左边包围而来,她猛地推开车窗,从右边跳出了车窗。
一阵剧痛从大腿上传来,甄华漪咬着牙强忍疼痛向前跑去。
快跑,快跑,躲入林子里,说不定能逃出一条生路。
北戎人砍开了车厢,没有见到马车里的人,正在疑惑,有人忽然抬起头看到了远处。
又是一阵大笑,北戎人追赶了过来。
后颈又是一阵痛,她陷入昏黑中。
昏迷之前,她悲哀地想到,自己还是没有逃掉啊。
碌碌半生,却是这么一个下场,虎头蛇尾的,太不痛快。
甄华漪以为自己死了,但不知为何总有种在风中奔驰的感觉。
身子也在颠簸,颠得太难受了,她动了动,身后传来压抑的声音:“别怕,很快就安全了。”
她好像被人抱住,抱得很紧很紧,呼吸间是年轻男子身上清寒的柏子香。
她忽然间感到安全,甚至开始沉溺于这难得的安全感。
身后人的声音愈发急迫:“不要睡。”
不要睡?
可是她好困啊。
身后的声音在发颤:“不要睡。”
不知过了多久,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她睁开眼打量四周,小木桌上燃着一盏油灯,昏黄的灯光下,小屋的摆设尽收眼底。
这是一间很简陋的土坯房,屋里陈设简单,一桌一椅一张床,墙上挂着蓑衣,蓑衣上落满了灰,似乎很久无人居住。
甄华漪犹在愣神,门被推开,走进来一个人。
他一怔,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端着一碗东西走了进来,甄华漪认出了来人是李重焌,她撑着身子想要起来,猛然腿上一阵剧痛。
李重焌手忙脚乱搁下茶碗,手掌按住了她的肩胛:“别动。”
“我……”甄华漪低头看着自己的腿。
甄华漪记起来,自己昏迷之前好像摔断了腿,正在从北戎人的追堵中逃亡。
应当是李重焌救了她。
甄华漪张口要说话,李重焌却先她一步说道:“若要道谢就不用了,我情愿要些实际的东西。”
实际的东西……
甄华漪又什么能回报给他呢?除了这一副身躯。
她垂下眼,神色黯然,他的确迷恋这幅身躯吧,不然不会罔顾她的意愿,三番四次冒险与她合欢。
李重焌打量她的神色,陡然竖起眉毛:“胡思乱想什么!”
李重焌坐到她身侧,重新端起陶碗,用勺子搅了一搅药汁,要给她喂药,他才要舀起药汁,甄华漪双手接过来,乖顺地仰头一饮而尽。
李重焌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荷包。
他从邻居家里讨来了饴糖,却并没有作用,她原来不是要哄着吃药的那种女郎。
不知为何有些可惜。
甄华漪搁下药碗,见李重焌还坐在身侧没有离开,屋内一下静了,她一时觉得有些尴尬不知说些什么,才好填满安静的空白,搜肠刮肚,她问出一句:“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李重焌沉默着没有回答,许久后,他答非所问:“歇息吧。”
歇息吗?
她尚未洗漱,不过看今日的状况,应当没有洗漱的条件,虽有些不适应,但她不想当个麻烦精。
甄华漪僵硬的表情持续了短短一瞬,便很快调整好,料想李重焌不会注意到。
但李重焌凑近了,盯着她的面孔问道:“怎么了?”
甄华漪笑着摇头:“没事。”
李重焌起身,走出了屋子。
听说他在军营时与兵卒同吃同住,并不讲究生活,想来一时将这些小事忘了。他又不是个细心的人,哪能看出她的窘迫。
甄华漪暗自嘲笑自己是瞎讲究,难的时候她也照样活下去了,今日怎矫情起来。
她正准备准备吹熄灯睡觉,门口又响起脚步声,甄华漪抬头一看,看见李重焌提着木桶走了进来。
木桶里冒着热腾腾的水汽,他捋起臂鞲挽着袖子,一身将军打扮,却为她做僮仆活计。
甄华漪觉得很怪诞。
不,也许是她自作多情了,这热水不一定是给她用的。
李重焌将热水放在她面前,甄华漪扭捏了一下,没有主动问,李重焌没有说话,用水打湿了帕子,拧干净,要来擦她的脸。
甄华漪被唬了一大跳,只得结结巴巴道:“我自己来。”
擦完脸就是极限了,甄华漪不敢迎着李重焌的目光擦拭身子,她无措地顿在那里,李重焌仿佛不曾察觉:“扯到伤口了?”
他接过她手里的帕子,捧起了她的脸。
他低头望过去,甄华漪慌慌张张闭上了眼睛。
李重焌见过她很多模样,燕朝公主时候她有着柔弱的骄矜,五年后,他在宫里遇见她,她变得很温顺,哭起来一点都不像是从前的宝华公主。
他觉得她变了一些,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觉得她不该是这幅模样。
原来,他是不想看她哭。
她并没有变。
在她扇他巴掌的时候,他发现了这一点。
浓妆艳抹的她,清丽干净的她,还有现在这样,脸上的脂粉花了,像一只谨慎小花猫的她。
都很可爱。
李重焌捧着她的脸,用拇指轻轻地揉她面颊上的粉污。
甄华漪紧闭双眸,微颤的长睫出卖了她的内心。
他为何要这样看着她,专注又认真,她几乎感觉到自己是在被疼惜着,心软软地快要化开。
温热的帕子贴上她的面颊,而后慢慢向下,妥帖地服侍着她,甄华漪松懈下来,整个人仿佛被打开,想要迎上去。
衣襟轻轻被撩开,冷冷的空气灌了进去,甄华漪悚然一惊,握住了李重焌的手腕。
“不……不要继续。”
她说着差点
咬了自己的舌头,为何偏偏说出这样有歧义的话。
李重焌没有勉强她:“好。”
他提着木桶走了出去,
甄华漪看着他离开,松了一口气,同时又感到莫名其妙的懊恼。
她以为他不会再来,够着身子想要吹熄油灯,又牵扯到了伤口,疼得直抽吸。
她有些想哭,掀开裙摆打算查看一下伤口,但大腿上已经被包扎得结结实实。
她怔怔。
所以说,连大腿都已经被看过摸过包扎过了,她方才扭捏矜持什么。
真论起来,之前……
不许想之前!
李重焌再次进来的时候,发现甄华漪在愣愣地看着自己的腿。
莫名心虚,他开始解释起来:“你昏迷的时候,已经看了大夫,这是医女包扎的。”
可是他心虚个什么劲。
现在开始纯情,未免太晚了些。
李重焌咳嗽一声,在甄华漪床榻上坐了下来,在甄华漪疑惑他为何回来的目光下,俯身吹熄了灯,在她身侧合衣躺了下来。
他理直气壮说道:“只有一间房。”
他闭上眼,呼吸间满是她身上幽冷的甜香。
才用凉水洗漱过,却又开始觉得燥热了。
第63章 夫妻送子酒。
两人亲密过好多次,但像这样同床共枕直到天明的时候,从来没有过。
甄华漪睡相不太好,夜里无数次滚进李重焌的怀里,总会让他无奈不已,他怕推开她会伤到她的腿,于是只能一动不动,当真分外难捱。
但晨起的时候,他起身看到她熟睡的模样,心里格外满足。
甄华漪动了一动,蹙着眉似乎要醒,李重焌忙扯住被子盖住自己的腰。
大早上,他未免有些正常的反应,羞于被她看见。
李重焌看了她好一会儿,知道不能耽搁在这里久了,于是猛然起了身。
昨日,他本该逃离长安,可是临时出了岔子,北戎人竟袭击甄华漪,他顾不得自己的危险境地,赶紧赶过来救下她。
他骑马带她离开,但她伤得太重,只得临时回到长安城找来大夫为她包扎。
此举亦是冒险,好在并没有暴露身份。
夜间城门紧急封锁,他无法出城,便带着甄华漪来到了这片民居。
这土坯房里无人居住,他谎称是从前屋主之子,便住了进来。
长安城是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他是在长安城外失踪的,兄长大约以为他已经在赶往洛阳的路上,今日白天,城门就会通畅。
他需出去打听消息,并尽快和卫离等人取得联系。
李重焌换了一身平头百姓的衣裳,匆匆走出了门。
*
甄华漪醒来时,李重焌已经不见踪迹。
她看着床边摆着一件叠好的粗布衣裳,还有一根拐棍。
拐棍……
甄华漪默默无语。
李重焌倒是很贴心。
她将粗布衣裳穿在了外头,杵着拐棍,出了屋门。
她心中其实很疑惑,照理说,昨日李重焌救下她后,就该将她送回到车队里,但他却将她带到了这里,还过了整整一夜。
他准备将她安置到何处,他自己又打算做什么?
甄华漪撑着拐棍慢慢踱出屋外,原来这里不止这一间土坯房,隔壁有几个小孩子正在蹦蹦跳跳,一看见她出门,嬉笑着跑了过来。
一个坐在树下纳鞋的妇人站了起来,大声斥责孩子们:“小心着,别撞着人了。”
那妇人放下针线走了过来,道:“你是李家媳妇?生得可真俊,我是住在你隔壁的王大娘子,你们家里十几年没见着人了,这是搬回来了?”
甄华漪笑道:“对。”
她不动声色,从这位王大娘子的口中套出自己这间房屋主人的信息。
原来这房子的原主人也姓李,好多年前听说发迹了,带着妻子儿子离开了这里,原主人离开的时候,这位王大娘子还没嫁过来。
晓得了这个,甄华漪放下心来,编了个借口说道:“公爹和婆母前几年故去了,我和郎君都不懂家里的生意,这几年竟亏了个干净,偏是倒霉,我有次摔下马车瘸了腿,郎君为了给我治腿花光了家里的积蓄,只能搬回到这里。”
王大娘子听得连连叹息:“听说你公爹做了好大的生意,竟全没了,哎,你个妇道人家就算了,你郎君生得个好模样,却没半分本事,真是,真是……”
甄华漪抿嘴偷偷笑了。
王大娘子叹息完,拉着甄华漪的袖子悄悄说道:“他虽没什么大用处,偏你瘸了腿,只能靠着他,盼着他不要舍弃你。你呀,模样虽生得好,但男人都一个德行,看几年就腻了,我看你夫妻二人,还没有添上个一男半女,可得抓紧了!”
甄华漪便笑不出来了。
正说着话,王大娘子的男人回来了,他挑着两个箩筐,箩筐里挤满了鸡鸭。
王大娘子舍下甄华漪,问她男人:“怎回得这么早?”
男人道:“西市闭市了,说是晋王造反了,宰相正在满长安找人。”
甄华漪心中惊诧万分,哪知王大娘子反应平平:“怎地今日造反啊。”
男人嗔道:“莫非要挑个日子造反。”
甄华漪看着他们夫妻插科打诨,有些出神地想,原来在她看来关乎社稷江山的大事,于百姓而言,不过是今日有没有成功换个皇帝的闲聊。
不过,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李重焌造反?
贺兰恕追捕?
甄华漪心事重重回了屋。
若王大娘子夫妻两人说的是真的,那长安对李重焌而言就极为危险,他定是要找机会逃离长安的。
那她该怎么办,她不觉得李重焌会带上自己这个拖油瓶。
但她也绝不愿意再回宫了。
甄华漪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要首先弄清楚现下的状况,王大娘子夫妻毕竟是普通百姓,兴许是以讹传讹。
甄华漪忧心忡忡,甚至想要拄着拐杖出去打听消息,却又害怕暴露了李重焌的行踪,只得按捺住性子。
转眼就到了中午,甄华漪坐在院子里,看见李重焌挺拔的身影从篱笆后经过,他穿着一件普通不过的青色布衣,却当得起一句“岩岩清峙,壁立千仞”。
只是他转过篱笆,出现在甄华漪面前的时候,让她忍俊不禁。
威名赫赫的晋王,风姿特秀的晋王,长安女郎闺梦中的晋王,一手提着一条鱼,一手提着鸡,从从容容地走了过来。
他看
见了她,道:“回来晚了,抱歉。”
他道:“饿了吧,等我两刻钟。”
甄华漪直愣愣瞧着他。
骄傲的晋王殿下变成了一个她不认识的人,一个很贤惠的人,一个要为她洗手作羹汤的人。
甄华漪看着他近在咫尺春柳玉树般的容貌,色胆包天地想,若她是个男人,定会很愿意将他纳进屋里侍奉的。
两刻钟后,李重焌摆好了饭菜,期间甄华漪一直呆呆笨笨,不知所措,她想要给李重焌打下手,却不知从哪里做起,只能在他身后团团乱转,假装忙碌。
李重焌根本没有让她动上一根手指头。
李重焌自然地夹起一片鱼肉,看着她,道:“张嘴。”
甄华漪脸一下子红了,他这是妥帖得过分了,她尴尬说道:“我的手没有伤。”
李重焌没有说什么,将鱼肉放进了她的碗里。
见李重焌安静的模样,甄华漪后知后觉自己拒绝了他的好意,似乎让他有一些难过。
他何曾有过这样的模样,她心里一下子愧疚起来。
她夹起那片鱼肉,咀嚼,眯着眼开心说道:“好吃。”
这是真心话。
李重焌抬眼看她,春日不躁,风也温柔起来。
用完饭,李重焌很自觉地收拾了碗筷,甄华漪看着他忙碌的身影,心头压住的担忧又开始浮了出来。
事关自身安危,李重焌必然不会轻易对外人透露自己的打算。他又是极为敏锐的人,自己若是旁敲侧击,他定会识破。
要是惹恼了他,她不会有好下场的。
眼前阳光一黯,甄华漪听见人问:“在想什么?”
甄华漪鬼使神差回答道:“你反了朝廷吗?”
此话一出,仿佛风声都凝固。
甄华漪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顿时感到后怕。
事关李重焌的大事,她这样问,会不会被他当做别有用心,刺探情报。她张口想要将话圆回来,可是方才问得太直白,一时竟不知该什么圆。
“是。”李重焌竟回答了她。
她该怎么应对,一时有些迟愣,呆呆答道:“哦,挺好的。”
李重焌说:“我和兄长之间……已经回不到从前了,兄长疑我,我也疑他,我们之间,只能走上决裂这一条路。我准备去往洛阳,你也同去。”
李重焌竟将他的打算和盘托出,这让甄华漪有了一种被信任的感觉。
只是,怎么一句话就决定了她的去处呢。
甄华漪试探问道:“现下宫中朝中是什么反应?”
李重焌瞥她一眼,道:“除了晋王府反了之外,北戎人竟也趁虚而入,皇兄焦头烂额,将军政大权悉数交给了贺兰家族,我的好舅舅让族弟做主将,要向东征讨我的部下。此外还戒严长安城,大肆搜捕我的人。”
李重焌突然问道:“你想知道宫中对你消失的反应吗?”
甄华漪摇了摇头:“不想知道。”
李重焌都打算将她带走了,她怎敢说她在意。
李重焌幽幽道:“那就好。”
甄华漪问到了想知道的事,当下有些迷茫,问道:“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李重焌道:“早上我出去打探消息,城门依旧封锁,但守卫神色并没有十分焦灼警醒。想来上面的人只以为我逃出了长安。我料想,一两日之后,就能顺利出城。”
甄华漪点头:“那就好,”她顿了一下,看向了他,“万事小心。”
用过饭后,李重焌又匆匆出了门,甄华漪有伤在身出不了门,她心中焦灼,只好找上了王大娘子闲聊,盼着在她这里知道些有用的东西。
但王大娘子最多也晓得晋王反叛的消息,甄华漪打探不了更多,有些心不在焉。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惊诧地发现王大娘子的话题又转到了孩子上面。
王大娘子说:“我有一壶送娘家带来的送子酒,这不,喝下后生了三个小娃娃,这便够了,多了也吃不消,这壶酒没了用处怪可惜的,你等着,我给你拿过来。”
甄华漪阻止不及,眼巴巴看着王大娘子回屋取过来了她的送子酒。
傍晚,李重焌回来的时候,就发现甄华漪盯着一壶酒发呆。
晚饭又是李重焌全权操持,没有让甄华漪动一根手指头。
李重焌厨艺了得,这一点总会让甄华漪不可思议。摆上菜后,李重焌问起甄华漪藏起来的酒。
甄华漪结结巴巴:“什……什么酒啊。”
李重焌道:“我回来的时候,你盯着桌子看的那壶,见我来了,你还将它藏在了身后。”
甄华漪微窘,原来都被他看到了啊。
李重焌问道:“哪里来的酒?”
甄华漪道:“邻居王大娘子给的。”
甄华漪想了想,那王大娘子所说的送子酒实在是无稽之谈,她竟当真了,未免有些好笑。
李重焌被迫困在这里,定是心情郁郁,他想要借酒浇愁,便让他去吧。
甄华漪取来了酒,与他对酌。
这酒似乎是果子晾成的,滋味很好,不难入口,甄华漪不由得多喝了些。
只是一桌菜没吃上几口,她眼前就晕乎乎的了。
她不住地点头,最后一下差点栽倒在桌面上,还好李重焌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李重焌无奈道:“真是逞能。”
李重焌将她扶到了榻上,她却并不安稳,扭手扭脚地要缠着他。
白如牛乳的双臂勾住他的脖子,她在他脖颈上吐息:“李重焌,当年是你救了我母亲,对吗?”
李重焌一愣,嘴硬说道:“怎么可能,我当年最讨厌你。”
甄华漪迷茫道:“对啊,你当年讨厌我,怎么会救我母亲,我母亲她没有获救……一切都是崔夫人安慰我的。”
李重焌听着她的声音渐渐低落,强撑不到片刻,颓然承认道:“我的确救了你母亲,我也……从来没有讨厌过你。”
当年的他,一身胡服,不知不畏,大大咧咧走进了富丽堂皇的燕宫,他脚上的长靴沾着泥土,惹来宫娥偷偷的笑声。
他很不屑,不屑于矫揉虚伪的宫廷,这里只不过是一个更大的李府,充斥着高高在上,虚伪可笑的人。
这些人嘲弄他,轻蔑他,想要利用他。
他怀着不为人知的戾气见到了传闻中的宝华公主,那个在他心里,应是最为高高在上,视人如蝼蚁的人。
但她不过是一个娇憨无知的少女,仰着头望着他,问他宫外是不是有可以飞得很高的鹰。
他一瞬间觉得她很可怜。
但之后,他觉得自己受到了愚弄,宝华公主并非不谙世事,她笑容真挚,容色惑人,竟网罗到了不少裙下之臣。
甚至自己也成了她的猎物。
这简直难以忍受。
于是他开始对她若即若离,亲昵玩笑,让她以为,自己也被她迷惑。
他其实也欺骗了自己,他以为他讨厌她,却毫无缘由地在无休止的征战中,在命不保夕的时候,留心她的下落。
偶然间,他得知了他母亲的下落。他心里对燕后其实意见颇多,但护送着她一路向东,让她登上大船前往高句丽。
那个貌美的妇人竟打心眼里觉得他是个好人,叹息道,当初应把女儿交给他保护。
那时的他想,荒谬,他才不是好人,若不是白衣军先反,他说不准会亲手驱逐燕后和她的女儿。
五年后再见甄华漪,她成了兄长的妾室。
他便心安理得地憎恶她。
原来,他的憎恶,归根结底是因为,他不能拥有她。
“……我从来没有讨厌过你。”
他艰难地说道,现在才恍然发现这一点。
这个事实仿佛是庭院里的一颗大树,存在许久,他却熟视无睹。
李重焌感到脖子上温热潮湿的,拉开一看,甄华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满脸泪痕。
甄华漪双臂将他搂得很紧很紧:“李重焌,你不知道我有多感谢你。”
“狟郎。”
甄华漪疑惑道:“什么?”
李重焌道:“叫我狟郎,我母亲给我的乳名是阿狟。”
甄华漪醉得很,却依旧很认真地叫他:“狟郎。”
甄华漪拧着眉思索说道:“你可以叫我……”
“漪漪。”他轻声道。
“咦,你知道?”她呢喃着。
她紧紧抱着李重焌,酒气氲出沉沉的果香,与她身上甜腻的味道混合起来,像是烂熟的浆果。
她感到热意从身体里面很深的地方涌出,铺天盖地,无所遁形。
这感觉极为熟悉,她并非全然懵懂无知,毕竟也曾和李重焌睡了好几回。
她在浑浑噩噩中突然意识到了送子酒的真正含义。
送子,送子,不与情郎欢好,哪里会凭空出来孩子。
她的双睫濡着湿意,无辜又可怜地看向了李重焌:“狟郎,给我。”
李重焌呼吸一滞,身上一阵发紧。
他艰难推开甄华漪,道:“不行。”
甄华漪缠人得很,不依不饶
问道:“为何?”
李重焌看着她:“我想,你身上的残毒还未消,你想要与我交合,并非出自本心。”
甄华漪不解:“毒?”
李重焌垂下眼,顿了片刻,告诉了她:“一年前的一次宫宴,你被人下了一种叫巫山恨的药,会催生情念,若不解,会有性命之忧。”
甄华漪忽然间明白过来,去年围猎之行,他为何迫着她做了那种事。
她记得,那时候她烧得浑浑噩噩,有人将她抱走,锦榻咯吱咯吱响了半夜。
算是情有可原,这件事可以放过了他。
她的手缓缓往下,熟稔地握住,满意听见他猛地吸气。
“狟郎,我要你为我解毒……”
她害羞又大胆,恍若迷雾中出现的精怪。
她抬起脸,想要亲亲他上下滚动的喉结,她知道他想要,她也是。
可是在她舌尖轻轻舔动的时候,他握住了她的肩膀。
“不行。”
甄华漪睁开溢满水光的双眸,有些迷茫地看着他。
李重焌额上冒出细密的汗,他呼吸紊乱,却依旧道:“不行。”
他的模样在甄华漪看来格外冷酷,甄华漪感到委屈,开始呜呜地哭出了声。
原来是她会错了意,真是丢人,自己竟向男人主动求欢,还……被残酷拒绝了。
她想要推开李重焌,但李重焌揽着她的腰,很紧很紧。
甄华漪感到他身上崩得很紧,蓄势待发,但他什么也没有做。
他一下一下抚着她瀑布般的青丝,怜惜又克制,让甄华漪疑惑不已。
他说:“漪漪,你并不清醒。”
甄华漪眼梢红软,煎熬极了,她的声音如沁着春水:“我清醒着呢。”
“那……”李重焌诱导着,“告诉我,你为何想要我?”
他将她抱得更紧,声音轻微的颤抖:“告诉我,我就给你。”
“因为我好难受。”她可怜兮兮地说着,希望获取李重焌的一丝怜悯。
但李重焌松开了她,眸光深深:“仅此而已吗?”
他扯过被子将甄华漪整个包了起来,平静道:“睡吧。”
*
紫宸宫内,李元璟眉头紧锁。
李重焌叛逃,北戎入侵,这些事让他焦头烂额,他无奈之下,只能全力倚靠贺兰恕及其家族,但这样仿佛是引狼入室,贺兰恕威势如今一日重过一日,连他这个皇帝都难以辖制。
前日贺兰恕进宫见皇子,这场景让李元璟如芒在身。
隔天,贺兰恕就请旨要立小皇子为太子。
李元璟握拳很很往书案上一捶,吓得宫人噤若寒蝉。
杨七宝安静站在一旁也抖了一抖。
他有一事要禀,却拿不定主意要不要触李元璟的霉头。
杨七宝关照了绿绮殿一年,也算是和她们都有了一点交情。昨日,傅嬷嬷求他,想要见皇帝一面,求皇帝救救甄御女。
甄御女在围猎途中失踪,已经有好几天了,怕是凶多吉少。
杨七宝在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当真是红颜薄命啊。
“杨七宝,”李元璟陡然出声,“去凤仪殿。”
近日宫里愁云惨淡,凤仪殿更甚一筹。
宫女擦拭着甄吟霜的眼泪,安慰道:“娘娘放宽心,大皇子虽然被抱到皇后宫里了,但圣上年富力强,说不准很快有二皇子呢。”
旁边的宫女见甄吟霜更伤心了,赶忙呵斥道:“胡说八道什么,出去。”
甄吟霜心口一丝丝发疼。
大皇子就罢了,他还会和别人生下第二个、第三个、无数个孩子,这让她伤心欲绝。
“娘娘,圣上过来了。”宫女小心提醒道。
甄吟霜梨花带雨地抬起脸来,没有行礼,而是飞扑进了李元璟的怀里,宫人都赶忙低下了头,匆匆退了出去。
“陛下,你可算来瞧臣妾了。”
甄吟霜说到一半,泪水又簌簌落了下来。
李元璟皱了皱眉:“怎么又哭了,是宫人没有好好伺候。”
“不是,”甄吟霜委屈道,“臣妾只是想皇儿了。”
提起这件事,让李元璟感到挫败,又感到烦躁,小皇子认回生母,除了有甄华漪、太皇太后的作用,更多的是受到贺兰恕的压力。
他忙前忙后,结果成了一个笑话。
细细想来,此事是做得鲁莽,若是有人能劝他就好了。
甄吟霜不知李元璟所思所想,问道:“陛下,臣妾膝下无子,又再无生育可能,不知何时能再有一个皇儿……”
她心中很酸涩,但这是无可奈何的妥协,她也感到委屈。
但李元璟却淡声说道:“皇祖母说得对,母子连心,夺人子嗣不妥,此事不必再提了。”
甄吟霜哑然,道:“若臣妾膝下无子,将来无人供养……”
李元璟看向了她:“贵妃,有朕在,你忧心什么。”
甄吟霜道:“但若是陛下……”
她戛然而止。
李元璟看着她:“你是在为朕死后打算。”
甄吟霜脸色苍白:“陛下……”
这本是寻常,想来宫里妃嫔都暗暗为此打算着,但李元璟不知为何,心中有一丝失望:“你信不过朕吗?”
李元璟没有留宿凤仪殿。
走出凤仪殿他仰头看了一眼月亮,忽然说道:“去绿绮……”
杨七宝终于找到机会,走上前一步,道:“陛下,绿绮殿的傅嬷嬷有事求见陛下。”
李元璟道:“是为了小甄氏的事吧,罢了,让她来见朕。”
回到清思殿片刻,杨七宝来报,傅嬷嬷求见,李元璟点头让他带人进来。
傅嬷嬷走进来的时候,怀里抱着一张琴。
李元璟看了一眼,沉吟道:“这是……”
傅嬷嬷回答道:“这是当年陛下赠予娘娘的绿绮琴。”
李元璟感觉心里隐蔽的想法被戳破了,还是被一个宫人戳破的,他皱起了眉头。
他将甄华漪的居所赐名绿绮殿,暗藏着他自己也很难弄懂的心思,他想要她记起来。
当年他在燕宫里做皇子伴读,努力结交,弹尽竭虑,却意外获取了宝华公主的垂青。
甄华漪有时会溜到弘文馆和他们一起读书,一次她看见李元璟坐席靠后,命宫人将他挪到她的身边来。
他涨红着脸,抱着书,一步一步走向她。
因为她的垂爱,皇亲国戚对他多有嫉妒,他交好众人的计划落了空,还会受到这群贵族子弟们的奚落和排挤。
但好在他还有甄华漪。
甄华漪对他嘘寒问暖,替他惩罚轻视他的宫人,陪他读书,看他作画。
那段时光恍若梦一般。
甄华漪赠送他名贵的上党松心墨、珍稀的古人字画。
作为回报,他赠予她自己所作的书画,还有一张绿绮琴。
真正的绿绮琴早已失传了,这把琴,是他亲手做的,取名绿绮,暗含司马相如与卓文君的典故,借此聊表心意。
但宝华公主的热情在某一天骤然消失。
她不再踏足弘文馆,不再对他嘘寒问暖,不再听他弹琴读书。
因他失了宝华公主的宠爱,众人对他的捉弄愈发过分。
他们道:“宝华公主相好的儿郎不知有多少,你还真以为她对你格外不同?”
他们嘲笑他:“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李元璟想要找甄华漪问个清楚,他费力去见甄华漪,却见她站在院中,拥裹着白狐裘,双手握着铜手炉,神色冷淡,遥不可及。
她垂眼看着地上的火盆,里面烧着的,正是他的字画。
李元璟猛的发现,原来甄华漪对他,从始至终就是一场捉弄。
回到李府,父亲告诉他,燕后有意要将宝华公主许配给他。
原来如此,这就是甄华漪要捉弄他的原因。
她不愿意嫁给他,所以用百般手段折辱他。
她烧完了他的字画,可留着他的琴做什么。
李元璟看着傅嬷嬷,眼神冷冷。
傅嬷嬷跪地说道:“陛下,娘娘珍藏着这把琴,奴婢时常看着,心疼不已,娘娘心中念着陛下啊。”
李元璟说道:“她当年烧掉了别的,却留着这琴?”
傅嬷嬷一怔,苦涩说道:“原来陛下知道。”
傅嬷嬷说道:“娘娘当年只是一个小孩子,她知道李家暗中养兵的事,怪罪了陛下,可奴婢瞧着,这是因爱生恨,如今娘娘早就看开了。”
李元璟身上猛的一震:“你说什么?”
他一直以为她是得知了自己和她的婚事,才刻意捉弄,冷眼看他的笑话。
他以为,她做的一切都是充满恶意,可他却不知不觉地陷了进去,何其丢人现眼。
他以为,她没有心。
原来是因为李家、原来是因为李家……
李元璟目光定定看着傅嬷嬷:“你说的是真话?”
傅嬷嬷道:“奴婢立誓,若说了谎,不得好死。”
她磕头求道:“陛下,求您救救娘娘吧,她已经失踪了好几天,奴婢害怕她……”
李元璟骤然起了身:“来人!”
“掘地三尺也要找到甄氏的下落。”他握紧手指。
第64章 沐浴我亦喜欢你。
甄华漪醒来的时候,昨夜的一幕幕猛然钻进她的脑子里,她羞愤到想死。
昨夜,她喝了邻居王大娘子的送子酒,竟主动向李重焌投怀送抱,还……被他拒绝了。
太丢脸了,太丢脸了,以至于穿衣的时候,梳头的时候,洗漱的时候,脑子里都时不时闪出这些片段。
甄华漪推开屋门,不见李重焌踪迹。
她松了一口气,她现在也不太好意思见他。
堂屋角落里有炉子烧着热水,桌子上有用油纸包好的包子,甄华漪走过去,看见桌上还留有纸条,告诉甄华漪,他今日要在外头耽搁些时间。
甄华漪在桌边缓缓坐下,心中想着,他定是在躲着她了。
她昨日误解了。
他说他不讨厌她,但并不意味着他喜欢她。
昨日,他告诉她他的小名,她还以为那是某种表白。
原来是她一厢情愿,自作多情了。
她懊恼地捂住了脸,欲哭无泪。
可是……
在他上回离开长安的时候,他的确常常给她写信,她还记得那一句“我心如松柏,君情复何似。”
甄华漪放下了手,片刻后又捂住了脸。
那也代表不了什么,也许是李重焌兴致忽然来了,给她抄一句诗呢?
但,他之前的确和她共赴巫山,许多回。
可能……是为了解那个残毒?
那昨夜为何偏偏不肯?
想不明白,完全想不明白。
甄华漪毫无食欲,拄着拐棍出了门。
她在院子里等到了中午,依旧没有等到李重焌回来,一时间她心里有些慌乱,怕李重焌遭到了不测,又怕李重焌抛弃了自己。
她愁肠百结无人可知,还碰上了王大娘子热情地打招呼,只得压下心中的不安,和王大娘子说起话来。
王大娘子送给了她一只母鸡,说是邻居好不容易回来了,给他们的见面礼。
王大娘子爽快地扔下母鸡就走了,甄华漪只能手足无措地瞧着那只母鸡。
她可能需要李重焌来救救她。
她这样想了一会儿,又觉得自己实在无用。
她一直想要逃离宫廷,可若什么都不会,她该如何在宫外立足。
她打起精神,回到屋里看看有什么自己能做的,看着烧得滚滚的热水,她马上想起,自己好几日没有沐浴了。
一想到这里,浑身难以忍受。
她坐在井边,一小桶一小桶地从井里汲起冷水,一部分倒入浴桶,一部分拿来烧水,忙活了大半日,终于蓄满了浴桶的水。
这时时间还早,想来李重焌不会这么快回来,甄华漪放心地关上了门,栓好了锁。
她坐在矮凳上,一件一件地将衣裳脱了下来。
今日外面出了太阳,天气暖和,屋里水汽蒸腾,正是沐浴的好时候,甄华漪轻轻哼着一段调子,小心翼翼避开伤腿,沉入了热水中。
好舒服……
甄华漪微微倚靠着桶壁,合上双眼,她没有主意到,咔哒一声,门栓轻轻地掉落下来。
李重焌今日回来得早,绕过篱笆的时候,他心里还在担忧甄华漪会不会吃冷包子坏了胃,她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宝华公主,自己却累得她颠沛流离。
但即便如此,他不会后悔抢走了她。
李重焌加快了脚步,走到院中的时候,他听到了淅淅沥沥的水声,他没有在意,径直推开了门。
蒸腾弥漫的水汽中,他看到了她。
桃花寒露的面庞轻轻抬起,眸中满是惊慌失措,她一头乌发散在水中,随着水波慢慢摇晃。
于浓黑的发丝中,李重焌看到一抹饱满的雪白。
他忽然忘了退出去。
李重焌忽然想起在宫宴外碰到她的那会,她用来束缚胸口的抹胸崩开了线,这等艳色任凭哪个男人看了都要疯狂不已。
她却以为男人爱贵妃那样的消瘦。
真傻……
“你……出去等我一下,我马上就好。”甄华漪强行镇定,声音却忍不住地发颤。
“记得关好门!”她补充了一句。
“好。”李重焌平静地答应了她。
见李重焌这般,甄华漪松了一口气,同时心里不知为何又有小小的失落。
李重焌反手合上了门,他并不转身,咔哒一声,门栓拉好。
“门关好了。”李重焌说道。
甄华漪有些着急:“不是从里面关。”
李重焌置若罔闻,一步一步走近了她,他每踏一步,她的心仿佛就跟着跳一下,她瑟缩地往水里沉,但还有伤腿搁在外面,让她进退两难。
她不知该怎么办,逃避似地闭上了眼。
她感到李重焌走近了,他身上还带着屋外的冷意,手指冰凉,抚上了她的脸颊。
她双颊飞红,被熏蒸得发烫,李重焌的手指缓解了她的部分热意,她垂下头,不经意地与他的手指摩擦了两下。
李重焌抽回了手指,甄华漪怅然迷茫地睁开了眼。
但李重焌并未收回手,他的手指落在她的后颈上,将她的长发一缕一缕捞起。
“不要弄湿头发。”
他拔下了自己的发簪,为她束起头发。
“哦,好。”甄华漪呆呆愣愣地说着。
她看着李重焌转身,心下略松,却见他从架子上取下了帕子,她的心一下子又提了起来。
“做……做什么?”
“你身上有伤不方便,我帮你。”
“不、不用了。”
但甄华漪没有多少拒绝的机会,他修长的手指隔着沾湿的帕子在她颈上游走,好几次他的手指要顺着划下去,却又堪堪收回,甄华漪看着,有种心惊肉跳之感。
实在受不住这反复的刺激,甄华漪按住了他的手,喘。息说道:“好了。”
李重焌没有异议:“好。”
他的目光淡淡落下,甄华漪顺着他的放下一看,发现他的手指被她按住陷入了,好似是她在冒犯这位冷淡的君子。
甄华漪慌忙松了手。
她面上带着热意,强行一本正经,她正要再度请李重焌出去,他却忽然俯下身来。
甄华漪
猝不及防被抱出了水面。
滴滴答答,水珠急促溅起,她湿漉漉地被抱进他的怀里,他的青衣被浸出一片湿衣。
甄华漪羞愤欲死,她身上什么都没有,害怕被他看去,只能瑟缩着钻进他的怀里。
他在向床榻那边走去,甄华漪不知他要做什么,只闭着眼睛破罐子破摔地想,随便做什么都好,只要赶紧把她放下,好让她有一块布可以遮身。
但李重焌却停了下来,他问道:“你昨夜为何要那般?”
她感到脊背上有微冷的空气拂过,与此同时,更为明晰的是他毫无阻隔握住她腰肢的手掌。
本以为已经窘迫到底了,没想到李重焌总有办法让她更窘迫,她装傻问到:“什么?”
李重焌慢悠悠道:“你忘了?昨夜,你向我求。欢。”
甄华漪的脸涨红一片,她声音又细又颤:“你记错了。”
“没有记错,你昨夜的确……”
甄华漪慌忙去捂住他的嘴:“不要、不要说了。”
“那告诉我,为何?”
甄华漪被他逼得眼圈发红,含含糊糊地说道:“因我昨夜喝了王大娘子送来的酒。”
“是吗?”
李重焌简简单单吐出了两个字,但甄华漪莫名听出,她的回答没有让他感到满意。
他像是在审问她:“若昨夜是皇兄在你身边,你会寻他?”
她的腰肢被紧紧勒住,还有越来越紧的趋向,甄华漪有种危险的直觉,她忙摇了摇头。
他继续问道:“那又是为何?”
为何,为何,哪里来这么多为何!
她未着寸缕,可怜兮兮地挂在他的身上,被他逼问,仿佛她若回答不出令他满意的答案,他就一直不许她穿衣裳。
甄华漪相信,他做得出来。
甄华漪觉得,她从未有过如此窘迫的时候,李重焌他简直就不是人。
李重焌欺负她弱小,欺负她无助,欺负她无依无靠,她越想越委屈,忍不住呜咽起来。
李重焌心如磐石:“哭泣是无用的,你必须要回答。”
甄华漪一时激愤,抽噎着说道:“我喜欢你,不行吗?”
话说出了口,她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猛然间天旋地转,甄华漪被推到了床榻上,她尚未反应过来,就被他撷住下巴,重重地吻住。
他凶恶又蛮横,与方才的冷淡正经判若两人。
舌头抵进微张的朱唇,沸热的气息铺天盖地,甄华漪感到舌根都被吮得发痛,想要推开,却被他强硬地按住了后脑。
她听见他激动剧烈的喘。息,她突然放弃了挣扎,一颗怦怦直跳的心变得又软又涨。
他充满攻略性,她感觉正在被一只兽类吞吃,几乎招架不住,快要昏厥过去。
李重焌忽然放开了她。
她濡湿嫣红的唇瓣边上勾起细细的银线,她看到了,羞得无地自容,李重焌却盯着她的眼睛,慢条斯理将她唇边的水渍亲吻干净。
甄华漪想要往后退,李重焌声音喑哑道:“亲我。”
她紧紧闭上眼睛,唇中又被塞满,她试探着照他说的那样去做,轻轻裹住了他的舌。
他反应剧烈,失控地撞了一下。
甄华漪忽然意识到,从他冷淡逼问她的时候,他就已有金石之坚。
甄华漪僵着身子,努力忽略腰旁。
李重焌明明昨夜拒绝了她,今日为何又这般激动。
她装作不知道,在呼吸的间隙,躲开了李重焌的亲吻,李重焌并不恼,在她腰间磨了两下,竟有些撒娇的意味。
甄华漪脸颊腾地红了。
不要脸!
李重焌忽地握住了她的手,在她不明所以的眼神中,拉着她的手。
甄华漪明白过来,挣扎着缩回了手。
李重焌在她耳边说道:“我昨夜洗了三回冷水澡。”
甄华漪莫名听出了些委屈。
她想,他自找的。昨夜她都那样主动,他却要坐怀不乱。
昨夜的羞耻略有褪去,他原来没有表现出来的那般冷淡。
在她晃神的时候,他已经带着她的手摸上他的腰身。
这次回长安,他瘦削得过分,让甄华漪很是心疼了一阵,但现在,她发觉自己大错特错。
难怪,好几次都被他折腾得浑身酸痛。
她好奇地按了按他,他猛地绷紧身子,她耳垂发烫,回想方才指尖的触感,心痒痒地想要再摸一下,却不敢动手。
而后她的手被带到了别的地方。
她感到手指上跳了一跳,仿佛是他的心跳。
他的呼吸声也更加急。
他俯身下来,抱住了她。
他的拥抱越来越紧,越来越紧,闷得她呼吸不过来。
甄华漪松开了手,有些怔愣。
李重焌凝望着她身上几滴水珠,眸色深深。
甄华漪慌忙扯过被子,裹住了自己。
但李重焌捞住她的腰肢,笑道:“你也想我,对吗?”
甄华漪反应过来,又气又窘,她想要争论,但终究化为一阵呜咽。
甄华漪无意识地溢出了清泪,他伸手抹去了,他的手指修长,指根佩戴一枚青玉扳指,他从前也带这枚扳指,让她这样哭过,这样抹过她的泪。
李重焌眼底有一丝红,低下了头。
他埋下头,几乎让他窒息。
他原来心中一直有这般孟浪的想法,现在才得以施行。
甄华漪意识不清的时候,他换了一种法子,她感觉整个人被一种莫名的情绪涨满。
在很深的夜里,她清晰地听见李重焌说道:“我亦喜欢你。”
睁眼的时候,已是白天。
身边的李重焌依旧不见踪迹,甄华漪已经觉得习惯。
甄华漪想起昨夜种种,忍不住用被子盖住了脸,只是这一动,又是酸软不已。
他昨夜虽体贴她的伤,可其余的却一点也不体贴,尤其是……
她揭开被子往下一看,猛吸了一口气,胸口之下红斑点点衬着雪肤,尤其凄惨。
他昨夜是爱极了她这处。
甄华漪被人厌弃许久的地方,在他这里竟是无与伦比的。
说不出是什么感觉,胸口上的红痕仿佛变成了一只只小虫子,钻进了她的心底,让她的心脏发慌又发痒。
昨日她被他逼迫说出喜欢他,本该耿耿于怀。
可深夜里他对她说,他亦喜欢她。
于是那一股不平之气,倏然消失无踪。
生平第一次她感到一种难得的欢喜,不同于她得到珍奇珠宝,华丽衣裙时的那种欢喜。
她忍着浑身不适,缓缓起身。
今日又是一个大晴天,春日气息愈发浓厚了,院中的柳树都抽了新芽,甄华漪仰头看了好一会儿,才移开步子。
她去瞧王大娘子给她送的母鸡,惊讶地发现草堆里有一枚温热的蛋。
她将蛋拿在手心,稀奇地瞧了又瞧。
也许,这也可以做一个营生,她拆下来的首饰可以买一些小鸡仔,等它们长大,有的用来生蛋,有的卖出去,就像王大娘子丈夫做的那样。
她感到一切都有了盼头,全然忘记自己和李重焌尚在逃难。
她不去想宫里宫外,仿佛自己是可以和李重焌粗茶淡饭,就这样消磨一生的。
甄华漪捏着手心的鸡蛋,很想将这个小小的好消息告诉李重焌。
但是李重焌中午并没有回来。
甄华漪等了又等,直到等到了天黑。
她心中忽地有些不安,怕李重焌是后悔了昨夜与她同房,或者更可怕,他有危险。
夜幕降临,甄华漪没有回屋,她披上厚实的衣裳,坐在小院里等他。
今晚没有月亮,只有稀疏的几点星子,一阵寒风吹来,稀疏的星子仿佛也要被吹落。
甄华漪紧了紧衣裳。
忽然听到外面嘈杂一片,濛濛的火光照映着街巷,有许多人骑着马走近,马蹄声阵阵,甄华漪心中不安愈重。
她想要躲起来,可是篱笆门已经被马蹄踏坏。
隔壁王大娘子和丈夫都惶惶披着衣裳跑了出来,看见来人具是一身官服,腰间佩刀,吓得跪了下来。
甄华漪仰头,看见当中一人。
穿红衣的少年不再满身桀骜,他看着甄华漪,眼中有些怜悯。
贺兰璨道:“甄娘娘,臣来接你回宫。”
贺兰璨,怎么会是他。
甄华漪在他身旁望过去,一张脸又一张脸,都不是李重焌。
甄华漪明白,她无法逃避,只能回宫,她垂下头,半晌才走了一步,贺兰璨一直静静地看着她。
他身旁的武官等得不耐烦了,催促道:“快将她带上马。”
贺兰璨冷冷一扫,武官闭上了嘴。
等到甄华漪走近,贺兰璨下马,将她送到了马车上,他问她:“你的腿是怎么伤的?”
甄华漪不答,却问道:“晋王殿下如何?”
贺兰璨沉默了片刻,说道:“禁军发现晋王行踪,追逐后,晋王落崖而亡。”
甄华漪感到自己的呼吸极轻极轻,轻得仿佛停止住了,她整个人处于一种雾蒙蒙的状态,愣愣问道:“什么?”
她眼神空茫,拐杖将要支撑不住重量,直往下坠,贺兰璨心口又堵又痛,伸手将她扶住。
她看起来像是想哭,却又不知为什么而哭。
贺兰璨忽而抱住了她。
他的声音亦是悲痛:“甄氏,他不在后,我会照顾好你的。”
这话没有道理,她会重回深宫,他如何照顾她,只是少年心意莽撞,激动之间,脱口而出。
但出口后,他开始觉得这件事有一丝机会。
甄华漪在他手中,回宫的路上还有一段距离,如今时局又乱……
他捏紧了手指,紧张问她:“同我离开,可好?”
但甄华漪只是看着他,摇了摇头。
贺兰璨僵了片刻,说道:“好。”
他松开了手,将甄华漪安顿坐下,走出了马车。
今夜宵禁,朱雀大街上没有半个旁的人影,禁军夜行无声,整条宽阔大街上只有车轮滚滚。
甄华漪木然坐在马车上,仿若一尊泥偶。
贺兰璨几度想要拨开车帘,却还是忍住了。在宫门前,他停下了马,与守卫简单沟通两句,守卫将马车放行。
贺兰璨牵着马站在丹凤门前,看着朱红的大门缓缓合上。
*
进了宫门,马车换成了轿撵,宫人殷勤伺候着,时不时偷偷瞧上一眼这位让皇帝掘地三尺也要找到的娘娘。
听闻甄娘娘并不受宠,受宠的是她的姐姐贵妃娘娘,但现下一看,甄娘娘花容玉貌,这等美人,竟受到男人冷落。
可若是不受宠,怎会费尽心思地将她寻回来。
妃嫔流落在家,若为了皇家颜面,自是要隐瞒消息的,丢了就罢了,若是发现踪迹,说不定会悄悄赐死。
可皇帝却偏偏大张旗鼓去寻她,还不准伤她分毫。
恐怕还是舍不得这等殊色。
倾国之色,天天看在眼里,不觉稀奇,是没有了,才抓心挠肺。
宫人心里七弯八绕,颇以为然。
他消息灵通,听闻这位甄娘娘围猎失踪后,反倒是因祸得福,皇帝越发看中她,说不准要恢复她昭仪之位,甚至晋升为妃。
他便更加殷勤,躬身请道:“娘娘,绿绮殿到了。”
傅嬷嬷和玉坠儿早在殿外养着脖子张望许久,看见轿撵到了,忙跑着迎了上去。
傅嬷嬷为人稳重,只是红了眼眶,玉坠儿已经留下泪来:“娘娘,您终于回来了,我还以为……呜呜……”
甄华漪转动了眼珠,情绪有些木然,手轻轻地搭上玉坠儿的手,已示安慰。
玉坠儿未曾察觉到什么,傅嬷嬷微叹了一声,将甄华漪从轿撵上扶了下来。
她看见甄华漪的拐棍,语气哽咽:“娘娘受苦了。”
将甄华漪迎回了寝宫,玉坠儿准备热水巾帕,傅嬷嬷伺候她梳洗,傅嬷嬷揭开她的衣襟,心口一跳,忙合了起来。
但玉坠儿眼尖,已然瞧见了。
雪白的肌肤上红癫点点,傅嬷嬷紧张又忐忑问道:“娘娘出宫后遇到了贼人?”
甄华漪道:“……是晋王。”
“晋王!”傅嬷嬷和玉坠儿都惊讶出声,而后各自合上了嘴。
傅嬷嬷这才明白过来,甄华漪失魂落魄究竟是为何。
傅嬷嬷皱起了眉,神色更加愁苦。
若她在宫外是和晋王在一起,她情中,他意中,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可偏偏……
甄华漪恢复了些精神,她用力握紧傅嬷嬷的手,傅嬷嬷都感到了痛,她问道:“傅嬷嬷,他们说晋王坠亡了,这是真事?”
傅嬷嬷点头:“听说那悬崖高千丈,跌落下去后,不会有生还的可能。”
甄华漪手指用力:“可曾瞧见……尸体?”
最后两字,她说得很轻,仿佛已经失去了所有力气。
傅嬷嬷缓慢答道:“听说找到了。”
悬崖千丈,尸体七零八落不成样子,傅嬷嬷害怕甄华漪伤心,不敢说得详细。
甄华漪松开了手,身子往后仰,竟是晕了过去。
第65章 逃生她还在家里等他。
甄华漪回宫的时候,惹出了一场风波。
李元璟不知为何转圜了态度,恢复了她的昭仪之位,还在三天后,因她直言劝谏有功,封她为淑妃。
太皇太后及太后都甄华漪的册封加以阻拦,毕竟她册封的理由涉及到之前夺子的阴司。
但李元璟坚持,太皇太后和太后便不了了之。
“直言劝诫……”
甄吟霜听闻旨意上的这几个字眼,暗暗咬住了牙。
若甄华漪是直言劝诫,那她成了什么。
一个狐媚侍主,指鹿为马的妖妃?
一股气上来,甄吟霜伏在榻上,咳嗽了许久。
“圣上,你为何要如此……”
甄吟霜喃喃自语,表情凄苦。
甄吟霜察觉到,李元璟不知不觉与她疏离了许久,也许是在换子一事败露后,也许是在更早的时候。
她心里一直害怕着这一天,从前她这样惶惶不安,李元璟会笑着安慰她,她也渐渐将这当成一种撒娇的手段。
没想到这一天真的来了。
甄华漪、甄华漪,为什么偏偏是她。
甄吟霜闭上了眼睛,不行,她不甘心让甄华漪爬到她的头上。任何人都不行,但不能是她。
明明她们是姐妹,身上留着一样的血,她却总能轻易地击溃自己,无论自己有多么努力。
上天为何偏偏垂爱于她。
这不公平。
甄吟霜睁开眼,轻声吩咐道:“妹妹流落民间好几日,不知受了什么苦,着人去查查吧。”
*
获封淑妃,与甄华漪而言,却并没有什么欢喜。
圣旨刚下的那几天,每日都有许多妃嫔来凤仪殿祝贺拜见她,她们看着她,仿佛她是她们的目标。
甄华漪不喜欢她们的目光,之后只闭门不出。
李元璟来看过她几次,见她闷闷不乐,以为她在担心她的伤势,他体贴安慰几句,望着她欲言又止,仿佛有什么话要说。
甄华漪全然没有心思揣度圣意,李元璟踌躇片刻后,会叹一口气道:“罢了,等你养好伤后。”
他走出绿绮殿的时候脚步带风,驻足停在殿外,含笑念着:“绿绮……”
傅嬷嬷看了李元璟和甄华漪相处的场景,总是忧心不已。
甄华漪形容枯槁,李元璟只以为是腿伤的缘故,可若她一直不振作,李元璟总会有发现真相的那一天。
到了那一日,他说不准会因为震怒而赐死甄华漪。
傅嬷嬷来到甄华漪身边,低声说道:“逝者已矣,娘娘也要为自己打算,为甄家族人打算啊。”
“晋王……当真不在了?”
这些时日,甄华漪问了无数遍这个问题,但傅嬷嬷从每个人口中,得到了都是同一个回答,她也是如实地告诉甄华漪。
“娘娘,晋王已经不在了。”
春日竟如此煎熬,等甄华漪恍惚察觉时,已经到了暮春。
她一天天地枯瘦下去,渐渐宫里人也发觉了,宫人都说淑妃刚烈,还在为之前打入北苑的事怨着圣上。
贺兰璨进宫瞧贺兰皇后的时候,听见皇后正在与宫人议论这件事。
贺兰皇后从前抬举甄华漪,因她想要用甄华漪来对付贵妃,但在她心中其实对甄华漪颇为不以为然。
可甄华漪回宫后,风头隐隐都要压过贵妃,这让皇后不得不重新审视甄华漪。
皇后说道:“从前以为淑妃是个温婉的
性子,没想到内里却如此倔强,不过呀,这人活着,总是要往前看的,何必对从前失宠的耿耿于怀,还是太过小家子气了。”
如今贺兰家势倾朝野,皇后抱养的小皇子早晚会做太子,皇后自然心胸开阔,不再局限于皇帝的宠爱。
“娘娘,何必议论旁人长短。”
正说着话,一个绯衣少年走了进来。
皇后笑容满面:“阿璨,快过来。”
贺兰璨看着比往年长高了一些,人也仿佛变得稳重了,皇后暗想,之前赶着做好的衣裳,却是用不上了。
皇后极为疼爱这个亲弟弟,从前要等皇帝恩准,许多年才能远远见上一面,如今好了,皇帝敬畏贺兰恕,于她这里,也颇为宽容。
贺兰璨走过来,对皇后见了礼,停顿了一下,还是问道:“娘娘是在说淑妃?”
皇后道:“好不容易我们姐弟见面,就别谈淑妃了。阿璨,近来辛苦了吧,听说相爷令你做了将军,公事虽忙,也不可太过操劳。”
贺兰璨道:“不过是个从五品的游骑将军……父亲和我都听说了淑妃的事,淑妃势头正劲,娘娘从前又帮过她,想来可以收为已用。”
皇后道:“虽圣上如今看中她,但我看,她恐怕很快就要失宠,何必费神?”
贺兰璨心中一沉:“失宠?”
莫非是皇帝知晓了晋王和她的事?可他明明刻意隐瞒了消息,想必手底下的人不会多嘴。
皇后道:“她幽怨不已,一日日消瘦下去,圣上最不喜忤逆他的女子,淑妃继续这样,恐怕马上就要失宠。”
幽怨不已,日日消瘦。
贺兰璨心脏似针扎般难受。
旁人不明白甄华漪消瘦的原因,他却知道。
从皇后、宫人和其他人的口中,贺兰璨得知,甄华漪过得很不好。
他心中懊悔,那天夜里,他不该将她送回宫中。
就算甄华漪不愿意,他也应当强行将她带走。或许现在在她心里他比不上晋王,但总有一天,他会让她知道,他不比晋王差。
*
绿绮殿重门深锁。
到了用膳的时候,宫人摆好菜样,放著捧饭,傅嬷嬷去寝殿请甄华漪出来,甄华漪依旧恹恹:“嬷嬷,我今日胃口不好,撤了饭菜,分给大家吧。”
傅嬷嬷严肃道:“娘娘每餐本就用得少,若是再习惯不用,怎么支撑得住?”
说罢,她不管甄华漪意愿,叫来玉坠儿,强行扶着甄华漪坐到了餐桌边上。
傅嬷嬷瞧了一眼甄华漪消瘦的模样,飞快夹了好几块肉放进甄华漪碗里,她这样瘦,应该多吃一点肉。
但甄华漪轻轻蹙着眉:“油腻腻的,嬷嬷,我不想吃。”
傅嬷嬷夹了香椿鸡蛋,说:“这个不腻,娘娘尝尝。”
鸡蛋。
甄华漪瞧着碗里的香椿鸡蛋,忽然想起了初春时候,她和李重焌在一起三天,心意互通短短一夜,而后戛然而止。
那个早晨,她在草堆里发现一枚鸡蛋,欣喜以为自己可以和李重焌过上平凡的生活。
她有多么幼稚。
甄华漪夹起鸡蛋,慢慢送入口中,傅嬷嬷发现,她的泪珠一颗一颗滚在了手上。
甄华漪大口吃了,忽然像傅嬷嬷笑道:“好吃。”
在这一刻,甄华漪清晰地知道,她爱李重焌,但她更知道,她必须要好好活。
那天早晨,她拾起那枚鸡蛋,盼着明天到来。
她总是在盼着明天,在最难的时候也不会彻底失去希望。正因为如此,在那五年里,她还是熬了过来。
未来,她也会熬下去。
傅嬷嬷再往甄华漪的碗里添上一片鸭炙,甄华漪夹起鸭炙送入口中,看起来是振作了精神。傅嬷嬷和玉坠儿两人眼底都浮现出了久违的轻松。
但甄华漪嚼了两下,突然弯腰吐了出来。
傅嬷嬷一脸紧张,忙唤人端来茶水和漱盂来,伺候着她漱了口。
饭菜匆匆撤了下去,玉坠儿叹息:“还以为娘娘能好好吃上一顿饭了,竟吐了出来。”
傅嬷嬷眉宇间也是一股愁色。
玉坠儿见傅嬷嬷神色凝重不似寻常,惴惴不安问道:“嬷嬷,也没那么糟糕吧,想是娘娘一时受不住荤腥,娘娘如今自己愿意吃了,待会儿熬一碗白粥好了。”
傅嬷嬷没有说话,看得玉坠儿更是不安。
过了许久,傅嬷嬷低声说道:“上个月,娘娘是不是没用月布?”
玉坠儿想了一下:“好像没有,”片刻后,她反应过来,瞪大了眼睛:“嬷嬷是想说……”
傅嬷嬷一下捂住了玉坠儿的嘴:“不许说,”她拧着眉,“这件事,谁也不能告诉。”
傅嬷嬷悄声和玉坠儿商议对策,先要做的,是假造出一条沾血的月布,和往常一样处置了,免得被有心人发现端倪。
就当是月事晚了半个月,也能说得通。
至于要不要请太医或医女来瞧瞧,傅嬷嬷和玉坠儿都直摇头。
虽如今甄华漪被封了淑妃,但从前她位份低,在宫中没有经营过关系,在太医院也没有半个心腹。
贸然请来太医,多半会坏了事。
傅嬷嬷和玉坠儿躲开众人商量了许久后,听见寝殿内甄华漪唤人的声音,傅嬷嬷和玉坠儿走进了寝殿。
傅嬷嬷不打算将这件事告诉甄华漪。
但甄华漪轻抚了平坦的小腹,轻轻道:“我上个月没有来月事。”
傅嬷嬷和玉坠儿对视了一眼,笑容有些发苦。
方才她们还在商议对策,想要瞒住甄华漪,是她们犯傻了,这件事,怎么可能瞒得过本人。
甄华漪轻声说道:“绿绮殿如今算是与世隔绝,瞒过一天算一天吧。”
傅嬷嬷犹豫问道:“娘娘想要留下?”
甄华漪哀哀看着傅嬷嬷和玉坠儿:“嬷嬷,玉坠儿,我想把你们送出宫外,免得日后遭到我连累。我去求皇后娘娘,若她不许,再求太皇太后。”
“娘娘!”傅嬷嬷和玉坠儿都跪到了甄华漪榻边。
傅嬷嬷说道:“奴婢的命是娘娘母亲救下的,奴婢发过誓,要护着娘娘的。”
玉坠儿也摇头:“奴婢的命是娘娘救下的,奴婢更是不走。”
甄华漪冷下脸:“不行,你们必须走,我想留下这个孩子,是我自己的决定,后果自负,但你们不能为了我丧命。”
傅嬷嬷和玉坠儿又声声求她,三人正陷入僵局的时候,清思殿来人传旨。
“圣上召娘娘入清思殿觐见。”
甄华漪悄悄捂住小腹,面色苍白。
*
今日早朝,李元璟高高坐于御座之上,却颇有些胆战心惊。
朝堂之上,竟无一人,敢反对贺兰恕。
今日又一个文官重提立太子之事,无论是李元璟还是众位朝臣都明白的很,这是贺兰恕的意思。
李元璟像往常一样要压下此事,堂下却群情鼎沸,隐约有失控的态势。
李元璟的目光穿过吵嚷的众人看向了他的亲舅舅贺兰恕,贺兰恕神色泰然,不避不让地直视着他。
李元璟顿时有了手脚发凉之感。
他退朝的时候,身影有些狼狈,这种软弱不该表现出分毫,他又立刻挺直了脊背,但大约无论是贺兰恕,亦或是他自己,都看出了其中的色厉内荏。
清思殿似有霜雾凝结,透出阴冷的寒意。
自下朝后,皇帝一直面色阴沉,宫人愈发战战兢兢,偌大的宫殿,连脚步声都听不见分毫。
李元璟负手立在窗边,窗外春意盎然,他却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暖意。
他向来知晓君王是孤家寡人,可他从未像现在一样,孤立无援。他的皇弟背叛他,他的舅舅想要架空他,就连母亲和妻子也必然是要与贺兰家站在一起的。
突然之间,他想要有人能安慰他。
他对王保全道:“请贵妃……”
他忽然止住了。
甄吟霜私心太重,又因为大皇子的事,对贺兰家极为抵触,若让
她过来再次影响了自己的判断,这一回,可不光光波及后宫。
他愕然发现,不知何时起,在他心底甄吟霜不够知情达理,不够顾全大局。
或许她向来如此,但他独独喜欢她一心想着自己,就连偶尔的小性子,也十分可爱。
究竟为什么会变了呢。
李元璟不敢细想下去,抬声道:“请淑妃过来。”
没过多久,王保全引着甄华漪走了进来。
殿内很暗,甄华漪从明亮的殿外走进来,一寸寸灰暗浸染在她的身上,李元璟眯眼去看,却发现她身上的灰暗并非是因光线黯淡。
她整个人笼罩着一股难言的戚哀,李元璟忽然记得宫里隐约的传闻,宫人都说淑妃因之前的降位依旧怨着他。
现在站在他眼前的甄华漪,娇不胜衣,弱柳扶风。
她这模样明明该是他喜欢的,但他却感到怒火中烧。
他盼着甄华漪能带给他一丝慰藉。
但甄华漪也让他失望了。
李元璟沉声问道:“淑妃,你对朕有怨?”
甄华漪低头回道:“臣妾不敢。”
李元璟道:“历来后妃皆以《女诫》为训,你莫非不知‘敬顺之道,妇人之大礼也。’”
李元璟冷着脸训斥她:“宫中女子,皆是正色端操,以事夫主,便是上至皇后贵妃,也不曾像你这般,闭锁宫门,不事君王。”
甄华漪道:“臣妾身子不适,所以走动得少,并未闭锁宫门,陛下明鉴。”
李元璟又道:“你的性子太过执拗,要学着旁人,改一改。”
甄华漪并不争辩:“是。”
李元璟看着她,一时无话可说。
他冷声道:“你走吧。”
甄华漪没有半分犹豫,行礼后退了出去。
他看着甄华漪的背影,半晌没有说话。
王保全走了进来,匆匆道:“陛下,贺兰尚书令有要事禀告。”
他话音未落,贺兰恕却已经走了进来,道:“陛下,晋王未死,而是回到了洛阳。”
甄华漪才走到了殿外,贺兰恕声如洪钟,震得她差点站不稳,好在有玉坠儿扶了一把。
李重焌,没死!
*
洛阳城的夜与长安城仿佛也没有什么不同。
今夜,东都留守府设宴,邀请洛阳城内大小官员。尚未天黑的时候,洛阳城中各位大官的府邸就开始热闹非凡。
东都留守汪历是洛阳城的主政官员,素日里最有官威、爱排场,今日设宴,各位官员谁不敢怠慢,都备上了厚礼。
不敢等到天黑,官员们早早上了马车,赶早不赶晚,何况,谁敢在留守的宴席上迟到。
于是在留守府两里开外,众位官员们的马车就堵得个水泄不通。
待到天黑,马车终于开始能动了,一个个官员笑容灿烂地走进了留守府,对门房僮仆们都极为客气。
但今日,以往傲慢懒怠的留守府下人,却变得恭敬守礼了许多,若是有人细心一些,还能发觉他们神色中隐着恐惧。
官员们一个一个被引到席上,相互寒暄了许久,主座上的汪历却依旧不曾现身。
虽然汪历好摆架子,常常最后出场,但今日未免推迟得太久了些吧。众人频频往主位看去,最后开始交头接耳议论起来。
一个黑衣少年出现在席上,但没有人注意,直到他坐到了汪历的位置。
众人惊诧,都去看汪家仆从,但仆从只是低着头,不言不语。
议论声更大了,但席上有几人神色渐渐沉凝起来。
有人大声道:“你是哪里的小子,这是守备的位置!”
少年笑着饮了一盏酒:“守备在这里,”他用左手端上了一只漆黑的匣子,接着说道:“我是晋王府的卫离。”
“晋王府!”席上响起阵阵吸气声。
卫离案上的匣子散发着一种不祥的气息,仿佛还渗透出了点点深红,众人避开眼睛不敢再看。
有人站了起来:“小子尔敢!晋王造反已死,你这晋王府余孽还敢在洛阳招摇。”
他转头望向了几个人:“周将军,邓将军,与我同去领兵,诛杀叛贼!”
但周将军和邓将军却并未起身。
当年晋王以亲王身份遥领东都牧,洛阳兵马悉数由晋王亲自带领,大多数将士心中只认晋王,不认皇帝,就连他们自己也受到过晋王的知遇之恩。
何况,就算他们想要对晋王动手,只怕手下的兵卒也不肯。
站起那人怒喝道:“莫非你们只知晋王,不知圣上?你们亦与谋逆无异!”
他高声呼喊,席上有几个人站了起来,众人仔细一看,有与晋王党颇有恩怨的几人,还有几人跃跃欲试,想要趁机立功。
周将军与旁人一样,心中焦躁不已。
到了必须抉择的时候,要么站出来,诛杀晋王党,事后得到朝廷赏赐,要么做晋王党,加入叛乱。
就算晋王党在洛阳一呼百应,似乎也必输无疑啊,毕竟晋王已死,群龙无首。
周将军动了动,忽然被旁人按住了:“再等等,那卫离神态自若,似乎没有那么简单。”
席上那人拔刀走了上来,他神色轻蔑:“卫离小儿,你敢妖言惑众,我先杀了你,再将你们晋王府上的人,一个一个杀干净,你未见识过我的这把刀吧?”
“本王也不曾见识过。”
卫离身后的螺钿屏风后,缓步走出来一人。他一袭朱衣,腰佩玉带,容色皎然,神色冷峻。
他甫一出现,就吓得那人跌落了手中的刀:“晋……晋王。”
李重焌冷声道:“拿下。”
不知从哪里冲出了刀斧手,手起刀落,立刻将拿刀之人及方才响应之人一一诛杀。
地面上血污渐渐流满了一地,沾湿了诸位官员的鞋面。
卫离走下主座,对李重焌拱手道:“殿下,洛阳大营今夜已派兵掌控。”
“好,”李重焌扫视众人,“诸位可愿效忠本王,共谋大事?”
众人无敢不应,俱是跪下。
李重焌抽出腰间青霜剑,剑光寒若秋霜,众人感到面上微凉,正恐惧不知所以,却见李重焌并起左右二指,以利刃划破,歃血为盟。
众人纷纷亦割破手指,发誓效忠。
“有渝此誓,天诛地灭。”
*
宴会结束,李重焌回到守备的寝屋,刚关上门,就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卫离眼疾手快扶起他,却看见他按住心口,唇角有深红的血渍。
“殿下!”卫离心惊不已。
李重焌重伤归来,不曾休息就马不停蹄地开始筹划,亲自领兵夺取了洛阳大营兵权,又带着卫离等人潜入守备府,杀死守备,设下今夜鸿门宴。
洛阳城已尽在掌握,但晋王的身子实在令人忧心。
李重焌用力擦拭嘴角的血渍,站起身来,说道:“接下来尽快收拢各地旧部,一鼓作气攻克长安。”
卫离道:“可是殿下你的身子……”
李重焌淡淡道:“卫离,你何时变得这般婆婆妈妈了。”
卫离一怔,立刻拱手道:“殿下,我这着手去办。”
卫离走后,李重焌手指用力抓住胸口衣襟,牙齿咬住下唇,打了一个冷噤,面上浮现痛苦之色。
他缓缓坐了下来,半晌才恢复平静。
两个月前,他从死里逃生。
那日他像往常一样,带着斗笠,一身青衣前往城门查探消息,他混在人群中装作赶路,毫不起眼,却敏锐地发觉到有人在跟踪他。
他们紧追不舍,直到深夜,那些人快要将他围住,他神色凝重,要寻找突破口离开,却忽然见到城门侍卫打开了城门。
他仔细一瞧,今日城门侍卫换了人,仿佛在贺兰府中曾见过。
没有别的地方能逃,机不可失,他闪身就出了城门,但身后之人追得愈发紧了。
他逃到了郊外山林中,又被他们逼到了悬崖边上。
“晋王,若束手就擒,圣上念在你们兄弟一场的份上,还能有一条活路,否则,十死无生。”
他们亢奋、激动,眼中隐着嗜血的光芒。
将晋王这天之骄子踩在脚下,逼入绝境的滋味,简直令人战栗不已。
他们想要看到晋王脸上恐惧惊惶的模样,那必然会让这场狩猎更加有趣。
但他们失望了。
李重焌神色平静,只纵身一跃跳下悬崖。
夜里下起了大雨,冰凉的雨水让李重焌从昏迷中醒来。或许没有这场雨,他会真的死去。
摔下悬崖的时候,丛生的树枝挡住了他的重重跌落,也带给他遍体鳞伤。
他身上的血打湿了青衣,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带着一身的伤寻找躲避之所。
他却先找了一具尸体,面目全非,血肉模糊。
巧合又幸运。
在滂沱的雨中,他脱下了自己的衣裳,又穿上了尸身上的破衣裳。
他一脚深一脚浅地踩着泥泞的雨水,找到了一处山洞。他已经没有力气,顾不得寻一个舒适的位置,直直倒了下来。
后半夜,卫离等人得到消息,在山谷下寻到了他。
他听见卫离念叨:“若不是为了那个甄氏,三天前殿下就顺顺利利出城了,值当吗?”
李重焌半醒半昏迷,却很笃定。
自是值得。
只是深恨未能将她带离长安。
今夜,她还在家里等他。
第66章 殉爱如何不是一段佳话。
今年才过完春,就不太平静。
晋王在洛阳举兵,各州都举旗响应,长安势单力薄,岌岌可危。
更雪上加霜的是,北戎也趁机来犯,一时间李元璟颇有些焦头烂额。
朝中除了贺兰氏一族的势力已无人可用,贺兰氏争权越发激烈,李元璟万般无奈之下,只得答应了立大皇子为太子。
朝中气氛紧张,李元璟每日都紧锁眉头,自然也影响到了后宫。
后宫各妃嫔竟都开始学着甄华漪,每日大门不出,唯恐遭到皇帝迁怒。
在这般沉凝的氛围里,迎来了甄吟霜的生辰。
清晨,甄吟霜为李元璟穿衣,晨光熹微,他低下头,看着甄吟霜恬静的容颜,心也有些静了,他于是说道:“今日是你的生辰,不必学着其他人约束自己,宫里也沉寂许久,趁着今日热闹热闹。”
甄吟霜笑道:“那臣妾今日办一场花宴,陛下下朝后也来凑凑热闹吧。”
李元璟点头应允。